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19
“大约三刻钟。到达迪林谷是每个整点过二十八分钟。”
“当然,”奎恩先生苦恼地说,“我本应该记得的。戴尔小姐那天晚上送别某个人赶六点二十八分的火车,不是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的思维闪电般地跳回到了他末解决的问题上。一会儿他说:
“你刚刚问我是否确信我没有得到我所想要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听起来非常费解,但奎恩先生没假装听不懂。
“我刚刚想,要是你不要那么苛求就好了。别忘了,你查明露易莎·布拉德离开英格兰是有人预谋的。那么,这其中肯定有原因。而原因肯定在她告诉你的话中。”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争辩道,“她说什么了?她已经在法庭上作过证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可能告诉过你她看见的东西。”奎恩先生说。
“她看见什么了?”
“天空中的征兆。”
萨特思韦特先生盯着他。
“你认为那是胡言乱语吗?说那是上帝的手是迷信说法吗?”
“可能,”奎恩先生说,“因为就你我对此的所知,它可能会是上帝的手,你知道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显然被他严肃的态度弄糊涂了。
“胡说,”他说,“她亲口说那是火车冒出来的烟。”
“是上行的列车还是下行的列车,我想知道?”奎恩先生小声说。
“不太可能是上行的列车。上行的列车开车时间是差十分钟整点的时刻。肯定是趟下行的列车——六点二十八分的那一趟——不是,这不可能。她说之后马上就听到了枪声,而我们知道开枪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火车不可能早十分钟。”
“在那条线路上是不太可能。”奎恩先生赞同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直勾勾地看着他。
“可能是列货车,”他喃喃地说,“但无疑,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把她送出英格兰了。我同意。”奎思先生说。
萨特思韦特先生入迷地注视着他。
“六点二十八那趟列车,”他慢慢地说,“但如果是这样,开枪的时间就是那个时候,为什么每个人所说的时间都早于这个时候?”
“显而易见,”奎恩先生说,“钟表肯定有问题了。”
“所有的表?”萨特思韦特先生狐疑地说,“你知道,这种巧合太难得了。”
“我没有认为这是一种巧合,”奎恩先生说,“我在想那天是星期五。”
“星期五?”萨特思韦特先生反问道。
“你确实告诉过我,乔治爵士总是在星期五的下午上表。”奎恩先生辩解道。
“他拔慢了十分钟,”萨特思韦特先生几乎是耳语般地小声说,被他自己的发现不寒而栗,“然后他出去打桥牌。我想那天上午他肯定拆看了他妻子写给马丁·怀尔德的那封信——是的,他显然拆看了那封信。他六点半离开那个桥牌聚会,发现马丁的枪立在侧门附近,于是他进去从后面开枪打死了她。然后他又走出去,把枪扔进灌木丛中,即后来枪被发现的地方。他看上去好像刚从邻居家出来,这时正好碰上了跑来通知他的人。但是电话——电话是怎么回事?
嘿!我明白了。他掐断电话线,这样他们就不能打电话叫警察了——因为警察可能会注意到他们接到电话的时间。现在怀尔德的案件水落石出了。他离开的实际时间是六点二十五分。慢慢走回去,这样他到家的时间大约是差一刻七点。是的,我全明白了。露易莎是唯一的威胁,她无休止地谈她迷信的幻觉。有人可能会意识到火车的重要意义,那么——他不在犯罪现场的借口就会不攻自破。”
“令人难以置信。”奎恩先生叹道。
“现在唯一的事情是———怎么办?”
“我想起了西尔维亚·戴尔。”奎恩先生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0
萨特思韦特先生看上去迷惑不解。
“我向你提到过,”他说,“她似乎有点——呢——傻。”
“她有父亲和兄弟们,他们会采取必要的行动。”
“这倒是真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宽慰地说道。
之后不一会儿他已经在告诉那个姑娘整个故事了。她仔细听着。她什么也没有问,但当他说完后,她站起来道:
“我必须去找辆出租车——马上。”
“亲爱的孩子,你打算去哪儿?”
“我要去找乔治·巴纳比爵士。”
“不可能。完全是错误的行动。请允许我——”
他在她身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但没有产生任何效果。西尔维亚·戴尔一心一意要按自己的计划去做。她允许他和她一起乘出租车去,但对他的规劝充耳不闻。她把他留在出租车里,而她自己进了乔治·巴纳比爵士的办公室。
半小时后,她出来了。她看上去精疲力竭,就像一枝美丽的花因缺水而枯萎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关心地迎上去。
“我赢了。”她喃喃地说,半闭着眼睛往后一靠。
“什么?”他吃了一惊,“你干什么了?你说什么了?”
她微微坐直了些。
“我告诉她露易莎·布拉德去找过警察了,并告诉了他们她的故事。我告诉他,警方进行了查询,而且有人看见过他进了自己的院子又在六点半过几分钟出来。我告诉他游戏结束了,他——他崩溃了。我告诉他他仍有时间逃跑,警方不会很快来逮捕他。我告诉他如果他签署一项声明证明他杀了维维安,那么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但是如果他不签,我就大声尖叫,告诉这儿所有人事情的真相。他极其惊惶,以致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签署了这份证明,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她把它扔到他手中。
“拿去———拿去。你知道该做什么,这样他们就会释放马丁了。”
“他真的签了。”萨特思韦特先生惊奇地大声叫道。
“他有点傻,你知道,”西尔维亚·戴尔说,“我也一样,”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人们表现得多么傻。我们紧张、生气,你知道,然后我们就会做错事,而事后后悔。”
她浑身颤抖,萨特思韦特先生拍了拍她的手。
“你需要些东西使你重新振作起来,”他说,“来,附近有一个我最喜欢并且常去的地方——Arlecchino餐馆。你去过那儿吗?”
她摇了摇头。
萨特思韦特先生让出租车停下,带着她进了那个小小的餐馆。他朝阴暗处的那张桌子走去,他的心期待地怦怦跳个不停。但那张桌子是空的。
西尔维亚·戴尔看见了他脸上的失望。
“怎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本来有点期望在这儿碰到我的一个朋友。没关系。我希望,某天,我会再见到他……”
蒙特卡洛。萨特思韦特先生正在阳台上享受着阳光。
每年定期地在一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天,萨特思韦特先生离开英格兰动身去里维埃拉。他远比任何一只燕子准时。
四月份他返回英格兰,在伦敦渡过五月和六月,而且人们从来没听说过他会错过阿斯科特赛马会①。伊顿和哈罗间的比赛结束之后,他离开城里,在到德威勒或是勒图盖去之前拜访几家乡间宅第。狩猎聚会占去了九月、十月的大部分时间。通常,他在伦敦住两个月结束这一年。他认识每一个人,而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个人都认识他。
这个上午他满脸不悦。湛蓝的大海引人赞赏,公园像往常一样是令人开心的地方,但人们使他失望——他认为他们是一群衣着不得体的卑鄙小人。当然,其中……些是赌徒,避不开注定要遭厄运的人。萨特思韦特先生容忍了那些人。
--------
①阿斯科特赛马会:一年一度在英国伯克郡阿斯科特赛马场举行的赛事。——译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0
他们是一道必要的背景。但他忽视了那些杰出人物平时的影响,他们和他是同一类人。
“斗转星移,”萨特思韦特先生悲哀地说,“各种各样以前从来支付不起来这儿的费用的人现在都来了。当然,我老了……所有的年轻人——后浪推前浪嘛——他们都去瑞士的这些地方。”
但他想念其他一些人:那些穿着人时的各国男爵、伯爵、大公和皇室的王子们。到目前为止,他见过的唯一的——
位王子是一家不太著名的旅馆里的电梯工。他也想念那些漂亮而且高贵的女士们。这儿还能见着她们,但人数不像过去那么多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是生活在这出戏里的一个认真的学生,但他喜欢他的素材极度夸张。他感到失望掠过他的全身。价值观念在变化——而他——年纪太大,不可能变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恰尔诺娃伯爵夫人朝他走来。
萨特思韦特先生在蒙特卡洛见过这位伯爵夫人许多次了。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和一位大公在一起。下一次,她则和一位澳大利亚男爵在一起。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她的朋友们曾是希伯来血统的男人们:面呈菜色,鹰钩鼻,戴着相当华丽的珠宝。在最近一两年中,人们经常看见她和非常年轻的小伙子,几乎是男孩,在一起。
她现在和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走在一起。萨特思韦特先生碰巧认识这个小伙子,他感到很难过。富兰克林·拉奇是个年轻的美国人,典型的美国中西部人,给人热情的印象,没什么教养但讨人喜欢,那种天生的机敏和理想主义令人吃惊地混合。和他同在蒙特卡洛的是一群年轻的美国人,有男有女,大都是同’一类型的人。这是他们首次见识到欧洲的文化习惯,在批评和欣赏方面他们直言不讳。
总的说来,他们不喜欢旅馆里的英国人,而且英国人也不喜欢他们。以自己是世界主义者自豪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却非常喜欢他们。他们的直率和活力吸引了他,尽管他们偶尔的失态行为令他颤栗,他发现,对于年轻的富兰克林·拉奇来说,恰尔诺娃伯爵夫人是最不合适的一个朋友。
当他们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礼貌地脱帽致意,伯爵夫人带着娇媚的微笑向他还礼。她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她的眼睫毛和眉毛如此浓黑,胜过任何自然的造化。
萨特思韦特先生了解的女性的秘密远比任何男人应该知道的多,他对她的化妆艺术肃然起敬。她的面容看上去毫无理疵,是均匀的奶白色,她眼睛周围涂着淡淡的茶褐色眼影给人印象最深。她的唇既不是绯红色也不是猩红色,而是柔和的紫红色。她穿着一件设计非常大胆、新颖的衣服,打着一把粉红色的遮阳伞,与她的肤色是最理想的搭配。
富兰克林·拉奇看上去幸福而且骄傲。
“走过去一个年轻的傻瓜,”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言自语地说,“但我想这不关我的事,而且不管怎样他不会听我的。
呃,我的经验也是花代价得到的。”
但他仍然觉得非常担心,因为在他们那一群人中有一个非常令人注目的美国小姑娘,而且他确信她根本不乐意富兰克林·拉奇和伯爵夫人做朋友。
他正打算转身原路返回时看见了上面刚提到的这个姑娘,她正朝他走过来。她穿着一件裁剪入时、考究的“套服”,上身是一件平纹薄棉布的衬衫裙。她穿着质地良好、实用的旅游鞋,手里拿着一本旅游指南。有些美国人路经巴黎、而后穿着希芭女王式的服装出现,但伊丽莎白·马丁不是这类人。她在以一种认真、坚定的心情“游览欧洲”。她对文化和艺术有着高度的见解,她急于用她有限的积蓄得到尽可能多的东西。
萨特思韦特先生是认为她有教养或是有艺术天赋令人难以捉摸。对他来说,她只是显得非常年轻。
“早上好,萨特思韦特先生,”伊丽莎白·马丁说。“您看见富兰克林·拉奇先生——在附近某个地方?”
“我几分钟前刚见过他。”
“和他的朋友伯爵夫人,我猜。”姑娘尖刻地说。
“呢——是的,和伯爵夫入。”萨特思韦特先生承认道。
“他的那位伯爵夫人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姑娘大声说道,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富兰克林简直为她着迷了。我想不出是为什么。”
“我想,是她的行为举止非常有吸引力。”萨特思韦特先生小心翼翼地说。
“你认识她吗?”
“点头之交。”
“我在担心富兰克林,”马丁小姐说,“他通常总是相信许多直觉的东西。你永远不会想到他会迷上这种妖妇。而且他一句劝告也不听,要是谁试图对他说点什么,他就暴跳如雷。告诉我,不管怎样——她是一位真的伯爵夫人吗?”
“我不太愿意说,”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她可能是。”
“这就是地道的哈哈英国态度,”伊丽莎白不高兴地说。
“所有我能说的是在萨尔贡斯普林斯——那是我们的家乡,萨特思韦特先生——那位伯爵夫人将会被看作是个趾高气扬、古怪的女人。”
萨特思韦特先生认为这是可能的。他忍着没指出他们不是在萨尔贡斯普林斯而是在摩纳哥公国,而在这儿伯爵夫人要远比马丁小姐与周围环境协调一致得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1
他未作应答,伊丽莎白继续朝俱乐部走去。萨特思韦特先生坐在阳光下,不一会儿富兰克林·拉奇加入了进来。
拉奇兴致勃勃。
“我过得很愉快,”他带着稚气未脱的热情宣布道,“是的,先生:这才是我所谓的见世面,经历世事——和我们在国内截然不同的一种生活。”
萨特思韦特先生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生活在哪儿都差不多,”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它披着不同的衣服而已——就是这么回事。”
富兰克林·拉奇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这就对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那是因为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真抱歉,任何一个年长的人都不应该允许自己养成说教的习惯。”
“哦!没什么。”拉奇大声笑了,露出和他的同胞们一样漂亮的牙齿。“请听清楚,我不是说我对赌场不失望。我认为赌博是另一回事——某种狂热得多的东西。让我觉得厌烦、肮脏。”
“赌博对赌徒来说是生与死的问题,但它没有极辉煌的意义。”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读点这方面的书加以了解要比亲眼目睹令人激动得多。”
这位年轻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您在社交界可算是个大人物了,不是吗?”他真诚而又害羞的语气不可能让人见怪,“我的意思是,您认识所有的公爵夫人和伯爵和伯爵夫人们等等之类的人。”
“他们中的许多,”萨特思韦特先生道,“而且也有犹太人,葡萄牙人,希腊人和阿根廷人。”
“呃?”拉奇先生道。
“我只是在解释,”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在英语社会中活动。”
富兰克林·拉奇沉思了一会儿。
“您认识恰尔诺娃伯爵夫人,对吗?”他最终问道。
“点头之交。”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和他对伊丽莎白的答复一样。
“现在有一位女士,见她是件让人兴趣盎然的事。人们现在倾向于认为欧洲的贵族已经颓废没落了。在男人们身上这也许是真的,但女士们则不同。碰到像恰尔诺娃伯爵夫人这样一位高难完美的人儿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吗?诙谐、迷人、聪慧,她有几代的文明为后盾,一个彻头彻尾的贵族!”
“是吗?”萨特思韦特先生问。
“哦,不是吗?你了解她的家世是怎么回事?”
