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00
(一九一)无情
孟颉刚才说的三个结阵的小孩,分明就是安龙儿,顾思文和阿图格格。顾思文和阿图格格跟上帝会从来没关系,只有安龙儿认识上帝会中几个洪门关系的人,如果他在战阵中要救出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那人只能是李小雯。
他想起两年前安龙儿和一群少年朋友本来要和他们一起到云南,可是却在金田大营被团练围攻的当晚神秘失踪,当时兵荒马乱急于救营没有细问这件事,事后绿娇娇说他们有急事离开了广西。可是在杰克记忆中安龙儿是一个做事保守又有礼貌的孩子,他会没理由地不辞而别吗?除非有些事情安龙儿和绿娇娇都不想让自己知道;
他也想起在平南县城刚刚和洪宣娇重逢的时候曾问起李小雯,可是她和绿娇娇却很快地转开了话题,事后从不主动提起;当金田大营解围后,杰克还问起女营中是否见到李小雯,洪宣娇支吾以对,事后永不再提此事。可是杰克记得洪宣娇在七夕的晚上带领女营拜祭被屠杀的姐妹,那一幕是何等悲伤震撼,洪宣娇是爱护女兵的好将领,她会由得李小雯失踪不管,事后再也没有下文?除非她也不能肯定李小雯的生死,甚至和绿娇娇串通来骗自己;
杰克的回忆一直追溯到多年前和李小雯的短短情缘:绿娇娇在李小雯将要跟洪宣娇加入女子宣道会之前,从自己口袋里抽出三张大额银票给李小雯。那年头买一个女人只要几十两银,洪宣娇也说了女子宣道会包吃包住,爱财如命的绿娇娇打发一个救出来的妓女,需要给人家几百两银票吗?除非她知道李小雯将会需要用这笔钱;
最后他想到绿娇娇和李小雯刚刚见面那一幕,在豪华西洋马车上,绿娇娇说要使用吊魂符,要杰克去问明了李小雯的生辰八字和真实姓名,又细细端详过李小雯的样子。绿娇娇是玄学大师,习惯了见人先相面,在第一时间已经掌握了李小雯的一生,她会在事后对李小雯的生死去向一无所知吗?
众多疑点和不合常理都被杰克联系成一个合理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全部起因只有一个……
杰克皱着眉看看绿娇娇,又看看洪宣娇,小声说道:“你们骗我?”
洪宣娇打着哈哈说:“杰克大哥你说什么呀,我们都是兄弟姐妹,怎么会骗你呢?娇娇困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送你们回去。”
杰克转眼看着绿娇娇,绿娇娇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脸色象当年抽鸦片烟时一样刹白。绝顶聪明的绿娇娇出现这样一个表情,完全是对杰克推理的肯定,他小声对她说:“看着我的眼睛……李小雯在哪里?”
洪宣娇听到这一问直感到脸上发麻,绿娇娇抬头看着杰克的眼睛,心跳剧烈全身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杰克的表情显然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可是在这个大家开心的时刻又不好马上发作出来,他憋着气涨红了脸,伸手在绿娇娇的鼻子前指了一下,突然拉开门飞跑出去,绿娇娇和洪宣娇马上尾随猛追,正在谈论阵法的众将领一脸愕然,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杰克在无人的街道上跑得飞快,绿娇娇和洪宣娇都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只是一味猛追。洪宣娇首先追到杰克身后,一手搭在杰克肩上说:“杰克大哥,有话慢慢说……”
杰克没有停下脚步,把右手向后一甩想拨开洪宣娇的手,被洪宣娇用另一手接住顺势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双脚一分扎开马步压定杰克:“杰克大哥你要去哪里……”
杰克被拖得跑不动,他停下来大喝道:“放手!”举起左拳就要向洪宣娇的脸上打去。洪宣娇不躲不闪,只是死死抱着他的手说:“我们不是存心想骗你的,你听我们给你解释呀。”
“你……”杰克不可能出手打人,他气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们一直在骗我,我怎么能相信你们?”
绿娇娇这时也随后追到了,她一把抱住杰克的另一手说:“杰克,别走,你要到哪里去?”
杰克激动地说:“你们不告诉我李小雯的事,可是总会有人知道,我可以到女营去问胡九妹,她从一开始就在上帝会,她会告诉我。”
洪宣娇可不想把事情搞大影响女营,她看杰克停了下来愿意好好说话,连忙对他说:“我告诉你,我是女营将军,知道得比娇娇多,你们回家听我说好不好……”她说话的时候双手仍是紧紧抱着杰克,怕一松手杰克又要冲到女营去。
杰克也知道这种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他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一点之后说:“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家。”
在绿娇娇家中,三个人关在小房间里,杰克细细地听洪宣娇讲了李小雯加入女子宣道会后的全部事情,当听到李小雯养大一个金发孩子的艰辛,杰克不禁流出泪水。故事讲到女营屠杀停了下来,洪宣娇也对杰克说,救走李小雯的一定是安龙儿。
杰克一脸哀愁地对洪宣娇说:“谢谢你一直照顾她……”
洪宣娇却说道:“真正为她着想的是娇娇,你不要怪她。”
杰克呆呆地坐了一会说道:“对不起,我有话和娇娇说,你能先回去吗?”很礼貌地给洪宣娇下了逐客令。
洪宣娇只好握一握绿娇娇的手说:“慢慢谈,什么事都会有解决办法,两夫妻不要闹别扭,啊……”
等洪宣娇走后,杰克看到油灯前的绿娇娇愁眉深锁,在过去杰克一定会很努力地逗她开心,他最爱欢笑着面对一切的绿娇娇,他愿意付出生命让这个女孩子幸福和无所畏惧,可是今天他没有这种冲动。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掌握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似乎在试图控制着什么。
“李小雯还活着吗?”杰克问道。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可以算出任何人的命运。”杰克的质疑合情合理。
绿娇娇冷冷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她把我给她的续命符带在身上,她可能不会死,如果那道符不在的话就难说了。”
杰克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你可以现在算一下吗?”
“我不算。”
杰克突然转到绿娇娇面前,双手紧紧捉着她的肩膀激动地摇着:“我要找到李小雯和我的女儿,你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你什么都可以算出来,你快算啊!”
绿娇娇肩膀生痛,她用力分开杰克的手说:“按她的命她早就死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这就是她的命,我能救的都救了,她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帮她?还不是因为她怀着你的孩子。我不想算是因为我不想知道结果,不想算出一个她已经死掉的卦,我也希望她活着。现在你知道是龙儿救走她,你去找龙儿就行了!”
“那你帮我算算龙儿在哪里?!”杰克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急切地问绿娇娇,双手又捉住她的肩膀。
绿娇娇双手用力推开他,不耐烦地说:“算什么呀,你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龙儿会斩龙心法,手上拿着斩龙雷刺,全天下只有他和安清源会斩龙;安清源一直变着法子要斩广东九条龙脉,龙儿肯定在广东候着安清源,你去广东找不就行了。”
“对,对……”杰克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就到床边收拾行李。收拾了一会,他看到绿娇娇呆呆地坐着,双眼定定地看着油灯的火焰,他问道:“你不收拾行李吗?我们一起去找李小雯。”
绿娇娇坐了很久才回答他:“我不去。”
杰克听到她的话大出意料之外:“我们是夫妻,我们发过誓永远不分开,现在我们要去找女儿,你为什么不去?”
绿娇娇语气冷漠地说:“你现在是去找另一个女人,去找你们生的孩子,我去干什么?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是你在发誓,我可没有向上帝发过誓。”
杰克听到绿娇娇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他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他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狠狠地摔到地上,随着一声破碎,一直定定坐在床沿的绿娇娇吓得全身震动了一下。
杰克大声吼道:“你太自私了!从一开始就为了留住我在你身边说谎,为了自己可以什么人都不管。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无论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按着你的想法去做,只要你感到快乐和幸福;可是现在我想去找李小雯,你不喜欢她,我也不爱她,但她也是一个人,她的生命不比任何人低贱,她为我生下了孩子,经历了许多困难养大了孩子,她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我过去从来没有爱过她,但是现在我觉得她是一个真正值得爱的女人,你告诉过她只能再活三年的时候,她没有一天放弃过,她和你不同的只是她没有能力去改变,我现在只是去看看孩子,看看她有什么需我们帮助,孩子没有错,孩子需要钱也需要成长的环境,需要有父亲母亲,这些都是我们可以给孩子,我们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有能力做,为什么不去做?上帝让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可是你没有同情心,不会去帮助弱小的人,你只会用玄学去赚钱,葬下洪秀全的祖坟是为了赚钱,到云南赌玉是为了赚钱,向太平军卖军火也是为赚钱,可是你身边的每个人都要围着你转为你卖命,你……你到底去不去找孩子……”
杰克的眼中再次迸出泪光,他看到的是一张冷漠的脸,带着沉默的拒绝。杰克知道绿娇娇不愿意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逼得动,他一脚踢开旁边的凳子,提起皮箱背起马鞍,风风火火地冲出房门。房门打开,看到的是在门外偷听的安清远,他一把拉住杰克看看房间里面,然后问道:“杰克,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杰克语气极为愤怒地说:“我要出城。”
安清远死死捉住他说:“现在出什么城,城外二十里全是清军重重包围,你想去哪里?”
杰克还没有回答,绿娇娇在房间里大声叫道:“二哥别管他,让他走!”
安清远只好放开手,杰克跑到马廊拉出自己的马,架好行李马鞍立刻向城门方向跑去,连夜冲出永安城。
安清远关心地走进绿娇娇的房间,绿娇娇却发疯一般从房门冲出来,撞开安清远向城墙上跑去。安清远更加纳闷了,刚才绿娇娇不是叫他放开杰克吗,现在去追什么呢?他马上追着绿娇娇的身影跑上城墙。
绿娇娇站在黑暗的城墙上迎着寒冷的北风,用力睁大眼睛看着一匹快马向水窦太平军据点方向冲去,那里是南下浔江口的方向,到了浔江口就可以从水路到广东。安清远站到绿娇娇身后,和她一起看着杰克消失在夜幕中,绿娇娇突然对着杰克离开的方向大叫着杰克的名字尖声痛哭,低头伏在城垛口,双手用尽全身力量向城墙不停锤打,直打得骨头格格作响。安清远怕她打伤自己的手,马上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折磨自己,绿娇娇叫了一声二哥,转身抱着安清远,一直哭到瘫倒在城墙上。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13
(一九二)无计可施
自从那天安清远背了绿娇娇回家之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过房间。洪宣娇安排了女兵不时去照看绿娇娇,和她相熟的朋友也常来看望她,但人人都可以看出绿娇娇好象变了另一个人,终日双眼无神沉默寡言。洪宣娇和安清远都曾问起她独自留下来的原因,绿娇娇总是笑而不答转开话题。大家在背后说起绿娇娇的时候就听冯云山说过:她这样做有原因。
大家并不怀疑冯云山独具慧眼可以看透绿娇娇的心,可是冯云山从来不说明她的原因是什么,这让大家更多猜想,绿娇娇的怪异行径成了一个谜。在可以合法娶妾的清朝,在不限制官员娶妻人数的太平天国,人人都不理解为什么绿娇娇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离开自己的丈夫,一般看法认为,杰克喜欢的话就把那个女人娶回来,孩子抱回来养就行了,根本不会影响绿娇娇的原配地位。
战事不断告急,向荣象吃了仙豆一般脱胎换骨,一次一次地击败太平军,每次作战太平军都死伤过百,天天混战的情况下这个数字不可谓不惨重。最近清军还实行了移营战略,就是每战胜一个据点就全军大营向前逼近一里。长此下去,太平军的据点一个一个被拔除,很快就兵临城下,守险的战术最终会完全被击溃。
之前绿娇娇带着风水师的好奇,为了印证《龙诀》主动留在城里参加对清军的作战,可是过年后清军围城日紧,再也无法轻易逃出包围圈,杰克走的时候还可以单人匹马高速夜闯出城,现在的形势断然不能再这样冲出去。绿娇娇一身道术奇功,自己走出去固然轻而易举,可是这样的心情下,孤身一人到什么地方不是一样呢?
杨秀清和冯云山多次请绿娇娇见面商议军情,毕竟这个以据点在城外守险的龙虎防守阵法由绿娇娇提出,也曾经非常成功,大家都期待她可以提出新的建议。可是任由城外打得天翻地覆炮火连天,绿娇娇就是闭门不出,冯云山上门看望她也只是换来一杯清茶和一屋沉默。
在多次血战之后,太平军的据点终于被一一攻陷,就连绿娇娇最重视的龙脉咽喉之地水窦大营也被清军多次攻陷,但因为绿娇娇说过,谁守得住水窦,谁就把握住永安城的命脉,所以每次失守后,太平军必然会拼死夺回这个天险。在水窦没日没夜的拉锯战中,罗大纲旗下的洪门军队因为勇猛擅战,常被派出去攻坚和死战,几个月内死伤达到八成,余下的两成战斗力已经到了无法恢复的地步。
这时清军再进一步加强攻势,从桂林运来千斤大炮向城内猛轰,永安城里不少民居被炸,炮弹更打到天王居住的衙门,整个永安城没有一个人可以侥幸逃脱,连深居简出的天王洪秀全都随时可能死于非命。绿娇娇仍是天天在房间里不问军情,只是象是求死一样呆坐抽烟。杨秀清和冯云山实在忍无可忍,安排洪宣娇带着十几个女兵,抬着轿子跑到她家门前,把披头散发的绿娇娇从房间里硬捉出来抬上城头。
绿娇娇许久没有出门,对城里告急的情况听了不少,也知道屋外成天有爆炸声和人来人往的叫喊,可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残酷的现实。她在轿子里看到永安城内到处是被炸毁的房屋,沿路是来不及收拾的尸体和失去亲人的哭声,炮弹不时在身边打落,就算永安城不被攻破,只是这种炮轰就迟早会把整个城池炸平。
到了城头上,她看到清军的大营已经逼到城外几里,仔细看下去可以看到清军营里的士兵在做什么,这和几个月前所见遍地是太平军据地的场面完全不同。耳中所听是不停的枪炮声和厮杀声,眼中所见是处处硝烟和两军肉搏的血腥场面,过去金黄色的稻田现在成了一片黑红的焦土,红色的是血,黑色的是过去的血。
一直沉浸于伤感和反思的绿娇娇震动了,眼前的命运不是思考和计算,不是神迹和印证,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无论上天给了谁什么样的命运,来到这里只有一条路就是杀敌求存。她坐在城头上看着清军兵马纵横地反复截杀太平军的攻守之路,人的生命就在眼前不知不觉地消失,只要战斗还在继续,下一刻就会有更多失去亲人的家庭。
这种地狱般的环境果然让绿娇娇放下心里的事回到现实中,她静静地看着清军繁复的进攻路线,看似杂乱无章的进攻似乎暗藏玄机。绿娇娇布下的据点位置都位于重重包围的龙虎砂手之上,是平原腹地上最强的龙气点,如果清军胡乱进攻的话,有龙气支持的太平军有极大胜算,加上各据点龙虎互保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但是她发现现在的清军在进攻时,第一支主攻队一定会先把一支大旗深插在一个地方,绿娇娇看不懂这个插旗点的真正含义,可是她很清楚看到这个地点是潜行在平原地底支龙的龙背,这种做法很有可能是为了先钉住龙气。清军插下战旗后由小队和主要将领镇守着,攻击队随即沿着龙气运行的原路径向据点扑去,这时据点里的反击能力显得远不如清军的攻击力;当各据点出击救应,清军又对救兵进行伏击,伏击点的设定出奇地精确,往往正好在太平军经过的路线上,当救兵经过一半,清军就会发出截断队伍的攻击。同时城中受到大炮轰炸自身难保,于是城外据点就成了孤军奋战。
如此精妙的破阵方法,一定不是向荣的主意,绿娇娇用奇门遁甲复核过清军的战术,很明显对方的攻击八门错乱,并不符合奇门兵用之术,而在支龙背上钉战旗,然后沿着无形无迹的平洋龙背进攻,分明就是风水师的风格。她仿佛看到一个以风水用兵的大师站在向荣背后,每天设计出新的攻击计划,从据点到线路再到各主要方向,有条不紊地稳健击破守险之阵。而绿娇娇感到最危险的是,她所使用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龙诀》风水兵法,对方分明可以看破这种秘密的天子风水术,背后的对手的谁呢?
对手可以击破《龙诀》兵法,就可以杀灭全城全军,而且以现在太平军的实力,和清军兵临城下的形势,再重新布置阵地已经不可能,如果一直用这种方法打下去,最后只有退缩到守城墙这条死路上,这样的话和半年前金田被围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活路就是趁清军还没有四面贴住城墙围攻之前再次突围。
杨秀清和冯云山看着神情恍惚的绿娇娇等她开口说话。绿娇娇起床后还没有梳头,头发一丝丝垂在脸庞两侧,双眼定定地看着方圆几十里正在厮杀的战场,良久才挤出一句:“遇到高手了。”
杨秀清说道:“我也觉得现在清军的打法不象是向荣的风格,有细作报信说,满清的赛尚阿中堂也来到战场督战了。”
绿娇娇一直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只是嘴唇微微上下开合,用很细小的声音说:“我是说对面来了风水高手……”
冯云山和杨秀清都对这个回答颇为意外,冯云山问道:“绿先生看出什么门道了?有什么好方法吗?”
绿娇娇转过头看了看冯云山的脸,他脸上的灰气越来越盛,代表着他正在一天天地接近死期,可是他眼中的神采依然充满斗志,让绿娇娇心里感到一丝触动。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真的那么大吗?世上有许多比自己更焦愁的人,仍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着,这是无能为力的垂死挣扎吗?也许这是对命运的另一种抗争。
冯云山看到绿娇娇双眼失神地看着自己,一直不说话,知道她又神游物外了,他摇一下绿娇娇的轿子:“绿先生?醒醒了。”
绿娇娇象从梦中惊醒一样回过神,仍是气若游丝地说:“啊,是啊,他们先用战旗钉住龙背,又按只有风水师才可以看懂的平洋龙脉走向路线来进攻据点,所以肯定有风水高手设计每天的攻击计划。”
“战旗钉龙背?”杨秀清觉得很奇怪。绿娇娇把头甩到他那边说道:“是啊,就象杀黄蟮的时候那样……”绿娇娇从袖子里面抽出短刀,“咄”一声钉在轿子杠上恶狠狠地说:“用长钉子把黄蟮的喉咙钉在板上,然后砍头开膛,黄蟮再滑溜也逃不掉,所以死定了。”
杨秀清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问道:“阿妹想到什么破解的方法吗?”
绿娇娇看着城外一脸麻木地坐了一会,从城墙下的城门又冲出去一队红头巾的士兵。这些士兵身上的战衣破烂了,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缝补,有不少士兵身上头上都有包扎,明显有不同程度负伤,可是永安城一直处于被围困的状态,无法进行征兵,现在只能让伤兵重复上阵,老兵们死一个少一个,这一队冲出去也不知道有几个人可以回来。
绿娇娇有气无力地对杨秀清说:“突围吧,不要困在这里了。”然后用手指了指下面准备出战的士兵:“可以叫他们回来吗?不要去送死。”
杨秀清马上喝住正在出城的将士,可是领队的将军却飞身下马,跑上城头长跪在地上请战。这个中年汉子跪在地上,用哀求的语气对杨秀清说:“东王,龙眼潭大营里都是我们的同乡兄弟,不能不救啊,让我们出去救他们回城吧。”
杨秀清看了看绿娇娇,绿娇娇微微地摇摇头,杨秀清马上转头对那个将领严厉地说:“没有军令不得滥战,马上整兵回营待命!”那将领听了这话,负气地用力一拍地面,转身跑下城墙带队退回城中。冯云山知道绿娇娇心情不好,不敢太刺激她的情绪,斯文安静地小声问绿娇娇:“绿先生有什么好计策突围吗?比如突围的方向和时间?”
“没有计策,对方是高手,我算出来的位置他可能全都知道了,这仗我不会打,你们尽快看看清军的包围圈哪里弱就往哪里攻吧……”说到这种无能为力的事,绿娇娇又显得无精打采一脸颓丧。
冯云山一听绿娇娇这样说就来精神:“先不要灰心,绿先生是说只要你出手布置的计策,他都可以知晓和控制?”
绿娇娇瘫倒在轿子里,一手托着头,一手指着城下说:“都打成这样了,你说是不是?我估计八成在对手计算之中……”
冯云山开心地说道:“那太好了,绿先生,这次突围就由你来安排吧!”
绿娇娇听到冯云山的怪话顿了一下,心中马上通晓了他的想法,慢慢翻起眼皮看着他说:“哦?是啵,由我布阵不就行了,那就先下一场大雨再说吧。”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15
(一九三)斩赤龙
冯云山心领神会地问道:“绿先生看这雨要在什么时候下呢?”