“不,”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恐怕我对她了解得很少。”
“她是一个拉辛斯基,”富兰克林·拉奇解释道,“匈牙利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她有道最离奇的经历。你知道她戴着的那——大串珍珠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
“那是波斯尼亚的国王送给她的。她为他偷偷带出去一些秘密文件。”
“我听说过,”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那些珍珠是波斯尼亚国王送给她的。”
这一情况确实是件大家熟知的闲话,据说在逝去的那些日子里,这位夫人曾是国王陛下的chere amie①。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更多的事情。”
--------
①法语:亲密女友。———译注。
萨特思韦特先生聆听着,他越听就越佩服恰尔诺娃伯爵夫人丰富的想象力。不是丑恶的“妖妇”(如伊丽莎白·马丁对她的定义)。那个年轻小伙子在那方面足够精明,生活清白,是个理想主义者。不,伯爵夫人一丝不苟地穿梭于外交阴谋的迷宫之中。她有敌人,诋毁她的人——这是自然的事!她使这个年轻的美国人感觉到,在向那个古老的王国中的生活一瞥中,伯爵夫人是中心人物:超然索群,高贵,是参赞王子们的朋友,一个激发浪漫的忠诚的人物。
“她得和许多人做斗争,”这个年轻人最后温和地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从来没有找到一个女人和她做真正的朋友。她的一生中,女人一直敌视她。”
“可能。”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1
“你不认为这是件令人反感的事吗?”拉奇愤怒地质问道。
“对,”萨特思韦特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没想到我真这么认为。女人有她们自己的准则,你知道的。我们掺和她们的事没什么好处。她们应该主管她们自己的事情。”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拉奇认真地说,“当今世界上女人对女人的不友好是最糟的事情之一。你认识伊丽莎白·马丁吗?现在她完全同意我的观点。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
她只是一个孩子,但她的观点还可以。但一旦到了实践检验的时刻——嗨,她和她们任何一个一样糟。她对伯爵夫人一点也不了解,但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伯爵夫人,而且当我试图告诉她一些关于伯爵夫人的事情时还不肯听。这是完全不对的,萨特思韦特先生。我赞成民主——而且——为什么不能男人之间像兄弟,女人之间像姐妹呢?”
他认真地停顿了一下。萨特思韦特先生试图设想出一个伯爵夫人和伊丽莎白·马丁相处如姐妹的情形,但失败了。
“而另一方面,伯爵夫人,”拉奇继续道,“却非常地羡慕赞赏伊丽莎白,认为她每天都很迷人。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萨特思韦特先生干巴巴地说,“伯爵夫人吃过的盐比马丁小姐多。”
富兰克林·拉奇出入意料地突然转开话题。
“你知道她多大岁数了吗?她告诉我了。她特别坦率。
我本来猜想她二十九岁,她主动告诉我说她三十五岁了。她看上去不像,对吗?”萨特思韦特先生只是扬了扬眉毛,心里私下猜测这位夫人的年纪在四十五岁至四十九岁之间。
“我要提醒你在蒙特卡洛不要完全相信别人告诉你的话。”他小声说。
他的经历足以使他明白和这个年轻小伙子争辩是无用的。富兰克林·拉奇正处于白热化的骑士身份的巅峰期,这个当儿,他不会相信任何没有权威证据的陈述。
“伯爵夫人来了。”这个小伙子说道,站起身来。
她以一种很得体的懒洋洋的风度朝他们走过来。不一会儿,他们三个人已经在一起坐着了。在萨特思韦特先生看来,她非常有魅力,但态度很冷漠。她巧妙地请他做出判断决定,询问他的意见看法,把他看作是里维埃拉的权威人士。
整个局面被巧妙地控制了。过了没几分钟,富兰克林·拉奇就被体面但明白无误地打发走了。剩下伯爵夫人和萨特思韦特先生tete一a一tete①。她放下她的阳伞,开始用它在土地上画来回去。
--------
①法语:面对面地。——译注。
“您对那个不错的美国小伙子感兴趣,对吗,萨特思韦特先生?”
她的嗓音不高,语调亲切悦耳。
“他是个挺好的小伙子。”萨特思韦特先生含糊地说。
“是的,我发现他富有同情心。”伯爵夫人沉思地说,“我告诉过他许多关于我的生平的事情。”
“真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比如我告诉过少数几个人的一些事情,”她神情恍惚地说。“我曾有过特别的生活经历,萨特思韦特先生。很少有人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令人吃惊的事情。”
萨特思韦特先生足够精明,他一下子洞察到了她的含义。终归,她告诉富兰克林·拉奇的那些故事可能是真的。
这极不可能,极端不可能,但也可能……没有人能绝对肯定地说:“事实不是这样——”
他没答话,伯爵夫人继续神情恍惚地朝海湾那边望着。
突然,萨特思韦特先生对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新感觉。
他不再把她看成是个残忍贪婪的人,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不惜一切手段地搏斗着。他偷偷斜看了她一眼。
阳伞没撑着,他能看见她眼角不太多的憔悴的皱纹。太阳穴处脉搏在跳动着。
那种越来越强烈的有把握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全身。她是一个不顾一切的人。她会对他或是任何妨碍她和富兰克林·拉奇关系的人冷酷无情。但他仍然觉得他没有摸清情况。很明显她有许多钱。她总是穿得很漂亮,她的珠宝首饰令人惊叹。不可能是这一类的需求。是爱情吗?
他知道得很清楚,她那个年龄的女人确实容易爱上年轻小伙子。可能是这么回事。他确信,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意识到,她和他的tetc—a—tete①乃是一种挑战。她把他挑出来作为是她的最主要敌人。他确信她希望促使他对富兰克林。拉奇稍微谈谈她。萨特思韦特先生自己微微笑了。对此他是个老手了。他知道什么时候闭嘴是明智的。
那天晚上在俱乐部,当她在轮盘赌中碰运气时,他观察了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2
她——次又一次地下注,只看见她的赔本无回。她对输钱表现出很好的承受力,一副老1、abitu6②的淡泊和sang—froid③。有一两次她下注enplein④,把最大赌注押在了红方,在中间那一局中她赢了一点,然后又输了,最后她下了六次注于manque⑤,每次都输了。然后,她优雅地微微耸了一下肩,转身走了。
--------
①法语:(两人之间的)私下谈话。一译注。
②法语:常客,熟客。—译注。
③法语:冷静,沉着。—译注。
④法语:(赌注)全部押在一门。译注。
⑤法语:(轮盘赌中)对……至十八数字所下的赌注。———译注。
她穿着一件金色的薄纱衣服,里面衬着的是绿色,看上去不同寻常地引人注目。那串著名的波斯尼亚珍珠环绕在她的颈上,长长的珍珠耳环吊在她的耳朵上。
萨特思韦特先生听见他旁边的两个男人在赞扬她。
“哈尔诺娃,”一个说,“她显得很年轻,不是吗?那串波斯尼亚王室珠宝戴在她身上很漂亮。”
另一个,一个矮个子的犹太人模样的男人,目光充满不可思议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这么说那些就是波斯尼亚珍珠了,对吗?”他说道,“Enverite①真是奇妙。”
--------
①法语:的确,确实。—译注。
他独自低声笑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没有听到更多的内容,因为正在此刻他转过头,非常高兴地认出了一个老朋友。
“我亲爱的奎恩先生。”他们热情地握了握手,“这是我认为最不可能看见你的地方。”
奎恩先生微微笑了。他富有吸引力的黝黑面庞明朗了起来。
“这不应该令你吃惊,”他说,“现在是狂欢节期间。在狂欢节的时候,我经常在这儿。”
“真的吗?哦,这太令人高兴了。你想呆在房间里吗?我觉得太暖和了。”
“外面会令人舒服些,”奎恩先生赞同道,“我们到花园里散散步吧。”
外面的空气有点寒意,但不致于把人冻得发抖。两个人都深吸了口气。
“这样好些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好多了,”奎恩先生赞同地说,“我们能自由交谈了。我确信你有好多话想告诉我。”
“确实如此。”
萨特思韦特先生兴致勃勃地讲着,说出了他的困惑。像往常一样,他为自己营造气氛的能力感到骄傲。伯爵夫人,年轻的宫兰克林,不让步的伊丽莎白——他驾轻驭熟地把他们勾画了出来,“自从我第一次认识你以来,你变了。”当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讲述结束后,奎恩先生微笑着说。
“在什么方面?”
“那时你满足于旁观生活摆在你面前的戏剧。现在——
你想参加——去表演。”
“这是真的,”萨特思韦特先生承认道,“但在这个事件中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非常令人费解。可能——”他踌躇地说。“可能你会帮我?”
“很荣幸,”奎恩先生说,“我们看看能做些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一阵奇怪的安慰和信心。
第二天他把富兰克林·拉奇和伊丽莎白·马丁介绍给了他的朋友哈利·奎恩先生。他很高兴地看到他们相处融洽。伯爵夫人没有被提到,但在午餐时间他听到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米拉贝勒今晚抵达蒙特卡洛。”他激动地把这个秘闻告诉奎恩先生,“那个巴黎舞台上的宠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3
“是的,我打赌你知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是波斯尼亚国王的最新的红人。我想,他给了她大量的珠宝。
据说她是巴黎最难讨好最奢侈的女人。”
“她和伯爵夫人今晚的会面该是件很有趣的事。”
“正如我所想的。”
米拉贝勒身材修长,苗条,一头美丽绝伦的头发染成金色。她的面色是一种苍白的淡紫色,唇色是桔红。她美得令人惊讶。她穿着的衣服使她看起来就像天堂里光芒四射的美女一样。成串成串的珍宝垂在她裸露的背部。她的左踝上是一条硕大钻石制成的脚链。
当她出现在赌场时,引起了一阵轰动。
“你的朋友伯爵夫人将很难胜过她了。”奎恩先生在萨特思韦特先生耳边低语道。
后者点了点头。他急于看看伯爵夫人如何展示自己。
她来得晚,当她漫不经心地走向中间的一张轮盘赌桌时,一阵窃窃私语在四周响了起来。
她穿着件白色的衣服——一件马罗坎平纹绉的直身裙,就像初入社交界的新人穿的那样,她白皙光洁的脖颈和手臂上没有戴任何装饰品。她没有佩戴一件珠宝。
“很聪明,”萨特思韦特先生马上赞同道,“她不屑去竞争,而是和她的对手主客易地。”
他走过去,站在那张赌台旁。他不时地下次注以自娱。
有时他赢,但大部分时候是输。
在最后那几局里有一阵令人害怕的时期,三十一和三十四两个号一次又一次地出现。赌注堆在了桌布最后。
萨特思韦特先生微笑着下了他今晚的最后赌注,把最大数目押在了五号上。
轮到伯爵夫人时,她朝前倾了倾身子,把最大数目押在了六号上。
“Faites vos jeux,①”赌台管理员沙哑着嗓子喊道。
“Rien ne va plus.plus rien。②”球飞快地旋转着,发出悦耳的嗡嗡声。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对我们每个人,这都意味着某种不同的东西。希望和失望的激动,无聊,无所事事的消遣,生与死。”
咔嗒!
赌台管理员探前身子去看。
“NUm呃ero cinqlle,rouge,impair et manque。③”萨特思韦特先生赢了。
赌台管理员迅速地把其他人下的赌注收拢,推到萨特思韦特先生那儿去。萨特思韦特先生伸出手去接。伯爵夫人也同样伸手去接。赌台管理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是夫人的。”他粗暴地说。
伯爵夫人把钱收了起来。萨特思韦特先生把手抽了回来。他保持了绅土的风度。伯爵夫人非常坦然地看了看他,他也回视了她一眼。周围有一两个人向那位赌台管理员指出他搞错了,但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已经决定了。这就是结果。他沙哑着大声喊起来:
“Faites vos jetlx,Messieurs ct Mesdames。④”
--------
①法语:游戏开始了。——译注。
②法语:不准反悔了,拿定主意了吧。——译注。
③法语:五号.红方,单数赢了。——译注。
④法语:游戏开始了,先生们,女士们下注了。——译注,
萨特思韦特先生重新和奎恩先生呆在一块儿。在他完美无缺的风度后面,充满了极端的愤怒。奎恩先生同情地听着。
“太糟了,”他说,“但这些事情发生了。”
“我们晚些时候将见见你的朋友富兰克林·拉奇。我要开个小小的晚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3
他们三个人在午夜时分见面了,奎恩先生对他的计划作了解释。
“这是一个被称作‘篱笆和通道’的聚会,”他解释道,“我们选择一个见面的地方,然后每个人出去而且在道义上一定得邀请他碰到的第一个人。”
富兰克林·拉奇被这个想法逗乐了。
“比如,要是他们不接受邀请呢?”
“你们必须尽你们最大的努力去说服他们。”
“好。会面的地点在哪儿?”
“某个波希米亚咖啡厅——那儿招待奇怪的客人。名字是Le Caveau。”
他说明了它的位置,然后三个人分手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很幸运地直接碰上了伊丽莎白·马丁,高高兴兴地把她带了回来。他们来到Le Caveau,下楼来到一个地下室般的地方,在那儿摆了一张餐桌,烛台里点着老式的蜡烛。
“我们是第一个,”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啊!富兰克林来了———”
他突然停住了。和富兰克林在一起的是伯爵夫人。一个令人尴尬的时刻。伊丽莎白表现得不太有风度,而她本可以更有风度些。伯爵夫人,作为一个世故的女人,则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最后来的是奎恩先生。和他一块儿来的是一个黝黑的瘦小男人,穿着整洁,萨特思韦特先生觉得他面熟。过了一会儿,他认出了这个男人。他就是晚上早些时候犯了极其拙劣错误的那个赌台管理员。
“请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皮埃尔·沃切尔先生。”奎恩先生说。
这个小个子男人看上去被搞糊涂了。奎恩先生轻松地做了必要的介绍。晚餐开始了——一顿精美绝伦的晚餐。酒上来了——非常棒的酒。某种拘谨冷淡笼罩着房间。伯爵夫人很沉默,伊丽莎白也一样。富兰克林·拉奇变得很健谈。他讲了许多故事——不是幽默故事,而是严肃的故事。
奎恩先生从容殷勤地传递着酒。
“我要告诉你们——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关于一个成功的男人。”富兰克林·拉奇令人感动地说。
对一个来自禁酒国家的人来说,他表现得并不缺乏对香摈酒的鉴赏。
他讲述了他的故事——可能没必要讲那么长时间。像许多真实的故事一样,离小说差远了。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坐在他对面的皮埃尔·沃切尔好像醒了过来。他也充分享受着香摈酒。他朝桌子前倾了倾身子,“我也要给你们讲个故事,”他沙哑着声音说,“但我的故事是关于一个没有成功的男人。这是一个不是走上坡路而是走下坡路的男人的故事。而且,和你的故事一样,它是个真实的故事。”
皮埃尔·沃切尔在椅子上朝后一靠,盯着天花板。
“故事开始是在巴黎。在那儿有一个男人,是个宝石匠。
他年轻,无忧无虑,勤奋于他的职业。人们都说他大有前途。
一门好亲事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新娘长得不太难看,嫁妆非常令人满意。然后,你们猜怎么着?一天早晨他看见了一个姑娘。非常可怜、瘦小的一个姑娘,先生。漂亮吗?是的,也许,如果她不是饿得半死的话。但无论如何,在这个年轻人眼里,她有种他无法抗拒的魔力。她一直在努力找份工作,她善良贤淑——或者至少她是这么告诉他的。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真的。”
在半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伯爵夫人的声音。
“为什么不应该是真的?有许多类似的事情。”
“如我所说,那个年轻人相信了她。他娶了她——愚蠢的做法:他的家人对他无话可说。他激怒了他们。他结婚了——我将叫她珍妮——是件好事。他这么告诉她。他觉得她应该非常感激他。他为她牺牲了许多。”
“对于一个贫穷的姑娘来说,这是一个迷人的开始。”伯爵夫人讥讽道。
“他爱她,是的,但从一开始,她就便他发狂。她喜怒无常——大发雷霆——她会头天对他冷若冰霜,第二天又热情似火。最后他明白了真相。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嫁给他是为了维持生活,糊口活命。这一真相刺伤了他,深深地伤害了他,但他尽最大努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仍然觉得他应受到感激,他的愿望应该被服从。他们争吵。她责备他——上帝,她责备他什么呢?
“你们能明白下一步了,不是吗?注定会发生的事。她离开了他。两年来他孤单一人,在他的小店里工作,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他只有一个朋友——苦艾酒。生意也不太好。
“然后一天当他走进店里时发现她坐在那儿。她穿得很漂亮。她手上戴着戒指。他站在那儿琢磨着她。他的心吟吟跳个不停——但只是跳而已2他茫然不知该干什么。他可能想揍她一顿,把她搂在怀里,把她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踩她,自己跪倒在她的脚下。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拿起他的钳子,继续干他的话。‘夫人想要什么?’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令她心烦意乱。你们明白这并不是她所期待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4
‘皮埃尔,’她说道。‘我回来了。’他把手中的钳子放到一边,看着她。‘你希望被原谅吗?’他说,‘你想让我重新收留你吗?你是诚心诚意地悔悟吗?”你想让我回来吗?’她低声说道。天哪!她说得那么温柔。
“他知道她在设圈套。他渴望把她拥入怀中,但他太聪明了,他没有那样做。他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我是一个基督徒.’他说,‘我尽力照教会的指示去做。’‘啊!’他心想,‘我要让她威风扫地,丢尽面子,让她跪下。’“但是珍妮,我将这么称呼她,朝后一甩头,大声笑了起来。那种邪恶的笑声。‘我在嘲弄你,小皮埃尔,’她说,‘瞧瞧这些昂贵的衣服,这些戒指和手锅。我是来向你炫耀的。
我想我会使你把我拥入怀中,而当你这么做的时候——我会啐你一脸,告诉你我是多么恨你!’“然后说着她走出了商店。你们能相信吗,先生们,一个女人会至于如此恶毒——回来仅仅是为了折磨我?”
“不,”伯爵夫人说,“我不会相信,而且任何一个不是傻子的男人也不会相信。但所有的男人都是视而不见的傻子。”
皮埃尔·沃切尔没有理会她。他继续讲他的故事。
“于是我故事里的那个年轻人越来越消沉。他喝的苦艾酒越来越多。那个小店在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况下被卖掉了。
他的结果是成了渣滓,沦落到了贫民区。然后,战争爆发了。
这是件好事。战争使他离开了贫民区,使他明白别再作没有理性的野兽。战争训练了他,使他冷静下来。他忍受了寒冷、疼痛和死亡的恐惧——但他没有死,战争结束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就在那时,先生们,他来到南郊。他的肺受到了毒气的侵害,他们说他必须在南部找工作。我不再用他的这些事情来烦大家了。只要说他最后成了一名赌台管理员就够了,然后一天晚上在赌场他又看见了她——那个毁了他生活的那个女人。她没认出他来,但他认出了她。她看上去富有,什么也不缺——但先生们,赌台管理员的眼睛是锐利的。一天晚上,她把她最后的赌本全都押了上去。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确实知道——人们能感觉到一些东西。别人可能不会相信。她依然有昂贵的衣服——人们会说为什么不典当掉它们呢?但是那样做的话——你马上就名声扫地了。她的珠宝?不!我年轻时不是一名珠宝商吗?那些真珠宝很早以前就不在了。某个国王送给她的那些珍珠被一颗一颗地卖掉,换成了假的。而且同时一个人必须得吃,付旅馆的账单。是的,那些富有的男人们——他们已经注意她多年了。呸!他们说——她已经过五十了。就我看来,她还比较年轻。”
一阵长长的颤栗的叹息从伯爵夫人靠着的窗户旁传过来,“是的。那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观察她两个晚上了。
输,输,又输了。然后是结束的时候了。她把所有的赌本都押在了一个号上。她的旁边,一位英国绅士也押上了最高数目——押在接下来的那个号上。珠滚动着……那一刻到来了,她输了……
“她的眼睛遇上了我的目光。我干了什么?我冒着失去在赌场的这份工作的危险,抢劫了那位英国绅土。‘是夫人的’我说道,一边把钱推了过去。”
“哦!”一阵哗啦声,是伯爵夫人一跃而起时倚着桌子打翻了她的杯子,“为什么?”她大声喊道,“那是我想知道的,你为什么那样做?”
一阵长时间的停顿,似乎没有尽头的停顿,仍然是那两个人面对面地隔着桌子对视着……好像一场决斗。
一丝恶意的微笑悄悄爬上皮埃尔·沃切尔的脸庞。他抬起手,“夫人,”他说,“有一种叫做怜悯的东西……”
“啊!”
她又软了下来。
“我明白了。”
她又是原来的样子了,平静、面带微笑。
“一个有趣的故事,沃切尔先生,不是吗?允许我给您点支烟。”
她熟练地卷了一个纸捻,在蜡烛上点燃,递给了他。他朝前倾了倾身子,直到火焰燃着了他夹在唇间的香烟。
然后她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
“现在我必须走了。请——我不需要任何人送我。”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走了。萨特思韦特先生本来要赶快追出去的,但他被那个法国人吃惊的喊声截住了。
“天哪:“他盯着伯爵夫人扔在桌子上的那个烧了一半的纸捻。
他展开了它。
“先生!”他喃喃地说,“一张五万法朗的支票。你们明白吗?她今晚赢的钱。她在世界上拥有的全部财产。而她用它点燃了我的烟2因为她太骄傲了,不肯接受———怜悯。哦:
骄傲,她总是像撤旦一样骄傲。她与众不同——不可思议。”
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冲了出去。萨特思韦特先生和奎恩先生也站了起来。侍者走近富兰克林·拉奇。
“La note,monsieur,①”他无精打彩地说。
--------
①法语:结账。先生。—译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4
奎恩先生迅速地把它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我觉得有点孤独,伊丽莎白,”富兰克林·拉奇说,“这些外国人——他们令人惊异!我不理解他们。不管怎样,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他朝她望去。
“哎,像你一样以百分之百的美国人来审视一切是挺好的。”他的嗓音中有一种小孩般的哀伤的口气。“这些外国人大奇怪了。”
他们谢过奎恩先生,一起走入夜色中。奎思先生收起他的找头,对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一笑,后者正在像一只心满意足的乌儿一样洋洋自得。
“好吧,”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一切都精彩地结束了。我们相爱的小鸟们现在都没事了。”
“哪些小鸟?”奎恩先生问道。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哦:是的,我想你是对的,考虑到了拉丁式的观点和所有——”
他看起来半信半疑。
奎恩先生微微一笑,他身后的一扇彩色玻璃窗在一瞬间给他披上了一件五颜六色的小丑外套。
萨特思韦持先生觉得老了。这可能并不奇怪,因为在许多人看来他都上年纪了。粗枝大叶的年轻人们对他们的同伴说:“老萨特思韦特?哦!他肯定有一百岁了——或者至少八十岁左右了。”甚至最和蔼的姑娘也宽容地说,“哦!萨特思韦特。是的,他很老了。他肯定有六十岁了。”这还不算非常糟,因为他六十九岁了。
然而,在他自己看来,他并不老。六十九是一个有趣的年龄——会有无数可能发生的事的年龄——一生中的经验最终开始产生效果的年龄。但是感觉老了——那就不同了,一种厌烦、泄气的心态:倾向于问自己令人沮丧的问题。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上了年纪的干巴矮小的老头,既没有儿女也没有任何凡人皆有的亲友,只有一批珍贵的艺术收藏品,在当时看来令人奇怪地不能满足需要。没有人在意他是活是死……
此刻他的思绪骤然停止了。他刚想的这些恐怖而无益。
他知道得很清楚,可能的情况是如果他有妻子,那么可能她会恨他,或者他会恨她,孩子们可能会不断地给他烦恼,让他操心,这需要他的时间和感情,他会觉得很烦。
“还是要平安舒适。”萨特思韦特先生坚决地说——这才是重要的。
最后一点思绪提醒他想起了今天早上他收到的一封信。他从口袋中掏出那封信来,重读了一遍,愉快地欣赏着信的内容。首先,这封信是一位公爵夫人写给他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喜欢收到公爵夫人的来信。事实是,信一开头就是要求他给慈善事业一大笔赞助,否则她根本不会写这封信。
但其措辞非常和气,所以萨特思韦特先生能够搪塞过去第一个事实。
所以您抛弃了里维埃拉,公爵夫人写道。您的这座岛屿像什么?便宜?今年,卡诺奇不道德地提高了价格,我不打算再去里维埃拉了。如果您的答复宜人,我可能会试试您的那座岛,尽管我会讨厌在船上呆五天。仍然有什么地方您认为很舒适——就是这样。您将会成为一个只关心他人和他们的幸福的人。只有一件东西可以救你,萨特思韦特先生,那就是您对其他人的事情那狂热的兴趣……
萨特思韦特先生折好信,他的面前栩栩如生地浮现出了公爵夫人的音容笑貌。她的吝啬,令人意想不到的,让人害怕的仁慈和蔼,她刻薄的舌头,不屈不挠的毅力。
毅力!每个人都需要毅力。他又拿出一封贴着德国邮票的信一是他很喜欢的年轻歌唱家写的。那是一封充满感激和深情的信。
“我该怎么谢谢你呢,亲爱的萨特思韦特先生?事情看起来太不可思议了,以致很难让人想到几天后我就要演唱伊索尔达这个角色了……”
很遗憾她的首次登台将演伊索尔达。奥尔加是个迷人、勤奋的孩子,有着悦耳的嗓音,但没有乐律。他自顾自地哼了起来。“不要发号施令,请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伊索尔达,请求你。”不,这个孩子还没理解——那种精神——那种不屈不挠的毅力——都表现在那最后一句“唉,伊索尔达”之中。
不管怎样,他已经为某些人做了些事情。这个岛屿令他沮丧——为什么,哦:为什么他放着里维埃拉不去,他对那儿是那么熟悉,他在那儿也是众所周知。在这儿没有人对他感兴趣。好像没有人意识到这是萨特思韦特先生——公爵夫人们、伯爵夫人们,歌唱家们和作家们的朋友。这个岛上没有任何人有什么社会影响或有什么艺术造诣。大多数人们连续七年、十四年或是二十一年去过那儿,自负,而且顺理成章地认为自己身份不一般。
萨特思韦特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从饭店朝下面蜿蜒的小港口走去。他走的这条路两旁种满了叶子花——
一大片色彩艳丽的猩红在迎风招展,这使他觉得比以往更苍老,更阴郁。
“我越来越老了,”他小声道,“我变得苍老而疲倦。”
当他经过了那片叶子花,朝那条尽头就是蓝色大海的白色街道走去时,他高兴了起来。一条脏兮兮的狗蹲在路中央,打着哈欠,在阳光下伸着懒腰。非常舒服地伸展了一会儿四肢,又蹲下来开心地刨了一通。然后它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向四周搜寻看有没有什么生活赐给它的好东西。
路旁有一个垃圾堆,它高兴地过去嗅了嗅。果然,它的鼻子没有骗它!如此浓烈的腐烂气味甚至超过了它的预料:
它兴趣愈来愈浓地嗅着,然后突然纵情地躺在地上,又极度兴奋地在那个垃圾堆上打着滚。显然这个上午是狗的天堂!
最后累了,它站起来,又溜达到了路中央。然后,没有一点警告,一辆破旧的小汽车横冲直撞地从拐角处奔驰而来,压过它的全身,毫不理会地继续走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5
那条狗站起来,站着凝视了萨特思韦特先生一分钟,眼睛里是茫然无声的责备,然后倒下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走过去,弯下身子,那条狗死了。他继续走他的路,感叹着生活的悲哀和残酷。那条狗眼里那奇怪的无声的责备:“哦!世人,”它好像说。“哦!我信任的美好的世界。你为什么如此对待我?”
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朝前走,经过那些棕榈树,和零散座落的白房子;走过黑色的熔岩海岸;浪花拍岸,声如雷鸣,在那儿,在很久以前,曾有一位有名的英国游泳者被海水冲走,淹死了;经过岩石砌的池子,孩子们和上了年纪的女士们正在水里上下跳动,说是在沐浴;沿着那条陡峭的路蜿蜒上至悬崖的顶端。在悬崖的末端是所房子,大概被称作拉巴斯。一所白色的房子,淡绿色的百叶宙紧闭着,一个杂乱美丽的花园,和一条两侧栽满了柏木的人行道,通向悬崖尽头的高原。在那儿你可以俯瞰下面湛蓝的大海。
萨特思韦特先生来的就是这个地点。他非常喜欢拉巴斯的那个花园。他从来没有进过那个别墅。那儿看上去总是没人居住。曼纽尔,那个西班牙园丁,挥动着手臂和人道早安,殷勤地送给女士们一束鲜花,送男士们一枝鲜花别在钮孔上。他黝黑的脸上笑容满面。
有时候,萨特思韦特先生自己在脑子里编造关于那所别墅主人的故事。他喜欢的猜测是:一个西班牙舞蹈家,曾因她的美貌闻名世界,隐居在此,为的是永远不让世人知道她不再美丽了。
他想象着她在薄暮时分从房子里走出来,走过花园。有时他禁不住想问问曼纽尔事实上是怎么回事,但他抵制住了这个诱惑。他更喜欢想象。
萨特思韦特先生和曼纽尔说了几句话,彬彬有礼地接受了一枝桔色的玫瑰花苞,继续朝前走在那条通向大海的柏木小径上。坐在那儿感觉非常好——处在虚无的边缘—下面是陡峭的险壁。这使他想起了特里斯坦和伊索尔达,想起了第三幕开始的特里斯坦和科温诺——那孤独的等待和伊索尔达从海里奔过来,特里斯坦死在她的怀中。
(不,小奥尔加永远不会具有演伊索尔达的素质。康沃尔的伊索尔达,那个高贵的仇恨者和高贵的爱人……)他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苍老,沮丧,孤单……他从生活中得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和街上那条狗差不了多少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唤了起来。他没有听见柏木道上的脚步声,使他意识到有人过来的是英语的一个单音节词“该死”。
他四下一看,发现一个年轻人正带着明显的惊讶和失望盯着他。萨特思韦特先生马上认出了这个人,他是前一天到达的,多少引起了萨特思韦特的兴趣。萨特思韦特先生称他是个年轻人——因为和饭店里的大多数因循守旧的保守分子相比,他是个年轻人,但他无疑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四十岁了,而且可能已经快五十岁了。然而尽管这样,年轻人这个名词适合他——萨特思韦特先生对这类事情的判断总是对的——他给人一种未成熟的印象。这个陌生人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许多完全成年的狗还有点幼年时期的特性。
萨特思韦持先生心想:“这个男人确实从来没有长大过——严格地说。”
然而在他身上,并没有任何彼得·潘尼诗①的影子。他保养得很好——几乎是丰满,他给人一种感觉:他总是在物质上生活得非常舒适,而且否认自己不快乐或不满足。他有一双棕色的眼睛——非常圆——金色的头发开始变灰——
有一点胡子,红润的面庞。
--------
①彼得·潘尼诗:苏格兰作家James Barrie所著剧本名及其中的主角,一个不肯长大的小孩。常用来比喻天真无邪的成年人。——译注。
使萨特思韦特先生困惑的是:是什么把他带到了这个岛上。他能想象出此人射击、打猎、打马球或是高尔夫球和网球、和漂亮女人做爱。但在这个岛上没有任何东西可射可猎,除了高尔夫——槌球游戏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而离得最近的漂亮女人就是上了年纪的芭芭·金德斯利小姐了。当然也有艺术家们,美丽的景色吸引了他们,但萨特思韦特先生很肯定这个年轻人不是艺术家。他显然是个门外汉。
正当他在脑子里思虑这些问题时,对方说话了,多少有点嫌晚地意识到他诚挚的开口可能容易招致指责。
“请您再说一遍,”他有点窘地说道,“事实上,我被——
哦,吓了一跳。我没想到有人在这儿。”
他的微笑使人消除了戒意。他的微笑很迷人——友好——有感染力。
“这是个很荒凉的地方。”萨特思韦特先生赞同道,礼貌地往凳子里面挪了挪。对方接受了这无声的邀请,坐了下来。
“我不了解孤独的人,”他说,“好像总是有人在这儿。”
他的话音里夹杂着隐隐的不满。萨特思韦特先生疑惑是为了什么。他认为对方是心地友善的那种人。但为什么坚持离群索居?可能,是个约会地点?不——不是那样。他又仔细地暗暗观察了一下他的同伴。不久以前他在哪儿看到过那种特别的表情?那种无声的困惑的怨恨。
“那么,你以前曾来过这儿?”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与其说是为了其它目的倒不如说是为了说点什么。
“我昨晚来过这儿——晚饭后。”
“真的?我以为大门总是锁着的。”
他踌躇了一下,然后,几乎是忧郁地,这个年轻人说:
“我是翻墙进去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现在好好地注意看了看他。他有一种侦探般的心情,知道他的这位同伴前一天下午刚刚到达。他还未来得及在白天发现这幢别墅的美丽,他至今还没和任何人说过话。然而在天黑后他径直来到了拉巴斯,为什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5
几乎是不情愿地,萨特思韦特先生转过头去看了看那幢绿色覆盖的别墅,但像往常一样,它万赖俱寂,毫无生机,门窗紧闭。不,谜底不在那儿。
“那么你确实发现过这儿有人?”