绿娇娇低声沉呤道:“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现在城里粮食火药再次告急,张钊军队多次和太平军交易之后,终于被向荣发现,把全军六千兵勇全部解散,太平军最后的物资来源被切断。想在火力不足的情况隐蔽突围,又要扬长避短让清军的洋枪大炮打不响,大雨下夜袭是最好的选择。
绿娇娇和冯云山还有另一个原因需要一场大雨,因为半年前太平军在金田已经试过一次雨中突围,如果这次仍是由绿娇娇以玄学原理作计划,再次从雨中突围,以相对僵化的表面行动迷惑清军里那个可以破解龙诀兵法的幕后首脑,使对方在环境天气时间都顺利计算正确的情况下,陷入方向计算的陷阱;他可以算出绿娇娇的风水逻辑,可是他算不出冯云山从背后扭转的变数。
杨秀清都不约而同看了看天空,天上阴云密布,一直下着细细的寒雨,地面一片泥泞,脚踩进去再拔出来就是一脚血浆,可是要等天上的雨下到足够大,成为太平军突围的天然帐幕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绿娇娇嘴上说是越快越好,可是心里完全没有底。刚刚她起卦算天气,结果是一个月后才会有倾盆大雨,要太平军在城里再捱一个月显然极不现实。几天前洪宣娇已经向她说过城里物资短缺,能吃的都吃了;清军阵地布置得紧密合理,再抢劫清军的财物已经不可能,最好抢的李瑞又被安排到二线,人影都找不到,永安城里的银子成了最没用的东西;火药的紧缺使太平军在肉搏的距离上才舍得向清军开枪,这样和清军的强大火力对抗时,伤亡人数急剧上升。永安城里瘟疫横行,每天在城里病死的人数不少于战死的人数,如果再守多几天,饿死的人数就会超过一切死亡人数。
绿娇娇看着疮痍满目的永安城,由不得她再沉浸于对一己命运的自怨自艾,她对冯云山说:“给我一队女兵,我在北门开坛求雨,只是试一下啊,不知道行不行,如果求到雨的话,全军在晚上准备向北路突围。”
冯云山和杨秀清惊讶地看着绿娇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绿娇娇敢说出开坛求雨的话。两人大喜过望,杨秀清马上对洪宣娇说:“萧王娘听令,调女军两司马配合绿先生开坛。”然后他转身对绿娇娇说:“绿先生的神功真是出人意表,太平天国有成就大业的一天,你就是第一功臣。”
(红尘说:太平军编制中二十五人为一两,带领一个两的军官称为司马。)
绿娇娇没有多少笑意地笑了一声:“呵,我也算不枉这个名号了,你们还欠我一万两黄金呢,我不帮你们的话,你们打输了谁给我黄金……不过不一定可以求到雨,我的道行很有限,只能尽力而为。”
冯云山马上说道:“皇上帝爱护众生,天军有皇上帝的权能庇佑一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黄金不能欠,圣库一旦充足,必定会如数付给绿先生。”
“这一次的道场金另算啊,如果我求到雨的话我要实收一万两白银,求不到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了。”
对绿娇娇开的价,杨秀清毫不犹豫地接受:“只要阿妹加入天军,下一个攻下来的城池,一半归你。”
绿娇娇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说:“真见鬼,天军欠我钱还得我自己去打回来,在你们这里赚点钱真不容易,唉,萧王娘,我们到北门开坛去……”
北门城头很快布置好求雨法坛,当天色暗下来,绿娇娇沐浴净身穿上黄袍,披发仗剑站在法坛后。两旁站立着两队女兵,洪宣娇一脸关注地站在一旁频频搓着双手。城墙内是杨秀清和冯云山亲自押阵,林凤翔带着一百亲兵在城下备战,地上排放着大量包着毛毯的夹层门板,如果清军枪炮袭击的话,他就带兵抬板冲上城头抵挡保护法坛。
对于这次求雨绿娇娇毫无信心,虽然她跟随邓尧学了三年神霄道法,可是求雨是道教中最高道法,她的功力根本不足以应付,所以在昆明大旱求雨的时候,每次都由邓尧主坛,她只能从旁学习配合。
邓尧说过,绿娇娇已经学会神霄道的符咒和心法,可是独缺深厚内功来驱动,而要达到可以求雨的最高内功境界,绿娇娇就要在女丹功的基础上再三进阶,通过斩白龙和斩赤龙断绝自己的生育能力,但绿娇娇多年以来一直不愿意这样做。每一个女人都希望为自己最爱的人留下后代,无论什么境界的仙佛之道,在女人的心中都抵不过一个孩子,她宁可做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妈妈。
虽然有个人原因,绿娇娇从来没有单独开坛求雨,可是今天她却敢揽下这桩事:一来因为全城军民已经被赶入绝路,在千万人的生死面前,个人失得已经变得渺小;二来是因为现在是春天,很快就会进入雨季,天上常常阴云小雨,是水龙正旺的时候,她觉得这次求雨应该不需要很高的功力驱动,本质上说只是催雨而不是求雨,这种取巧的事情非常值得放手一博。
绿娇娇在寒风中脚踏罡步,仗剑念咒,天上的密云中隐隐传来低沉的雷声和闪电,随着一道清风符在咒语中点着,从她身边卷起一阵怪风。请来风之后就要请雷,雷电激发之后才可以使天空中的水龙之气形成真雨降到地面。绿娇娇凝神闭目让自己的真气缓慢积聚,再缓慢扩大自己的结界,很快从她身上发出隐约红光。
洪宣娇自从多年前在芙蓉嶂见过绿娇娇施术结界之后,再也没有见她使用过道术,这时再见到结界的出现,依然看得目瞪口呆。她看到旋风和红光中的绿娇娇一如多年前娇艳动人,披散的长发拂过尖削的脸庞,仍是少女般的脸孔上长眉薄唇细致如画,眼睫毛长得可以在火光中照出影子;眉宇间多了柔美风韵,也带着两分冷峻幽怨。
绿娇娇左手捻指如兰结成玉清诀手印,手指象行云流水般舞动,在剑身上轻柔地画着优美的符图,两旁的女兵看得如痴如醉,如果说这是一段指尖上的舞蹈毫不为过。众人正在沉醉之中,绿娇娇手形一变为剑诀,贴在剑身上向剑尖快速抹出,长剑在她身体四周凌厉地舞出一片银光,随着她向法坛踏出箭步,长剑带着绿娇娇身上发出的红光刺向北方天空。
绿娇娇一声娇喝:“风火雷电,行云布雨!”刺上天空的红光散入云层后,从云里同时击出一道闪电,随后霹雳声从天空传来,巨大的雷声也紧接着响起。虽然杨秀清早下了禁令,在护法过程中禁止发出一切声音,但看到剑动雷响,城墙上下男女官兵包括杨秀清在内,都忍不住发出一片哗然。
风雷发动,下一步就是变神布雨,变神是神霄道独有的异化元神,需要极高的修为去控制内气,绿娇娇根本没有达到元神收放自如的境界,如果强行激发元神会引致走火入魔的恶果。过去求雨每次都有邓尧为她传功护身,然后才催动变神,这次身边没有邓尧,一切都要靠自己那点浅薄的功力,这样做本来危机重重,但是这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有尽力一搏。
绿娇娇从幻海中运出元神,可是元神却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幻海。幻海是人心里的一个天地,藏着人一生中的过去未来和回忆梦想,快乐痛苦和深爱仇恨。这时的绿娇娇在法坛前挥剑狂舞,眼前所见尽是幻觉。
她看见只有十岁的小安清茹初学算命,在房间里提着毛笔偷偷演算自己的命运,那张黄纸上写着: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这是注定自己一生孤独漂零,刑夫克子的咒语。生命中见过的每一张脸都浮现在绿娇娇眼前,又在狂笑浪语之后飘然离去,一个个都捉不住,留不下。杰克也来了,带着充满阳光气息的单纯笑容,骑着马来到自己身边徘徊不去,当杰克跳下马和自己紧紧拥抱的时候,绿娇娇却发现怀里的爱人已经死去,颈骨无力软软地靠在自己胸前,黯然无光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绿娇娇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杏眼圆睁泪流满面地扑倒在法坛上,打翻了插着三支大香的香炉,手中长剑早就飞到城墙下。洪宣娇和一众女兵马上跑到她身边,想扶她站起来,但是绿娇娇双手一分推开众人,艰难地滚身站上法坛,双脚分开站稳后,双手娴熟而连续不停地结成一连串繁复的手印,口中念着无人听懂的咒语,在旁人看得眼花缭乱的时候,怪风又在法坛四周刮起,风势越来越大,风中传来潮湿的味道。
绿娇娇的功力早已极限地发挥,但是她心里的怨恨压抑着元神,她最恨那个正在求他下雨的老天爷,给了她改变命运的能力,却又给她一个不能改变的命运;其次恨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点下了上好风水穴,这穴却只保佑两个哥哥大富大贵,对女儿的命运却至之不理,难道因为自己是女人,就应该被放弃?
心甘情愿让自己最爱的人离开,不代表不痛苦,但是爱一个人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难道是一个看透命运的人应有的宿命?如果必须这样,绿娇娇宁可做一个懵懂的普通人。她现在不得不羡慕李小雯,无论命运有多苦,她都可以带着希望活下去,无论命中缺什么,只要生命中有一个孩子,就会有无穷的希望。
绿娇娇从小知道命中注定无儿无女,她曾经以为可以用自己的风水技术回天补救,可是那个可以救自己的祖坟却被环境改变成不利自己的弃局,而且从伦理上不能对祖坟风水作出任何改变。虽然自己一直不深造女丹功,以保持自己的生育能力,但婚后几年因为龙诀之争的种种顾忌,一直不敢生育;在命中克夫之年,刚过立春杰克就离开自己,快乐幸福的日子只是过眼云烟,命中没有的果然还是没有。
空负一身风水绝学的绿娇娇,到头来却没有施展的地方;可以改变别人命运的风水,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从幻海中传来的莫名悲愤,让绿娇娇绝望地下了一个决心,既然这样,不如……
绿娇娇以神霄道中最霸道的印诀从幻海中逼出元神合入奇经八脉,在一片红光中极速贯通全身丹气,使体内阴阳二气融为一体,斩白龙与斩赤龙一气呵成,让自己从女人的原始机能中解放出来。她并起双脚丁步站立,双手捻成剑指,拇指与尾指紧扣压着无名指,以变神诀回抱在胸前,多年修炼之下早已精纯的女丹在经脉中爆发,最后一股鲜血从她两腿之间涌出,从内向外染红了黄袍的下摆,血一直流到法坛之上。从此以后,她不能再为自己留下后代,但是以此为代价换来了自己的极限力量。
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幻影从她肩膀上挣扎着慢慢爬出来,随着绿娇娇双手向左右分开变神诀,那幻影双手一展变成广阔的双翼,翼光笼罩着整个法坛,少女的头用力向前伸出,她的脸越变越尖,全身变成一只燃烧着火焰的凤凰,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咆哮,乘着发热的烈风从城头向北方天空冲出去。
永安城北门外的清军营中有士兵发现了北城门上的异象,陆陆续续走出营房点起火把,可是天上立刻挟着雷声下起倾盆大雨,把营外的火把全部浇灭,刚刚走出来的清兵又匆匆躲回军营里。杨秀清和冯云山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势,惊喜万分地对望一下,立刻飞马回衙门布置全军准备连夜突围。林凤翔带着亲兵跑上城头,竖起大片木板保护着法坛。
绿娇娇一直迎着暴雨高高站在法坛上,双手结着变神印催动凤凰变神在天空中自由翱翔,行雷布雨。她流血的嘴角上带着冷笑,心里计划着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她一定要试试自己的风水力量能不能战胜那个给自己安排命运的老天爷。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17
一九四)火凤凰
当绿娇娇收回凤凰变神,暴雨已经下得不可收拾。她知道清军营里的风水师不会阻止这场雨,那个人知道太平军必从雨中突围,攻城不下的清军非常愿意看到太平军突出城外,然后在城外布阵设伏歼灭太平军于野战之中。她最怀疑那个和自己对抗的风水师就是安清源,他有一切理由随八旗宰相从京城来到这里督战,也可能因为安清源可以用吊魂符知晓自己在永安城中于是追击至此,否则不能解释守险之阵被对手用风水之法轻易破解。
自己曾经何等羡慕孙存真有勇气放弃自己的八字,那时只因自己贪生求爱所以不舍放弃,又道行浅薄恐怕弃命之后不能自保;现在自己已经突破女丹极限,可以与张天师或邓尧这种层次的高道一较高下,如果也象孙存真一样放弃命运,绿娇娇有足够信心自保,那么与其死抱着不值得留恋的命运,不如从老天爷眼皮底下逃脱。她要拼死感受一次什么是最高的道,什么是“我命在我不在天”!
绿娇娇在法坛上麻利地扎制了替身草人,把自己的八字附在草人上再用木盒封起。又指挥士兵拔起北门上的大旗,在旗桩洞里放进木盒,木盒四周埋上地雷,最后按原样插好大旗。
完成这一切的绿娇娇,展开双手向着北方仰天长笑,任由雨水冲洗身上的血泪。斩赤龙断生育是人生中最大的悲痛,但是放弃命运自立于天地却是人生中最大的自由,只有大舍弃才能换得大自在。现在绿娇娇还难以想象,以后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将信将疑地推算自己八字那种傲然超脱;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当安清源一脸狐疑看着一个空城,手上吊着吊魂针摸到大旗之下,然后拔出大旗会有什么后果。
绿娇娇的一生都在父亲和哥哥安排计算、牵制追逐之中,今天就要让他们看看,死去的安清茹怎样给他们一个震响的回应。她想起孙存真弃命后那个无声的笑容,原来那天竹林小河边的他,得到的快乐是如此之大;她想到安清源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以一生的命运为诱饵送给他一个地雷,就笑得合不拢嘴。绿娇娇一手握着旗杆,一手叉腰看向城下清军营地,嘴里无声地念着:“算吧,看你怎么算得过一个不要命的人!算吧算吧,看你能不能算出这个地雷有多响!”
暴雨下的永安城一片漆黑宁静,武圣宫门前的空地上排满各军将领,看着绿娇娇跪地受封为女将军,并得到洪秀全的亲自授权指挥这次突围。点将台上的绿娇娇身穿红色长袍,腰缠皮带斜挎左轮手枪,头戴黄边红风帽,风帽额前绣着五节金龙,娇小的身段掩不住咄咄逼人的气势。
绿娇娇作出这样的安排:萧朝贵军马上带大量精兵增援南路水窦大营,连夜向南路清军猛攻,天亮之前留下空营撤回城中;罗大纲军于五个时辰后小股偷袭东路清军大营,难攻则退,易攻则顺手牵羊,无论成败都马上撤回;城外还在坚守的各个据点马上撤回城中,七个时辰后全军从北路突围,从现在开始全城收拾细软,放下一切重型装备,随时准备轻装出发。
六个时辰后,各军顺利完成任务在城内集中,神勇无比的罗大纲虽然只是对东路清军小股偷袭,却取得大胜,不但把东路清军打散还抢回来十几担火药。因为暴雨连天,清军各营一直没有动静,太平军只等天色暗下来,就马上按计划向北突围。
天降大雨本来就乌云压顶日月无光,才到开始做晚饭的时候,天色就黑得象半夜,萧朝贵在绿娇娇安排下,打着黑灯笼引领全城队伍走出北门。走到北门前却被早已候在那里的洪秀全截下,天王发出急诏通告各军,突围指挥权由绿将军转交冯军师,原突围路线改变,现在前军变后军,以罗大纲洪门军队为先锋,萧朝贵军押后,全军马上转向东路潜进山区。太平军一向军纪严明,收到任何意外突变的指令都不会惊慌混乱,在各将隐密细致的带领下,近万名军民无声无息地向东部山区快速开进。
冯云山这个转向计划并没有事前告诉绿娇娇,他先旁观绿娇娇以风水原理布局,然后假设自己是清军营中的风水师,用同样的风水技术计算出绿娇娇的下一步行动,就可以知道清方的风水师会这样想:
“太平军弹尽粮绝,突围是必然之事。绿娇娇求雨之后,无故主动猛攻南方水窦龙脉束咽之地,看似保护永安城的龙气以利于固守,其实正是突围的疑兵先兆;然后太平军从东路小股偷袭,只是为了引诱清军把注意力集中在东路;迟迟不攻击最符合天时地利的北路,是因为那里是真正的突围点,如果北路清军向东路增援,北路空虚之时太平军就会从北路突围,这时如果清军轻举妄动可就中计了。最好的方法是把围城主力悄悄调到北路,在北方开阔的平原两侧设下伏兵,只等太平军经过一举全歼。”
可是对方的风水师不会想到太平军临阵换将比变卦还快,一个时辰前才偷袭过东路,马上又向着东路突围,这一招看起来兵行险着,可是面对最聪明的对手却最有效,对付无法欺骗的聪明人,只能让他自己骗自己。
绿娇娇只管按龙诀风水排兵布阵,反正她知道对手一定对她的兵法了如指掌,她出手一定会输,可是这个“一定”不正是对手的弱点吗?当天王下诏突然换将,绿娇娇心领神会地从中军悄悄回到女军,和洪宣娇一起护卫着中军从东门潜出安永城。
在罗大纲带领下,一个时辰之内全军向东轻装进急二十里,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清军的注意力果然被调动到北路防线,太平军很快就可以潜入无边无际的山林,一举突破清军包围圈。到了入山的时候,军队中开始出现耳语交谈和小声的笑声,大家的心情都显得轻松起来。绿娇娇已经被正式封为女将军,尽管心里不象军中老兵受封那样激动,可是新官上任就大权在手,又成功求雨突围出城,心情也和众女兵一样稍为放松一些。
一日一夜之后,前军已经深入山区,终于可以在一片稍为开阔的山谷停下来歇息一下,绿娇娇和女兵们开始扎营生火做饭,等萧朝贵带领保护家眷的后军赶上中军主力部队。因为山多路窄,太平军家眷众多,万人大队被拉成长长的蛇队,队伍后段大量老弱妇孺滞后了足有一天路程,前军和中军都不知道后队的情况,只好边走边等,自然又拖慢了进度。
当大家可以坐下来吃口饭的时候,后方隐隐约约传来枪炮声,绿娇娇不禁站上高处向后看去,但是举目所见只有崇山峻岭,完全看不到有什么情况,这时绿娇娇心里升起一股不祥之兆。本来起义军就是逆天下大势作战,如果按玄学天机用兵,笨拙之余也得几分龙气支持;可是这一次的东进一来不按奇门用兵,二来又打破了按《龙诀》布下的计策,虽说这两天骗过了清方主将成功偷渡突围,但机巧之余又带几分不得位的凶险。
洪宣娇急急忙忙跑到绿娇娇身边问道:“娇娇,怎么样,你看到什么吗?”
绿娇娇摇头说:“看不到,不过可能出事了。”
“可以算一下出什么事了吗?”
“不用,有冯军师算就行了,行军打仗能有什么事,枪响就是杀人,做好最坏准备就行了。”
洪宣娇听了绿娇娇的话点点头说:“对,要是有事的话,一会中军就会有指令发出来。”她转头对身边的胡九妹,月桂香桂说道:“女军传令,一刻钟内吃完饭,两刻钟后收营整队,原地休息备战。”
大家心急如焚地等了几个时辰,从后方奔来几十匹快马,掠过女军营地直奔中军而去。为首一名将领正是萧朝贵,林凤翔紧跟其后,其他的人都是后军各队的主要将领,绿娇娇看到他们个个一身污泥,脸上带血身上带伤,马队过后再没有后队跟上,中军和女军各部兵士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向中军营地围去想知道后队亲人家眷的下落。
很快中军营中传出震天响的哭声,传令兵飞快地向各部传达,刚才由大量家眷混编而成的后军受到清军追尾拦截歼击,因战斗力薄弱,全军二千多人被清军全部杀死,只有少量主要将领拼死杀出重围。
这个消息一传出,绿娇娇看到身边的女兵哭成一片,月桂和香桂发疯一般冲向中军要探听自己丈夫的消息,被迅速赶来的林凤翔拦住,从他口中得知月桂的丈夫焦亮已经在战阵中失踪,生死未卜,香桂的丈夫倒是跟着罗大纲的洪门部众在前军平安无事。香桂有如死里逃生犹满脸泪水,丈夫失踪的月桂马上昏倒在地。
绿娇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沉浸在悲伤中,那种铺天盖地的沉痛象不停的暴雨一阵阵打进心里,悲伤和快乐都很容易受感染,绿娇娇完全可以理解姐妹们失去亲人的心情,已经哭干眼泪的她也想念杰克,这时他过得好吗?找到李小雯了吗?但绿娇娇只能在心里默默许愿,默默流泪。
很快杨秀清和冯云山夹着洪秀全从中军骑马冲出来,三个人手上举着长刀头上包着白布,在前军与中军扎营的山谷中跑过,杨秀清血红着眼睛挥刀大声呐喊:“全军戴孝!杀妖报仇!”他的声音得到全军的怒叫和哭声为回应。一时间人人臂上缠白布,数千兵马在狭长的山谷地里按军师布阵设下伏兵。
太平军设伏的地方叫大峒山,这里有长蛇一般的山谷蜿蜒数十里,在众军师的快速布置下,各军分别在山坡上设伏,形成狭长的死巷形包围圈,林凤翔请战派出小队人马回头诱敌。
绿娇娇身披长草编成的蓑衣,和大家潜伏在山坡上,她看看四周,数千人的埋伏圈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凄厉的风雨声从耳边割过。女兵们身边布满石块和滚木,人人手上执着刀箭,看似平静的山谷里压抑着复仇的杀气。洪宣娇也和大家一起趴在坡地上,她右手按着长柄马刀,左手紧紧地按着月桂手上的刀。
月桂虽然趴在地上,可是依然止不住眼泪。她呼吸急促地看着山谷的入口,绿娇娇可以听到从她嘴里发出牙关撞响的声音,如果不是洪宣娇压住,她手上的刀也可以抖出声音。绿娇娇知道他们在撤退时犯了两个大错误,一不应让家眷作为后军,二不应在退却时只留少量兵力设伏,刚才已经输了一阵,如果现在这一场仗不勇猛杀敌,打下清军的锐气,以后的作战就会步步被动,自己的计划也不会有机会完成。
远远看到林凤翔带着几百人且战且退,后面大批清军追击着他们进入大峒山谷,绿娇娇大约估算了一下,清军人数可能过万,她爬到洪宣娇身边,在她耳边说:“清军很多人,比我们多几倍……”
洪宣娇眼神冷峻地说:“来多少都没问题,我们一个人杀两三个就全解决了。”
看着清军的旗帜和部队浩浩荡荡经过坡下的山谷,身边的月桂几乎哭出声音,要从地上爬起来,绿娇娇往她身上一扑压着她,洪宣娇伸手捂住她的嘴。清军的队伍正在快速追击中,前军很快就到了伏击圈的尽头,全军一万多人全部进入大峒山谷。
清军的前军将领看到面前的山谷出现一片红旗,这是洪门军队的旗号,刚才一击即溃的林凤翔提大刀站在旗下的大鼓旁,罗大纲双手一举,激昴的战鼓顿时震动十几里山谷。鼓声一起山中立刻杀声震天,从两旁山坡上砸下无数大石,中石的清军纷纷倒地,一万多人挤在泥泞的山谷中进退两难,未曾接战已经踩死不少士兵,这时清军号令不通布阵不成,洋枪没法打响,人多处连刀都无法抽出鞘。
石块砸击过后,两旁山坡上太平军马上开始全军冲锋,太平军早知此战是贴身肉搏,人人手执盾牌短刀,组成无数个太平军独有的五行阵向清军冲击。五行阵是在小三才阵的基础上发展出来,每一个阵由五个人组成,以前方盾牌手为首排成三角形,在不同地形会换用不同兵器,贴身作战时可谓战无不胜。而清军入山时长矛洋枪带了一身,从兵器上就已经难以应付这种贴身战,加上清军一向怕死怕累惧怕肉搏,又见今天的太平军不分男女老少,人人戴孝恸哭,狂呼猛杀,刚刚赢回来的一点气势顿时消失得无形无踪。山谷中并无多少回旋余地,怕死的清军想逃也无路可走,只被太平军从两边夹着人堆不停砍杀,一时间山谷下垫尸数层,聚血成潭。
绿娇娇也随着女军向下猛冲,她拔出左轮枪只挑坐在马上的军官打,六发子弹打完已经有六个枪下亡魂。然后她抽出两把袖里刀揉身扑入阵中,和洪宣娇一起从中路向后杀去。
她发现自己的体力和速度和过去大为不同,眼中所见对手的动作仿如浸在水中行走一般缓慢,当自己出手刺杀的时候,对方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已经中刀倒地。以这样的功夫冲阵杀敌,只恨对手人不够多,自己手上的刀不够利。
绿娇娇和洪宣娇带领一千女军,从清军中路杀到后路,迎面又见一队人马匆匆赶到战场,为首一名短须老将正是前来救援的向荣。向荣一眼就从向自己冲锋的女军中认出绿娇娇,这个身穿大红袍,头带将军风帽的美貌少女,正是半年前官村岭上诱骗自己走入埋伏圈的村妇。
这少女腰胯短洋枪,反手执着两把短刀,象豹子一般向前疾冲;她面前另一个手执长柄马刀的女将军扎着箭步,让她踏上肩膀借势高高跃在空中。向荣惊恐地抬起头,天上铁黑色的浓云几乎压到头顶,每一滴雨水都象子弹一样刺透云层重重打在脸上,在云层下一股热风扇起一片血红,一只巨大的火凤凰展开双翼,厉声鸣叫着从空中向自己扑下……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32
(一九五)新兴商机
杰克一回到广州,就把自己的长头发剪短,长胡子全部剃干净。广州对他来说是人生中的爱情圣地,尽管今天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情坐在四季西餐厅,可是他觉得至少自己应该整洁,一如当年在这里第一眼看到绿娇娇。
他一直在喝龙舌兰酒,这是一种很烈性的墨西哥白酒,这种酒会让他想起多年前在他马车里的绿衣少女,她喝这种酒被呛得咳出眼泪,可是还在大叫痛快,想起那时的她,杰克就会泛起微笑。
伍日发行的少爷伍俊生坐在他对面,涛涛不绝地讲着自己的生意经,甚至在讲起他们洋行的风水。杰克敞开衣领口,右手握着酒杯搭在另一张空椅子上,象抱着一个透明的姑娘,脑袋绝望地向后翻,嘴巴张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心里非常嘀咕这个留小胡子的小白脸,居然还学人讲风水,讲风水谁讲得过自己的宝贝太太绿娇娇?
杰克的老拍档大约翰饶有兴趣地听着伍俊生说话,他挪动了一下超重的身体,带着一贯狡黠的微笑,小眼睛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透过桌面上的蜡烛看伍俊生喝酒后发红的脸。大约翰也不时看看杰克,他看到杰克保持这个不礼貌的姿态很久了,杰克这样子象一只跟主人下馆子吃饱了牛排的大狗。
大约翰伸长手,用自己的酒杯碰一下杰克手里的杯子,用浓重的德州口音没头没尾地说:“Drink less but better……”
杰克嘴巴向着天空一开一口,象一条金鱼吐气泡一样懒懒说道:“知道了,少喝酒,喝好酒……”
“杰克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伍俊生总算也关心了一下杰克。他和怀特公司是老关系,可是近年怀特公司总是做化妆品生意,和他家伍日发洋行的出货渠道对不上口,杰克和大约翰只好跟他做了君子之交。近一年怀特公司还做起了走私军火,做正当生意的伍日发洋行就更粘不上边。
大约翰很清楚杰克来广州的目的,他要从广州开始找出安龙儿,因为自己的女儿在他手上,可是这种事不能到处对外人说。他看杰克没心情回答,于是顺口答道:“这位先生正在求上帝给点生意我们,我们不要打搅他祈祷。”
伍俊生呵呵一笑说:“你们都卖洋枪洋炮了,还想要什么生意?你们的船比我整栋洋行都要大。不过这一回要是我做成了,我也可以买一条大船和你们出海玩玩。”
杰克慢慢地升起脑袋问道:“有什么生意?我们可以给货你……”
伍俊生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看着杰克说:“你完全没有听我说话,你们美国根本没有这种货。”
大约翰向后靠了靠庞大的身躯,摊一摊双手说:“伍要找一批摄影机运到北京,你知道,这是利润很高的货,而且北京的王爷们正在开始玩这东西。买了一台摄影机后就要一整套晒相片的工具和药水,以至于要在家里建一个晒相片的暗房,这都是很长期的生意。”
伍俊生兴奋地接着说:“这是世界上最新的玩艺,好玩又花钱,我肯定摄影机会从王爷们手里开始传遍中国,价格只会越来越高,我进多少货也不怕。”
“小心压货,你资金够不够啊?”杰克随口说着,神情仍是不关注。
伍俊生说道:“绝对不会压货,已经有皇府的人来问货,连订金都放下了,只可惜我没有足够的资金把整船货拿下来,要不然……”
杰克和大约翰不约而同地用眼睛盯着他,仿佛两只饿狼看到面前出现一只小肥羊。伍俊生马上知道自己太兴奋说漏了嘴,他嘎然止住话音,把手放到嘴旁,不停地顺着小胡子摸,杰克知道这动作代表有秘密要保守,他正在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杰克放松了眼神,用手抄了抄自己剪短的金发,转头看看餐厅门外,语气轻松地说:“我们可以合作把货全拿下,免得流到其他洋行……你还差多少钱?”
大约翰也带着善良的微笑说:“如果利润合适的话,我们可以按投入比例分成,也可以让你有保底的比例,只要你投入高于四成,我们就可以和你五五分帐,如果你的投入超过五成,还可以另外再谈,保证让你赚得比我们多,你看怎么样?”
伍俊生不是不想得到这种合作关系,只是刚才那句漏嘴的话说出了一个很残酷的事实,他家已经没什么钱了,而这一点被两个洋人一眼识破。
广州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前是清朝向国际开放的唯一口岸,十三行是全国唯一合法通洋的商家,这里曾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地方,产生过世界第一首富。可是十年前的鸦片战争打开了厦门,福州,宁波,上海等四个口岸,十三行的外贸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影响了以广东为起点向北延伸省份的相关产业,伍日发洋行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带领着整个华南地区迅速衰落。时至今日,伍老板已经去世,伍俊生总算不再胡混日子站出来独挑大梁,但他经手多次不幸的交易后,洋行日渐变成一个空壳子。伍俊生不想放过重振威风的机会,可是刚才的话出了口,只要一报价,对方就会完全了解自己还有多少家底。
伍俊生矜持地笑着摇摇头说:“我只是短期周转有点手紧,其实我可以在英吉利银行和中国票号借到钱,你们不用担心。”
杰克举起酒杯慢慢转动着杯里的酒,眼睛也看着杯子里的烛光,轻描淡写地说:“可是你明天就要交易了,要是你能借到钱的话就不会现在还拿不下整批货,我想你现在的钱也是借的,你已经不能再借了是吗?”
伍俊生虽然被杰克说中了心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嘴上不能放软,他连忙说道:“你这洋鬼子可不要在这里乱说话,让旁边的人听到还以为我在求你们借钱呢。”
大约翰仍然保持善良的微笑,他坐直了身子小声说:“我们是老朋友,你可以向我们借钱,也可以和我们合作,我们都不会到处说,你知道,我们的嘴巴很严……” 大约翰和杰克一样从一句话看透了伍俊生的现况,按平常来说,自己吃不下整批货的时候,借钱和合作都是很正常的事,可是现在伍俊生只借钱不合作,证明这次交易的利润非常大,可是到现在仍资金不足,又证明他的洋行已经欠债累累借无可借。这种时候只要可以和他合作,说不定就可以分到一块肥肉,而且一天之后就可以赚一大笔,这种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刚才杰克和上帝交流的时候,大约翰大概知道了伍俊生的兴奋。原来不久前来了一个风水先生路过伍日发洋行,看了看大门就说要见老板,伍俊生出来和他见面后,他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伍俊生每一年的生意情况,连父母妻儿也算得一清二楚,这些事对商家来说是极高的秘密,连洋行里的外姓人都不会知道,伍俊生看到这风水先生有这样的道行大为叹服,马上敬为上宾。
付了风水相金后,那风水先生又说刚才收贵了,可是因为是看到伍老板喜运当前,不敢收便宜,只要伍老板放胆做新生意和大生意,伍家可以在一个月内得到一批天财,一夜之间重振家业。伍俊生见神人说出这种好话,再请风水先生再算一卦,看什么时候会有转机做大生意,风水先生说五天之内就会有大买卖上门,就看他有没有胆子去做,这次错过的话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几天后洋行里突然来了一个德国商人带着翻译上门,说是有一批价值几十万两白银的摄影机刚刚入关想找买家,伍俊生意识到这是一个大机会。可是伍日发洋行一向做的是江浙出产的丝绸生意,对这种新洋货奢侈品从来没有销售途径;再说当时中国人认为摄影机是洋人的残害中华的魔物,快门一动就会摄去人的魂魄,在民间声誉极差,除了个别思想开放的富豪子弟会玩这种东西,一般人看到摄影机就四散逃命。
在战争前全国只有广州一口通商,伍家当然赚得盆满钵满,当战后开放了临近丝绸产地的上海口岸,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尽了先机,粤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正如风水先生所言,不做新兴生意的话,伍家洋行根本无路可走,这个机会如果不搏一把,大概过不了几年伍俊生就要回乡下耕田了。
本来伍俊生惊奇于风水先生的道行之余,对这个生意并不太感兴趣,因为在中国做摄影机的风险几乎是百分之一百,这时来的机会也不知是不是一个杀人坑,一步踩错死无全尸。商人无宝不落的习惯却让他把德国商人留在家里接待了几天,同时发散全部下人到处问行情找买家。一来吃饭喝酒花不了几个钱,二来他不想这种新玩艺这么快流到其他商家手里,三来就算是百分百的风险,也不排除真的象风水先生说的是翻身机会,万一从这批货开始全国流行的话,那么他就是全国第一家,相信风水先生的话看多几天不会亏大本。
两天后伍俊生收到的消息是很多南洋客商在找货,甚至有直接找伍日发洋行的南洋客商和王爷侍从问询有没有摄影机,机会一夜之间从地下冒出来,好象明天全国就会兴起玩摄影机的热潮,只要伍俊生出手接货,马上就可以转手出货赚几倍利润,如果他有足够的钱把货压一下,可能价格还会上升。伍俊生这时的心情就好象在自己家床底发现了金矿,梦境一般的幸福铺天盖地涌上心头。于是他掏空家底,再东挪西借高利贷款凑了十几万两白银,虽然这笔钱吃不下整批货,但是他想如果出货速度够快的话,一个月内资金回笼还可以独家接下整船摄影机。
杰克并没有打算在广州停留多久,他一到广州就找遍了安龙儿可能住的地方,可是一无所获,只是从街头和衙门前的旧通缉令中看到安龙儿的帅哥样子,得知安龙儿杀了小王爷,现在是全国通缉的重犯。杰克知道这个消息后反而觉得轻松很多,找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可以一辈子都找不到,可是找一个到处躲藏的人总会有一条路,他已经想到找安龙儿的方法,可是面前的大生意却让他很愿意花多一天,和大约翰一起去看个结果,他把杯子放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对伍俊生说:
“我的朋友,你被骗了。”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35
(一九六)风水前辈
伍俊生笑了笑,并没有因为杰克说这话不开心:“杰克呀,我可是验过货了,那些摄影机真是精工细作的神奇玩艺,应该是会玩上瘾的东西。我现在一次吃不下这批货,可是一个月内就可以把这批货全部散出去,我手上的订单已经有一百多台,光是明天一交割就可以散他半船货,等银子回头再接下另外半船货就是净赚,一卖出去就是纯利,不卖放几个月等炒热了再出手就变黄金了,哈哈哈……”
杰克扁扁嘴,微微耸耸肩说道:“你不觉得自己突然太幸运了吗?整个世界好象都在围着你转,但是你看到的可能都是假象。”
伍俊生竖起手指摆了几下说:“NoNoNo,货我验过,市道也查过,德国人由我安排了住处,这个如果是骗局的话也太大了,难道会整个十三行一起骗我吗?我知道了,杰克出去几年学坏了,看到我赚钱心里不舒服就想骗我是不是,难道都是跟你老婆学的?”
杰克的手突然间从桌上拿起酒杯泼到伍俊生身上,杯里没有多少酒,可是他的动作快捷而唐突,伍俊生和大约翰都吓了一跳,他们都意识到伍俊生说错了话。伍俊生在多年前曾是绿娇娇的情人,因为杰克知道伍俊生早有妻室,所以经过伍俊生介绍认识绿娇娇后,硬把绿娇娇追到手做了老婆。他认为伍俊生曾经玩弄绿娇娇的感情,所以人人都可以说起绿娇娇,可是伍俊生不行。他眼神里透着凶光,用手指了一下正在忙乱地擦拭身上酒水的伍俊生,引家餐厅里的其他客人纷纷转头看向他们的桌子。
大约翰向四周敬礼道过歉然后把两个人按下,他走到杰克身后拍拍他的肩在他耳朵边说:“这种事情你夫人可不会发脾气,明白吗?”然后他又抬头对伍俊生说:“要是骗你的话不用整个十三行,只要十三个人就够了,那已经是一场很大的戏,我想知道德国人只收现银吗?”
伍俊生有点惊魂未定地说:“对,现银交割,他们第一次来中国交易不相信中国的庄票,只敢收英国银行的港纸现银。”
(红尘说:英国丽如银行是进入中国的第一个外国银行,1845年至1850年间在广州、香港、上海分别设行,1850年在香港首次发行纸币。)
“你已经兑换好了吗?或许我们可以帮帮你。”
伍俊生看着大约翰点点头,大约翰又慈祥地对他说:“我们是老朋友,你不需要我们合作没问题,你会接受我们的关心吗?让我们和你一起去交割,你身上带着现银很危险,我们陪你去。”
“我也有保镖。”
“我们这有个牛仔神枪手,一个顶你十个保镖!”大约翰很爽脆地在杰克胸口上用力拍了两下,杰克来不及挡开,厚实的胸脯被拍得嘣嘣作响。大约翰知道杰克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刚才只是点到他最重视的事情上,只要杰克消一消气,就会知道和赚钱相比,这种事不值得一个商人发脾气。
杰克向伍俊生摊一摊手掌,然后向他伸出手:“Sorry,you know……”杰克的话没有说完,提了提眉毛一脸歉意。
伍俊生看到他向自己先道歉,再不敢乱说什么,也伸出手和杰克握了一下,然后说:“欢迎明天和我一起去交割,可是先说好了,不能争我的生意。”
杰克很有绅士风度地点点头说:“OK,我们是朋友嘛。”大约翰一脸笑意地看着伍俊生,搭在杰克肩上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
杰克和大约翰离开了四季餐厅并没有回洋行,而是直接带着酒到其他洋商朋友处打探是否有大批摄影机入关,有没有南洋客和王爷到处找货,结果是若有若无,有的人听说过,有的人喝了几杯酒一片茫然。
大约翰对这种市场反应并不担心,因为好生意总是比较秘密,他们都想从这桩生意中分一杯羹,但至少要在参与这场交易之后。伍俊生很明显想独吞这次交易,而杰克和大约翰则抱着机会在面前不妨看一看的态度,先去试探一下虚实。杰克知道,如果绿娇娇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不会放过一同前往。
第二天一早,杰克就和大约翰赶马车到了伍日发洋行门外,洋行还没有开门,天上下着冷雨,他们可不想在街上受冷,于是坐在马车里看着洋行门口的情况。两人坐了一会,杰克拍拍大约翰示意他看向伍日发洋行门口。大约翰拉开一点车窗帘看出去,看到两个年轻男人陪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瘦削老人,其中一个青年站在老人身后为他打着伞,可见这老人在三个人中地位最高。老人面相精干,嘴唇上有一道白胡子,双目炯炯有神,一头银发梳出一条整齐的长辫,一身藏青长袍穿在身上显得仙风道骨。
杰克在车里看着那老人说:“这老男人真是健康,可能是武术家或者是修炼的道士。”
“你说什么?”大约翰没注意杰克突然说起这些。
杰克又把车窗帘拉开一点,对大约翰说:“你看那老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布长衫,风这么大他一点也不冷。我们身上穿的却是皮衣,你身上这么多肉都抵不过他的老骨头,咦?他还会看罗经?”
“他也是风水师?”大约翰是绿娇娇的好朋友,非常清楚风水师是什么人物,罗经是什么东西,所以也一眼看出老人在干什么。
那老人背向洋行的木板门,用罗经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收起罗经叫年轻人拍洋行的门。杰克本来想在这里等伍俊生出洋行,顺便看看四周会有什么人出现,好早作准备抢生意,这时觉得事有蹊跷马上下车走向洋行大门。年轻人一直在拍门,里面的看门人应门之后迟迟未开,杰克走到老人面前拱拱手说:
“老先生有礼,我是这家洋行老板的朋友,可能老板还没有回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老人一脸严肃飞快地上下打量一下杰克,语速很快地说:“你是老板的朋友就好了,我有重要事见他,越快越好。”
杰克被老人看了一眼,感到一股逼人的气势,这种眼神有点象安清源的沉稳,但是比安清源更给人以压力。他礼貌地说:“我们也约了老板,他很快就会出来,我们可以在这里等等他……我叫杰克,请问先生怎么称呼……”杰克说完欠身向老人伸出右手,想和老人握握手交个朋友。
老人和杰克说话双手一直背在身后,腰板笔直脸上毫无表情,这时他没有和杰克握手,而是双手抱拳一拱说道:“老夫右轩,人称右轩先生。”
杰克怔了一下,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然后突然想起名字的来历,他兴奋得双手一把握住右轩先生还没有放下来的拳头,激动地说:“你就是右轩先生,我太太经常说你是风水前辈,想见你一面!”
老人身边的年轻人看到杰克的突然举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都作势要出手保护右轩先生,右轩先生低声喝住两个后生,同时双拳向下一沉脱出杰克的手,右手从杰克双手底下象灵蛇一般贴着衣袖向上缠,手腕一翻从上向下扣住杰克的右腕向自己腰间拖入,杰克全身的动作都被右轩先生一瞬间瓦解和控制。
右轩先生警惕地问道:“杰克先生太客气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杰克一点也不生气,右轩先生有这样的功夫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对右轩先生说:“还记得清城鸡啼岭下的十面埋伏穴和温凤村吗?我是绿娇娇的丈夫!”
“哦?绿娇娇?”右轩先生松开手问道:“温凤村的人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温家兄弟和孟师爷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现在还在广西永安州……”
右轩先生左手指放在自己嘴边嘘了一声,止住杰克的话才松开右手说:“都明白了,是自己人,别再说这件事。”
原来这位右轩先生正是洪门九龙山堂的右相,六年前清城温凤村洪门香堂被风水邪师赵建破了自己布下的十面埋伏反穴,就是他为香堂重新布下雄鸡啼日战局,后来又被国师府发现这个风水战局,引出绿娇娇首次和国师府正面交锋。
洋行门前开了一个小窗口,里面的看门老掌柜看到杰克和几个中国人站在一起,连忙卸下门板打开大门,把大家迎进洋行。
右轩先生入门后并不坐下,而是四处走动看了一下洋行里的摆设,毫不客气地问老掌柜:“你家老爷什么时候出来?”
老掌柜客气地说:“快了快了,他马上就到,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他住在哪里?”
“这个……”老掌柜被右轩先生的气势吓坏了,也不知来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不敢随便说出来,倒是杰克知道右轩先生是洪门重要人物,不会随意出手做无聊的事,所以他代为回答道:“我听说伍老板住在西关附近,请问右轩先生之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我和这家洋行并不认识。”
“那为什么要找老板呢?”杰克奇怪地问道。
右轩先生斩钉截铁地说:“我是来救他的。”
杰克的眼睛一下睁大了,这话又是那么耳熟。绿娇娇每次为人看风水要砍人家大价钱的时候都是这样说,莫非右轩先生也是来劫富济贫准备敲伍俊生的竹杠?他笑着走到右轩先生身边小声问道:“先生是发现伍老板有难,想给伍老板破财挡灾吧?”
右轩先生见到杰克这个样子和他说话,一脸不悦地说:“看看吧,见到人再说。”
“可是前几天有个风水师来给伍老板看过风水,说他正在走横财运,马上伍老板就接到了大生意。”杰克试探地问话,右轩先生拂袖说道:“我就知道有人搞鬼,是哪个畜牲来说这种话?”
杰克看到右轩先生的反应,心里更有点奇怪,他回答道:“这我可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到广州。”
正说话间,伍俊生提着一个小皮箱和大约翰一起走进洋行,右轩先生眼睛一扫他们两个,眼神只停在伍俊生脸上,看了一会突然发问:
“有人给你看过风水说你这几天有横财?”
伍俊生拱拱手说:“是有这样的事,这位先生有何赐教呢?”
右轩先生点点头:“我看你只是运气差一些,命不该绝,算我来得及时还赶得上救你一命。”
伍俊生大为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呢?”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37
(一九七)藏蛇飞毒
右轩先生说:“你姓伍是吗?”伍俊生点点头,右轩先生又问道:“你中午会在洋行睡午觉吗?”这问题又得到一个肯定。
“你在最近几天午睡总是梦到阳光草地,地上有很长的草在乱飘?”
伍俊生惊奇地看着右轩先生说:“是啊,先生真是神人,连我梦中所见你都可猜到,先生想说什么呢?”
右轩先生还没有作答,掌柜也随即惊呼了一声说道:“对呀,我这几天也有这样的梦,因为我住在洋行里,刚才起床之前的梦也是这样。”
右轩先生说:“这就对了,掌柜,洋行里有长竹梯吗?”
掌柜摇着头说:“我们这里只是做点文书事务,接待客商,没有这种劳作工具,如果非要用的话我到邻店借一把?”
右轩先生干脆地说:“那就不用了,你们跟我到大门前,伍老板也来亲眼看着。”然后他双手背在身后,腰板挺直脚步轻快地首先走出大门。大家跟着他走到门前,站在骑楼下面向写着“伍日发洋行”的大招牌看去,在右轩先生的提醒下,大家看到中间的黑色“发”字上有九个白点从上至下排列成一个英文字母S的形状,伍俊生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右轩先生说:“马上你就会明白,大家退开一些。”然后他转头叫两个同行的年轻人取下这块招牌。两个年轻人显然是舞南狮的好手,一个在地面拉开马步,另一个在前者身上踏膝上肩凌空跃起,双手一托就把挂在近两丈高的门楣上的大招牌轻轻取下,当他回落到地面立刻引来众人的赞叹。
招牌由两个年轻人横托在右轩先生面前,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合掌如刀,指尖指着那一排白点,手腕轻柔地划了一个圆圈,然后突吐劲向招牌拍去,随着清脆的掌击声,一群白点从招牌上同时迸射出来。右轩先生的右掌借一拍之力顺势弹出,以完全超出众人眼睛的速度在空中一握,那些白点全部收到他的手掌中。
大家围到右轩先生身边,从他摊开的手掌心看到九只白森森的长牙,杰克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什么牙?”
右轩先生嘴上两道白胡子提了一下说:“哼,这是五步蛇的牙,有人为了害伍老板,用这些牙布下风水邪局。”
伍俊生皱着眉头看了一会蛇牙,又看了看右轩先生和杰克,突然哈哈大笑对杰克说道:“杰克,你为了证明我被骗了,所以才找人来做这场戏吧,怎么可能有人要害我呀,我从来不会得罪人。”
杰克委屈得很,正要开口分辩,右轩先生已经厉声打断伍俊生的话:“你闭嘴,我并不认识这位洋先生,如果你们是朋友你也不应该这样怀疑他,我是发现有风水败类出手太毒辣坏了行规,为了清整门户顺便帮你一把,如果你嫌活得太长了,老夫马上离开,决不挡着你去送死。”说完双眼瞪着伍俊生等他表态。
伍俊生毕竟是读书人,本来并不想抢白右轩先生,只是想不通眼前的事情,被右轩先生一骂马上闭嘴,倒是杰克马上解围说:“右轩先生不要生气,伍老板和我是好朋友,经常这样开玩笑,他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你有什么快告诉伍老板吧。”伍俊生也识相地向右轩先生拱手道歉,右轩先生才接着说下去:“我今天早上本来有要事赶路,经过你洋行的门口,发现奇怪的风水布局所以停下,引起我注意的并不是这排牙,而是这个……”
随着右轩先生一指,大家抬头看去,发现分列在大门两侧的骑楼柱子上方都缠着手腕粗的大草绳,黄色的草绳在柱子上绕了五圈。伍俊生莫名其妙地问:“这些草绳就是风水局吗?”
“这些不是草绳,你去拿一条下来。”右轩先生说完,那个年轻人再次飞身上柱扯下一条粗草绳,右轩先生接到手扯开草绳表面,从里面赫然现出一条粗大丑陋的干硬毒蛇,毒蛇头完整凶恶地张开大口,身上鳞片粗砾而带着可怕的黄黑斑点,大约翰和伍俊生长年在城市里生活少见毒蛇野兽,两人一见就退后几步,其他人大家都吓了一跳。
右轩先生说:“十条蛇分成两边,每条柱缠五条蛇,共有二十颗毒牙,九颗牙飞到招牌上排成蛇形,还有九颗藏到你洋行里把邪气引入屋里,最后两颗握到那个败类的手上留为毒种,可以使你的身家性命掌握在他手中,这种邪局叫藏蛇飞毒,发凶事极快极猛,五日之内马上见效。如果我没有算错,五天前有人上门看风水,今天正是最后的应期。”
伍俊生这时觉得全身发冷,可是额头上的汗却不争气的不断渗出,他觉得自己突然很渴,扶着椅子坐下来,叫掌柜给大家上茶,自己首先连喝几杯。这些人里面数杰克最镇定,他在昆明时和绿娇娇经历过不少风水奇案,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比较强,他在大家喘气的时候问右轩先生:“看出这个坏风水局我可以理解,可是怎么可以看出伍老板做什么梦呢?这一点实在太神奇了。”
右轩先生早就从洪门部众中听说绿娇娇的威名,这个洋人是她丈夫也是早有所闻,杰克在这种时候能平静地提出有点水平的问题,右轩先生并不觉得奇怪,他看着好学的杰克,脸上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
“人在临死前都会有梦境预兆,尤其是象他这样死期未到却要用风水局硬破八字逼死的人,更是会在梦里产生强烈的恶兆引起自救。如果他在死前天天做恶梦,就会去找人解梦,然后就会从恶梦里解读出马上要发生的事情,最后就会停下一切找死的事情,甚至有可以找到贵人化解,所以这个风水败类就要先蒙蔽他的魂魄。”
杰克听得心惊肉跳,他又问道:“伍老板的梦都是那个风水师造出来的?”
“不是,我只是说那败类蒙蔽了他的梦。”右轩先生这时才拿起杯子,喝了茶后接着说:“我刚看到门前用草绳布成蕲蛇盘柱的格局,原以为是工人不小心用绳子盘成这样,可是细看招牌上的飞牙,我就知道那些不是草绳,只是用草绳包住的蕲蛇,这时我才明白了布局者的险恶。人在被人从暗处陷害的时候,就算自己不知道,可是也会做和毒蛇有关的梦;将要被小人害死的话,人就会做陷入黑暗的万蛇深坑中被咬噬的恶梦,然后从梦中惊醒。我想对方已经做下了万无一失的布局,唯一担心的就是伍老板被自己的恶梦提醒,不走入他设下的圈套,于是他在用邪局害人的时候,同时在蛇上包草,一可掩人耳目,二可掩住苦主的梦境。他梦里之所以长草飘飘,其实是身陷蛇坑,一条条飘动的长草就是一条条毒蛇的化身。”
细心的杰克还发现一点蹊跷:“右轩先生不是说他梦里会是黑暗蛇坑吗,为什么实际上他梦里又有阳光呢?”
右轩先生听到杰克这样问,这次真是笑了,他脸色宽容地说:“绿娇娇的丈夫比这后生聪明多了。”
伍俊生擦过汗缓过气,听到右轩先生也说起绿娇娇,不禁抬头看了看他们两个,杰克狠狠地瞪他一眼,伍俊生马上转开了视线不再惹杰克。
右轩先生说:“他梦里的阳光来自招牌上毒蛇牙的位置,这一排洋行全是座北向南面朝珠江,招牌也是向南,牌中的发字方位代表太阳,所谓中午的午时也是用这个方位来代表。”
“明白了,毒牙钉在这个方位上可以引邪气入室,也可以激发阳气照亮梦境。”杰克的插嘴换来右轩先生的赞许,他觉得这洋人青年比刚认识的时候可爱了许多。然后右轩先生看着伍俊生说:“老夫言尽于此,下一步要死还是要活看你了。”
伍俊生这时终于信服了,他忙不迭地说:“当然要活,请右轩先生救我一命,我该做些什么?”
“这要看你准备去做些什么了。”右轩先生说完麻利地架起二郎腿等伍俊生说话。
伍俊生一五一十地说出风水师上门送吉言,马上巧遇摄影机的大生意。右轩先生听完全过程之后说:“你完全陷入了一个老千局,本来我不应该帮你。江湖人要讨口饭吃,就是要骗你们这种公子哥,你别说我心黑,你们发财的时候何曾赈济过百姓一分一文?所以我没有帮你的义务。可是一个老千正将绝对不会谋财害命,尤其动用风水局配合老千局,志在必得不惜逆天杀人,根本就是伤天害理。这个人没有资料做老千,也没有资格做风水师,无论是江湖同门还是玄学中人都必须清理门户。今天你就要去交割提货了,那个风水败类是主谋,他一定会到交割地点,我们要抓到这个人,你要配合我们。”
伍俊生一味点头说行,杰克也说道:“右轩先生,我也想给你帮忙,我可以做些什么吗?”