对方点了点头。
“是的。肯定是来自另一个饭店。他穿着化妆服装。”
“化妆服装?”
“是的,一种小丑装束。”
“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简直是大声叫喊着反问道。他的这位同伴转过头来惊奇地看着他。
“饭店里经常有化妆服装展览,我想?”
“哦:当然,”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当然,当然,当然。”
他气喘吁吁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了一句:
“你必须原谅我的激动。你正好知道一些关于催化作用的东西吗?”
那个年轻人盯着他。
“从没听说过。是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严肃地引述道:“一种化学反应,其成功决定于某种自身保持不变的物质的出现。”
“哦。”那个年轻人不确定地说。
“我有一个可信赖的朋友——他的名字是奎恩先生,对他最好的形容就是‘催化剂’这个词了。他的出现是事情将要发生的预兆,因为他一在场,不可思议的事情内幕就会被揭开,有发现。然而——他自己并不参加整个过程。我有一种感觉:你昨晚在这儿碰见的那个人就是我的朋友。”
“那么他是那种非常出人意料的人。他着实令我吃了一惊。这一分钟他还不在那儿,下一分钟他就在那儿了:简直好像他是从海里浮出来似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朝那块小高原望去,又低头看看下面险峻的峭壁。
“当然,那是胡说,”对方说,“但这是他给我的感觉。当然,确实,那儿确实连苍蝇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从边缘上面看过去:“一个垂直的光秃秃的陡坡。假如你走过去,那可真是末日了。”
“理想的谋杀地点,事实上。”萨特思韦特先生愉快地说。
对方盯着他,简直好像暂时没有听明白。然后他含糊地说:“哦!是的——当然……”
他坐在那儿,用手杖轻叩着地面,双眉紧锁。突然之间萨特思韦特先生找到了他一直在寻求的相似之处。那无声的、困惑的质问。那只被轧死的狗曾这样注视过。它的双眼和这个年轻人的眼睛提出了同样哀婉动人的问题,包含着同样的责备。“哦:我信任的世人——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他还在两者之间看到了其它相似之处,同样喜欢快乐舒坦的生活,同样喜欢纵情于生活的快乐,同样缺乏理性的探究。足够两者得过且过了——世界是个好地方,一个充满世俗欢乐的地方——太阳,海水,天空——一个不显然的垃圾堆。然后——怎么样?一辆车杀死了那只狗。什么袭击了这个男人?
这些思虑的主题在这一刻突然显示了出来,与其是在同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他说话了。
“人们想知道,”他说,“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熟悉的字眼——经常使萨特思韦特先生唇边荡起笑意的话语,无意中露出了人类天生的自负:认为生活的每个表现都是完全为了其欢乐或痛苦而谋划的。他没有回答,不一会儿那个陌生人很抱歉地轻笑着说:
“我听人家说每个男人都应该造所房子,种棵树,有个儿子。”他踌躇了一下,然后又说道:“我想我曾经种过一棵橄果……”
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一震。他的好奇心被唤了起来——如公爵夫人指出的他对别人的事情经常有的兴趣,被激了起来。这并不困难。萨特思韦特先生本性中有非常女性的一面,他可以像任何女人一样做一个好听众,他知道插入提示的合适时刻。一会儿他就在倾听整个故事了。
安东尼·科斯登,是这个陌生人的名字,他的生活基本如萨特思韦特先生想象的那样。他并不是一个讲故事的能手,但他的听众很容易地弥补了这一缺陷。非常普通的生活——一份一般的收入,有过一小段军旅生活,喜欢运动,有许多朋友,有许多快乐的事可干,有足够的女人。那种简直抑制了任何性质的想象而代之以轰动的生活。坦率地说,一种动物的生活。“但还有比这更糟的事,”以他生活经历的丰富,他想。“哦!许多比这更糟的事……”这个世界对于安东尼,科斯登来说似乎是个非常好的地方。他曾抱怨,因为每个人都抱怨,但这从未是非常严肃认真的抱怨。然后——这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6
他终于谈到了它——非常含混,语无伦次。没感到什么很时髦的东西——很少。去看他的医生,医生劝说他去找住哈利街的一个男人。然后——难以令人置信的真相。他们试图回避它一一确切地说——一种宁静的生活,但他们无法伪装的是这些全是废话——使他有点沮丧。这意味着——六个月。那就是他们给予我的。六个月。
他把困惑的棕色眼睛转向萨特思韦特先生。当然,这对一个年轻人是相当大的打击。一个人不知道——一个人不知道,不管怎样,该做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严肃而理解地点了点头。
马上接受有点困难,安东尼·科斯登继续道。如何度过那段时间呢。等着死去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他并没觉得真病了——还没有。尽管稍后可能会发病,医生是这么说的——事实上,肯定会发病。一个人一点儿也不想死却要死,这真是胡说。他认为最好的事是像往常一样,坚持下去。但不管怎样那并未奏效。
这时萨特思韦特先生打断了他的话。他委婉地暗示道,是否有某个女人存在?
但显然没有。当然有女人,但不是那一类。他的那个小团体是非常朗气蓬勃的那种。他暗示道他们不喜欢僵尸。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一具走动着的尸体。这会使所有人尴尬。所以他就来到了国外。
“你来看这些岛?但为什么?”萨特思韦特先生在搜寻某种东西,某种难以捉摸而又微妙的、令他困惑的东西,然而他确信它存在着。“可能,你以前来过这儿?”
“是的。”他几乎是不情愿地承认道,“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
突然,看起来,几乎是无意识地,他飞快地扭头向那所别墅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记得这个地方,”他看着大海点了点头说,“离死亡一步之遥!”
“这就是你昨晚来这儿的原因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平静地说。
安东尼·科斯登沮丧地看了他一眼。
“哦:我的意思是——事实上——”他抗议道。
“昨晚你在这儿发现了某个人。今天下午你又碰到了我。你的生命已经被救了——两次。”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那么理解——但天晓得,这是我的生命。我有权利对它做我想做的事。”
“陈词滥调。”萨特思韦特先生不耐烦地说。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安东尼·科斯登大方地说,“自然你已经说了你所能说的。我自己也会告诫一个人不要做某事,即使我深知他是对的。而你知道我是对的。干净利落地了结要比苟延残喘好得多——既引起麻烦和花费又让大家费心。无论如何,这不像要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属于我……”
“如果你有——?”萨特思韦特先生警觉地说。
科斯登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不知道。即使那样,我想,这条路也是最好的办法。
但不管怎样——我没有……”
他突然停住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好奇地看着他,又暗示说在某个地方有某个女人,不可救药地充满传奇。但科斯登否认了。他说,他不应该抱怨。总的说来,他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遗憾的是它很快就要结束了,就是这些。但是他认为,不管怎样,他曾经拥有值得拥有的一切,除了一个儿子。
他其实是喜欢有一个儿子的。他想知道现在他有一个儿子继续活着。仍然,他重申他曾有过非常幸福的生活的事实就在这时,萨特思韦特先生失去了耐性。他指出,没有人,依然处于未成熟阶段,却能宣称自己明白世上的一切。
科斯登根本没有理解“未成熟阶段”这个词的意思,所以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把他的意思讲得更明白了些。
“你还没有开始生活。你还处于生活的开始。”
科斯登大声笑了起来。
“什么,我的头发已经灰白了,我四十岁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打断了他的话。
“与此无关。生活是生理成长和精神经验的合成物。比如,我的年龄是六十九,而我也是实实在在的六十九岁。我明白,或是直接或间接,几乎所有生活提供的经验教训。你好像一个谈论起全年,而看见过的只有雪和冰的人:春天的鲜花,夏日的柔情,秋天的落叶——你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些东西。你甚至打算拒绝知道这些东西的机会。”
“你好像忘了,”安东尼·科斯登淡淡地说,“无论如何,我只有六个月的时间了。”
“时间,像其它所有的东西一样,是相对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六个月可能是你整个一生中最漫长,最多彩的一段经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6
科斯登看上去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他说,“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萨特思韦特先生摇了摇头。
“不,”他简洁地说,“首先,我怀疑我是否有那份勇气。
那需要勇气,而我并不是个勇敢的人。其次——”
“哦?”
“我总是想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科斯登大笑着突然站了起来。
“哦,先生,你非常擅长使我直言不讳。我几乎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就这些。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忘掉它。”
“明天,有事故被报道的时候,我就别再说什么,也不要提什么自杀的话。”
“这才像你。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一件事——你不可能阻止我。”
“亲爱的年轻人,”萨特思韦特先生温和地说,“我很难像帽贝似的粘住你不放。迟早你会乘我不备时溜掉,实现你的计划。但不管怎样今天下午你的计划是泡汤了。你不会自己去死,留下我承担把你推了下去的可能指控吧。”
“那倒是,”科斯登说。“要是你坚持留在这儿——”
“我坚持。”萨特思韦特先生坚决地说。
科斯登惬意地大声笑了。
“那么这个计划必须暂时推迟了。不管怎样,我要回饭店了。回头见。”
留下萨特思韦特先生眺望着大海。
“现在,”他轻轻地自言自语,“下一步干什么?肯定有下一步。我怀疑……”
他站起来。他在那个高原边缘站了一会儿,朝下望着奔腾的海水。但他在那儿没找到灵感,于是他慢慢地转过来,沿着那条叶子花夹道的小路往回走,走进了那个静悄悄的花园。他看着这所门窗紧闭,安静的房子,JL、里疑惑着,就像他以前经常疑惑一样,是谁曾住在那儿,在那些宁静的围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一阵突然的冲动之下,他走上了那些破旧的石阶,把一只手放在了其中一扇淡绿色的百叶窗上。
他惊奇地发现那扇窗在他的触摸之下竟然向后转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大胆地推开了它。接着他倒退了一步,惊愕地低呼了一声。一个女人和他面对面地站在窗户里面。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松松地披着一件镶着黑色花边的网格状头纱。
萨特思韦特先生语无伦次地用意大利语讲着,不时夹杂着德语——他在慌忙之中能找到的最接近西班牙语的语言。他觉得无助而惭愧,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请夫人原谅。
他赶快匆匆地退了出来,那个女人一个字也没说。
他走到院子半中央时她说话了——就像枪响一样锐利的两个字。
“回来!”
这一声厉喊就好像给狗下命令一样,然而传达的威严感是那么不容置疑,以致萨特思韦特先生还未想到觉得不满,就几乎无意识地急忙转过身来,小跑着回到窗前。他像只狗一样服从命令。那个女人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宙边。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非常从容地估量着他。
“你是个英国人,”她说,“我觉得是这样。”
萨特思韦特先生又赶紧道歉。
“如果我刚才知道您是英国人的话,”他说,“我当时就会表达得更好一些。我为我鲁莽地试图打开那扇窗户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我恐怕除了好奇找不出什么别的任何借口。我非常想看看这所迷人的房子里面是个什么样子。”
她突然大声笑了,那种深沉、浑厚的笑声。
“如果你真想看看,”她说,“你最好进来。”
她站到一旁,萨特思韦特先生觉得非常兴奋,跨进了房间。房间里很暗,因为其它窗户的百叶宙都是关着的。但他看得见房间的装饰很少,家具破旧,到处是厚厚的尘土。
“不是这儿,”她说,“我不用这个房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6
她带路,他在后面跟着,走出房间,穿过一条走廊,进入另一边的一个房间。这儿窗户俯欧大海,阳光洒满了房间。
家具和另一个房间里的一样,质地很差,但这儿有些曾经很不错的破地毯,一个大西班牙皮帐,还有一体钵的鲜花。
“你和我一起吃茶,”女主人说。她又保证似地加了一句:“非常好的茶叶,我们用沸水来沏。”
她走出房门,用西班牙语大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回来在她的客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第一次,萨特思韦特先生得以仔细看看她的外表。
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是:相形于她坚强的个性,他觉得更加阴郁、憔悴和年老。她是个高个子女人,晒得很黑,黑发,漂亮,尽管已不再年轻了。她在房间里的时候,太阳好像要比她不在的时候明媚两倍。不久,一种温暖而又充满活力的好奇的感觉潜入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身上。好像他把瘦削、憔悴的手伸向一团热情的火焰。他想,“她是如此充满活力,以致她有许多东西可以感染别人。”
他回忆起了她让他停下来时命令的口气,心里希望他的被保护人奥尔加能浸淫一点这种感染力。他想:“她塑造的伊索尔达多棒啊!不过她可能一点也没有唱歌的嗓子。生活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还有点伯她。他不喜欢盛气凌人的女人。
她手托着下巴,显然在脑子里琢磨他,并非装腔作势。
最后她点了点头好像已经下了决心。
“我很高兴你来,”她终于说,“我今天下午非常需要有个人和我聊聊。而你习惯于这种谈话,不是吗?”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人们告诉你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为什么假装不懂?”
“哦——可能——”
她飞快地继续说,全然不顾他打算说的任何话。
“人们可以对你说任何事情。那是因为你一半是个女人。你知道我们的感觉——我们的想法——我们所做的超乎寻常的事情。”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一个笑眯眯的大块头西班牙姑娘把茶端了上来。茶很好——中国茶叶——萨特思韦特先生小口呷着品尝欣赏。
“您住在这儿?”他随意地问道。
“是的。”
“但不全是。这所房子通常是关闭着的,不是吗?至少我听说是这样。”
“我在这儿住的时间非常多,远比任何人知道的多。我只用这些房间。”
“你拥有这所房子很久了吗?”