右轩先生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杰克说:“我知道你是神枪手,你愿意帮我很好。不过听说绿娇娇无宝不落,她的相公也是做大买卖的人,你不会做亏本生意吧……”
杰克挠着头干笑起来:“啊哈哈哈是啊,我正有事要请右轩先生帮忙呢。”
“我就知道,你的事明天再说。”右轩先生说完后转过头对伍俊生说:“我也不会做亏本生意。你的命,你这一箱典当全副身家借回来的钱,本来今天就要全部被夺走,现在我帮你把命捞回来,要你半箱钱,你觉得值不值?”
皮箱里的钱足有一半是伍俊生到处凑借而来,现在右轩先生一开口就要打劫他半箱钱,伍俊生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发黑,瘫倒在大酸枝木椅上,掌柜连忙为他打来热毛巾擦汗敷脸。杰克终于明白了中国人的老话:羌还是老是辣,右轩先生敲竹杠的能力比起绿娇娇有过之而无不及,半个时辰就无风险地拿下伍家半副身家。右轩先生手里把玩着大蕲蛇一抖一抖地看着伍俊生,伍俊生又看着杰克,杰克并不管他们,只是从紧绷绷的牛仔裤袋里拉出一个怀表,叮一声打开看时间,咔一声又合上,在安静的大屋里反反复复地发出单调的声音,让人感到压力重重。伍俊生知道时间无多了,要么马上提钱去交货,要么把事情交给右轩先生处理,他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伍俊生终于无力地向右轩先生抬起手扬了一下,右轩先生马上把蛇交给两个同来的年轻人:“你用草重新包好放回原来的柱子上,不要破了人家的局打草惊蛇……你从伍老板箱里数出一半,先带回家,这里有杰克陪着我就行了,去吧。”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38
(一九八)黑仓库
右轩先生又问伍俊生:“给你看风水的败类应该在洋行里里外外都走动过,对不对?”伍俊生点头称是,于是右轩先生要求伍俊生带他走上洋行二楼的内房,这里是伍俊生平常办公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广东的骑楼其实是由二楼对人行道的覆盖组成,这种格局几乎遍布全城主街道,在多雨的南方很实用,行人不用打伞就可以走过几条街,所以两条缠着蛇的楼柱正上方,就是这间主内房,从房里看出去是珠江三叉口白鹅潭,房间的脚下是洋行正门。
右轩先生仔细地检查了大书桌,没有任何发现,再检查伍俊生常坐的椅子,果然发现另外九颗毒牙深深钉入椅背,和招牌上的毒牙一样排列成S形,伍俊生看得心惊肉跳,右轩先生一掌拍出毒牙说道:“外面的布局可以不管,只要拔出这批牙,就断了内外相通的邪气,不然的话,哼哼,毒蛇咬背,你有多少钱也没命花。”伍俊生一味点头称是。
右轩先生解决了内部风水问题,马上开始安排大家要做的事情,然后按约定时间一同到西堤仓库提货。
西堤仓库是珠江白鹅潭岸边的大片坚固平房,大小商船运货入海关后在上岸,也有第一手商家来这里直接提货。虽然今天阴雨绵绵,可是仍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两架洋马车来到二十三号仓库门前。前面的马车是伍俊生和四个保镖,后面的马车是从客栈接出来的德国商人和翻译。德国商人下了马车,翻译向看守仓库的保镖出示了身份证明,就带伍俊生进去。伍俊生安排两个保镖留在马车上殿后,自己提着满满一箱港币,带了两个保镖心情紧张地走进仓库里交割。
为了保安而设计的仓库没有窗户,瓦面上也没有天窗,他们进了仓库后大门被仓库保镖反锁上,仓库里顿时一片漆黑。伍俊生眼睛一时没有适应过来,用手扶着身边的保镖站了一会,才看到仓库里有十几盏油灯发出幽暗的灯光,在灯光下看到里面堆了上千个大木箱,把仓库挤得密密满满,只留下几条深远曲折的通道。
德国商人打开几箱摄影机给伍俊生验货,然后双方一起绕仓库走了一圈,清点箱子数量核对过货单。货单核对无误,伍俊生说还要再看几箱,由自己选箱子,德国商人却说要先数钱再看。伍俊生对他说:“洋行资金周转不灵,现在只带来合值七万两白银的港币,我们今天只提订单上一半的货。”
德国商人勃然变色,通过翻译的口大骂伍俊生不讲信用,伍俊生只是一味陪笑道歉,说过两天一定再带钱来提其余的货物。德国商人和翻译嘀咕了几句,居然同意了伍俊生的要求,但是这一次交易一定要先完成。伍俊生到这时完全肯定了这是一个骗局。
原来右轩先生在临出门前说过,这种老千局叫“夹生孙”,是动用很多人组成的一个大骗局,在伍俊生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促成他交钱提货的人,都是老千的同伙:假德国商人先向伍俊生低价供应过去市场上从来没有的新货色,给他看的也是真货版,然后安排大量假扮成外商和王爷向整个市场大批高价要货,当然也包括到伍日发洋行上门要货,制造出市面上突然追捧这种新货的气氛。因为这种货物是新东西,伍俊生的拿货渠道只有最先出现的德国商人,也没有比较价格,所以不可能收到求货消息后马上和假买方交易,他只能回头找最先出现的假德国商人,这时伍俊生就会认为自己把握住了难得的商机,大量买家和唯一卖家都在自己手上。好货在面前,出手在转眼之间,进价奇低出价奇高,在这种转手就可以赚到的快钱的机会面前,任何人贪心的都会动心中计。
伍日发洋行是当地富商,有丰富商业经验,平常情况下很难中计,为什么会被选中为骗财对象呢?原来那风水师在十三行暗中看过各洋行的风水,计算出近年来伍日发洋行的生意最差,这种情况下伍俊生一定对原来一直在做的传统生意极为不满,同时心急如焚想打翻身仗,于是先给他看一次攻心风水,让他相信好运气就在眼前,然后布藏蛇飞毒风水邪局打退伍家最后一点运气,把命弱的人致于死地,最后快速发动早就设计好的“夹生孙”骗局,让伍俊生花尽老本出尽信誉借钱买入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货;而仓库里的货物只有货版是真的,其他全是空盒子。
这个骗局中最重要的环节是取钱,只要钱一交到骗子手中,骗子就会马上消失,所以他们一定会选在人多的地方交货,这样他们更容易逃脱。伍俊生进入西堤仓库时,发现这里果然人来人往的确很适合逃跑,心里已经知道右轩先生所言非虚。右轩先生也说过,一般商家会非常不满意临时减少提货量的做法,何况是传说中如此紧俏的货品,没有必要在临时收不足钱时仍继续交易。所以如果德国商人不想被大量验货,又接受先提一半货的话一定有古怪。要知道对于骗子来说,验货多就会被发现货不对版,而一半钱先骗到手对他们来说已经非常足够。骗人最怕夜长梦多,受骗人贪心想赚快钱的同时,骗子更贪心,想赚更快的钱,所以多少无所谓,快才最重要。
伍俊生按右轩先生所教,对德国商人说:“你想先数钱也行,叫人开两张桌子,我们一起数最清晰。”
翻译说可以,于是马上开了两张桌子,让两个保镖在旁边看守,伍俊生坐下来打开皮箱,一叠一叠港币慢慢清数,又报数交到德国商人的桌子上。数了十几捆港币后,突然一把声音从仓库深处传出:“老板,这边的箱子里都有两套摄影机,没有三角架!”
大家都不其然向那个方向看去,翻译惊讶地站起说:“怎么可能,每一个箱子都是一机一架和配件的嘛。”
这时翻译和德国人都紧张地站起来,说要到里面看看是怎么回事,要是给伍俊生的货里每个箱子有两台摄影机他们就亏大了。伍俊生面前一边是正在数的钞票,一边是装着钱的皮箱,突生变故不知如何是好。按右轩先生所说,只要对方试图用什么方法引开自己,都是准备下手的时机,他必须装傻让对方拿到钱。可是现在他面前是洋行的全副身家外加巨额贷款,来这里之前已经被右轩先生抢了一半,要是再失去眼前这一半,他就不用活下去了。
伍俊生看德国商人和翻译都走进仓库深处,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只听到皮鞋敲地砖的声音。他连忙把钱全部收入皮箱,双手合上皮箱盖,手指正在扣皮箱皮带时,仓库里十几盏油灯同时熄灭,伍俊生和两个保镖顿时成了睁眼的瞎子。就在这一瞬间,伍俊生的手还没有提到皮箱的把手上,桌子轻轻一响,他感到皮箱在自己面前突然升上空中,双手条件反射向空中抱去搂了个空,他大声惨叫道:“皮箱飞到空中啦,快保住钱啊!”
四周出现一串脚步声,估计是仓库看门人离开的声音,两个保镖一边用手扶着伍俊生,一边用手在桌子上摸箱子在哪里。伍俊生气得用力推开两个保镖,在漆黑中追着皮箱在空中的声音,狂呼着向前跑去,然后狠狠地撞到货架摔倒在地上。他用力睁开眼睛,可是仍然什么都看不见;他惊恐得大声哭出来,可是根本流不出眼泪。
两个保镖马上来到他身边想扶他摸出大门看看情况,可是伍俊生这时只想寻死,他挣脱开两个人,自己低头向前猛跑,一头撞到木箱上,再次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右轩先生和杰克叼着雪茄烟站在一排仓库的门廊下避雨,二十三号仓库门停着两架伍俊生的马车,他们的眼睛却紧盯着二十二号仓库的门口。杰克问右轩先生:“为什么他们拿到钱的退路非要是二十二号仓库而不是二十四号呢?”
右轩先生眼睛不离开二十二号仓库门,他反问杰克:“你和绿娇娇成亲多久了?”
杰克数了数手指:“嗯……有六年了。”
“在一起六年都学不到一点风水皮毛,你也太蠢了。”
杰克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只好耸耸肩说:“我们又不是靠风水吃饭,六年一直在做生意嘛,她也从来不教我这些……你还是告诉我为什么吧。”
“蠢货,二十三进一位是二十四,退一位是二十二,他们骗了钱就要退,当然是用退的数字了。”
杰克吃惊而懊恼地挠着头壳说:“不会吧,风水师是这样想事情的吗?”
右轩先生白了杰克一眼说:“你一个洋鬼子懂什么?还要连我都不相信。要是你不是绿娇娇的老公我才懒得跟你说。那个寿头姓伍是不是?”
(红尘说:江湖隐语中,寿头指中了老千计的受害者。)
杰克点点头,右轩先生又说:“这个风水局就是为了针对他的命局而设,处处见到五这个数字代表那寿头,然后极力用其他数字去打破和迷惑这个五,比如他门前的风水局就是左右各有五条蛇。按风水紫白飞星来算,二十三除去九余下五,二十三其实和五是同属土性的五数,加一位叫进神是吉位,减一位叫退神是凶位;他们先用二十三引伍老板入局,然后在仓库里再布下破五之局,最后从退神凶位离开,从风水上布置得天衣无缝。”
“喔!我听娇娇说过……”杰克好象恍然大悟的样子,右轩先生挺不耐烦地叉起腰看着他想说什么:“娇娇说用风水帮助人的时候要用吉神方位,可是打杀和阴谋的事情就要从凶位下手才能成功……可是这样伍会死在二十三号仓库里面吗?”
右轩先生听到杰克的问题稍微顺气一点,心里想:这种问题才有点水平嘛。
“如果洋行的邪局没有破解,伍老板这么贪心肯定死在这里,他一死了没人报官又死无对证,正是对方想看到的结果。可是现在洋行的杀人风水破解了一半,他不会在里面死掉的,最多只是半死。”
杰克咬着烟头嚅动着嘴唇说:“死了一半的话,也要不少药费吧……”
右轩先生一脸冷漠地说:“保住性命和半副身家了,还想怎么样?小心,二十二号有人出来了。”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45
(一九九)右相执法
从二十二号仓库的大木板门上开出一个小窗,一双眼睛从里向外看了一下,但是门并没有打开。伍俊生进入的二十三号仓库门却哗啦一声拉开了,从里面跑出来一个保镖,向着坐在门外的马车里躲雨的两个保镖大喊:“出事啦,快进来帮忙!快!”当两个保镖从车上抽出短刀冲进二十三号仓库,二十二号仓库的门突然打开,六个人鱼贯而出,分成两队各奔南北,一瞬间消失在人群中。
杰克和右轩先生躲在对面仓库屋檐下看得真切,向东走的三个人是德国商人和两个穿短衣的男人,德国商人手里提着一个皮箱,他们和一众挑夫人流一起向货运码头的大门挤出去;向南走的三个人以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国翻译为首,他两手空空走在最前面,身后两个短衣汉却一起提着一个用布盖住的竹箩筐。
杰克飞快地注意到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棱角分明,腮骨突出使脸形呈有力的方形,这人正是和绿娇娇两度交锋的风水邪师赵建。现在赵建身穿仓库保镖的短衣,头上盖着竹笠遮住脸部的上半截,可是下半截脸部的腮骨特征太明显,在杰克细致的观察力下无所遁形。
赵建和另一个短衣汉一起提着箩筐,急急脚紧在翻译身后,三个人快步挤进挑夫队伍走向码头。杰克扔下手中的烟头,用手向下拉低牛仔帽,几乎和右轩先生一起跟向赵建。右轩先生手上打着伞,身形轻快地闪过几个抬大麻袋的挑夫跟到杰克后面说道:“你也看出来哪一队带着钱了,挺聪明的嘛。”
杰克的眼睛不敢离开那三个人,他头也不回地说:“你早上还说我是蠢货。”
“这些只是小聪明,你老婆的东西你还不是一丁点都没学到。”右轩先生说话时嘴上两道白胡子一跳一跳。杰克对右轩先生这种不客气的话有着天生的适应和亲近,觉得他象一个苛刻的老教授总是关切地骂着自己的学生,杰克嘿嘿一笑问道:“你是怎么看出钱在这一队?”
“小鬼子还考起我了,傻子都可以看出皮箱轻,箩筐重,老千出手绝不会傻到接人家一箱钱就用那个原装的箱子带走,这是用膝盖都能想出来的事。你又看出什么了?”
“我认识赵建,左边提箩筐的保镖就是他。”右轩先生一听赵建的名字,伸手就抓住杰克的手臂,杰克脚步丝毫没有减慢地接着说:“赵建,就是鸡啼岭破十面埋伏的坏人,后来在韶州府布风水局害州官被我们识破了,不是,被娇娇识破了,还打了一场大仗。”
正在说话间,赵建和其他两个人已经走到江边,很快上了一条准备好的小船,小船上有油布顶篷,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是杰克和右轩先生也有船可上,原来格林号远洋商船已经由大约翰指挥停在白鹅潭中间,一队黑人水手划着救生艇靠在码头边正等着他们。
右轩先生上船后举着伞坐在一群黑人水手中间,眼神冷若冰霜地看着赵建的船离岸。杰克对水手们说:“全速前进,把那条小船在白鹅潭中间拦下。”可是右轩先生却说:“不!远远吊在他们后面,我说拦下来的时候才贴上去。”杰克意识到右轩先生这样做的目的是离开官兵众多的市区下手,分明是要致赵建于死地,他对右轩先生说:“赵建犯的是诈骗案,在这里抓住赵建可以马上交到官府审判,伍也可以拿回自己的钱,这样才公正。”
右轩先生脸色一沉,说话的声调气势和刚才聊天时完全不同:“杰克兄弟,你是洋人,也是洪门的老朋友,你这样说我不怪你。我现在要告诉你,这里是汉人的地方,我们的官府不是清狗,天下有公正,但不是由清狗去裁定,而是由我们。”
杰克马上知道刚才说错话了,右轩先生是洪门的右相,洪门一向以明朝正宗自居,以反清复明为大任,在他们眼里,清朝政府只是侵略者,这个政府不受洪门中人的承认,当然也不会承认清朝的法律和审判。
救生艇不紧不慢地跟着赵建的小船,那小船显然发现了有船从后跟踪,于是越划越快。但是救生艇上有两排八个黑人水手,赵建那只有两支长橹做动力的小船根本不可能逃脱。天色很快暗下来,两艘船一前一后从珠江进入弯曲的内河,杰克知道赵建想趁夜幕上岸潜逃。
救生艇刚进入内河口,右轩先生大喝道:“全速前进,马上把赵建拦下来。”于是众水手吆喝起号子奋力划船,救生艇象炮弹一样向赵建的小船冲去,杰克拔出左轮枪指住前面的船大声叫道:“马上停船,把钱交出来饶你不死。”
赵建的船被杰克追了足有半个时辰,摇橹的梢公一路加速下双手已经累得发抖,本想进入内河找个地方上岸逃跑,可是船还没有靠岸就被突然追上,他回头看到后面的船上有大群铁塔一样的黑人,船头一个洋人用手枪指着自己,吓得扑通一声跳入水逃命,船马上慢了下来。
救生艇追上小船侧面,两船并排的时候,小船的布篷突然掀开,伸出四支短洋枪,近距离向黑人水手和杰克开火。可是黑人水手们万里漂洋来到中国,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和恶战,就在篷布掀起的同时,四支船桨配合默契地从水里挑起向洋枪打去,两船之间顿时响起一片枪声,直打得烟雾弥漫。
枪虽然开火了,却没有打伤黑人水手,只见拿枪的手被船桨打伤,枪也被打落水里。枪声刚停,四支船桨在一片英语叫骂声中象雨点一般打落,把原来就松散的船篷打得支离破碎塌下半边,船上的人纷纷抱头捂手惨叫连天。杰克和右轩先生随即纵身跃上对方的船头船尾控制局面,两个黑人水手跟着跳到船中间抓人。
船篷中段突然响起猛烈的撞击声,布篷和竹木碎屑向四周飞射出去,杰克看到赵建手舞腰刀向布篷和身边的人乱砍,刀法并不高明,可是却刀刀狠毒只往人的双手和头颅砍去,刚准备过船的黑人水手躲避不及,被刀砍伤摔里救生艇,赵建脚下的三个同伙更是被砍得哭喊着跳进河里逃命。这时赵建四周没有支支丫丫的阻碍,他从船上捞起一捆带着挠钩的绳子,单手向岸边飘出水面的大树甩出。
挠钩准确地搭在水面的大横枝上,这一招出乎意料的专业老到,让杰克不禁想起擅长用绳镖的安龙儿。赵建身上背着大包袱,左手牵绳右手握刀向三丈开外的岸边荡去。这个距离一般人绝对跳不过去,右轩先生大叫道:“杰克,开枪把他打下来!”同时一脚把船尾的长橹踢断,第二脚连环踢出,把断出的桨面射向河面。赵建还没有落到河岸,右轩先生已经举着伞跳入河中,一脚点在断桨上重新跳起,在空中轻盈转身后,借着伞在空中的浮力准确地落在对岸。
杰克的子弹并没有留在枪里,当右轩先生象蝴蝶一样飞越河面时,他瞄准赵建的脚开了一枪,赵建落地后见到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可是左脚已经站不起来。
右轩先生快步走近赵建猛喝道:“你就是赵建?!”
赵建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向后坐,手上的刀还是指着右轩先生。右轩先生手上仍打着伞,脚尖一弹踢开赵建的刀,腰刀飞进草丛无影无踪。他又问道:“你是风水师?!”
黑暗中看不清右轩先生的脸,可是赵建完全可以从语言中听出那种愤怒和杀气。他从身上卸下包袱举到右轩先生,正要开口说什么,右轩先生的脚从他两手中间穿过,重重地踢在他脸上。赵建的颈骨无法承受这种重击,头向后一甩,手上的大包袱被右轩先生拿到手中。
杰克叫黑人水手们划船靠岸,过程中只看到右轩先生不停地拷问赵建,每一个问题都会紧接着一记重击。杰克真是想不到白须白发的右轩先生可以有这样的攻击力,但是他也知道洪门中人固然仗义,规矩却非常严厉,洪门的人下手复仇绝对没有私情可讲,这时要是讲些劝架的话只会火上浇油。
当杰克跳上岸,赵建已经七窍流血,奄奄一息地仰天躺在地上,右轩先生一脚踩在他胸前,用油纸伞指着赵建严厉地说:“犯我洪门,罪责当诛。”说完举起伞就向他的头扫去,合起来的伞挥在空中象铁棍一样挟着劲风,这一敲能把人的脑壳打爆。
杰克叫了一声“别打了”,一步跨到右轩先生身边把他拿伞的手架在空中,右轩先生倒也听话,果然没有发力挣脱,只是左手穿到杰克腰间掏出了左轮枪,熟练地单手拉开扳机。杰克感到腰间一动知道中计的时候,枪声已经响起,赵建的脸上跳现出一个红点,全身一震之后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
随着一声惊呼,全部人都在右轩先生身边凝固了,呆呆地看着这个老辣干练的老头子。右轩先生提起冒烟的枪管吹了吹:“这枪手感不错,杰克有机会给我找一支。”说完“啪”一声把枪插回杰克的皮枪套。杰克良久才生硬地放下抱着右轩先生的手,眨巴眨巴眼睛,吞了一下口水说:“你还要用枪呀?”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46
(二OO)洋人对诗
格林号商船的饭厅里一整夜灯火通明,大约翰把伍俊生接到了船上散心,杰克和右轩先生坐到一堆凑着脑袋谈事情。
伍俊生头上包着绷带在船仓里走来走来,因为他的体力不是很好,运气也不算很差,在黑麻麻的仓库里撞墙自杀居然没有撞上尖角钉子之类的致命物,只是撞穿额头流了一地血,到西医诊所止血包扎后就可以走动了。医生说有外伤不可以喝酒,可是他心情很压抑,喝了几杯酒之后红着脸不停地向大约翰诉苦,大约翰倒是脾气好,只管自己惬意品酒,耳朵听着两帮人说的话,不时向任何地方插嘴。
“钱都拿回来了,你完全可以重新再来,不用太担心,你手上的钱够你花一辈子,传统生意不能做也可以做点新生意……”大约翰语调平稳轻松地安慰伍俊生,伍俊生却说:“你还提新生意?我现在一听到新货就怕,洋行已经欠债不少,这打后还债都不知要做上多久?”
大约翰笑咪咪地说:“不如你到美国开个公司,我们帮你办手续,美国西部一直在大开发,什么生意都可以做……”
“美国生意好做的话,你们也不用来中国了,真是头疼。”
大约翰关心地问:“头还很痛吗?”
“是疼,不是痛,唉呀,里里外外都痛。”
大约翰分不清头疼和头痛有什么区别,他只好问别的问题:“钱数过够数吗?”
伍俊生垂头丧气地说:“少了一点,算了算了……那个赵建在仓库里钩我箱子的时候真是准啊,从梁上垂下钩子都可以钓到,而且还是在灯光全灭时下手。”
右轩先生这时转过头说:“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很多,他这一手功夫要千锤百炼才能练出来,你算走运了,要不是我在洋行破了局,可能你一进门他就杀人劫银,钩子都懒得用。他们一早租下二十三号和前后三个仓库,在二十三号仓里用箱子布下迷宫,又在两仓之间挖出地道,一切都布置得天衣无缝,要不是他心术不正,还真是一个很高水平的老千。”
伍俊生听了一点也不开心,他现在觉得右轩先生和赵建没有太大区别,不同的只是一个暗骗他全副身家,一个明抢他半副身家。他对大约翰说:“前天晚上你怎么知道我被骗的?你们见过这种骗局吗?”
大约翰耸耸肩说:“我没有说,是杰克说你被骗的。”
杰克马上接过来说:“我只是说你可能被骗了,我们陪你去交割会安全一些。”
“我早就看出来了,其实你那时是想抢我的生意。”伍俊生愤愤不平的话引来杰克一阵开心的笑声。
右轩先生不和伍俊生多废话,他直接对杰克说:“龙儿和不斯文在洪门中的名声很响了,你要找他们走洪门一线最对路,不斯文那支小神仙的旗号真真假假,在江湖上比龙儿的名堂还要大,呵呵呵呵……”说起顾思文,右轩先生的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开心笑容,嘴上的两道白胡子笑得飞起来:“这小子本来也不显山露水,可是做了几次大生意后,他上边的状元爷都说他为人精灵办事有担待,最主要是他这人很够义气,龙儿跟着他绝对不会吃亏,看来我要破例提拔他当翰林,不出十年他就可以开山收徒了。”
伍俊生和大约翰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杰克长期和绿娇娇在江湖上行走,才知道右轩先生在讲江相派吃大户敛不义之财的事情。伍俊生奇怪地问道:“你们都是状元翰林?还要做什么生意?”
右轩先生神秘地对他说:“你不是已经都见识过了吗?哈哈哈哈……杰克兄弟有个好老婆,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杰克尴尬地点点头,这时才敢大胆猜想右轩先生就是江相派里的最高领袖,他对付赵建之余也一同对付了伍俊生,明抢伍俊生半副身家对方还无话可说无官可告,这种一箭双雕的敛财法正是江相派的作风。
杰克在右轩先生的帮助下,迅速从洪门关系网中知道了安龙儿正藏身在广东中部的英州。右轩先生说也想见一见顾思文和安龙儿,叫杰克先出发到英州,他办完广州的公事就去英州和大家见面。心如火燎的杰克备好马匹行李枪支弹药,一刻不停直奔英州而去。
从广州向北三天急行就到了山清水秀的英州小城,这座西江边上的小城被群山围绕,四周的山势并不是一般所见蜿蜒奔腾,而是峰峦突起又柔美动人,象天地间一个大盆景,这种平常少见的细腻美景让杰克眼前一亮,心里想道:安龙儿连被清廷通缉藏匿都会找个风景这么好的地方,风水师真是会享受生活呀。再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可以在这样的风景下长大,心里更多了一些安慰。
杰克进了城在一个路边茶摊坐下,让满街人都注意到有个高大的洋人来到英城。他在桌面上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在面前放上一个竹托盘,托盘四角摆放着四只倒满茶的杯子,然后埋头等人来喝。
杰克摆下的是从绿娇娇那里学来的洪门茶杯阵,这个阵称为“患难相扶”,是洪门中人行走江湖之前必学的重要暗号。试想人在江湖,出事的机会比发财的机会多,百姓顺民有事还可以找官府报案求助,反清志士有事还要找官差来救命就太不妥当了。
茶杯阵摆好,杰克的心上下忐忑,手指不停地在桌子上敲,每一分钟都象过了一年般漫长。他不知能不能找到安龙儿,又不知女儿会长成什么样子,女儿会不会喜欢自己,找到女儿后又能不能再找回绿娇娇,见到绿娇娇后又该如何让她接受这个孩子,很多过去没时间想的问题一下子涌上心头。
等了不知道多久,他只见人潮来来去去,围观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一拨,只是没有人来喝他的茶,杰克眼睛左瞄右瞄,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不是吧,英州没有洪门兄弟?莫非都让清廷给剿杀了?
桌子前突然坐进来三个农夫打扮的汉子,一边聊着闲话一边伸手把托盘里四个杯子拿起,把杯里的冷茶泼到地上,又放回托盘中。其中一个用三个指头捻起第五只空杯子放进四个杯子中间,杰克心中大喜,知道是洪门兄弟来应答了,于是一言不发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放在桌面上。
那个放空杯子的人看到杰克放出一把小刀,开口念道:“宝刀出鞘亮煌煌……”这是一句问来路的诗,下一句就是“剖红刺凤某某堂”,对方应该马上报出自己的堂口。
杰克一听就傻了,这诗怎么和右轩先生教的不同?原来右轩先生知道杰克不会洪门凤凰诗和手诀,临别前教了他一首诗,念出来之前要先把刀放在桌上,还叮嘱他千万不要念错,不然洪门兄弟会把他当成奸细干掉。他抬头看看那三个人,果然目露凶光地等着自己对诗,看情形再对不出来就要开始动手杀人了。
杰克不会对这一首,只好念自己会的:“此刀生来本姓洪,五湖四海称英雄。有仁有义刀下过,无仁无义刀下终。”
那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又看看那把姓洪的美国匕首,总觉得不是味道,疑虑之下另一个人又开始念道:“松柏二枝兄弟众,忠节连花结义亭……”念完后又看着杰克等他念后面两句。杰克没想到在洪门拉个关系都这么复杂,少点文化都不行。当年绿娇娇在温凤村不是一亮三个指头就可以通过了吗?他也用三个指头捻起茶杯对三个汉子说:“大哥,我真的不会背这么多诗,我只是来找人的,麻烦几位帮帮忙吧。”
三个汉子一听,马上站起来离桌走开,杰克连忙在桌上扔下几个铜钱,拉马匆匆跟上。直跟到城郊一个小山背后,那三个人从衣袖子里抽出短刀围住杰克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杰克说道:“我和右轩先生是朋友,他让我来这里找英州小神仙,几位大哥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
有人说道:“你诗文对不上,又不是中国人,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洋人派来的奸细。”
“啊?美国会派奸细找洪门?”杰克惊奇地问。
“哼,你们洋人帮清狗运物资,打洪门,把炮船开到西江上开炮,还和我们打过仗,不少兄弟死在你们的洋枪下。”说话的人挺刀走前几步,杰克拉着马一边后退一边说:“那是英吉利的炮船,我们美国可没有出过兵,兄弟你搞错了。”
三个人慢慢逼近杰克,有人说道:“我们才不管什么英吉利法兰西,这里是汉人的地方,洋鬼子来一个杀一个。”他一说完,三个人挥刀扑向杰克,杰克从腰间抽出左轮枪晃点着那三个人说:“别逼我开枪,一会把官差都引来就麻烦了。”
枪是不能开的,这里距离城里只有几里地,马上会引来官差;洪门的人也不能杀,杀了就不能再找洪门兄弟帮忙做事,绿娇娇也不好交待了。可是那三个洪门大哥可不管他开不开枪,都勇往直前地迎着枪口冲过来,杰克只好用枪管前拨后挡,左跳右窜地在刀光中躲闪,当他离开自己的马匹行李,其中一人就去拉住马缰绳,看样子是要抢东西了。杰克一看这还得了,马背上什么装备都有,被抢了的话自己一个洋人在中国可是寸步难行,他大叫道:“停手!停手!你们认不认识右轩先生?我是他朋友……”
一个汉子一边砍人一边说道:“我们谁都认识右轩先生,就怕他认不认识你,别以为报个大哥的名号就可以胡弄我们,砍!”
杰克也火了,他用力挡开正面刺来的刀,使一招独脚飞鹤沿中路一脚蹬出,厚厚的皮靴踢到对手的肚子上,那人痛得瘫倒在地。杰克说:“你们要摆茶杯阵我摆了,你们要念诗我也念了,可是也不能没完没了的念呀……喝!你还砍!”杰克闪开另一刀,扬手亮掌斜斜砍出一招破排手,把另一个汉子劈倒在地:“会背那么多诗,还不如去开个学校当先生……你停下,再搞我的马我可开枪了。”
这时一把声音远远传来:“别开枪,洋兄弟打的也是洪拳,五湖四海都是自家兄弟。”
杰克扭头看看,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身穿长棉袍手持一面黑色长幅旗帜慢慢向这边走过来,杰克一眼认出他就是安龙儿的好兄弟顾思文。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47
(二O二)春光
“水德龙神符续命是天师道法中的上法,需要消耗极大的个人内丹呼唤龙神,而那一天正是我们捉孙存真的前夜,常理来说这样做非常危险,她应该养精蓄锐而不是把丹气消耗在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身上,但是娇姐为了让阿浔有妈妈养育还是强行施法先给李小雯续命,而且事后从来没有对我们说。”
听了安龙儿的话,杰克默然无语,只是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娇娇……”
“李小雯的八字杀重身轻,弱之又弱……”
“什么?”不懂古中文的杰克对这些术语一向迷糊。
“你今天听不懂我说的话,就象我当初听不懂娇姐说的话,也看不懂她的心思,这就是娇姐从来不和我们说她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杀代表女命中的丈夫和男人,命中杀太重的女人会被男人压迫欺凌,在运气很差的时候,还会因为男人而死……”
杰克恍然大悟地说:“所以娇娇任由小雯跟女子宣道会生活,如果她和我们一起生活,只要身边有男人就会破坏她的命运,是不是这样?”
“是,几年来李小雯一直在女营里生活才得以平平安安,如果不是老天推着她到广西金田,不是她自己把水龙符缝到给女儿的礼物上,她真的有可能闯过命中一劫……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只是从这件事想到娇姐的命……”安龙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低下头双手捂着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杰克可以听出他的呼吸轻轻颤抖,象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安龙儿一转身背向杰克,看着远方山影上的新月说:
“我们人人都想着娇姐可以算出别人的命,象无所不能的神仙,她没有做出我们心目中的事我们就会责怪她,可是从来没有人去想过她的命……在命理学中有生离死别一说,如果夫妻到了相克的年份,就是缘份尽的时候,有幸的人夫妻分离天各一方,不幸的人就会死去一个,只留另一个孤独地活下去。如果一切都是命,那么今年就是娇姐的克夫之年,在生离死别之间,她会选什么?”
杰克的脑袋一片空白,茫然地想了一会说:“为了让我活下去,娇娇赶我离开她身边,是不是?”杰克搭着安龙儿的肩让他转身看着自己,安龙儿又用双手擦一擦脸,才转过身看着杰克,表情依然平静坚毅。
“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杰克控制不住说话的声音,这句话在旷野中传得很远。马上他又压下声音说:“我要带阿浔回去找娇娇。”然后他紧紧闭着嘴唇转身就走回家中。
安龙儿一闪身飘到他面前,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说:“杰克,不要走,娇姐不想你回去。”
杰克的脸扭曲着,双手用力一展拨开安龙儿,激动而愤怒地说:“她是我妻子,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说完又快步向屋里走去。
安龙儿一伸手拉住杰克说:“娇姐不想你死你偏要去送死,你有没有想过让她安心一点!”
杰克用力甩动手臂想脱身,但都被安龙儿化解了力道,情急之下把安龙儿拉到身边,抬膝向他胸前撞去。安龙儿没有闪开,胸前承受了沉重一击,杰克没想到安龙儿会这样,愕然地停下动作大声说道:“你干什么!我自己想去死行不行!”
“不行!老天要你死你就乖乖地去送死,你就是认命!”安龙儿的声音和杰克一样洪亮,引起了屋里的注意,顾思文和阿浔的房间同时亮起灯光。
杰克没有再试图挣脱,他摇着头压低了声音,语气依然激烈地对安龙儿说:“龙儿,我不能离开娇娇,我不能一个人活在世上,也不能让娇娇孤独地活着,如果这是命我认了,我必须回去你明白吗?”
安龙儿看着杰克的眼睛,他的眼里满是泪水,脸上写着哀求,他越来越明白绿娇娇面对命运的两难,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命运会给他一个想死的心,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力量。
安龙儿看看屋子,顾思文的身影已经站在门前看着他们,他把杰克拉到远一些的地方说:“你是阿浔的父亲,为了她你也要活下来,今年是壬子年水气旺到极点,天下会大乱,地理气候也会大变,每个人的命运都会特别波折,你今年在娇姐身边最危险;明年癸丑年五行会平衡一些,那时你们再相见,在玄学上也好处理。还有,你和阿浔还不熟络,你们要在这里好好生活一段时间,让阿浔知道你是她的父亲。”
安龙儿说到阿浔,杰克果然冷静了一些,可是马上问道:“娇娇会有危险吗?”
“她是风水师,我也看过她家的祖坟,现在她还有洪宣娇和洪门兄弟照看着,不会轻易有事的……先住下来好不好?”
杰克终于点点头,握着安龙儿的手,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臂膀:“龙儿,对不起,谢谢你……”
安龙儿轻轻笑了一下放开杰克的手,眼神里露出一丝落寞无奈。
杰克来到家里之后,就成了阿浔的专职保姆,因为两人样子相似,阿浔认为杰克和自己是同一品种的洋娃娃,所以很快和杰克成了好朋友,上哪里玩都要带上杰克。杰克每一天都象在天堂一样快乐。
阿浔和蔡月睡一间房,平常太阳还没有出来,她就起床穿好衣服跟众爸妈一起练功,最近在练功前多了一个新游戏,就是去检查杰克醒了没有。她会先用手指捅一捅杰克的脸,杰克会扬扬手,迷糊地说了些什么之后转身又睡。这时阿浔就会走到床的另一边再捅,于是杰克投诉后再转到前面,阿浔果然不再用手指捅脸,而是用手指拉开杰克的眼皮,看看杰克醒了没有。这种检查方法对很悃的人是残酷的,更残酷的是每天都要发生,但是杰克的痛苦换来小天使的快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发脾气,只是让他明白了这几个还没有成亲的少年带大一个孩子的艰辛。
阿浔把时间花在折腾杰克上,对其他爸妈的骚扰果然减少了许多,这些爸妈当中,从骨子里高兴出来的人是顾思文。
顾思文这几年天天看着蔡月在家里忙里忙外,洗衣做饭还要带孩子,平常出远门想叫上蔡月一起去,都怕阿浔半夜要找月妈妈,安龙儿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现在阿浔会跑会跳,全英城六岁的小孩里数她最高,加上来了个永远不会辞工的杰克爸爸,顾思文开始有事没事就叫上蔡月一起出门,开档买菜洗衣服都天天粘在一起。
蔡月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英城是数一数二的美女。她看到喜欢狗的杰克同样喜欢小孩子,阿浔跟着他让人非常放心,带孩子的担子减轻了,她也会不时跟顾思文出去玩玩。
顾思文天性乐观好动,嘴巴可以一天到晚不停地说话,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玩伴,而且蔡月知道他一直喜欢自己,尽管心里想的不是这个人,可是感情却是实实在在地一天天增加,如果现在顾思文突然离开这个家,蔡月的心里会很难受。
安龙儿近两年开朗了许多,可是自己上山寻龙点穴的坏习惯一直没有改,每次出去都带着阿浔和大花背,就算蔡月主动要求一起去他也不会同意,时间长了蔡月也不再缠着要跟安龙儿,只是静静地等他回家。
这天顾思文说有个地方的樱桃花开得很漂亮,叫上蔡月一起去看,蔡月看家里妥妥当当的,就留下安龙儿和杰克两个男人看家带小孩,和顾思文走出门。
春天的阳光和熙温暖,色彩象从天上泼下来一般,可以在一夜之间出现在大地上。为了在这种美景里和喜欢的人长时间逗留,顾思文说翻过几座山就到,不用骑马。
两人走了很久,顾思文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话,蔡月硬是没看到樱桃花。顾思文总说快了快了,又翻过几座小山,在山顶上向下看去,小斜坡上种了大片比人高一些的樱桃树。顾思文说:“看,就是这里。”
“花呢?”
“没有花吗?”
“你什么时候看到有花呀?”
“上个月。”
蔡月气鼓鼓地说:“去死吧你,上个月还可以问人要过年红包呢。”
顾思文不还嘴,从背上解下包袱,找出一个水囊打开递给蔡月:“喝口茶我们再找。”
蔡月白了顾思文一眼,叉着腰喝了两口,刚放下水囊面前就出现了杏脯蜜饯,原来顾思文背上背的全是零食。走了一段路是有点饿了,蔡月接过蜜饯又往嘴里送。顾思文突然指着远处说:“哎,你看,树上有樱桃了。”
蔡月听到这话,眼睛一骨碌沿顾思文的手指看去,只见在茂密的绿叶下,羞答答地露出红艳艳的成串小果子。“啊!这就是樱桃呀!”广东并不盛产樱桃,在英州地带樱桃也不多见,蔡月更是从来没有见过树上的樱桃,这一见之下自然惊喜万分,她把水囊和杏脯向顾思文怀里一扔就向山坡下跑去,顾思文怀里抱着一堆杂物手忙脚乱地跟在后头。
两人跑入樱桃树林,立刻被樱桃果子包围住,阳光从树叶间透射到红色的果子上,美得娇艳欲滴。蔡月从树上轻轻摘下一颗樱桃在衣袖上擦一擦,小心含入嘴里咬开,慢慢闭上眼睛品尝那股新鲜甜美,脸上全是满足和陶醉。顾思文在旁边近近地看着蔡月,只看得唇干舌燥,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合起来后咽下一口口水。
蔡月睁开眼睛,看到顾思文傻傻地看着自己,她摘下另一颗樱桃,很快地送到顾思文嘴里,然后笑着看顾思文的表情。顾思文象鱼儿上钩一般一口咬住樱桃,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让他的眼睛直直盯着蔡月,嘴巴不停地嚼动,觉得自己感动得辫子都发麻了。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48
蔡月看着顾思文傻傻的表情,嘻嘻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顾思文看得心里头扑通一跳。蔡月伸手又去摘樱桃往嘴里送:“好吃吧,我还要吃……嗯,好甜好甜……这是谁种的,我们买多些回去给他们吃,好象阿浔还没有吃过樱桃呢……”说完就想走下山坡找樱桃树的主人。
顾思文一手拉住蔡月说:“小声点,找什么找呀,你脑壳里那勺豆腐花怎么想东西的?快摘吧,摘完就跑了……”他嘴上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包袱,把里面的咸杂零食扔到地上,不停地摘樱桃往里面放。
蔡月还想说这样干不行,顾思文伸手向她脑门拍了一下:“还说,快帮手摘。”蔡月虽然不喜欢顾思文老是奚落她,平常这样的情况一定会打起来,可是现在两个人在偷东西,要是在这里打可会被主人家发现,只好忍辱负重帮忙摘樱桃。
樱桃很快塞满一个包袱,顾思文脱下长衫在袖口衣角打了几个结,做成一个更大的包袱,蔡月看到顾思文偷东西上瘾了,扯着他的衣袖担心地说:“快走了,你偷那么多干什么,一会被人家发现就惨了。”
顾思文把装满樱桃的包袱往自己身上一背,把长衫铺到蔡月手里,一边往她长衫桶里放樱桃一边说:“你不帮手可不要在这里添乱啊……我摘我摘,哗,这串大,再摘一串。”
一把雄壮的声音突然划破宁静的山谷:“你地做咩呀?咪走啊!”
蔡月平生没有偷过东西,本来已经心理压力很大,被人这么一吓唬,禁不住惊叫出来,抱着手上的樱桃没头没脑地转身就跑。顾思文马上一手拉住她站在原地,自己蹲下来从比较稀疏的树干高度瞪大眼睛四处看,按他的经验,马上按原路逃跑可能会被截住退路人赃并获,所以搞清楚来人方向再顺着逃跑才是正路。
“你地系边个?捉贼啊!”从樱桃树丛中出现一个农夫向他们跑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锄头。顾思文迅速判断出敌我强弱和逃跑路线,拉起蔡月就向山坡上跑。蔡月一只手被顾思文拉着,另一只手里抱着他的长衫和樱桃,心慌意乱完全不知道方向,只知道尽快溜走不要被逮住。
“慢点慢点,樱桃全都掉了!”蔡月一边跑,怀里的樱桃一边往地上掉。顾思文回头一看:“吓!你还抱着呀,比我还狠,快扔掉吧不然跑不掉了。”他说完伸手从蔡月怀里抓了一把樱桃往嘴里塞。手背擦过温暖柔软的身体,顾思文的世界一瞬间充满了少女的味道,山花烂漫得要坠落地上,天空晴朗得飞入太虚。
蔡月没有放下顾思文的衣服,她也不知道樱桃有没有掉到地上,只是一味把他的长衫抱在怀里,任由这个似乎永远在自己身边的人牵着手,在这种恐慌的时候,从手心传来的温度和湿度让她感到真实的安全,被他拉着手一直跑下去,应该会越来越让人放心吧。
以他们两人的功夫早就甩掉了身后追赶的农夫,可是他们仍在向前跑,两个年轻的身影在山野间笑着跑着,红艳的樱桃洒落一路,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两个快乐的人。
跑过几个山坡,双手仍然牵着,顾思文和蔡月跑到没有力气才停下来,两个人气喘嘘嘘地看着对方发红的脸,都一起笑得弯下了腰。蔡月还抱着顾思文的长衫,两人的眼神开始互相凝望,汗水把身体的气味弥漫到四周,让两人无法抗拒地接近。顾思文的手慢慢环抱在蔡月的腰间,蔡月轻轻把头靠在激烈起伏的胸膛。
时间象过了很久,天边已经飘出晚霞,顾思文一直闭着眼睛把脸贴在蔡月乌黑柔亮的头发上,温柔地问道:“你那里还有樱桃吗?”
“掉光了。”
顾思文把手伸到两人身体夹住的长衫里摸了一会,摸出两颗樱桃亮到蔡月面前,蔡月开心地笑起来,把其中一颗咬在嘴里。顾思文把另一颗樱桃放进自己嘴里嚼了几下说:“小月……”
“嗯?”
“我们年纪也不小了……”
顾思文一说完,蔡月马上用双手推开他,把长衫往他脸上扔去:“你才年纪不小呢。”然后转身跑回家中。
两个人回到家里看到来了几个客人,安龙儿和杰克在厅中陪坐,中间一个白辫白胡子的精瘦老人尤其显眼,他身边还坐着两个年轻人,大家面无表情气氛凝重。顾思文一见那老人就跑上前弯腰拱手大声说:“给大师爸请安,你亲自来啦。”
来客正是洪门宰相右轩先生,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对顾思文点点头说:“这小子越长越英俊了,咦?脸泛桃红,走桃花运了?”
安龙儿也看了看顾思文和蔡月的面相:“是啵,你们要结婚啦?”
蔡月害羞地笑着说:“谁说要结婚了,等年纪大了再说吧,这是刚摘回来的樱桃,大师爸快吃。”放下樱桃后就拉着阿浔进了房间。大家都听出蔡月话中有话,一起会心地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顾思文也陪着大家呵呵傻笑。
顾思文擦把汗坐下来,知得右轩先生这次来并不只是看望徒弟和杰克,还带来了非常重要的消息:今天他经过花县,看到大队清军集结在芙蓉嶂,军队一到就把方圆十里的山区居民全部关押,重兵封锁了芙蓉嶂前的芙蓉镇。芙蓉嶂一带人烟稀少,洪门反清活动并不活跃,又是广州清军随时可以控制的区域,清廷一向不急于镇压。对这次无端端的大军压境,右轩先生本来并不关心,可是安龙儿提到洪秀全的祖坟在芙蓉嶂,两人思前想后都认为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清廷为了瓦解太平军起义,由国师府出手击破洪秀全的祖坟。
右轩先生说:“洪秀全的太平军在广西一带作战,无暇顾及广东战局,更不可能发兵保龙穴;洪门和太平军都是反清义军,我们洪门不会致之不理,再说长期游击消耗清军战力也是洪门战略之一,所以我刚才已经发出加急密令调派附近山堂的人马向芙蓉嶂进发。”
安龙儿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两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右轩先生,我想事不宜迟,吃过饭后我连夜赶去芙蓉嶂。”
顾思文兴冲冲地说:“龙少,我们可是憋很久了,我还没有打过大仗,这次也让我显显威风。”
右轩先生点点头说:“嗯,我也和龙儿一起去,先看看清军的布阵才好调配各山堂人马。龙儿参加过五蛇下洋穴的下葬,知道龙穴在什么地方,进山时你带路,我们一起对付国师府。”说到这里右轩先生冷笑两声:“哼哼,我也想看看国师府有多少能耐破这个风水局。”
杰克说道:“五蛇下洋是娇娇葬下的龙穴,我也和你们一起去,龙儿知道我枪法很好,一定可以帮上忙。”
右轩先生见识过杰克的枪法,他正等着杰克自告奋勇,一听杰克这样说接口就说好。安龙儿却马上制止:“杰克不要去,你和小月在家带着阿浔,你不能有什么危险。”
“我会有什么危险,我从美国西部打到这里,又在太平军里打过仗,最有经验的人就是我了。你们都没有打过大仗吧,嗯?”
顾思文却和安龙儿一个调地说:“你女儿是我们全部人的女儿,宝贝着呢,小月一个人怎么照顾得了?你是阿浔的亲爸,你要看着我们的女儿,顺便保护好小月,别以为这事简单,要是清军来搅我们的老巢我怕你还顶不住呢?”