“它属于我二十二年了——在此之前,我在这儿住过一年。”
萨特思韦特先生非常空洞地说(或他这样觉得):“那是一段非常长的时间。”
“那一年?还是那二十二年?”
他的兴趣被勾了起来,萨特思韦特先生严肃地说:“那看怎么说了。”
她点点头。
“是的,那看情况了。它们是两个单独的时期。彼此毫无关系。哪个长?哪个短?直到现在我也无法说出。”
她沉默了一会儿,陷入了沉思之中。然后她微微露出了点笑容,说道:
“我已经很久时间没和任何人讲话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不道歉。你来到我的窗前。你想透过我的窗户看到点什么。那是你经常干的,不是吗?推开窗户,透过窗户看到人们生活的真相,要是他们允许你的话。而如果他们经常不允许你看呢!想要瞒住你什么事情是很难的。你会猜测——而猜得很准!”
萨特思韦特先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非常真挚的冲动。
“我六十九岁了,”他说,“我了解的生活的一切都是通过间接方式获得的。有时候这令我很痛苦。然而,因为这一点,我知道许多事情。”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人生非常奇怪。我无法想象那会是个什么样子——总做一个旁观者。”
她的语调迷茫。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笑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7
“是的,你不会知道。你处于舞台中央的位置。你将总是普里梅·唐娜。”
“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但我是对的。曾有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将总是发生在你身上。有时候,我想,曾有过悲惨的事情。是这样吗?”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的目光直视着他。
“如果你在这儿呆的时间长些,有人就会告诉你在这个悬崖脚下淹死的英国游泳者的故事。他们会告诉你他是多么年轻、健壮,多么英俊,他们会告诉你他年轻的妻子从悬崖顶上向下看他,看着他淹死。”
“是的,我已经听说那个故事了。”
“那个男人是我的丈夫。这是他的别墅。我十八岁时他带我来到这儿,一年后他死去了——被海浪冲到了黑色的岩石上,受重创而死。”
萨特思韦特先生惊呼了一声。她朝前倾了倾,强烈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
“你刚才谈到悲剧。你能想象到比那更悲惨的事情吗?
对于一个年轻的妻子来说,刚结婚一年,无助地看着她爱的男人为他的生命搏斗——而失去了他的生命——令人毛骨悚然。”
“太恐怖了,”萨特思韦特先生真情实意地讲道,“太恐怖了。我同意你的观点。生活中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突然她大笑起来。头向后一仰。
“你错了,”她说,“还有更恐怖的事。那就是年轻的妻子站在那儿,希望、渴望她的丈夫淹死……”
“哦,我的上帝,”萨特思韦特先生失声喊道,“你不是说“不,确实是的。那才是事实的真相。我跪在那儿——
跪在悬崖上祈祷。西班牙仆人们以为我在祈祷他获救。我没有。我在祈祷我会愿意他被赦免。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一句话,‘上帝,让我不要希望他死。上帝,让我不要希望他死。’但没有用。我一直在希望——希望——而且我的希望变成了现实。”
她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她以一种截然不同的非常温柔的嗓音说道:
“那是一件恐怖的事,不是吗?这是一件不能忘记的事。
当我知道他确实死了,不能再回来折磨我了,我高兴极了。”
“我的孩子。”萨特思韦特先生震惊地说。
“我知道。我当时太年轻了,所以无法接受那种事发生在我身上。那些事情应该发生在当一个人年龄稍大一点的时候——当一个人对——对野兽般的行为有更多的准备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你明白的,他真正像什么样子。当我初次见到他时,我认为他很了不起,当他请求我嫁给他时,我是那么地幸福、骄傲。但事情几乎在顷刻之间出了岔子。他对我发怒——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无法取悦他——然而我还是非常努力地去取悦他。然后他开始喜欢伤害我。首先是恐吓我。那是他最喜欢的。他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我不准备告诉你。我想,他实际上肯定是有点疯了。我孤独地呆在这儿,处于他的控制之下,残忍开始成为他的嗜好。”她睁大眼睛,目光阴沉。“最惨的是我的孩子。我怀孕了。因为他对我做的一些事情——那个孩子生下来是死的。我的宝贝。我也几乎死去——但我没死。
我希望我当时死掉。”
萨特思韦特先生没出声地叫了一声。
“然后我分娩了——情况如我告诉过你的那样。一些暂住在旅馆的姑娘们向他挑战。这就是事情的发生。所有的西班牙人都告诉他就在那儿冒险下海是疯了。但他非常自负——他想炫耀。我——我看见了他被淹死——而且很高兴。上帝不应该让这些事情发生。”
萨特思韦特先生伸出他瘦小于巴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就像个孩子似的紧紧抓住了他。那份成熟从她脸上消失了。他毫不费力地看到了她十九岁时的样子。
“一开始,这一切看起来太好了,简直不真实。这所房子成了我的。我可以住在里面。而且没有人能再伤害我了:你知道,我是个孤儿,我没有近亲,没有人关心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倒使事情简单化了。我继续住在这儿——这所别墅里——它就像天堂一样。是的,像天堂一样。我后来从未那么高兴过,也将永远再不会那么高兴。只是一觉醒来,知道一切都令人满意——没有痛苦,没有恐惧,不担心他下一步会对我做什么。是的,它是天堂。”
她踌躇了很长时间,然后萨特思韦特先生最后说:
“那么然后呢?”
“我想人类是永不知足的。起初,只是自由就足够了。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感到——哦,孤独。我开始想念我死去的孩子。要是我有自己的孩子该多好:我想要一个孩子,也是想要一个游戏的对象。我非常想要些可以和我玩的东西或是某个人。这听起来很傻、孩子气,但确实是那样。”
“我理解。”萨特思韦特先生严肃地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7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难以解释。它就那么——呃,发生了。有一位年轻的英国人暂住在旅馆里。他误入了这个花园。我穿着西班牙服装,他把我当成了一个西班牙姑娘。我想假装是个西班牙姑娘会很有趣,所以故意调皮捣蛋。他的西班牙语很糟,但他能讲一点。我告诉他这所别墅属于一位英国夫人,她出远门了。我说她教过我一点英语,我假装讲英语讲得结结巴巴。这是那么有趣——那么有趣——甚至现在我还记得住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他开始向我求爱。
我们同意假装这所别墅是我们的家,我们刚结婚,住在这儿。我建议试着推开其中一扇百叶窗——就是你今晚推开的那扇。窗开了,房间里有很多灰尘,无人照管。我们溜了进去。那种感觉太令人激动,太美妙了。我们假装它是我们自己的房子。”
她突然停住不说了,哀婉地看着萨特思韦特先生。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美好——像一个童话故事。对我来说,这件事的可爱之处在于它不是真的。它不是真实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他对她的了解,可能比她对自己的了解清楚得多——那个被吓坏了的、孤独的孩子,陶醉了,相信这一切是安全的,因为它不是真的。
“我想,他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年轻人。出来探险,但非常可爱。我们继续假装着。”
她停了下来,看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又说道:
“你明白吗?我们继续假装……”
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讲下去。
“第二天早晨他又来到这所别墅。我透过我卧室的百叶宙看见了他。当然他不会想到我在里面。他依然认为我是个西班牙农家小姑娘。他站在那儿四下看着。他曾要我和他见面。我说过我会去的,但我从来没打算去。
“他站在那儿,看上去很焦急。我想他是在担心我。他很好,为我担心。他很好……”
她又停顿了一下。
“翌日他离开了。我再没有见过他。”
“我的孩子九个月后出生了。我一直出乎意料地幸福。
能够如此平静地有一个孩子,没有人伤害你或是使你痛苦。
我真希望当时我曾想起问问我的英国少年的教名。那样我就可以用他的名字给我的孩子命名了。不那样似乎不地道。
似乎不公平。他给了我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要的东西,而他将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当然,我告诉自己,他不会那么看这件事——知道这件事只会令他烦恼担忧。我只不过是他偶然的一次消遣,仅此而已。”
“那个孩子呢?”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
“他非常优秀。我叫他约翰。出色极了。我真希望你现在能看到他。他二十岁了。他将成为一名矿业工程师。他是我在世界上最好、最亲爱的儿子。我告诉他,他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去世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盯着她。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不管怎样,这是一个没有全讲完的故事。他确信,还有其它内容。
“二十年是段很长的时间,”他若有所思地说,“你从来没考虑过再婚吗?”
她摇了摇头。一丝红晕在她棕褐色的脸颊上慢慢荡漾开来。
“对你来说孩子就足够了——一直是这样?”
她看着他。她的眼睛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发生了如此奇怪的事情!”她小声道,“如此奇怪的事……你不会相信这些事的——不,我错了,你可能会相信。我并不爱约翰的父亲,当时是这样。我认为我甚至都不知道爱是什么。我想当然地觉得这个孩子会像我。但他不像我。他似乎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他像他的父亲——除了他的父亲,他谁也不像。我学会了了解那个男人——通过他的孩子。通过他的孩子,我学会了爱他。我现在爱他。我将一直爱他。你可能说这是幻想,我树立了一个理想中的人物,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爱那个男人,那个真实的,具有一切凡人皆有的特点的男人。如果我明天看到他,我会一眼就认出他来——尽管这是在我们相遇二十多年后。爱他把我变成一个女人。我像一个女人一样爱他。二十年来我在爱他中活着,我将爱他至死。”
她突然停住了——质问她的听众。
“你是否认为我疯了——说这些奇怪的事情?”
“哦:亲爱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他又握住了她的手。
“你真的明白?”
“我想我明白。但不止这些,是吗?还有一些你没有告诉我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8
她的脸色阴沉下来。
“是的,有些我没告诉你。你很聪明地猜到了。我立刻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们可以瞒住你事的人。但我不想告诉你——我不想告诉你的原因是,对你来说不知道是最好的。”
他看着她。她勇敢挑衅地迎着他的目光。
他心想:“这是一个测试。所有的线索都在我的手中。我应该能够知道。如果我推理正确,我就会知道。”
一阵暂停,然后他慢慢地说:
“出了什么问题。”他看到了她的眼皮微弱的颤抖,知道他的想法对头。
“出了什么问题——突然之间——在过了这么些年后。”他觉得自己在摸索——摸索——她内心那块隐秘的角落,在那儿她藏着他想知道的秘密。
“那个男孩——事情与他有关。你不会在意其它任何事情。”
他听见了她发出的非常微弱的喘息声,知道他摸索对了。一件残忍但是必须的事。是她的毅力在和他的毅力对抗。她具有支配性的、无情的意志力,但在他柔顺的外表下也隐藏着极强的个性。他的内心深处有那份天赐的自信:他在干他真正的工作。他感到一种转瞬即逝的轻蔑的遗憾,为那些以追踪诸如犯罪之类的行为为业的人们。这种心理侦探工作,收集线索,挖掘事实,当逐渐接近目标时的那份狂喜……正是她那份极力想对他隐瞒事实的激情帮助了她。
随着他越靠越近,他感到了她那份挑衅的执勒。
“你说,我最好不要知道。这样对我好些?但你不是一个考虑得非常周到的女人。你不会因为怕使一个陌生人有暂时的稍微不适而退缩。不止于此,是吗?如果你告诉我,你就使我在事实面前成了一个同犯。那听起来好像是犯罪。
不可思议!我不可能和你与犯罪联系在一起。或是只有一种犯罪。谋杀你自己的犯罪。”
她的眼皮无精打彩地垂了下来,尽管她隐藏着她的目光。他探前身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就是那样!你在考虑自杀。”
她低声惊呼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
“但为什么?你并没有厌倦生活。我从未见过比你更渴望生活——更光芒四射、充满活力的女人。”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一边将她的一缕黑发掠至脑后。
“既然你已经猜到这么多了,我最好还是告诉你真相。
我今晚本来不打算让你知道的。我本该知道你会看透许多事实。你是那种人,你猜的起因是对的。是因为那个男孩。
他一无所知。但上次他回家来的时候,悲哀地说起了他的一个朋友,我意识到一些事情。如果他发现他是非婚生子,这会伤透他的心。他骄傲——非常地骄傲!现在有一位姑娘,哦!我不打算谈细节。但他将很快回来——他想知道关于他父亲的一切——他想知道详情。那位姑娘的父母自然也想知道。当他发现真相,他会和她绝裂,背井离乡,毁掉自己的生活。哦!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他年轻、愚蠢,那样做是刚惧自用!可能这些都是真的。但人们应该怎样有什么关系?他们就是他们本来的样子。这件事将令他心碎……但是如果在他回来之前,发生一场事故,那么一切都会淹没在怀念我的悲伤之中。他会浏览我的文件,什么都不会发现,有几分生气我告诉他的事情太少。但他不会去怀疑事实。这是最好的办法。一个人必须为幸福付出代价,而我已经拥有了太多——哦:太多的幸福:而且事实上这代价也会很容易。只需一点勇气——去跳下去——可能只是一会儿的痛苦。”
“但是,亲爱的孩子——”
“不要和我争辩。”她突然激动起来,“我不会听那些老一套的理由。我的生命属于我自己。直到现在,它的存在一直是为了——约翰。但他不再需要它了。他需要一个伴侣——一个同伴——他将更加情愿地转向她,因为我不再在那儿了。我的生命没有用了,但我的死亡将会有用。而且我有权按我自己的意愿去处理我自己的生命。”
“你确信吗?”
他语气的坚定令她惊讶。她稍微有点结巴地说。
“要是它对任何人都没有用——而且我对此是最好的鉴定人——”
他又打断了她的话。
“不一定。”
“你这话是何意?”
“听着。我将给你举个例子。一个人来到某个地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8
来自杀,我们这么假设。但碰巧他发现另一个人在那儿,所以他没达到他的目的,走了——去活着。第二个人救了第一个人的命,不是因为这在他的一生中必要或是重要,而只是因为在某一特定时刻他在某一特定地点这一自然事实。你今天自杀了,可能,之后五年,六年,七年,某个人会死去或是遭难,只是因为你不在某个特定的地点。那可能是一匹脱缰的马从街上奔过来,看到你时偏到了一边,因此没有踩死在排水沟里玩耍的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可能活着长大成人,成为一名伟大的音乐家,或是发明了一项治疗癌症的药物。
或许没有这么戏剧性。他可能仅仅长大成人,享受着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的乐趣……”
她盯着他。
“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想过……”
“你说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道。
“但是你敢否认你在参加着一出造物主安排的巨型戏剧的可能吗?你的台词可能直到戏结束才轮到——它可能完全不重要,只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但是如果你不给另一个演员提示台词,那这出戏就会陷入停顿。整个大厦可能会崩溃。你作为你,可能不会对世界上任何人有什么影响,但你作为一个人,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可能会无法想象地重要。”
她坐下来,仍然盯着他。
“你想让我做什么?”她简单地说。
这是萨特思韦特先生胜利的时刻。他发出命令。
“我想让你至少答应一件事——二十四小时内不要做任何鲁莽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请你帮个忙。”
“什么?”
“不要关上我进来的那个房间的百叶窗,今晚在那儿守夜。”
她好奇地看着他,但点头答应了。
“现在,”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稍微觉得有点虎头蛇尾,“我实在必须走了。上帝保佑你,亲爱的。”
他非常局促不安地走了出来。那个健壮的西班牙姑娘在走廊里碰见了他,为他打开边门,好奇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当他到达饭店的时候,天刚黑。在露台上有个孤独的身影。萨特思韦特先生径直朝它走了过去。他很激动,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感到一件大事就在他的手中。一个虚假的举措———
但他试图隐藏了他的激动,自然随意地和安东尼·科斯登说话。
“一个温暖的夜晚,”他说道,“坐在悬崖上,我完全忘了时间。”
“你一直在那儿?”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旅店的旋转门开着让某个人进去,一束光线突然落在了对方的脸上,照亮了他脸上麻木痛苦、令人无法理解的木然的忍受的表情。
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他的情况要糟得多。幻想、臆测、沉思——它们对人产生很大作用。你可以,这么说吧,以不同的方式对待痛苦。动物的无法理解的盲目的痛苦——
那是很可怕的……”
科斯登突然嘶哑着嗓子说话了。
“晚饭后我打算去闲逛一会儿。你——你明白吗?第三次会是幸运的。看在上帝的分上,别管我。我知道你的干涉是好意的——但是对我没有用处。”
萨特思韦特先生挺直身子。
“我从不干涉别人。”他说,从而揭穿了他在这儿的全部目的。
“我知道你想什么——”科斯登继续道,但他的话被打断了。
“请你原谅,但对此我有不同看法,”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没有人知道另一个人在想什么。他们可以猜测,但他们几乎总是错的。”
“哦,可能是这样。”科斯登满腹狐疑,微微吃了一惊。
“想法是你自己的,”对方说,“没有人能改变或影响你的行为。让我们谈一个稍微不太痛苦的话题吧。比如,那所古老的别墅。它有着奇特的魅力,与世隔绝,只有上天才知道它的秘密。它诱惑我干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我试图去推开其中一扇百叶窗。”
“真的?”科斯登猛地转过头来,“但窗户是关着的,自然?”
“不,”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它是开着的。”他温柔地加了一句:“从后数第三扇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29
“天哪,”科斯登大声喊出来,“那是——”
他突然止住不说了,但萨特思韦特先生已经看见了他眼里跳动的光芒。他站起身来——满意地。
但他仍然有点不安。用他最喜欢的比喻戏剧来说,他希望他准确无误地讲完了自己的台词。因为它们是非常重要的台词。
但仔细考虑之后,他艺术家的判断得到了满足。在上那个悬崖的路上,科斯登会试着推那扇百叶窗,这是人类无法抗拒的天性。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把他带到了这儿,同样的记忆会把他带到窗前。之后呢?
“明天一早我会知道。”萨特思韦特先生道,继续井然有序地去变换他的晚餐去了。
大约十点钟左右,萨特思韦特先生又站在了拉巴斯花园里。曼纽尔微笑着向他道了声“上午好”,送给他一枝玫瑰花苞,萨特思韦特先生仔细地把它插在钮孔中。然后他继续走向那所房子。他在那儿站了几分钟,抬头看着宁静的雪白的围墙,爬满桔色植物的小径,和那些淡绿色的百叶窗。如此寂静,如此样和。难道整个是一场梦?
但就在这时其中一扇窗户打开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脑子里一直考虑着的那位夫人走了出来。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朝他走来。就像被狂喜的波浪簇拥着。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两颊绯红。她就像画上那快乐的人儿。她身上没有踌躇,没有怀疑和恐惧。她径直走到萨特思韦特先生面前,把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吻着他——不是一次而是许多次。
硕大的深红色的玫瑰,非常柔软光滑——这是他后来的感觉。阳光、夏日、鸟儿的呜叫——他觉得自己置身于这种氛围之中。温馨、喜悦和巨大的活力。
“我非常幸福,”她说,“亲爱的!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你就像童话故事里好心的魔术师。”
她停顿了一下,幸福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今天要去——去领事那儿——去结婚。当约翰回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将会在那儿。我们将告诉他过去发生了一些误会。哦!他不会问问题的。哦!我太幸福了——太幸福——太幸福了。”
幸福确实如潮水般向她涌来。温暖快乐的浪花滔?舀不绝地溅在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身上。
“安乐尼非常惊讶地发现他有一个儿子。我从未想到他会在意或关心。”她满怀信心地看着萨特思韦特的眼睛说道,“这是多么奇特啊:美丽的开始,圆满的结束!”
他清楚地看见了她。一个孩子——依然是个孩子——
带着她玩假扮游戏时的爱情——她那童话故事,最后以两个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美满地结束。
他温柔地说:
“如果你在这最后几个月里带给你的这个男人幸福和快乐,你真是做了件非常美好的事。”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惊奇。
“哦!”她说道。“你不认为我会让他死吧,对吗?在这么多年后——当他终于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知道许多医生已经认为无救的人至今仍然活着。死?当然他不会死!”
他看着她——她的力量,她的美丽,她的生机勃勃——
她不屈不挠的勇气和毅力。他也曾知道医生有弄错的时候……个人因素——你永远不知道它会有多么重要或多么不重要。
她又说话了,嗓音里含着蔑视和椰榆的口气:
“你认为我不会让他死,对吗?”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终于非常温柔地说,“不管怎样,亲爱的,我认为你不会……”
然后他走下那条叶子花夹道的小径来到俯瞰大海的那条凳子那儿,在那儿他发现了他正在期望看见的人。奎恩先生站起身来招呼他——像从前一样,黝黑、忧郁、微笑、悲哀的神情。
“你在等我?”他问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答道:“是的,我在等你。”
他们一起坐在凳子上。
“我有一种感觉,从你的表情上来判断,你又替上帝尽了次责任。”不久奎恩先生说。
萨特思韦特先生责备地看着他。
“好像你对整件事一无所知似的。”
“你总是谴责我无所不知。”奎恩先生微笑着说。
“如果你一无所知,前天晚上你为什么在这儿——等候?”萨特思韦特先生反问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1
“哦,那——?”
“是的,是那件事。”
“我有一项——任务要完成。”
“为了谁?”
“你有时候别出心裁地称我为死者的辩护人。”
“死者?”萨特思韦特先生有点困惑,“我不理解。”
奎恩先生修长、瘦削的手指指着下面蓝色的大海。
“二十二年前一个男人在那儿被淹死了。”
“我知道——但我不明白——”
“假设,那个男人非常爱他年轻的妻子。爱情能使男人变成魔鬼,也能使男人变成天使。她对他有种少女似的崇拜,但他永远无法触及她身上女人的那一面——而这使他发疯。他折磨她,因为他爱她。这类事情发生了。你知道得和我一样多。”
“是的,”萨特思韦特承认道,“我见过这种事情——但极少——非常稀少……”
“而且你也很经常地见过譬如懊悔这种东西——补偿——不计代价补偿过失。”
“是的,但是死亡来得太快了……”
“死亡!”奎恩先生的嗓音里有种轻蔑,“你相信来生,是吗?谁告诉过你同样的愿望、同样的渴求不能在另一个人的生活中再现?假如这种愿望足以强烈——它就会找到一个信使。”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
萨特思韦特先生站起来,微微有点发抖。
“我必须回饭店了,”他说,“如果你那边去的话。”
但奎恩先生摇了摇头。
“不,”他说,“我要回到我来的地方。”
当萨特思韦特先生扭头看去的时候,他看见他的朋友朝悬崖尽头走去。
“我有点担心马杰里。”斯特兰利夫人说。
“我的女儿,你明白的。”她加了一句。
她忧郁地叹了口气。
“有一个成年的女儿让入觉得自己非常老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这种知心话的承受者,得体而殷勤地应付着这种场合。
“没有人会认为有这种可能的。”他宣布说,同时微微鞠了一躬。
“过奖了。”斯特兰利夫人含糊其辞地说。显而易见她脑子里想着别的东西。
萨特思韦特先生赞赏地看着她穿着白色衣服的苗条的身影。嘎纳的阳光无孔不入,但斯特兰利夫人成功地经受住了考验。从远处看,她年轻的外表十分出众。人们几乎怀疑她是否成年。萨特思韦特先生知晓所有一切,明白即使斯特兰利夫人有成年的孙辈也是完全可能的。她代表了人工胜过自然最成功的例子。她的身材极佳,面容年轻得令人难以相信,她把大把的钱花在许多美容院里,无疑其效果是惊人的。
斯特兰利夫人点燃了一只烟,穿着最好的肉色丝质长袜的玉腿交叉放着,喃喃地说:“是的,我确实很担心马杰里。”
“啊,”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什么麻烦事?”
斯特兰利夫人美丽的眼睛转向他。
“你从来没有见过她,是吗?她是查尔斯的女儿。”她主动地补充说。
如果“名人录”的词条完全合乎事实的话,有关斯特兰利夫人的条目大概会有这样的结尾:“嗜好:结婚。”她终身到处游荡,不停地换丈夫。她离过三次婚,还有一位死去的丈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2
“假如她是鲁道夫的女儿的话,我还可以理解。”斯特兰利夫人沉思地说,“你记得鲁道夫吗?他总是很敏感,容易激动。我们结婚六个月后我就不得不申请那些怪里怪气的东西——他们称之为什么?夫妇的那些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谢天谢地,如今简单多了。我记得我不得不写给他那种最傻的信——我的律师差不多口授给我的。让他回来,你知道的,我将做我所能做的一切,等等。但是你从来不能指望鲁道夫什么,他是那么敏感。他马上冲回了家,这样做是相当错误的,根本不是律师的本意!”
她叹了一口气。
“那么马杰里?”萨特思韦特先生提示到。老练地把她领回到正在讨论的问题上。
“当然。我正准备告诉你,不是吗?马杰里一直看见些什么东西,或是听见它们。幽灵,你明白的,而且,到了那种程度。我从来没有想到马杰里可能如此富有想象力。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一直是,但就是有点——乏味。”
“不可能。”萨特思韦特先生有点恭维地小声说。
“是事实,她非常乏味,”斯特兰利夫人说,“不喜欢跳舞,也不喜欢鸡尾酒会,或是任何一件年轻姑娘应该感兴趣的事。她更喜欢呆在家里打猎,而不是和我出来到这儿。”
“亲爱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她不和你出来,是吗?”
“当然,我没有竭力要求她和我出来。女儿们使母亲忧郁,我发现。”
萨特思韦特先生试图想象斯特兰利夫人性格严肃的女儿陪伴着她的样子,但失败了。
“我禁不住想马杰里是不是发疯了,”马杰里的母亲欢快的嗓音继续道,“听见说话声是一个很糟的迹象,他们这样告诉我。看起来不像是艾博茨米堤在闹鬼。那所老宅子一八三六年烧成了平地,他们建了一种早期的维多利亚式的别墅,不可能闹鬼。它非常丑陋,普通。”
萨特思韦特先生咳嗽了一下,他疑惑斯特兰利夫人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我想可能,”斯特兰利夫人说道,满脸灿烂笑容,“你可能帮助我。”
“我?”
“是的。你明天要回英格兰,是吗?”
“是的,我要回去。”萨特思韦特先生小心翼翼地承认。
“你认识所有这些超自然的人,当然你承认你了解每个人。”
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一笑,了解每个人是他的嗜好之“那么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吗?”斯特兰利夫人继续道,“我从来没法和这类人和睦相处。你知道——那些长着胡子,戴着眼镜,满脸庄重的人。他们令我极端厌烦,我和他们在一起时情况总是很糟。”
萨特思韦特先生已经急着要回去了,斯特兰利夫人仍在对他妩媚地笑着。
“那么就这样定了,好吗?”她欢快地说,“您将去艾博茨米堤看马杰里,安排一切,我将非常感谢。当然,如果马杰里真是脑子出了问题,我会回家。啊哈:比姆博来了。”
她的微笑由灿烂变成了令人眼花缭乱。
一个穿着白色法兰绒运动裤的年轻人正在向他们走过来。他大约二十五岁的年纪,长得很帅。
年轻人简单地说: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巴布丝。”
“你刚刚玩网球玩得怎么样?”
“糟透了。”
斯特兰利夫人站起身来。她的头转过肩头,以动听的声调小声对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您能帮助我简直是太好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目送着这一对离去。
“我不知道,”他沉思地自语道,“比姆博是否会成为第五位。”
豪华列车上,列车长正在给萨特思韦特先生指点着几年前这条线上一起事故发生的地方。听完列车长兴致勃勃的讲述,萨特思韦特先生一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微笑地看着他。
“亲爱的奎恩先生。”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他略有点干枯的脸上突然绽开了笑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3
“多巧啊:我们将乘同一趟火车回英格兰。你要去那儿,我猜。”
“是的,”奎恩先生说,“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办。你准备吃第一拔晚餐吗?”
“我总是吃第一拨。当然,很可笑的时间——六点半,但就餐者不必担心没吃的了或是没好菜了。”
奎恩先生理解地点点头。
“我也是,”他说,“我们可能可以坐在一块儿。”
六点半,奎恩先生和萨特思韦特先生面对面地坐在餐车的一‘张小桌子旁。萨特思韦特先生事先注意了一下酒单。
然后转向他的同伴。
“我一直没有见你,自从——哦,是的,自从那次在科西嘉会面以来。你那天离开得很突然。”
奎恩先生耸了耸肩。
“不比平常更突然。我来来去去,你知道的。我来来去去。”
这些话好像唤醒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内心记忆的共鸣。
一阵颤抖掠过他的脊背——不是不愉快的感觉,恰恰相反,他感觉到有一种喜悦的颤感。
奎恩先生拿着一瓶红酒,正在查看上面的商标。酒瓶处于他和灯光之间,但只过了一两分钟,一团红光就包围了他。
萨特思韦特先生又一次感到了一阵突然的激动。
“我在英格兰也有一个使命,”他对他的回忆宽容地笑笑,“你认识斯特兰利夫人吗?”
奎恩先生摇了摇头。
“这是个古老的头衔,”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一个非常古老的头衔。极少数中的一个能在女性这一支继承下来。她本身是个男爵的女儿。确实非常罗曼蒂克的一段历史。”
奎恩先生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一个侍者飞奔着拖来一辆移动车,奇迹般地把一杯杯汤羹放在他们面前。奎恩先生仔细地小口品尝着。
“你打算给我讲述你那些精彩的故事之一,”他小声说,“是这样,不是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朝他热情地微微笑了。
“她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他说,“六十岁了,你知道的——是的,我应该说她至少六十岁了。我在她们还是少女的时候就认识她们了,她和她的姐姐。比阿特丽斯是姐姐的名字。比阿特丽斯和巴巴拉。我记得她们是巴伦家的姑娘。两人都很漂亮,而且在当时经济桔据,但那是许多年以前了——啊:我自己那时是个年轻人。”萨特思韦特先生叹了口气。“在她们和那个爵位之间,有许多条人命。老斯特兰利是个远房表亲,我想。斯特兰利夫人的生活是相当罗曼蒂克的那种。三次意料之外的死亡——老先生的两个兄弟和一个侄子。然后就是‘尤拉利亚’事件。你记得‘尤拉利.亚’的沉没吗?她在离开新西兰海岸后沉没。巴伦家的姑娘都在船上。比阿特丽斯溺水而死。巴巴拉是少数幸存者之一。六个月后,老斯特兰利死了,她继承了爵位和一笔可观的遗产。从那时起,她就只为一件事活着——她自己!她总是一个样子:美丽,肆元忌惮,毫无同情心,只关心自己。她曾有过四任丈夫,我毫不怀疑她马上会有第五任丈夫。”
他接着讲述了斯特兰利夫人托付给他的任务。
“我想去趟艾博茨米德看看那位年轻的小姐,”他解释道,“我——我觉得该做些什么。把斯特兰利夫人看成一个普通的母亲是不可能的。”他停住了,目光越过桌子落在奎恩先生身上。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他期望地说,“难道不可能吗?”