右轩先生是老人家什么事都明白,听出点味道后,他也拍拍杰克的肩说:“兄弟,这次就算了,我们每个山堂有几百人,合起来上千人马,不会出什么事的,我不是信不过你的功夫,可是小孩子也不能扔下不管,别说你的小金毛了,就是小月有什么事,阿文也不会放过你,你在家守着也很重要,等我们回来就是了,用不了几天。”
杰克想了一下觉得大家说得也有道理,于是说道:“那好,我留下来看家,保证你们回来看到每个人都平安。龙儿,我带来一支马枪,我给你带去用吧。”
安龙儿笑了笑说:“多谢了,枪是你最擅长的武器,你在这里要是有危险少不了用枪,而我如果和安清源交手一定是近身接战,快速进攻的话根本来不及用马枪。”
右轩先生也说道:“对,战场上到处都是火枪,如果要用我们会找到的,家里的枪倒是不太够用,所以你自己留着,要是家里有事小子们都没心情打仗了,有你看着家,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才可以象小老虎一样勇猛杀敌。”
右轩先生一番话说得杰克乐呵呵的,于是大家一起到城里吃过饭,杰克带着大花背、蔡月带着阿浔先回家,其他人星夜骑马向芙蓉嶂奔去。
众人在山路上急驶一夜,到达芙蓉嶂附近已经天色微亮。他们来到一个小村前,右轩先生在一棵大树洞里摸出一张小纸条,看完后撕得粉碎扔掉,然后对大家说:“清军集结在芙蓉镇和西山瀑布一带,大约有四个营二千人,四周全都封锁了,现在不能骑马冲进去,但是武功好的话可以一路摸哨杀进去,先到洪家祖坟看看情况。”
大家都点点头,安龙儿说:“我可以潜进去,文少跟着右轩先生在这里就行了。”
顾思文捂着嘴笑了两声:“哼哼,龙少你真是客气,不如你和大师爸在这里,我自己去干掉安清源。”
“洪门是显英雄的地方吗?不要废话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右轩先生的胡子提了一下骂道:“毛都没长齐充什么大头鬼……”然后他又对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说: “小四小九过来,你们去叫凌十八军和邱二嫂军准备一下……”右轩先生在两人耳边说了一通,小四和小九领命后分头骑马离开。顾思文也在安龙儿耳朵边说:“这老鬼以为现在是三国演义自己是诸葛亮上身,说话鬼鬼祟祟搞得好象很神秘的样子。”
“你们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右轩先生突然声音洪亮地喝问,把顾思文和安龙儿都吓了一个哆嗦。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48
(二O四)深入敌阵
顾思文冲口而出搪塞道:“我想尿尿。”右轩先生跳下马说:“两个一起去,尿完了绑好马在这里,我们走进去。”
安龙儿莫名其妙地问道:“我不急也要去吗?”
“也要,战前松一松,可以冷静头脑稳定情绪。”右轩先生身边没有士兵,把他们两全当成了下属来指挥,两个只好乖乖走到一旁解决问题,然后找个山谷把马藏好,三人沿着龙脉快捷地向龙头方向渗透。
芙蓉嶂是大片山区,山里的小道起伏纵横四通八达,要在山区里设伏兵截击是极为困难的事。龙脉不是一般将领可以看得出来的地形,只有真才实学有经验的风水师,才可以一路寻龙而去,同时斩龙要在龙脉之上实施,安龙儿必然会沿龙脉一路摸索而去,所以龙脉之上会遇到多少阻击,就可以判断出布阵之人是谁。果然在入山后的第一个龙背起星的平顶山头,就发现了清兵踪迹。
右轩先生闪在树后小声对安龙儿说:“这一场果然是风水战,我还没有和会风水的清狗打过仗,这一次看来可以过足瘾了。”
安龙儿也小声说:“对方是清朝国师,很厉害的人物……”顾思文蹲在地上插嘴说:“他叫安清源,几年前就和我们打过了,他成天想斩广东的龙脉……哎呀。”安龙儿一脚踢到顾思文屁股上,顾思文马上发现说漏了嘴。
“斩什么龙脉,龙脉可以斩的吗?他不是要破洪家祖坟吗?”右轩先生发现两个后生有事瞒着他,生气地瞪着顾思文。顾思文猫着腰不敢抬头,安龙儿只好解释道: “安清源是要破洪家祖坟,不过他也有斩龙脉的独家风水,嘿嘿……”安龙儿干笑两声给自己解解窘,右轩先生可不放过他,马上追问道:“天下有斩龙脉的风水术?只有安清源会用吗?”
安龙儿不会说大话,可是又不能说出《龙诀》的秘密,他为难地挠挠头说:“是有这种风水术,反正他是会用斩龙风水。”
右轩先生用手指在安龙儿胸口狠狠地捅了一下:“你这黄毛仔一说谎就眨眼睛,你肯定会斩龙术,看你脸上的刀疤就知道经历过不少事,为什么不去斩满清的龙脉?断了清狗的龙脉就不用死那么多汉人来反清复明,回去后你给我讲清楚这件事。”
“我……我也不会斩龙……”安龙儿无辜地分辩着,嘴巴被右轩先生一把捂住,他们发现有一个清兵注意了他们藏身的树丛,正招呼其他人慢慢试探走过来。
右轩先生用手指头点了点顾思文的头顶,顾思文向上面亮出四个指头。右轩先生看看安龙儿,用食指在唇上点一点,然后做了一个用掌打昏的动作,又向树顶指一指,安龙儿马上会意从大树背后纵身而上。那四个清兵看不到有人,却听到衣袂飘动的声音,马上向他们藏身的大树跑来,一边喝道:“什么人?快出来!”
从大树上无声无息地刺下一道红线,正是安龙儿的独门暗器红线金钱。跑在最后的士兵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上一紧,觉得皮肉很痛可是喉咙里却叫不出声音,随即脑后受了重重一击。在视线全黑之前,他看到前面的大树后闪出两条黑影掠过三个同袍,一个高挑的年轻人咬牙切齿同时向两个士兵的脖子出掌打去,精瘦老头吹胡子瞪眼睛直接出指先向其中一人点击,还以更快的速度把另外两人都点了一遍,全部人立刻静悄悄瘫倒在地,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见鬼了。
右轩先生和两个后生把四个晕倒的清兵绑好,三人都换上清兵的衣服,就听到山头上有士兵在叫:“那边怎么样,有事吗?”
顾思文大声叫回去:“没事,我们先到处巡一下,一会就回来。”说完后三个人从山顶看不见的位置向下一个龙脉星顶潜过去。
他们穿着绿营军的皂色军服,手握长枪腰间配刀,从龙脉旁边的山谷排成一行快速前进。安龙儿对右轩先生说:“想不到右轩先生还会点穴,真是厉害。”
右轩先生吹一吹胡子说:“这种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随便什么人认几十个穴道再练上几年都可以做到,成为一人敌十人敌都不难,难的是成为万人敌。”
顾思文转过头说:“大师爸带兵打仗可厉害了,龙少有机会要跟大师爸学点东西。”
安龙儿听到只是笑一笑,他并不喜欢打仗,也不认为万人敌有多威风,要是天下太平,万人敌又有什么用呢。右轩先生没有看安龙儿,可是他从安龙儿的反应中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并不热衷战斗,他只是不明白这样的人如何可以练出一身如此强大的武功。
很快见到下一个龙脉星顶山头,不走上去便不知道是否会在这里下手斩龙,安龙儿等人放慢了脚步,沿龙脉小路慢慢向前走。山头上驻扎着清军,还搭出一个庞大的布城,安龙儿顿时提高了警惕,布城中完全有可能布下斩龙之阵。
(红尘说:布城是古代作战的常用器械,用竹木搭出四面墙壁后,在外面围上画着城墙砖头花纹的厚布幕,远远看去象真的城墙,对远方的敌军有迷惑作用,近战可以挡箭又可以设伏兵或是作为中军帐。)
安龙儿走到两人前面,带着队象巡逻似的向布城走去,因为他们穿着全套清军服装,在大队士兵来来往往的山顶军营中并不显眼。快要走到布城前,有几个军官从里面翻开布幕走出来,中间一个中等身材形容猥琐的瘦脸军官,手里托着旱烟杆,身上披着厚重的皮甲,头上戴着尖头盔,头盔上竖着一支长杆,最顶端还有一撮红毛,这付五品千总的服饰穿在他身上,给人一种穿起龙袍不象太子的感觉,安龙儿一眼认出他就是国师府大内御用风水师金立德。
小时候的安龙儿曾经数次从金立德刀下逃脱,从来没有机会了解他武功和风水的真实水平,却总是见他在国师府的行动中出现,更不知道他是什么立场。当年对小孩子手下留情的金立德,难保今天不会为执行公务大打出手,安龙儿的眼神和金立德对视了一下,马上移开视线,带队从他身边擦过。
金立德一看到安龙儿,马上长叹一声,转身又走进布城。他身边一个胖军官问道:“哎?金大人,不是说去后山赌钱吗?”
金立德正要回答,他身边一个高个子军官突然哈哈大笑叫道:“你们三个站住。”
安龙儿和金立德都同时定住,两人的心沉了下来,不约而同看向那个高个子军官。那军官嘻皮笑脸地走到右轩先生跟前,把头凑到他面前看一看,然后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白胡子说:“你几岁了?”
右轩先生爽快地答道:“五十五。”
“我看你都有七十五了。你一个月多少军饷?”
安龙儿一听这问题就担心出事,谁知道清兵发多少工资呀。可是右轩先生却柱着长枪挺直腰板答道:“一两七分。”
“好嘛,老兵还特别便宜。”那高个子军官说完转身笑着对金立德说:“我们绿营有这么老的兵吗?”
金立德走过去拉开高个子军官说:“张把总,你那么大的官不要和老人家过不去,粮饷便宜点凑够人数总比吃空额的好,要不真打起来我们上哪找兵给朝廷?进去进去,我有东西给你看……”说完他转头对安龙儿扬扬手:“走啦走啦,该干啥干啥去,这边没什么事就去那边看看,走走走……”
安龙儿仍是站着不动,眼睛盯着布城,金立德从他眼里看到冷漠的杀机,随即把布城出入口的布幕拉起,把军官们一个个叫进去。安龙儿从这里看进去,布城里只有桌子椅子和遮阳的竹篷,并没有奇怪的斩龙平台,于是开步沿着布城外围再向前走。
走了几步,安龙儿听到布城里面有人和他并排走动,随即听到金立德朗朗的吟诵声:“欲斩廉贞破贪狼,鬼星之下杀机藏。太平何须多杀伤,满朝好汉共辅王。”
一个声音问道:“金大人真有雅兴,这是谁的诗呀,我怎么没听过。”
金立德的声音离开了布城围幕:“你听得懂的话就是你戴我这顶高帽了,给个烟壶你们看看,出多少钱?”然后引起一片哄闹的开价声。
安龙儿和右轩先生顿时心里有数,低下头急走离开山顶布城,向下一个龙脉星顶奔去。
很快走过金立德那个市场一般的军营,顾思文快跑跟上安龙儿问道:“刚才那个瘦鬼不是在南昆山十字坡那家伙吗?他念的什么呀,是不是念给你听的?”
安龙儿一边跑一边说道:“他叫金立德,是国师府的官,我小时候和他多次交锋,可是他总是放我一马,可能他也不满国师府干伤天害理的事。他念的诗分两截,前两句是风水诗,告诉我们斩龙在哪里下手,哪里有埋伏,一会去到你就知道了。后两句我也不懂,右轩先生你明白吗?”
右轩先生老当益壮,一边跑一边说话气都不喘:“太平何须多杀伤的意思是他们不想通过打仗推翻清朝,满朝好汉共辅王,这句并不是说朝廷里全是好汉,而是说他们要让满清的朝廷里填入大量汉官,达到汉官主政,清皇虚设的政局,说这话就是不想让我们干扰他们国师府做事。”
顾思文说:“啊?那大师爸你还干不干?”
右轩先生一翻手腕用指头点了一下顾思文的肚子:“你小子想降清呀,人家说两句你就想缩头,你问龙儿还干不干?”
安龙儿跑在最前面,可是一直听着他们说话,他无暇回头可是马上答道:“他们干什么都好,可是不能为了斩龙遗害百姓。”
远处传来隐隐的枪声,从零敲碎打到响成一片,很快又听到呐喊声,安龙儿和顾思文知道是右轩先生安排了洪门军队从外围进攻,可能是为了从南路引开清军的注意力,以便他们从北路山区进入芙蓉嶂。现在他们只有三个人,外围的作战也管不了许多,于是只管向前冲去。
又越过一个波浪形的龙脉水星顶,面前出现一个竹笠形的圆顶山头,安龙儿一拦手上的长枪,大家马上停下来。右轩先生小声说:“到了,金立德说的就是这里,先蹲到草丛中藏起来看看。”
前面的圆顶山头上隐约有些人在活动,可是看不清楚在干什么,山下却看不到有任何士兵出现。顾思文压着声音说:“前面没有兵,我们摸过去吧。”
安龙儿用手按住他:“别动,如果金立德说的话是真的,这下面全是伏兵。”
顾思文一脸纳闷地问:“金立德说的是什么呀,你们都能听懂,就我听不懂……”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49
(二O五)贪狼山
安龙儿蹲在草丛中指着南方,小声对顾思文说:“再过几个山头,下了山就是湖,湖底是葬洪老爷的地方。对于坟墓来说,主靠山背后最近的山头都可以叫做鬼星,金立德说鬼星之下藏杀机,就是说这里附近。”
顾思文点点头仔细看了一下前面的地形,果然看到向南几个山头就是一片空旷,想必下面就是湖:“原来是这样,怪名字还挺多的,那廉贞和贪狼是什么?”
右轩先生语气生硬地说:“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和洋鬼子一个样。”
“大师爸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江相派一向重视的是拿着人心诈钱财,从来没有人教我看风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老人家真是会看风水,过去还一直以为你是最大的老千。”
右轩先生曲起手指在顾思文头上敲了一记响,瞪着眼睛说:“我不去劫富济贫,洪门哪来的银子招兵买马,以后还得靠你们去劫呢。”
“到底贪狼是什么呀?”
安龙儿正想告诉顾思文,右轩先生沉着脸压低声音说道:“山形最基本可以分成五行九星,龙脉上一串山头如果能按五行连环相生就可以产生最有福力的龙穴。你看最远处有一座高大的尖顶山,那是火形廉贞山,这种靠山主官至三公,是风水中最强的福力;眼前这一座高直而圆顶,属于木形贪狼山,也是吉山的其中一种,更难得正好按五行相生生旺了前面的火形廉贞山,使龙脉生机勃勃,所以金立德说欲斩廉贞破贪狼,就是说在木形贪狼山上破龙气……”
“把木头抽走了火自然就灭,唔,有道理。”顾思文正在聪明地插嘴,就看到廉贞山顶炸起一片惊雷,爆炸围着山尖周围连环不断,直炸得尖顶向下崩塌,尖顶山瞬间变成平顶山。三人不约而同从草丛中站起来,身经百战的右轩先生也语带惊讶地说:“破风水用到这么大阵仗,看来清狗对洪秀全真是恨之入骨。”
顾思文也同时说道:“廉贞山这就没啦,好在我刚才还看过一眼。”
那边廉贞山顶还在石破天惊,近处的贪狼山顶上又响起一声爆炸,大家都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这次爆炸和廉贞山上的平顶横爆不同,只见一道火光挟着碎石硝烟冲上半空,仿佛竖起大炮向天空放了一响礼炮,高空立刻现出一团红光,山上的树木青草开始微微震动。
右轩先生急促地自言自语说:“怎么回事?这是地震的先兆啊。”
安龙儿看着从天空慢慢向下压的红光,幻变出五彩光芒,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气浪挟着震憾人心的低沉呜咽声向他们涌来。他转身对右轩先生说:“安清源要斩龙了,刚才是先往地下打穿龙脉死穴,下一步就是杀小孩放灵血灌入死穴斩龙,我们必须马上攻上贪狼山。”
右轩先生冷笑一声:“哼,斩龙脉的风水术也能让我碰上,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好,让我看看他怎么斩龙。”说完跟着安龙儿冲下山坡,向贪狼山极速扑去。
他们三人刚冲下山坡,背后就追来大队清军,原来是金立德听到爆炸声带着士兵赶过来。他手里还拿着旱烟杆向后招手,向着山下大叫:“小的们放箭!全部给我放箭!”他身边的士兵马上纷纷弯弓搭箭向安龙儿等人射去。金立德左右几下推开正在射箭的士兵,大骂道:“死蠢!下面全是树能射中人吗?全部往上射,把箭吊到对面山坡上,钉死那些反贼!”
安龙儿刚刚冲到山坡底,正准备仰面冲上贪狼山,就看到前面的山坡箭如雨下,三人马上停了下来。顾思文闪到树后看看前面的箭雨说:“金立德放的箭全都射过头了,这条粉肠真能搞笑……”笑字还没说完,面前就有箭吊下来,落到地上居然产生剧烈的爆炸,吓得顾思文大叫:“有没有这么厉害的箭?”随即抱头滚开洒了一身湿土。
右轩先生很熟悉战场上的各种火器,他对顾思文叫道:“不要冲,那不是天雷箭,是地雷,金立德放箭是告诉我们山坡上全是地雷!”
安龙儿大声回答道:“等不及了,山上在杀人,杀小孩!”说完后纵身上树,象猿猴一样跳向另一棵树,想从空中取道上山。顾思文没有这等轻功,他从地上爬起来,挺起长枪跳进刚才炸开的地坑中,挥枪左右一扫,又引发前面两个地雷爆炸,直轰得双耳嗡嗡作响。
右轩先生大喝道:“闪开!”顾思文回头一看,只见右轩先生手举一块大黑石前冲几步,挥手把石头向山坡上砸去,一串雷爆随即沿着石头滚下的路径两边炸起。顾思文和右轩先生伏在地上等地雷炸完抬头一看,安龙儿还在前面不远的树上站着,原来山坡上草多树少,没有继续向上冲的立脚点。
安龙儿在树上向山顶看去,天空越来越暗,这不是乌云盖日的黑暗,而是从地面升起的妖异黑气团团笼罩着贪狼山,黑气中间的五彩光芒不断游动,不时有红光从地面升起窜入半空中的光团。安龙儿尽管没有见过安清源斩龙的真正情形,可是他直觉到这是杀人后的景象,每杀一个人,就会有一道血光升起。
安龙儿也看到右轩先生破地雷阵的方法,他从腰间抽出无明忍刀,挥刀从树上砍下一支手臂粗的大树枝向地面抛去,顿时引发一阵爆炸。爆炸刚停,他便跳到那树枝上,双掌向地面一插,挖出一块大黑石向右轩先生滚下去,随着大石滚下,在右轩先生面前炸出一条通道。
右轩先生闪开大石,和顾思文猛冲到安龙儿身边,安龙儿说:“没时间了,我冲前三丈,你们跟上来。”然后从手腕上抖出红线金钱向山坡上射去,回抽红线,金钱入手,面前又炸开一段通道。安龙儿随即抽出刀,左手中指在刀身上一抹划出血口,口念密咒用血在刀身上写出一道六丁幽冥符,一步不停高声狂呼飞身向上扑去,双手举刀向前猛斩,从刀刃卷起一道黑色旋风向山坡上冲去,风起处安龙儿已经从右轩先生眼前消失,只见一片火光和爆炸从山腰直滚上山顶。
顾思文看得张大嘴巴,右轩先生笑一笑说:“好小子,还有这一手,阿文,上!”
在连天火光中,安龙儿飞跃到贪狼山顶,他眼前是一团半透明的黑雾,他估计这是安清源作法斩龙时的结界,黑雾中是三丈见方的八卦形斩龙台,八个小童按八卦方位男女错落绑在八支木桩上。身穿蓝绸长衫狐毛马褂的安清源在血水横流的平台上脚踏罡步,长剑如银蛇般挑向站在艮宫的男童喉咙,男童颈上立刻喷出一股鲜血射到斩龙台的地面,沿地上血渠汇入中间的血坑,那男童颈一软垂下头颅,从斩龙台中间窜起一道扭曲的血光飞上半空。
安龙儿全身的血一瞬间都冲上大脑,这场面太疯狂了,他不可能再冷静的出招,更不可能看身边还有什么情况,毕生的丹气都从无明忍刀上斩出,一条咆哮的黑龙翻腾着扑向斩龙台,四周同时响起一片洋枪声。
安清源根本不看安龙儿,他只管工工整整一步步踏着禹皇罡步,一招招使出太乙剑法。当安龙儿的刀斩入黑雾,迎面而来是几道凌厉的剑气,他没有抵挡,只是任由无明忍刀以最快的速度斩向安清源,剑气刺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效果,但是他进入黑雾后却陷入漆黑中。
“障眼法?”安龙儿马上盘刀护身,口念光明咒破解邪法。无明忍刀象风车一般舞动,耳中听到不停的刀剑撞击声,手中感到三股不同的力道向自己进攻。身边有三个敌人,安龙儿完全可以用护身结界震开对手,但如果这里是斩龙台中央,外面就有八个小孩,他们之中还有人生存的话,一定无法抵挡自己的结界马上死去。
安龙儿不能马上破解对方的结界,可是他已经可以看到四周的情况。他正身处斩龙台中,眼里却只见一丈外的安清源又向坤宫的女童出剑。刚才是谁在攻击自己?这念头刚起,马上被无明刀气按下去,十万火急之下无暇结界护身,更不要说考虑其他的问题,他全身心里只有一刀最需要斩。
“袈裟斩!”安龙儿大喝一声,无明忍刀斜斩向安清源背后,安清源听到背后刀声,长剑硬生生从坤宫抽回向后轻柔一挑,险险卸开安龙儿的刀势,安龙儿在出刀时空门大开,肋下背部和大腿连中三刀。
顾思文和右轩先生正沿着雷火冲天的通道冲上山,就听到一片枪声。右轩先生更加快了速度,一马当先飞扑上山,他一边冲一边对顾思文说:“快上,他们上弹药时有空档。”两人翻身站上山头,看到一大团急速盘旋的黑雾中,安龙儿正在斩龙台上挥刀乱斩,四周却看不到有枪手,于是奋力向黑雾冲进去。
刚刚接近黑雾,就感觉雾中象藏着万把飞刀割得全身皮肤生痛,肌肉象抽筋一样紧扯着,两人同时向外摔去,顾思文大叫道:“这是什么妖法……”话音刚落,四周又响起一片枪声,两人团身滚开,右轩先生认准一个开枪的火光点腾空而起挥刀砍下去。刀光过处血花溅出,一个手上拿枪的人从虚空中出现倒地。
“哗,不是吧,还有隐身法!”顾思文嘴上说话脚下不停,使出混身功夫挥枪沿山顶一切可能藏人的地方扫荡过去,步疾如奔马,枪挑似游龙,枪尖过处四周的草木纷纷摆动不已。右轩先生大叫道:“不停地跑,不要被他们瞄准!”自己滚身落地片腿扫趟,在地上卷起一片灰尘,沙石不断向四方八面乱射。
顾思文看到右轩先生在山顶耍起地趟拳,眼睛马上注视着沙石飞出的情况,他看到几颗小石象在空中撞到无形的身体,不合情理地直跌地面,马上扬手把长枪向那个方向飞去。一声惨叫之下,长枪从空中刺出一个洋枪手,右轩先生循声挥刀斩了个一刀两段,顺手捡起对方的洋枪,发现洋枪已经上好了弹药。一人上好弹药一定是全部伏兵都准备好了洋枪,右轩先生大叫道:“闪开,他们要开枪了!”
两人马上同时向不同方向狂奔,果然又是一阵枪声响起,右轩先生这次再看准一个侧面的火光点,借跑动之力跃在空中转身开枪还击。枪打得很准,洋枪手在他面前倒下,顾思文拿着一支洋枪飞跑过来,摸出尸体身上的火药袋,也举起捡回来的洋枪向身边的草丛开火。
他开枪的声音和火力都特别猛,直烧出一行山火,春天的草湿气重,着火后随即冒出呛人的浓烟。右轩先生一看就明白了,洋枪发射时要先压火药再压铅弹,可是顾思文只向枪里倒进双份火药,上膛速度比其他枪手快得多,他只要用洋枪打出火焰放火烧山,无论是烟还是火,都可以逼使四周的伏兵现形。看到顾思文如此聪明,右轩先生心里想:江相派的人就是会动脑子,这小子有前途。于是也和顾思文一样在跑动中上足火药向易燃的草丛开火,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就点出一片浓烟火海,四周纷纷传来草丛的摆动和咳嗽声。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49
(二O六)鬼雄
顾思文追向一个抖动的草堆,抛起洋枪转手握住枪管,使足全身力气用枪托向腰间高度猛拍过去。他计算过了,学过武的人看到横扫的招式一般都会蹲身闪开,咳嗽的人也往往会弯下腰,他用枪托向中间拍去正好打中蹲下的脑袋。“呯”一声巨响,果然有人惨叫着摔倒在他面前,捂着腮帮满地打滚,看来嘴里的牙都被枪托打碎了。顾思文冲前一步迎头补上一脚,把那士兵踢晕,嘴里恨恨地骂道:“看你还扮鬼吓人。”
右轩先生的轻功经半生修炼,绝对是真材实料,他扔下沉重的洋枪捡起轻便的腰刀,象鬼魅一样在贪狼山头上横冲直撞,只要身边有任何不自然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他快刀斩杀,山头上很快倒下数十具尸体。贪狼山的斜坡上还不时响起爆炸声,想必是逃命的枪手在下山时误触了地雷。
山顶上很快浓烟滚滚,右轩先生和顾思文都咳个不停,他们使劲忍住咳嗽再扫荡一次,直到听不到有其他人咳嗽,顾思文大叫道:“大师爸,咳咳,你没事吗?”
右轩先生已经被烟熏得象毒瘾发作的鸦片烟鬼,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我……咳咳咳……没事,快想办法帮阿龙!”