“恐怕不行,”奎恩先生说,“但是让我想想,艾博茨米堤在威尔特郡,是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
“我也这样想。当有事发生时,我会呆在离艾博茨米堤不远的地方,一个你我都知道的地方。”他微微笑了,“你记得那个小旅馆,‘贝尔斯—莫特利’吗?”
“当然,”萨特思韦特先生大声喊道,“你会在那儿?”
奎恩先生点点头。“大约一周或十天的时间,可能更长。
假如你某天来找我,我会很高兴看到你。”
不知怎地,这个保证让萨特思韦特先生觉得莫名其妙地安慰。
“我亲爱的马杰里——哦——小姐,”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向你保证我做梦都没有对你的情况一笑置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3
马杰里稍稍皱了皱眉。他们正坐在艾博茨米德宽敞舒适的大厅里。马杰里·盖尔是个体格健壮的姑娘。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的母亲,完全像了她的父亲的那一支,健壮的乡村骑士的血统。她看上去朝气蓬勃,身心健康,精神正常。
然而,萨特思韦特先生认为巴伦家族都有精神不稳定的倾向。马杰里可能从她父亲那儿继承了外表长相的同时,也从她的母亲那一支继承了一些精神上的怪癖。
“我希望,”马杰里说,“我能摆脱那个叫卡森的女人。我不相信招魂术,而且我不喜欢它。她是那种发狂得要命的蠢女人,她总是把巫师弄到这儿来,让我心烦。”
萨特思韦特先生咳嗽了一下,有点心神不宁地坐在椅子上,然后以一种不偏不倚的口气说:
“请你把所有事实都告诉我。第一次——哦——事件发生在两个月前,对吗?”
“关于这件事,”姑娘赞同道,“有时是小声的说话声,有时是很清晰的声音,但一直说着同样的话。”
“什么?”
“归还不是你的东西。归还你偷走的东西。多次这个时候,我打亮灯,都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人。最后,我变得十分紧张,所以就让妈妈的女仆克莱顿睡在我房间的沙发上。”
“而那个声音依然响起?”
“是的——这是让我害怕之处——克莱顿没听见。”
萨特思韦特先生沉思了一两分钟。
“那天晚上那个声音传来时是大声的还是温柔的?”
“几乎是耳语,”马杰里承认道,“假如克莱顿睡得很熟,我猜她不一定听得见。她让我去看医生。”姑娘痛苦地大笑起来,“但是从昨晚开始,甚至克莱顿也相信了。”她继续道。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正准备告诉你。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昨天出去打猎了,我们玩了很长时间。我累坏了,睡得非常沉。我梦见一个可怕的梦——我落在一些栅栏上,尖利的木刺慢慢刺进了我的咽喉。我醒来发现这是真的——有尖锐的东西抓了我脖子的侧面,同时一个声音温柔地小声说道:‘你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这就是死亡。”’“我大声尖叫,,’马杰里继续道,“在空中乱抓,但什么也没有。克莱顿在她睡的隔壁房间里听到了我的喊声,冲进我的房间。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了她一下,但她说,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它肯定不是人类的东西。”
萨特思韦特先生盯着她。姑娘明显地十分心绪不宁,难过。他注意到她喉咙左侧粘着一小块膏药。她看到他的目光射向的方向,点了点头。
“是的,”她说,“这不是想象,你明白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几乎有点抱歉似的提了一个问题,听起来十分夸张。
“你是否知道有什么人——哦——对你怀恨在心。”他问道。
“当然没有,”马杰里说,“多么荒唐啊!”
萨特思韦特先生换了种方式。
“在过去两个月里,有哪些人拜访过你?”
“你不是说仅仅来度周末的人们吧,我想?马西亚·基恩一直和我在一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和我一样对马感兴趣。再就是我的表兄罗利‘瓦瓦苏经常来这儿。”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他建议见一下克莱顿,那个女仆。
“她和你在一起很长时间了,我想?”他问道。
“很久了,”马杰里说,“她是妈妈和比阿特丽斯姨妈少女时代的女仆。我猜这就是妈妈一直留着她的原因,尽管她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法国女仆。克莱顿干缝纫活和零碎的活计。”
她带他上了楼,不久克莱顿朝他们走来。她是个高个瘦削的老妇人,灰白的头发整齐地从中间分开,她看上去极其体面。
“不,先生,”她回答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这所房子闹鬼的事情。老实说,先生,直到昨天晚上,我一直认为全是马杰里小姐的想象。但我确实感到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碰了我一下,而且我能够告诉你,先生,它绝对不是人类,还有马杰里小姐脖子上的伤。她不是自己干的,可怜的孩子。”
但她的话给了萨特思韦特先生暗示。难道马杰里可能自己伤自己?他听说过一些奇怪的案例,像马杰里这样表面上心智健全,头脑清楚的姑娘们做了一些最令人吃惊的事情。
“会很快痊愈的,”克莱顿说,“不像我的这块疤。”
她指了指自己前额上的一块疤痕。
“这是四十年前留下的,先生,至今还未褪掉。”
“那是‘尤拉利亚’沉没的时候,”马杰里插话说,“克莱顿的头撞在桅杆上,是吗,克莱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4
“是的,小姐。”
“你怎么看,克莱顿,”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你怎么看马杰里小姐的这次被袭?”
“我实际上不太愿意说,先生。”
萨特思韦特先生准确地觉察到这是训练有素的仆人的谨慎。
“你到底是怎么想,克莱顿?”他劝诱道。
“先生,我认为,一定是这房间里出过什么非常邪恶的事情,除非这事儿一笔勾销,否则不会有什么安宁。”
这个女人低沉地说道,她淡蓝色的眼睛平静地迎接着萨特思韦特先生的目光。
萨特恩韦特先生非常失望地下了楼。克莱顿明显持传统观念,认为是过去某件事导致的一起蓄意的“闹鬼事件”。
萨特思韦特先生不轻易满足于此。这种情况只是发生在过去两个月里。自从马西娅·基恩和罗利·瓦瓦苏来过这儿以来才发生。他一定要找出关于他们两人的情况。整个事件是个恶作剧是可能的,但他摇了摇头,对这个解释不满意。邮差刚来过,马杰里拆阅她的信件。突然她发出一声欢呼。
“妈妈太可笑了,”她说,“读读这个。”她把信递给萨特思韦特先生。
这是一封典型的斯特兰利夫人的信件。
亲爱的马杰里(她写道):
我很高兴有那位令人愉快的矮个子萨特思韦特先生和你在一起。他非常聪明,认识所有那些要人的密探。你一定要把他们都请来,彻底调查清楚事情。我肯定你会渡过一段极其不可思议的时光,我真希望我能在那儿,但是最近这段日子以来我实在不太舒服。饭店对他们给客人吃的食物太不负责任了。医生说我是某种食物中毒。我确实病得很厉害。
亲爱的,你真是可爱,寄给我巧克力。但无疑有点傻,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这儿有许多很好的糖果店。
再见了。亲爱的,祝你愉快。降服家里的幽灵。比姆傅说我的网球水平有了奇迹般的进步。
非常爱你你的巴巴拉“妈妈总是喜欢我叫她巴巴拉,”马杰里说,“简直傻极了,我觉得。”
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笑了一下。他意识到斯特兰利夫人女儿的话肯定间或会使斯特兰利夫人难受。她信中的内容在某种程度上打动了萨特思韦特先生,但显而易见没有打动马杰里的心。
“你给你母亲寄去了一盒巧克力?”他问道。
马杰里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肯定是其他人。”
萨特思韦特先生表情严肃起来。两件事情让他觉得意味深长。斯特兰利夫人收到一盒巧克力礼物,而且她正遭受着严重的食物中毒。很明显她没有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有联系吗?他自己倾向于认为二者之间有联系。
一个高个子的黑头发的姑娘懒洋洋地从起居室里走出来,加入到他们中来。
马杰里介绍说她叫马西娅·基恩。她随便,好脾气地朝这个矮个子男人笑笑。
“你是来给马杰里宝贝儿抓鬼的?”她慢吞吞地问道,“啊,罗利来了。”
一辆车刚好在前门停下来。从里面跌跌撞撞走出一个高个子的金发年轻人,一脸热情和孩子气。
“哈啰,马杰里,”他大声喊道。“哈啰,马西娅!我带来援兵了。”他转向刚进入大厅的两个女人。萨特思韦特先生认出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是马杰里刚刚说过的卡森太大。
“你一定得原谅我,马杰里,亲爱的,”她慢吞吞地说道,宽容地笑笑。“瓦瓦苏先生告诉我们说没关系。我带劳埃德太太完全是他的主意。”
她稍微打了个手势,简单介绍了一下她的同伴。
“这是劳埃德太太,”她以一种骄傲的口吻说,‘‘简直是曾有过的最好的巫师。”
劳埃德太大没有任何谦虚的反对,她鞠了一躬,两手依然交叉放在前面。她是一个肤色很深,长相普通的年轻女人。她的衣服不入时但很华丽。她戴着一串月长石和许多戒指。
萨特思韦特先生看出,马杰里·盖尔对这一行人的闯人不太高兴。她生气地看了罗利’瓦瓦苏一眼,但后者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使马杰里生气了。
“午饭准备好了,我想。”马杰里说。
“好的,”卡森太大说,“我们将在午饭之后马上举行一个降神会①。你为劳埃德太太准备好水果了吗?她在降神会之前从来不吃丰盛的饭菜。”
--------
①降神会:一种以鬼神附体为中心人物设法与鬼魂对话的集会。——译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4
他们都进了餐室。巫师吃了两根香蕉和一个苹果。谨慎,简洁地应答着马杰里不时说的礼貌的话语。就在他们准备从桌旁起身时,她突然扭过了头,嗅了嗅空气。
“这所房子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我感觉到了。”
“她是不是很棒?”卡森太太兴奋地低声说道。
“哦,毫无疑问。”萨特思韦特先生干巴巴地说。
降神会在图书馆举行。在萨特思韦特先生看来,女主人非常不情愿。只是她的客人们在仪式过程明显的愉快使其甘心于被折磨。
卡森太大非常仔细地安排好了一切,显然她对这些事情很在行。椅子摆成一个圈,拉下窗帘,不一会儿,巫师宣布她准备开始了。
“六个人,”她说道,环视了一下房间,“这不好,我们必须要一个奇数。七是理想的数字。我在七个人的时候能取得最佳效果。”
“再叫一个仆人,”罗利站起身来建议道,“我去找男管家。”
“叫克莱顿来吧。”马杰里说。
萨特思韦特先生看到罗利’瓦瓦苏那张好看的脸上掠过一丝烦躁的表情。
“但为什么要叫克莱顿呢?”他质问道。
“你不喜欢克莱顿。”马杰里慢慢地说。
罗利耸了耸肩。“克莱顿不喜欢我,”他怪异地说,“事实上她对我恨之入骨。”他呆了一两分钟。但马杰里不让步。
“好吧,”他说,“叫她下来。”
人齐了。
一段沉默,间或有人咳嗽,局促不安地动动,不一会儿,大家听见了一连串的扣击声,然后是处于巫师控制下的声音,一个被称作彻罗基人的北美印第安人。
“印第安人布雷夫问候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在场的某个人非常急于讲话。非常急于带信儿给小姐。我要开始了。神灵将说她要说的话。”
停顿,然后是一个新的女人声音,温柔地说:
“马杰里在这儿吗?”
罗利·瓦瓦苏自作主张回答道:
“是的,”他说,“她在,你是谁?”
“我是比阿特丽斯。”
“比阿特丽斯?谁是比阿特丽斯?”
使大家烦恼的是,大家又听见了那个印第安彻罗基人的声音。
“我有信带给你们所有的人,这儿的生活是美好的。我们都努力工作,帮助那些还没有死去的人们。”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是比阿特丽斯在讲话!”
“谁家的比阿特丽斯?”
“比阿特丽斯·巴伦。”
萨特思韦特先生身子向前一倾,他非常激动。
“在‘尤拉利亚’事件中溺死的比阿特丽斯·巴伦?”
“是的,我记得‘尤拉利亚’,我有信儿给这所房子的人——归还不是你的东西。”
“我不明白,”马杰里无助地说,“我——哦,你真是比阿特丽斯姨妈?”
“是的,我是你姨妈。”
“当然她是,”卡森太大责备地说,“你怎么能如此怀疑?神灵不喜欢这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5
突然,萨特思韦特先生想起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测试方法。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在颤抖着。
“你记得博特泰蒂先生吗?”他问道。
马上传来了一阵轻快的笑声。
“可怜的老翻船先生①,当然。”
--------
①此处是意译。——译注。
萨特思韦特先生惊得目瞪口呆。测试成功了。那是发生在四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当时萨特思韦特先生和巴伦家的姑娘们在一个海滨休养胜地不期而遇。他们认识的一个年轻的意大利人驾着一叶小船出去。船翻了。比阿特丽斯·巴伦开玩笑地称他为翻船先生。看起来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之外不可能还有人知道这件事。
巫师动了动,哼了几声。
“她出来了,”卡森太太说,“我们今天能从她那儿知道的就这些了。”
阳光又一次照亮了这个装满人的房间。其中至少两个人被吓得够城。
萨特思韦特先生从马杰里煞白的脸上知道她十分烦乱。他们打发走卡森太太和那个巫师之后。他和女主人进行了一场私人谈话。
“我想问你一两个问题,马杰里小姐。假如你和你的母亲死了,谁将继承爵位和财产?”
“罗利’瓦瓦苏,我想。他的母亲是妈妈的亲表姐妹。”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
“他似乎今年冬天来得很多,”他温和地说,“请原谅我这样问你——但他——喜欢你吗?”
“三个星期前他请求我嫁给他,”马杰里平静地说,“我拒绝了。”
“请原谅,但是你和其他人订婚了吗?”