两人透过黑雾向斩龙台上看去,身上有多处伤口的安龙儿正和安清源翻飞缠斗,可是在安龙儿身体四周却火花飞溅,叮当声响个不停,仿佛几个人在同时对他围攻。安龙儿大叫道:“你们快斩断地上的血渠,不要让血再流入死穴!”
斩龙台七丈外的地面有一个大坑洞,这里就是安龙儿所说的龙脉死穴,一条长竹渠从斩龙台底向那坑洞伸去,洞里有半池血水,正慢慢渗入地底,从坑洞上升起一线血红色的旋风刺向天空的五彩光团,右轩先生一听完安龙儿的话,飘身飞向运血的竹渠出刀就斩,从斩龙台上同时扑出两个黑色的人影从背后向右轩先生出刀。
安龙儿在斩龙台里力战,那三个隐身的刀客尽管不能一举击杀安龙儿,可是刀速和力道足以在狭小的平台上缠住他。安龙儿在极短的时间内,亲眼看着安清源在他们的刀光剑影空隙中连续刺杀两个小童,自己无法腾出空档施以救援,又怕误杀儿童不敢用最强道法震破斩龙台,现在右轩先生引开两个刀客,安龙儿立刻有机会向安清源进袭。
安清源一直不顾身边发生的战斗,只是凝神踏罡逐一刺杀小童,现在已经刺杀了七个,斩龙台上盘旋着死亡的怨气,他只要最后一剑刺杀震宫的男童,处子之血就会带着邪力斩杀龙脉,以芙蓉嶂为中心引起翻江倒海的百里地震。
安龙儿完全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时刻,他以快刀缠着拦在他和安清源之间的隐身刀客,同时咬破自己的舌头,一口鲜血向前喷去,前面现出一张血淋淋的脸,他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山东快刀陆友。事实上当安龙儿杀入斩龙台却看不到对手,自己极有自信的刀速却被对手缠住的时候,就已经估计到对手是他。
陆友现形后,一切优势尽在安龙儿一方,安龙儿看准了陆友进步出刀的方向,沉下身形以无明忍刀向斩龙台地面斩去。随着一声巨响,安龙儿从陆友面前消失,他沉入平台底下,双脚一碰到地面马上向安清源站立的位置潜去。这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安清源的一剑之间,当安清源的长剑刺到距离男童喉咙几寸之际,他脚下的木板突然炸开,从他剑下冲出一条黑龙,龙牙把长剑咬得粉碎,黑龙的双爪闪耀着精光撕向他的胸膛。
安清源只觉手上一震,整条手臂顿时失去知觉,睁开眼只见漫天黑雪,雪中有千道黑光斩向自己全身。他知道这是安龙儿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发出的极限功力,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切来不及发出的道法武功都是徒然。等死的念头刚刚冒出,他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向一旁,撞断绑着童尸的木桩,重重摔出斩龙台的黑雾之外。
当他抬头看去,只见混身浴血的安龙儿拦刀扎马跨在地洞上,挡在幸存的男童前面,正向着一团血雾疯狂地咆哮,血雾之中飞出无数细碎肉块,一直和自己在斩龙台上并肩作战的陆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斩龙台的另外半边象被大炮轰过一般灰飞烟灭。
一个月前,安清源跟赛尚阿宰相参加广西永安城围攻,虽然以斩龙兵法破解了绿娇娇的御龙兵法,一度成功压制太平军的战斗力,但是最终却被太平军从大峒山突围而出,而好不容易争取到支持自己的赛相,却被咸丰帝贬职查办。
对太平军战斗力的重新认识,加上政治上的失利,都让安清源下定决心马上回广东斩杀洪秀全祖坟龙脉,以绝洪秀全的天子之气。只有以八方处子之血血祭乾坤后,才可以逆天斩龙的邪术,被安龙儿救下最后一个男童,斩龙就可能会失败。但是只要这个男童还在,天上的妖光尚未散尽,安清源就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安清源立刻双手尾指相扣,拇指尖紧压中指中节结成生天印,口中疾喝:“急急如南极炼魂星君律令敕!”这是天师道法中对付强大对手的炼魂之术,被施术的人无论功力多强,元神都会被强制抽离身体,使身体不能动弹,直到施术者解咒或是丹气涣散才可以回神入舍。
安龙儿以强大刀气把陆友斩成血花,却发现自己突然跳升上半空,他左右看看,只见另一个自己呆站自己脚下,安清源飞身冲到自己身后,一掌劈断绑着男童的木桩,挟着男童就向龙脉死穴的血池冲去。他想拦住安清源,可是脚下的身体丝毫不听使唤,他想大声叫顾思文,可是他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他知道事情不简单了,自己的元神已经离开身体,被锁定在半空之中。
右轩先生那一刀刚刚斩断血渠,血泼在断口的地面上,身后两股劲风同时扑到。他无暇回刀救应,只管顺势向前急冲几步,跃在空中回身向风声响处出刀便刺。对方两人都是专门为了给斩龙台护法,也为了配合陆友克制安龙儿的无明快刀,由陆友出面从山东请来的一流刀客。右轩先生的轻功和他们不相伯仲,可是他们出刀却比右轩先生快得多,转眼间两人连斩数十刀,右轩先生左支右绌退到山坡边缘,再往后退就是地雷阵,右轩先生唯有背水一战。
顾思文没有法力杀入斩龙台,但足以给右轩先生解围,他从地上捡起几支上好弹药的洋枪,冲到三人混战的侧面对着其中的人开枪就打。两名刀客一轮快攻之后知道右轩先生不是自己的对手,现在没有必要急于和洋枪过不去,他们一听到枪响连忙闪开,在顾思文身边游走追击,只等顾思文打完这几枪就可以从容斩杀。可是一声巨响打破了他们的计划,安龙儿以极限丹气斩出无明忍刀,不但把陆友斩得血肉横飞,也把斩龙台击毁一半,爆破出来的木铁碎屑把全部人都轰倒在地,两名刀客一直背向斩龙台,受到刀劲的直接冲击,被气浪撞得昏厥过去。
顾思文从地上撑起身体,抖抖头上的沙石,却看到一个奇怪的情形,斩龙台上黑雾全消,安龙儿呆呆地站在半边斩龙台上,安清源竟然可以顺利地从他身后拿下一个男童,横抱着冲向自己面前的死穴血坑。他试图爬起来,可是全身骨头都象断了一般,哪里想动哪里就痛,他咬着牙跪起身体,竟然喷出一口鲜血,全身发软重新瘫倒在地。他从地面看去,右轩先生正从山坡边缘挥刀扑向安清源。
安清源眼里只有龙脉死穴,他和同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都是为了这次斩龙,那怕还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放弃。他把男童扔进血坑,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向后一拉,男童昂起头亮出纤细的喉咙,安清源右手并指如剑向下插去,只求这最后一个处子的血可以汇入死穴,尽最后努力完成斩龙。
右轩先生的刀及时斩到安清源背后,安清源还未刺杀男童就先要自救,他右腕一转,剑指发出凌厉剑气刺入右轩先生的胸膛。右轩先生闷哼一声,胸前射出一道血线,剧痛让他全身一震,刀跌落地上。可是他没有向后倒下,却和身向安清源扑去,大喝一声从背后抱住安清源从血坑旁扯出。
安清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个白胡子老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双臂被右轩先生紧紧箍住,一步步向山坡拖去,安清源惊恐地发现,右轩先生是想抱着他一起滚下地雷阵同归于尽。他想使用道法解困,可是双手却无法结成手印,只好出尽混身力气,老老实实使出反擒拿,极力向下坐马脱肘,撕指破招。
右轩先生尽管不会道法,但绝对是拳术的行家里手,这些招式对他毫无用处。安清源坐下马步,他同样坐下马步;安清源转身要甩开,用头向后撞,用脚盘摔,都被右轩先生一一化解,最后把安清源抱摔到地面,呐喊着发力卷住对手向山下滚去。
右轩先生亲眼看到安清源和安龙儿的战斗,知道这不是平常武夫可以理解和对抗的境界,在胸部被剑气击穿的时候,他双眼发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但是他以极强的意志向安清源作出最后一击。他知道没有人能逃过一死,七十五年的人生中有大半辈子和清廷战斗,这样的人生,在看到世间终极风水术之后,在血与火中结束是最完美的选择。
安清源青筋暴突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清狗,我是洪门宰相,九龙堂右轩!”右轩先生一边说,一边箍着安清源挪向山坡。
安清源声嘶力竭地说:“我不是清狗!你们想反清复明,我们汉官要在朝中争取汉人主政,我们都是为了让江山回到汉人手中,放开我!”
右轩先生收缩全身的筋骨,一分一分地勒紧安清源,鲜血渗满安清源的背后,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汉人一定可以夺回天下,可是不能让杀自己的儿童,斩自己龙脉的疯子做汉人的官!”
安清源倒在地上,双脚用力挺起身体把右轩先生压在身体下说:“洪门反清二百年都不成功,是你们战略上的失败,你们穷兵黩武年年叛乱搞得民不聊生……你们造反害死的汉人,不比清廷杀的少……”
“死有鸿毛泰山之别,国破家亡之时,有志之士宁可断头做鬼雄,决不低头做奴才!”
安清源听到这番话更加气急败坏,他急促地大喊道:“右轩,你才是疯子!天下百姓不要做英雄,他们要活下去,你只会打仗不懂治国,你要坏我大事啦!快放开我!”
右轩先生不再和安清源废话浪费体力,他从鼻子里一口气一口气地哼出声音,象是在发力,也象是在冷笑。
安龙儿的元神被锁在空中,看到右轩先生和安清源在遍地尸体的山顶死斗,也听到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想哭却没有眼泪,想叫却没有声音,想冲过去结果了安清源的性命,可是元神不在身体中却无能为力,他的意识如刀绞一般剧痛地刻上右轩先生说的话:为什么不去斩清廷的龙脉!
顾思文看到右轩先生的战法,完全明白右轩先生的意图,当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叫大师爸的时候,右轩先生和安清源一起滚下山坡,从贪狼山顶至山脚爆发出连环不断的雷声和冲天火光。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50
(二O七)前赴后继
安龙儿的元神迅速回到体内,他运动一下四肢,身上虽然有多处刀伤,但是还可以正常动弹,于是马上冲去看右轩先生滚下的山坡。从上向下看,翠绿的贪狼山象被从中劈了一刀,焦黑的切口冒着浓烈的硝烟。轻微的地震和空气中的呜咽声停了下来,血洞上连接天空的红色旋风也消失了,看来斩龙诀的效力已经停止,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会因此产生进一步的地震和天灾。
安龙儿急于下山寻找右轩先生,可是四周全是清军的伏兵,他看到已经有分批赶到的军队排成单行,沿着标记好的安全路径开始攻山,远处一直传来枪炮声和厮杀声,背后就是金立德带队的绿营。就算金立德不出手,他旗下的军官也难保没有立功的想法,现在马上离开这里才是正路。他把泡在血洞中的男童拖到地面,检查过口鼻之中还有气息,脉象健康正常,翻开眼敛却看到瞳孔放大,估计是魂不守舍引起的全身松驰。安龙儿快速解开男童的衣领扣子,在他胸前画出一道回魂符,然后以剑指向鼻下鬼宫穴吐气疾点,那男童突然睁开眼醒过来,看到面前有一个混身是血,脸上有刀疤的黄头发清兵,再向四周看一看后吓得哭着要找爸爸妈妈。安龙儿没时间哄小孩,他把男童扯到顾思文身边,自己背起昏倒的顾思文,用军衣牢牢绑在自己身上,一手拖着又哭又闹的男童,沿着右轩先生滚出来的血路向山坡下冲去。
安龙儿一边下山一边高声呼叫右轩先生,这条血路没有完全延伸到山脚,可是看不到右轩先生和安清源的任何踪迹。是两个都炸死了,还是有人可以逃出生天?如果右轩先生可以活下来,那么一定会找自己,如果安清源活下来,他一定会撤退。安龙儿已经开始适应安清源的作战方式,他知道安清源习惯层层设伏,环环相扣,他布下的阵一定会有安全的退路,这一点和绿娇娇很象。
安龙儿不敢计算右轩先生的生死,可是他算过安清源,从卦象中得知安清源不但没有死去,而且已经向南越过被炸平了山顶的廉贞山,马上就要下湖从水路离开。安龙儿背着顾思文,一手提起男童急追而去。
越过廉贞山,再向南就是当年和绿娇娇、杰克加上一众洪门英雄,第一次和国师府交锋的洪家祖坟五蛇下洋穴。山下是宽阔的湖面,四周是五道蛇形入水的山岭,到处都升起打仗燃起的硝烟,耳中雷鸣般的瀑布声和枪炮声,让没有时间感慨的安龙儿也无法控制地心潮澎湃。
龙爪形的湖岸上,洪门军队正和清军激战,湖上有一条小船向着对岸的清军阵地飞快划去,尽管相隔几里地看不清船上的人,可是安龙儿很清楚,这个人一定是安清源。再追已经来不及,当安龙儿冲到湖边,安清源已经到了对岸,清军也陆陆续续地撤退。
当年葬下洪国游老爷的湖底生龙口突然炸起连环雷,直炸得湖上水火冲天犹如天崩地裂,阳光下突然天降豪雨,水泼到半山坡上象浪涛扑面,可见安清源早就布好破穴雷阵,只等斩龙之后最后毁穴。这种大规模的连环水雷炸湖平山,安龙儿也无能为力,只好勿勿拖着男童背着顾思文躲到安全的地方。
顾思文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在安龙儿背后,面前是五蛇下洋芙蓉嶂。他在安龙儿耳边无力地问道:“大师爸呢?”
“还没有找到。”
“他不会死吧?”
安龙儿把有刀疤的那一侧脸转向顾思文说:“你也会看相,右轩先生出来的时候气色怎么样?”
顾思文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嗯,很好……”
“那就没事了。”安龙儿一向不懂说谎,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说出实情。其实当斩龙诀驱动龙神,就会产生阴邪结界扰乱方圆几里甚至更大范围的五行气运,任何人的命运都会受到这个大结界的破坏而偏离原本的方向,命中阳寿未尽的人一样可以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丧生。正如一城之中数十万人,人人命运不同,但是兵灾来临的时候,就会出现屠城战祸,这时只要身在城中,无论什么八字命运的人都难逃大劫是同一道理。
“安清源呢?”顾思文的声音打断了安龙儿的沉思,他回答道:“跑了……”
“放我下来吧,我们回去找大师爸……”顾思文挣扎了一下,可是身上的痛感告诉他就算下了地可能也无法走动。
安龙儿平静地对顾思文说:“你别动了,现在我还背得动你,先找洪门兄弟留个口信,让他们一起找右轩先生,然后我们回家……现在山上全是清军,等清军退了你养好伤我们再回来找。”
顾思文的头耷拉在安龙儿肩上双手下垂,软软地说道:“现在你是大哥,你说了算吧。”
安龙儿把救出来的男童交给洪门兄弟,托付他们尽量找到男童的父母,如果找不到也要把男童养大成人。他也是从孤儿长大成人,很清楚人不会那么容易死,只要给他一线生机,给他一口饭,也许明天就可以重新站起来,开展一段奇妙的生命历程。
几天后安龙儿和顾思文回到英州家中,顾思文的身体只是受了丹气的冲击,安龙儿协助他运气调理和为他包扎好之后,很快可以复原。杰克和蔡月说从洪门收到另一个消息,广西太平军已经从永安城突围,突围时在大峒山设伏兵,一天就歼灭过万清军,清军士气极度低落,广西平乱的官员全都受到贬职。现在太平军已经大量扩军,又连克几城,正准备北上攻打清朝的老巢北京。杰克一直在厅里走来走去,他激动地对安龙儿说:
“娇娇从永安城出来了,因为二哥也在太平军里,她应该不会自己离开太平军,我要去找她,龙儿你去吗?”
顾思文一边用剃刀刮胡子,一边认真听着最新战况,这时他一拍脑门说:“这样我就知道了,安清源这老狐狸几年不碰洪秀全的祖坟,就是想先看看这个天子龙穴是不是真的有效果,现在太平军打出广西他就知道害怕了,匆匆忙忙赶回来破穴。说起来芙蓉嶂的湖炸了,龙脉到底斩成了没有呀?”他说完大家都看着安龙儿。
安龙儿呵呵一笑:“他斩龙的方法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要按不同的罡步顺序杀八个小童,现在被我们救出一个小孩,打乱了他的罡步,最后也没有引发强烈天灾,可能算是斩了一半吧?我是这样想的,通过这次血战,安清源知道只要他在广东动一动,都会被洪门和我们盯上,他从山坡上滚过地雷阵,不死也要脱层皮,短时间内他不会再考虑斩龙的事……”
顾思文说:“哎,你记得他对大师爸说的话吗?他说他想由汉人主政,从朝廷内部夺回汉人的江山,洪门的策略是从民间用武力推翻清朝,其实只是方法不同。当然这老狐狸有可能说谎,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斩龙脉就不是他最后的目的,只是他在朝廷里讲数的筹码,他其实没有不停斩龙的必要。”
“我想起一件事,可能是安清源不知道的。”杰克的思维极度活跃,以至于他根本坐不下来,一直在厅里来回走动:“我在永安城里听冯云山说过,洪秀全的八字并不足以成为皇帝,最主要的是冯云山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扶持起一个皇帝,他是想建立起象美国国会那样的实体,名义上又有君主的制度……”
蔡月在旁边举着阿浔的小手摇头摆脑地左右晃,奶声奶气地说:“就算大坏蛋破了洪秀全的祖坟,也不能打败太平军啰……”阿浔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只是被蔡月摇得开心一直在格格笑。
杰克说:“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太平军是由军师统领,洪秀全并不是一个主要人物,目前主要领袖是杨秀清和冯云山,其实下面还有其他军师,洪秀全很少亲自发号司令。一来安清源打下芙蓉嶂不会影响太平军,二来如果他不停地把注意力放在芙蓉嶂上,可能正是冯云山牵制他的计谋……”
安龙儿笑一笑说:“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不过安清源很快会意识到这一点。风水的灵力可以发作得很快,如果斩龙之后太平军越战越勇,他也会想到你们说到的可能性。无论安清源是清朝的狗,还是自视为从宫内政变夺权的官,都会视太平军、洪门、和我们为反贼,我们没有一天会有好日子过……”
顾思文又接过话头说:“所以我们必须要干掉安清源……”
“错了。”安龙儿的话让大家奇怪地看着他:“呵呵,我想看看清朝的龙脉被斩断会有什么结果,这也是右轩先生想看的。”
蔡月关心地问道:“可是你不会斩龙诀呀?”
安龙儿回答她说:“对,我连龙诀都没有见过,可是娇姐会《寻龙诀》和《御龙诀》,我会斩龙诀的心法,雷刺又在我手上,再加上安清源几次斩龙的位置,我想娇姐完全可以推理出斩龙诀上记载着什么。”
杰克听到安龙儿这样说喜出望外,一步跳到安龙儿身边搭着他的肩说:“你和我一起去找娇娇?”
安龙儿微笑着对杰克点点头,杰克高兴得在安龙儿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顾思文看了看蔡月,象是征询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也一起去吧。”
蔡月弯下腰牵着阿浔的双手,两个人和大花背一起在厅中间蹦蹦跳跳地转圈,一边跳一边说:“我们和阿浔一起去北方看下雪啰……”
顾思文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举着剃刀大喝道:“好,等老子去斩清狗的龙脉!”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51
(二O八)来者不善
从东面来的浈江,和西面来的武江夹着鲫鱼形的半岛韶州府,在南方的鲫鱼嘴位置汇合发源出广东的主要河流北江。北江从这里开始了千里征途,从北向南掠过整个广东,在南部和东江西江再汇合成珠江流入南海。
绿娇娇对这里并不陌生,六年前她就为韶州府的州官范仲良破解了衙门中的风水邪局,还布下奇局帮范仲良活捉了贪官污吏。今天再走在韶州府的街道上,心情却异样地复杂。
洪宣娇和绿娇娇都穿着一身淡雅旗袍,坐在大户人家的马车里,车前排坐着丫环打扮的月桂香桂两姐妹,赶着车不紧不慢地走进韶州城。绿娇娇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去,江面的水位很低,河面也显得比过去窄,河道上的船只稀稀落落,并不觉得河道窄了会影响运输。绿娇娇知道今年春天雨水特别少,到了夏天就会发生大水灾,春天插不了秧夏天再发大水,北江两岸的粮食收成又要面临危机。
马车来到衙门前,绿娇娇看到大门比过去宽了许多,而且这里和其他衙门不同,从大门可以直接看到州官审案的公堂。这是当时绿娇娇给范仲良的风水建议,让衙门敞开成散财局,使州府的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看来范仲良的确是认真地做到了。衙门前大街的对面有一面高墙,本来是衙门后面阻挡百姓视线和聚财挡煞的照壁,可是当年杰克给了范仲良一个建议,把照壁搬到大街上,做成让百姓随意发表有益言论,批评衙门吏治的申明墙,成为官民沟通的良好渠道。今天墙已经建起来,申明墙上贴着崭新的文章和诗词,可见衙门会经常揭下百姓的建言细看,百姓也乐于在这里发表新的言论。
衙门前有两个守门的衙差,月桂下车投刺求见,和衙差说了几句就回来对车里说:“大小姐二小姐,衙差说范大人不在,让我们下午再来,要不就在门外等候。”
从马车的布帘里伸出一只小手,往月桂手里放了两锭碎银,月桂又走到衙门前给衙差塞银子。绿娇娇掀起窗帘一角看着他们说话,看到衙差撒手摇头不要钱,只是叫月桂在门外等着。月桂缠了一会回来禀报说:“差大哥说不要钱,范老爷真是一早过江巡视水利了,中午才回来吃饭。”
绿娇娇看了看洪宣娇,洪宣娇笑着说:“装的吧,满清还有这样的官吗?”
绿娇娇苦笑了一声:“别人我不敢说,范大人的话可能真会这样,一会见见再说吧。”
大家把马车拉到一旁等了一会,就见到几匹马慢慢走到衙门前,马上的人都是身穿布衣,其中两个正是韶州府知州范仲良和主薄官杨普,两人都身形精瘦,范仲良白发斑斑,面容比过去老了很多,可是精神丝毫不减当年,他矫健地翻身下马,绿娇娇和洪宣娇随即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向范仲良走去。
范仲良把马交给出来迎接的马倌,正要走入衙门就看到两名艳丽的女子向自己走来,定神一看便认出其中一人是绿娇娇,笑容马上挂在脸上,他也快步趋前,首先向绿娇娇拱手问候:
“原来是安小姐来了,真是贵客啊。”
绿娇娇盈盈走前几步,带着洪宣娇一起向范仲良半蹲道了个万福,娇媚不失大方地说道:“范大人万福,杨大人万福,民女绿娇娇和姐姐路经贵地,姐姐一直景仰范大人的声誉,特地一起来看望范大人。”
洪宣娇也说道:“民女大娇见过范大人。”
范仲良笑呵呵地回礼后,对绿娇娇说:“安小姐真是有心,怎么还改名字了,这名字……啧啧啧……”
绿娇娇语气带着一点点撒娇地说:“很俗气是吧?范大人可以叫我小娇嘛。”
“哈哈哈哈……”范仲良仰天大笑说:“哪里俗气,总比原来的洋名字好,当年你还是叫安琪儿吧?哈哈哈……”然后他象爸爸看着多年没见的女儿一样,盘起双手在胸前,仔细看了看绿娇娇说:“嗯,安小姐的气色和当年完全不同,不但越来越年轻,而且还印堂发亮官星大旺,要是男子的话必断官至二品,可是你偏偏是女子,哎呀这个相老夫真不会看了,呵呵,安兄弟和杰克先生可好?”
两人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着,范仲良身后的主薄官杨普却慢慢收起了笑容,他微微皱着眉头端详绿娇娇和洪宣娇,以及和她们的马车和丫环,脑海里回忆着这个奇怪的名字,绿娇娇是个很好记的名字,他记得在通缉令上见过。现在她竟敢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难道当年通缉令上的人不是她吗?或者她胆大包天前来示威挑衅?他从洪宣娇的腼腆微笑中看到四个字,来者不善。
范仲良热情地招呼两人一起进衙门后院用午膳,绿娇娇看到饭桌上六个盆子都是肉片炒青菜,香煎豆腐之类的清淡小菜,对范仲良说:“天天吃这样的饭菜,范大人的俸禄省下不少了。”
老朋友突然来访,范仲良心情很好,他开心地说:“呵呵,是会省下一些,家乡的妻儿也要生活嘛。杰克先生建议的申明墙很有用,几年来乡绅百姓在申明墙上为衙门出谋划策,解决了不少问题,我也一步不差地按安龙儿布下的风水局改建过衙门,现在衙门风气清廉,辖区百姓都得以安居乐业,当天你们给老夫的建言真是百姓的福气啊,来,老夫敬你一杯。”
大家喝过酒后,洪宣娇问道:“民女家乡大旱大涝,连年歉收,不知韶州府天时怎样?”