他看见她的脸红了。
“是的,”她肯定地说,“我准备嫁给诺埃尔·巴顿。妈妈哈哈大笑,说这很可笑。他好像认为和一个牧师订婚很滑稽。为什么,我倒想知道:有那么多牧师:你该看看诺埃尔在马背上的样子。”
“是的,确实如此,”萨特思韦持先生说,“毫无疑问。”
一个男仆用托盘呈上一封电报。马杰里撕开它。“妈妈明天回家,”她说,“讨厌,我真希望她别回来。”
萨特思韦特先生对此未做任何评论。可能他认为这是有道理的。“这样的话,”他小声说,“我要回伦敦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对自己不太满意。他觉得他把这个特殊的问题留在一种未完的状态。确实,斯特兰利夫人要回来了,他的任务也就结束了。但是他确信他还没有听到艾博茨米堤之谜的最后结果。
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如此严峻,以致他发现自己毫无准备。他是在晨报上得知这一讯息的。“男爵夫人死在她的浴室里。”《麦格风日报》这样报道。其它报纸措辞稍克制些,但事实是一样的。人们发现斯特兰利夫人死在她的浴室里,死因是溺水。据说,她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头滑到了水下。
但萨特思韦特先生不满足于这个解释。他大声喊来他的贴身男仆,远不及平时那样细心地草草梳洗了一下。十分钟后,他的罗尔斯·罗伊斯汽车已经在以尽可能的速度载着他飞奔出伦敦了。
但奇怪的是,他要去的地方不是艾博茨米堤。而是十五英里之外,一个名字很不常见的小店“贝尔斯—莫特利”。当他得知奎思先生还在那儿,他长舒了一口气,转瞬间,他已经和他的朋友面对面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抓住他的手,马上开始激动地说起来。
“我非常难过。你一定得帮我。我已经有那种可伯的感觉。一切恐怕太迟了——那个好姑娘可能就是下一个,因为她是个好姑娘,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姑娘。”
“你是否能告诉我,”奎思先生微笑着说,“出了什么事?”
萨特思韦特先生责备地看着他。
“你知道的,我完全肯定你知道的。但是我会告诉你。”
他和盘托出他呆在艾博茨米堤期间发生的故事。像往常和奎恩先生在一起时一样,他在讲述时能感到极大的乐趣。他滔滔不绝,于细节处不厌其烦,细致入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5
“所以你明白,”他最后说,“必须有一个解释。”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奎恩先生就好像一只狗看着他的主人。
“但是必须去解决问题的是你,不是我,”奎恩先生说,“我不认识这些人。你认识。”
“我四十年前就认识巴伦家的姑娘们。”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豪地说。
奎恩先生点点头,看上去很满意。以致于萨特思韦特先生做梦般地继续讲下去。
“那时在布赖顿,博特泰蒂——非常傻的一个笑话,但我们笑得多么开心。是啊,当时我还是一个年轻人,做了许多傻事。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和他们在一块的那个女仆。艾丽斯,她的名字,一个可人儿——非常机灵。我曾经在饭店的走廊里吻她,我记得,差点被其中的一位姑娘撞上。是啊,是啊,这是多么多么久以前的事了。”
他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他看着奎恩先生。
“那么你不帮我?”他满是渴求,“在其它时候——”
“在其它时候,你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取得了成功,”奎恩先生严肃地说,“我想这一次也一样。假如我是你,我现在就去艾博茨米堤。”
“是这样,是这样,”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事实上,这是我想做的事情。我不能劝你和我同去?”
奎恩摇了摇头。
“不,”他说,“我这儿的事做完了。我差不多马上就走。”
到了艾博茨米堤,萨特思韦特先生被马上领到马杰里·盖尔那里。她无泪地坐在起居室的一张桌子旁边。桌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报纸。她招呼他的方式中有些东西令他感动。她看上去非常高兴见到他。
“罗利和马西姬刚刚离开。萨特恩韦特先生,事实不是那些医生认为的那样。我确信,完全深信,妈妈是被推到水下,一直被迫在那儿。她是被谋杀的。不管谋杀她的是谁,那个人也想谋杀我。我确信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她指了指她面前的文件。
“我在立遗嘱,”她解释道,“许多钱和一些财产不和爵位同时被继承。同时也有我父亲的钱。我要把我所能及的一切都留给诺埃尔,我知道他会好好利用,我不信任罗利,他总是想得到他不该得到的东西。您能签个名作证好吗?”
“我亲爱的小姐,”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你应该在两名证人在场的情况下签署遗嘱,而且他们应该同时签名。”
马杰里把这项法律声明拨拉到一边。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要紧,”她大声说道,“克莱顿看着我签了字,然后她签了自己的名字。我本打算摇铃叫来管家的,但你现在正好做这件事。”
萨特思韦特先生没做什么明显的抗议,他拧开圆珠笔,当他就要签完自己的名字时,他突然停住了。那个名字就在他自己的名字的上面,勾起了他一连串的回忆。艾丽斯·克莱顿。
似乎有某些东西在挣扎着,不要从他记忆深处冒出来,艾丽斯·克莱顿,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与这个名字有关。和奎恩先生有关的某件事情和它纠缠在了一起。某件就在不久前他和奎恩先生说过的事情。
哦,他想起来了,艾丽斯·克莱顿,这就是她的名字。那个可爱的小东西。人们都会有变化——是的,但不会变成那样。他认识的艾丽斯·克莱顿长着棕色的眼睛。他觉得天旋地转。他摸向一把椅子,不久,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听见马杰里焦急地对他说话。“你病了吗?怎么回事?我敢肯定你是病了。”
他清醒过来。他抓过她的手。
“亲爱的,我现在全明白了。你必须做好承受巨大打击的准备。楼上那个你叫她克莱顿的女人根本不是克莱顿。真正的艾丽斯·克莱顿在‘尤利亚特’事件中溺死了。
“我没错,我不可能错。你称做克莱顿的女人是你母亲的姐姐,比阿特丽斯·巴伦。你记得告诉过我她被桅杆撞了头吗?我想是这一击破坏了她的记忆力。这就是事情的本来面目。你母亲看中了这个机会——”
“偷来爵位的机会,你的意思是这样吗?”马杰里痛苦地问道。
“是的,她会那么干的。现在她已经死了,这样说似乎很可怕,但她是那样的人。”
“比阿特丽斯是姐姐,”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你叔叔死后,她将继承一切,你母亲则什么也得不到。你母亲宣称受伤的那个姑娘是她的女仆,不是她的姐姐。那个姑娘从那次打击中恢复过来,当然相信了别人告诉她的话:她是艾丽斯·克莱顿,你母亲的女仆。我猜就是在最近,她的记忆开始恢复,但发生在多年以前的那次打击,最终导致了她脑子的受伤。”
马杰里惊恐地看着他。
“她杀死了妈妈,而且想杀死我。”她喘息道。
“看起来是这样,”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混乱的念头——她应继承的财产被偷走了,你的母亲和你阻止了她得到这一切。”
“但——但克莱顿这么老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6
萨特思韦特先生沉默了一分钟,一幅景象慢慢浮现在他面前——那个灰白头发的干枯老妇,坐在嘎纳阳光下容光焕发,满头金发的尤物。姐妹:真的会这样吗?他记得巴伦家的姑娘们彼此长得很相像。只是因为两人的生活道路朝不同的方向发展——
他猛地摇了摇头,为人生的奇迹和遗憾困扰不已……
他转向马杰里,温和地说:“我们最好上楼去看看她。”
他们发现克莱顿坐在她做针线的那个小工作间里。他们进来时,她没有转过头。萨特思韦特先生很快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心脏病,”他抚摩着她冰冷的肩头小声说道,“可能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独自坐在歌剧院一层他的包厢里。包厢门外放着印有他名字的名片。作为一名文艺鉴赏家,萨特思韦特先生尤其喜欢优美的音乐。他每年都是科文特加登①的老订户,整个演出旺季的周二和周五他都预定了包厢。
--------
①科文特加登:英国伦敦威斯敏斯特的市场区的皇家剧场.一七三二年开始投入使用。——译注。
但他并不经常独自坐在那里。他是个好热闹的矮个子老头,喜欢他的包厢里坐满他所属的那个上流社会的优秀人物。他也喜欢他同样熟知的艺术圈里的最优秀的人物聚集在他的包厢里。他今夜独自坐在这里是因为一位伯爵夫人失信于他。这位伯爵夫人不仅美丽出众,有名望,而且是个好母亲。她的孩子们染上了常见的令人痛苦的流行性腮腺炎。于是她留在家里悲哀地和极度古板的保姆聊天。她的丈夫给她的只有前面提到的孩子们和一个头衔,而在其它方面则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他乘机抓住这个机会逃之天天了。没有比音乐更令他厌烦的东西了。
因此萨特思韦特先生独自坐着。那天晚上正在上演《乡村骑士》和《帕格里奇》(Cavalleria Rusticanna and pagliacci)。因为从来不喜欢第一出戏,所以他等到幕落才来。此时正好是桑图扎(Santuzza)临死前极度痛苦的剧情。
赶在人们蜂拥而出,专心聊天或弄咖啡,柠檬之前,他富有经验的眼睛及时地扫视了一下全场。萨特思韦特先生调了调观剧用的小望远镜,四下看了看全场,选定目标,然后胸有成竹地出发了。这个计划,他还未付诸实施,因为正好在他的包厢外面,他撞上了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他认出了这个男人,满心的喜悦令他极度兴奋。
“奎恩先生。”萨特思韦特先生大声喊道。
他热情地抓住他这位朋友的手,紧紧地握着就好像害怕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你一定得来我包厢里,”萨特思韦特先生坚决地说,“你不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吧?”
“是的,我自己坐在正厅前排座位上。”奎恩先生微笑着答道。
“那么,事情就这样决定了。”萨特思韦特先生放心地出了一口气。
要是有人在一旁观察的话,一定会注意到萨特思韦特先生的举止简直有点滑稽。
“你真是太好了。”奎恩先生说。
“没什么,很荣幸,我不知道,你喜欢音乐?”
“我被《帕格里奇》吸引是有原因的。”
“哦:当然,”萨特思韦特先生边说边自作聪明地点了点头。虽然,如果有人刁难他的话,他就会发现他很难解释他为什么用这种腔调。“当然,你会的。”
铃声一响起,他们就返回了包厢。靠在包厢的前面,他们观看着返回座位的人们。
“那是个美丽的头颅。”萨特思韦特先生突然评论道。
他马上拿起望远镜对准了他们正下方楼座里的一个位置。一个姑娘坐在那儿,他们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纯金色的头发,罩在一顶帽子下面,白皙的脖颈裸露着。
“一个希腊人的头像,”萨特思韦特先生恭敬地说,“纯粹的希腊人。”他愉快地叹了口气:“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当你想到——极少数人才有和他们极其相配的头发,更值得注意的是现在每个人都把头发剪短。”
“你太善于观察了。”奎思先生说道。
“我能产生幻觉,”萨特思韦特先生承认道,“我确实产生幻觉。比如,我马上挑出了那颗头。我们或迟或早一定要看一看她的脸。但是我相信她的脸不会和她的头颅相配,那将是干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的话刚出口,灯光就开始摇曳,然后暗了下来。接着就传来了指挥棒急促的扣击声,戏开演了。一个新的男高音,据说被称作是卡鲁索①第二,今晚演唱。报纸以时髦的不偏不倚的态度报道他是个南斯拉夫人,捷克人,阿尔巴尼亚人,马扎尔人②,又是保加利亚人。他在艾伯特厅举行过一场特别的音乐会,演出的内容是他出生的山区的民谣,一支经过专门协调的乐队伴奏。这些歌曲是以奇怪的半音演唱的,准音乐家说它们“太绝妙了”。真正的音乐家们保留了他们的看法。面临任何评论都可能出现的情况,他们意识到耳朵必须经过特殊的训练和协调。对一些人来说,他们感到很欣慰今晚约士奇比姆能用普通的意大利语演唱,而且包括所有的传统呜咽声和颤声。
--------
①卡鲁索: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歌剧演员。——译注。
②先生的举止简直有点滑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3:36
第一幕结束了,掌声如雷鸣。萨特思韦特先生转向奎恩先生。他意识到后者正在等他说出看法。于是略有点洋洋得意。不管怎样,他知道毕竟作为一个批评家,他几乎一贯正确。
非常缓慢地,他点了点头。
“是真的。”他说。
“你这样认为?”
“和卡鲁索的嗓子一样好。人们一开始意识不到这一点,因为他的技术还不够完美。他的演唱中有不协调的调子,对起唱的准确性把握不足。但是他的嗓音——极出色。”
“我听过他在艾伯特厅举行的音乐会。”奎思先生说。
“是吗?我没去成。”
“你真是太好了。”奎恩先生说。
“没什么,很荣幸,我不知道,你喜欢音乐?”
“我被《帕格里奇》吸引是有原因的。”
“哦:当然,”萨特思韦特先生边说边自作聪明地点了点头。虽然,如果有人刁难他的话,他就会发现他很难解释他为什么用这种腔调。“当然,你会的。”
铃声一响起,他们就返回了包厢。靠在包厢的前面,他们观看着返回座位的人们。
“那是个美丽的头颅。”萨特思韦特先生突然评论道。
他马上拿起望远镜对准了他们正下方楼座里的一个位置。一个姑娘坐在那儿,他们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纯金色的头发,罩在一顶帽子下面,白皙的脖颈裸露着。
“一个希腊人的头像,”萨特思韦特先生恭敬地说,“纯粹的希腊人。”他愉快地叹了口气:“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当你想到——极少数人才有和他们极其相配的头发,更值得注意的是现在每个人都把头发剪短。”
“你太善于观察了。”奎思先生说道。
“我能产生幻觉,”萨特思韦特先生承认道,“我确实产生幻觉。比如,我马上挑出了那颗头。我们或迟或早一定要看一看她的脸。但是我相信她的脸不会和她的头颅相配,那将是干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的话刚出口,灯光就开始摇曳,然后暗了下来。接着就传来了指挥棒急促的扣击声,戏开演了。一个新的男高音,据说被称作是卡鲁索1第二,今晚演唱。报纸以时髦的不偏不倚的态度报道他是个南斯拉夫人,捷克人,阿尔巴尼亚人,马扎尔人②,又是保加利亚人。他在艾伯特厅举行过一场特别的音乐会,演出的内容是他出生的山区的民谣,一支经过专门协调的乐队伴奏。这些歌曲是以奇怪的半音演唱的,准音乐家说它们“太绝妙了”。真正的音乐家们保留了他们的看法。面临任何评论都可能出现的情况,他们意识到耳朵必须经过特殊的训练和协调。对一些人来说,他们感到很欣慰今晚约士奇比姆能用普通的意大利语演唱,而且包括所有的传统呜咽声和颤声。
--------
①卡鲁索: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歌剧演员。——译注。
②马扎尔人:匈牙利的基本居民。译注。
第一幕结束了,掌声如雷鸣。萨特思韦特先生转向奎恩先生。他意识到后者正在等他说出看法。于是略有点洋洋得意。不管怎样,他知道毕竟作为一个批评家,他几乎一贯正确。
非常缓慢地,他点了点头。
“是真的。”他说。
“你这样认为?”
“和卡鲁索的嗓子一样好。人们一开始意识不到这一点,因为他的技术还不够完美。他的演唱中有不协调的调子,对起唱的准确性把握不足。但是他的嗓音——极出色。”
“我听过他在艾伯特厅举行的音乐会。”奎思先生说。
“是吗?我没去成。”
“他以一曲‘牧羊人之歌’大获成功。”
“我读报知道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歌曲中的选句每次都以一个高音结束——一种大声呼喊。降低半音的A 音和降低半音的B音之间的一个音符。非常不可思议。”
约士奇比姆谢了三次幕。微笑着鞠躬。灯光亮了起来,人们鱼贯而出。萨特思韦特先生俯下身子观看那个金发的姑娘。她站了起来,理了理围巾,然后转过身来。
萨特思韦特先生呼吸都要停止了。他知道,在世界上有.过这样的脸——造就历史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