范仲良摇摇头说:“都一样,过去韶州府每年可以上交朝廷几百万两,近年都不足百万了,有时还要请朝廷减免赋税。”
绿娇娇问道:“韶州一带山多田少,本来就不是以农业为主要税收来源,就算是荒年歉收影响也不大吧?”
杨普察觉到这不是一个女孩应该问的问题,他看范仲良毫无戒心的样子,于是接过话说:“绿小姐太了解形势了,这州官让给你做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绿娇娇掩嘴一笑:“杨大人见笑了。”
杨普又说:“本来全国一口通关,南北华洋百货交通都要从广州出入,必经韶州,这里收得的关税自然多,可是现在东海和京城附近的关口打开了,他们的运营也日趋成熟,经韶州的客商越来越少,韶州的农税就成了主要税源,所以每一次天灾对民生都是很大的打击。”
洪宣娇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范仲良和杨普,她听完杨普的话说道:“如果有天灾的话,上报朝廷也会有赈灾的款项发下来吧?”
范仲良笑呵呵地说:“想不到大娇小娇都是关心国家大事的奇女子,如果你们是男人的话,老夫一定保荐你们为国效力。”他说完抿一口酒,干咳两声又说道:“道光爷在的时候,朝廷赈灾还算及时,只要官吏不在中间贪污,百姓总还会有口饭吃,有条生路。现在呢,咸丰皇帝也不能说不管,可是近年广东洪兵起事越来越频繁,省里库银消耗很大,广西还出了太平军叛乱,听朝中的人说,光是耗在广西平乱的银子每个月就要七十万两,这几乎是韶州府一年的税银,这么消耗下来,就算是各地灾情告急怕也无力赈救……”
杨普也说:“所以我们现在不把希望寄托在关税方面了,只把银子投到防洪防旱的建造上,帮助地主农户耕好农田,就算州衙的银子少了,没钱还可以上书朝廷请求减赋,可是至少要保证州府之内有粮可吃。”
洪宣娇看看四周,中午时分侍从已经去休息,内院里没有其他衙差在走动,她又看了看绿娇娇。绿娇娇拿起茶壶给每人添了一次茶,茶壶放下的时候,茶壶嘴刚好对着范仲良的茶杯,这是洪门暗号“单刀直入”。
洪宣娇于是问道:“范大人,你看是洪兵的危害大还是太平军的危害大呢?”
范仲良还有点奇怪,这美女为什么问出这么惊人的问题,杨普已经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判断,知道洪宣娇话里定有机锋,他抢先说:“洪门造反已经一百多年了,广东还可以一直压制,可是据朝廷急报,太平军已经聚军六万离开广西,大有向各省侵袭的势头,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当然是太平军为祸更烈。大娇莫非也有什么高见?”
洪宣娇笑着说:“我就是不明白才请教范大人,洪门自视为前朝遗臣,他们想反清复明是新帝旧帝之争,天下改朝换代无非成王败寇,无所谓是非对错;可是太平军却是农民造反,你看这是朝廷的错还是农民的错?”
范仲良的心扑通一跳,他惊愕地看着绿娇娇和洪宣娇,这个话题事关谋反大罪,答什么都是错,最大问题是这个看似大户人家的美艳女子问这个干什么呢?他不敢马上回答,杨普却从容地说:
“绿小姐,六年前你也叫绿娇娇吗?”
绿娇娇掩着嘴发出一串好听的笑声,向椅背靠下去回答道:“我十年前已经叫绿娇娇了,杨大人的记性真好。”
范仲良看着杨普问:“出什么事了?”
杨普本来一直稳稳地坐着,他突然站起来,绿娇娇的手同时从桌子下伸上台面,手里已经拿着一支左轮手枪指住杨普。范仲良吓得从椅子上向后翻,洪宣娇脚踏三角马,身法灵动地从绿娇娇身后闪过,不等范仲良摔到地上,就把他和椅子一起扶正,同时把袖里刀压在范仲良的脖子上。
范仲良惊魂未定失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杨普毫无惧色地指着绿娇娇说:“范大人,绿娇娇就是六年前刺杀朝廷命官的通缉犯,上次来韶州府她隐瞒了姓名所以我们没有察觉,现在胆大包天,竟敢公然到衙门挑衅。”
绿娇娇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娇媚地笑着说:“嘘,小声点,你叫得这么大声吓到我的话,我怕这洋枪会走火,坐下坐下,我也把枪放在桌子下面,这样大家说话方便。”
范仲良连忙叫杨普先坐下,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可是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1:52
(二O九)攻城
范仲良看到刀枪都出现在饭桌上了,基本上没弯可转,他直接问道:“绿小姐,你和老夫开的玩笑太大了,当年你带罪在身,可是仍可以分文不收地帮韶州百姓清恶党整吏治,可见也是心怀大义之人,老夫一直对你有极高品评,没想到你来这里动刀动枪,你也知道老夫一介书生身无长物,你到底想要什么?”
绿娇娇说道:“当年我是想帮大人整整吏治,不过今天我想帮天下整整江山,范大人怎么看?”
杨普用严厉的语气说:“你们想造反?”
洪宣娇坐到范仲良身边,握着他的手腕说:“这位是太平天国女将军绿娇娇,在下是太平天国女丞相洪宣娇。”
范仲良听到她的话果然全身一挣扎,可是已经被洪宣娇压在椅子上,杨普倒是镇定地说:“哼哼,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自己封个官给自己做,就想来这里耀武扬威,我看你们两个丞相将军能不能走出这个衙门。”
洪宣娇同样冷笑两声说:“你的官又是谁封的?你有能耐自己封官吗?外族妖人封你一个小小九品,帮他们统治汉人收取百姓的血汗钱,压迫自己的乡亲父老,却自以为有多了不起象条狗一样乱吠,你们把炎黄子孙几千年的脸都丢尽了……”
绿娇娇看洪宣娇对两个清官骂得有点过火,于是说道:“我们时间不多,脸面的问题就不说了,杨大人你也不要说大话,衙门上下一百五十人挡不住我们两个女人。你知道广西永安州十万清兵围城吗?我们刚刚才从那里杀出来,你说我们能不能从这小衙门杀出去,嗯?”
杨普和范仲良对望了一下,事实上刚接到的朝廷密报证明了她们的话,时间地点人数都是当事才知道的精确,两人不敢再说话,只等绿娇娇说出有什么要求。
绿娇娇接着说:“天军要打到北京去杀你们的老板,夺回汉人江山共享太平,可是清狗也会派广州清军北上支援,我们来就是要截击北上清军。”
范仲良疑惑地问:“就你们几个人?”
绿娇娇说道:“呵呵,在城北走马岗上有十倍于韶州守兵的大军,我们姐妹只是来看望你老人家,可以的话把你过去欠我的人情还给我,不行的话就当绿娇娇先来行个礼,我们城墙上见。”
范仲良和杨普都大惊失色:“你们要攻城?”
洪宣娇压低声音狠狠地说:“自己打开城门库房迎接天军,我保证城里百姓秋毫无犯,如果敢有一枪一箭抵挡,天军破城之日就是你们人头落地之时。”
范仲良内心激烈地挣扎着,感到自己全身内外象淋过雨一样又湿又冷,他用衣袖擦了擦满头冷汗,想了一会说:“不行,你们不能进城,韶州是南北通衢要道,太平军进了城,清军北上必经韶州,来到这里难免一场恶战,两军死伤不说,城里百姓能不遭殃吗?再说……库房秋后才上交了课税,库房里没有多少银子,那些都是百姓救命应急的血汗钱,经不起这样的兵灾……”
洪宣娇拿住范仲良的手越握越紧:“范大人爱惜百姓,可是天军里全是没饭吃的百姓,人数不少于韶州城里的居民,每天出生入死地和清妖作战,天军面前只有两条路,打赢或是死去,你以为我们会当没事一样离开韶州?”
杨普大怒拍案站起来说:“你们少来这一套,有胆量和杨某在城墙上见!”
范仲良马上喝住杨普叫他坐下来,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对绿娇娇说:“绿小姐,你没有直接攻城,而是先来找老夫谈,就是不想产生无谓死伤,能不能这样,我从库房中拨一万银子给你,你们退兵百里,不要伤了无辜百姓。”
绿娇娇摇摇头说:“我们来就是要阻击清军,最好的地点就是韶州,这里是千年兵家必争之地,范大人也是爱好风水的同道中人,对壬子年的战事应该有先见之明。这一战是天意,六年前已经和你说过了,要是今年这场仗不打泄不去地下的煞气,四年八年后每逢三合子水之年,就会有更猛烈的战事出现在韶州,今日我们有备而来先礼后兵,他日来的兵未必有我们姐妹这般斯文。而且如果天军如你所说后退百里,清军就可以从任何路径北上,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好了,我知道范大人的心意,现在我也告诉你,城一定要破,库银全部要充入圣库,至于百姓还能不能安居乐业,这要看范大人了。我现在从一数到十,请范大人尽快做个决定。”
范仲良圆瞪双目看着绿娇娇,绿娇娇眼光游离地扫视着他们二人,嘴唇轻动开始小声倒数:“十,九,八,七,六……”
她看看范仲良,他带着焦头烂额的表情想一想又不断摇头,又深锁着眉头再想。
“五,四,三……”绿娇娇停了下来,再仔细看着范仲良的眼睛,他的眼神没有丝毫软化,只是惊恐哀求地看着绿娇娇,她突然用双手两指尖同时挑起杯中茶水向两人射去,大喝一声:“缚!”范仲良和杨普马上感到全身肌肉象抽筋一样又痛又僵硬,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原来已经中了绿娇娇的缚身咒。
洪宣娇和绿娇娇收起刀枪起身就走,绿娇娇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两个时辰后咒语会解开,不挣扎的话身上肌肉不会那么痛。”
绿娇娇和洪宣娇安然离开了韶州城,马车不顾颠簸只管全速飞奔向城北走马岗。在路上洪宣娇说道:“尽快攻城,打他个措手不及,我看城里的守军不会超过五百人,快的话一天之内就可以攻下。”
绿娇娇掐指算了一下说:“按范大人的话说,韶州库房里起码有七十万两,以我们两千兵力可以在城里守上半年。”
洪宣娇纳闷地问:“他不是说才上交了国课吗?怎么还有七十万呢?”
“姐姐有所不知,衙门帐目规定要有存银,他们不可能蠢到掏空了库房去交国课。”绿娇娇的语气紧迫地说:“清军很快就会到韶州,快攻是对的,攻得越快城里的百姓死伤越少,进城后做好安民,买粮买盐可以从库银里支出,不要让百姓从背后捅我们一刀。我们要是不拿库银,清军来了一样会全部征走,不抢白不抢,按东王许诺我攻下的城池还有一半银子是我的呢。”
攻城,是绿娇娇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的事,现在韶州这块兵家重地就放在面前,她有极大的好奇心去试试自己能力有多强。回到走马岗立刻带领两千女军急速逼近韶州,一个时辰后火速占领了可以俯视韶州城,又卡住武江浈江的北部小山帽子峰。
绿娇娇换上一身大红将军袍,头带红底黄边五节金龙风帽,腰胯左轮枪手持五色令旗,在众将面前一一发出指令:“月桂香桂听令!你们两人各带五十人,军服之外套上便装,分别从武江浈江下水,坐船顺流而下混入韶州城最南端的鲫鱼嘴,听到枪声后守军会减少,你们就抢占南门,如果遇到清军增援,你们抵挡不住就向北门退却。现在马上下山!”
“胡九妹听令!带本军一千人留守帽子峰,负责伏击和后备攻击,左右两江的船只准顺流下不准逆流上,一但发现逆流之船马上开炮击沉,没有收到将令不得下山。”
“苏三娘听令!你带八百人潜伏在北城门外,三刻钟后正面攻城,破城门后分兵一半占领全城城墙,你自己带另一半人攻进衙门,不反抗者不能滥杀,进去自有安排。”
洪宣娇凑到绿娇娇耳边问道:“我们还可以进城吗?你的缚身咒只有两个时辰的效力,那两个官能叫出声音的时候还不马上关城门呀,现在都快三个时辰了。”
绿娇娇咬着嘴唇调皮地笑着,神秘地看看洪宣娇说:“那个缚身咒是要三个时辰才可以解开的,我们现在带一百人进城从城里配合攻城,还可以到衙门前看看他们怎么调兵遣将。”
洪宣娇想到范仲良好不容易数到两个时辰,却迟迟不能动弹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对绿娇娇说:“你这小人精啊,也不知道哪天要捉弄到我头上。”
“那你要小心点啰,我们上车进城吧。”
韶州城里的男人觉得今天走在街道上特别赏心悦目,因为街头突然多了许多妙龄少女,既不卖艺也不卖身,只是在脂粉布匹店前留连,可是女孩们出现后不久,衙门里就乱成一团,从衙门里跑出十几个官差,提着铜锣一面敲一边高喊:“长毛贼要攻城啦!各家各户快回家关门!长毛贼要攻城啦……”有的官差手上没有铜锣,只拿着锅盖铜盆也在猛敲发出警告,一时间城里热闹非凡,街上的店铺纷纷关人,行人商家都鸡飞狗走地往家里躲藏,衙门对面茶楼上的绿娇娇笑得人仰马翻。
随后衙门中开始有守城军人进进出出,她们知道城门已经关上,于是每人分带五十人,各自前往南门和北门准备里应外合开城门。绿娇娇配合月桂香桂主攻南门,南门前就是北江的起点,扼守住这里可以卡住任何北上的援军。绿娇娇和城里人一样小跑着碎步,身边全是找不到地方躲藏的挑夫,还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绿娇娇为了不太引人注目,早就关照大家不要几十人象行军操练那样走成一队,必须分散到各街巷上去,听到枪响后绿娇娇的队伍只管向南门接近就行了。
绿娇娇的面前就是南门,城门早已关闭,城上站满了清兵。身后突然响起一片枪声,攻城之战已经由苏三娘从北门打响。绿娇娇一转身扯下身上的旗袍,露出大红将军袍,身边众女子也扯下身上的各色便装,在头上包上红头巾,一队英姿飒爽的女兵突然出现在韶州城中,绿娇娇抽出短刀振臂一呼,数十红巾女兵和她一起往南城门下冲去。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2:15
(二一O)南城门
绿娇娇还没有冲到城门,城头上已经出现月桂和香桂的军队攻上城墙。如果隔着城墙作战,清军还会放几枪抵抗一下,可是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太平军从自己身边出现,除了个别军官想挺身而出,其他人基本上是以脚软嗑头求饶来回应女军的攻击。因为对南门攻击比北门迟了半刻钟,南门的的军队都向北门调去,这里守军不足一百,绿娇娇开枪击倒几个想反抗的军官后,失去指挥的清军马上被瓦解,女军迅速占领南门。
绿娇娇下令绑起全部清兵,紧闭城门,二百女兵准备截击从东西两门城墙上逃跑过来的清军。苏三娘二十多岁就带着上千洪门人马来投太平军,平常沉默寡言,绿娇娇对她的过去了解不多,可是知道她带过大军,打过大仗,尤其擅长攻城,所以绿娇娇一百个放心地等着苏三娘把清军赶过来这边。
韶州城并不大,苏三娘攻城有洪宣娇里应外合,几百守兵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北门很快被攻破,枪声稀疏下来后,马上就有北门清军从东西两门向南门溃退。绿娇娇和苏三娘两军夹击,清军很明智地选择投降,五百清军死伤不多,都被缴了械绑成一大串关在仓库中。天色暗下来,韶州城以及两江四岸完全在女军的控制之下。绿娇娇马上在韶州城沿江城墙布防,把附近商船全部集中在城下江边,还命令苏三娘清点衙门库房,对库房内的钱银做出安排。
全军饱餐一顿庆祝破城之后,绿娇娇稍作休息便亲自带着月桂香桂一起到南门巡视。南门是她们最关注的城防口,从广州北上的清兵将在这里和女军首先接战。绿娇娇以卦演兵,知道清军主力很快会来到这里,今天顺利破城开了个好头,不代表以后的作战总是会这么顺利,现在的守备一刻也不能松懈。
南城门头高高挂着一排红灯笼,灯笼旁边插满红旗,这是告诉清军,面前的城池早已经是太平军的领地。绿娇娇肩上搭着披风,背着双手静静站南城门上,看着向南流去的北江,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战火硝烟。
地平线上出现长串亮点,这是大队人马夜行的火把,江面上也出现了逆流北上的大船,船上灯火通明,应该是运载将领所用,这样大摇大摆行军的部队必然是清军,连夜行军也说明了清军接到了急报,要以最快速度北上支援。洪宣娇等主要将领接报后也赶到南城门看实际情况,绿娇娇安排一百女军分上十只小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后,小船箭也似的向三江汇合口的中心点飞去。
待岸上先行清军接近三江口,十只小船上的女兵一起向火光亮处开枪,直打得对岸清军一片喧哗混乱,纷纷熄灭火把,逆流北上的大船也停了下来。这下他们知道韶州城已经被攻破,黑夜中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底细,清军没有再前进,就在原地停下来,如无意外今晚将会在这里扎营。
城里的居民也听到江面上的枪声,尽管今天被女军攻入没有影响居民,可是百姓商家们早已吓破了胆,城里的房子不断重新点起灯,每家每户都开始有不寻常的骚动。
十只小船在江心打过一轮乱枪后,迅速退回南城门,绿娇娇嘴里吮着一颗话梅,看着清军在对江布阵,又派出探子连夜渡江侦察敌情,心里已经想好多种对策。
看了大约一个时辰,清军的营地也大致定下来,绿娇娇正要回衙门,却看到城内的大街小巷中开始有百姓聚集,熙熙攘攘地闹着要出城逃难。洪宣娇刚刚安排女军把百姓赶回家中,绿娇娇就看到清军大船旁边有十只小船慢慢地划过来。
绿娇娇一看就知道,这十只小船是来对刚才的骚扰截击进行复仇性示威,这是清军斗志旺盛的表现,如果不在江面把他们打下来,今天晚上谁都睡不着觉。她大叫道:“三百人带洋枪上南城门,给我把船打散!”
清军的小船一进入洋枪的射程,绿娇娇下令齐放枪,这是集中火力一击必杀的打法,有非常强大的震胁力。三百支洋枪突然齐放,无异于平地打了一个惊雷,城里的百姓随之传出大片惊呼哭叫,清军的小船上传出叮叮当当的铁板撞击声,小船居然继续向前推进。
洪宣娇皱着眉头说:“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船上都装了铁盾。”
绿娇娇躲在箭垛后说:“对,示威来了,这口气不能吞下去,明天开打的士气就看这一回了。准备等他们到岸边再打一轮,让他们带着死人回去吧……城上全军准备,齐放!”
又是一次三百枪齐放,城里更吵更乱。枪声过后,清军小船上突然站起数十清兵,人人身上背着箭囊,手上挽起长弓,只听船上传出一个女子发出的号令,一片弓弦弹响处,箭群从船上射上半空,再从天空象雨点一般向城头落下。
城墙上的箭垛可以挡住直射的枪箭,可是因为没有屋顶,从天而降的箭雨却挡无可挡,绿娇娇及时看到箭飞下来的轨迹和方向,大叫道:“天上有落箭,全部人散开!”
正在上弹药的女军没有料到有此一着,躲在箭垛后来不及举盾牌的女兵,一瞬间倒下了十多人。绿娇娇的女丹功已经到了最高境界,她眼里看到的箭慢到足以用手接住,她轻轻摆摆头闪开落到自己身上的箭,一转身闪到洪宣娇面前。洪宣娇只看到眼着红光一抹,绿娇娇在她面着掠过,在她头上和背上接住两支长箭,洪宣娇团身滚开后惊讶地说:“这是谁,很有兵法啊。”
绿娇娇扔下一句:“我知道她是谁。”抖落身上的披风,顺手从地上捡起两个藤盾,一盾护身,另一盾象雨伞一样举在头顶,纵身就向城下跳出去。借着藤盾在空中的浮力,绿娇娇象大鸟一样滑翔过夜空,越过十多丈江面。她在空中大叫道:“阿图格格,绿娇娇来了!”话音一落,便准确地落在发号施令的船上。
城上城下的人都发出一片惊呼,船上的清军更想不到城头上有人可以象鸟一样飞到自己船上,一时间刀弓乱舞,只是不敢对绿娇娇放箭,怕误伤到自己人。绿娇娇落到船上扔下右手盾牌,用左手盾牌盖住头顶,从腰间拔出左轮手枪便打。小船上只有人站的位置,清兵面对子弹根本不能躲闪腾挪,枪响处四五个清兵应声落水,这一连串突袭只发生在转眼之间,当阿图格格退到船头拉弓瞄准绿娇娇,她已经看到绿娇娇跪在小船中间,左手翻盾护着背后,右手举枪瞄准自己。
阿图格格穿一身骑兵盔甲,胸着轻轻起伏喘着气,她看着绿娇娇的眼神和洪宣娇一样惊讶。尽管两人在战场上相遇,可是她不相信绿娇娇会对自己开枪,她慢慢垂下弓箭说:“娇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绿娇娇笑一笑说:“我自己选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也是自己选的,你和阿文龙儿他们在一起吗?”阿图格格的关切溢于言表。
绿娇娇说:“他们不是天军的人,不知道躲到哪里了。这里是战场,不是你来玩的地方,你快回家吧。”
“我想见阿文,我知道他是洪门的人,我跟阿爸出来打仗,可能就会遇到他。”阿图格格的声音软了下来,甚至象撒娇一样有种想哭的感觉。
“辍!哪有这样找老公的……”绿娇娇看了看四周,清军的小船一边打捞落水的士兵,一边慢慢向她围过来,她说道:“你很能打,可是我不能让你身全而退,留下一只船吧,我见到顾思文告诉他你找他。”
阿图格格蹲在铁盾后,向前挪了一步说:“娇姐……”
绿娇娇压低声音说:“行了,不要过来,到时你回去也不好交差,我向天开一枪,你自己跳下水。”语一说完枪声就响,阿图格格憋着一肚子话,也憋着一肚子火,幽怨地看了绿娇娇一眼,闭着眼睛象闪开子弹似的一个翻身入水中。
绿娇娇随即伸手拉着船上的铁盾,大喝一声运气翻身下水,借力把小船拉翻在江面上,南城墙上发出一阵欢呼。阿图格格爬上前来救她的小船,指挥清军快速退却,绿娇娇一口气潜回岸边,站到城南码头的石阶上,一振右臂高声呐喊,众女军立刻摇旗鸣枪,同声呼应。
从城上垂下绳索把绿娇娇拉上城头,绿娇娇在女军拉起的布幕中换上干衣,披好披风,一转身看到城里的百姓都涌到街上。百姓们在火光静静挤在一起,守城的几百女兵用刀枪指着百姓,人群中只有不知死活的婴儿在放声大哭。绿娇娇知道攻城之后对百姓的控制是成败的关键,征用民力民资的程度决定了守城的难易,而要控制百姓,除了入城军队要军纪严明,及时宣传义军的宗旨,还要对不服从管理的人施以惩罚。过去攻下城池都是由杨秀清和冯云山统领男军控制百姓,女军只是做些后勤配合,现在由女军攻下城池,处理这些事却成了女人的一大难题。
对于女人,上阵杀敌可以敌忾同仇,勇猛不输于男子,可是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又如何下得了手。
绿娇娇深深皱着眉头看着城下,几个女将正在分几个地点给百姓们讲反清大义,宣传太平军是为百姓而战,尽力平息百姓的恐慌,远处有几个女兵押着一个人推开人群向南城门走过来。
中间一个满头白发的精瘦老人身穿长衫,身上五花大绑,额头上有很大的伤口,血流满面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百姓们看到他都让开路,纷纷下跪,一个妇人凄厉地大喊一声“范大人”,马上引起一片哭叫声。
范仲良跑到南城门下,抬头找到绿娇娇的身影,马上主动跑上城头。绿娇娇看着这个老人,心里一阵酸楚,她迎上前扶定范仲良,从他嘴里拔出布团问道:“谁把你打成这样?我一定严惩他。”
范仲良口中一松,马上跪在地上说:“绿将军,你们女军的军纪非常好,没有人打我,是我自己要见你,才以头抢地以死相要,你不要怪你的士兵。”
城下的百姓看到范仲良跪下,全部人都在街上跪了下来。
绿娇娇连忙扶起范仲良,抽刀割断绳索为他松了绑:“范大人有什么要说的?”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2:29
(二一一)民心
范仲良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枯黄的眼睛里闪着期盼的光采,他刚刚松了绑全身发麻,身体一晃靠在城墙上,看了看江对面的清军大营说:
“果然是清军北上了,刚才枪声响起来我就知道是这样。绿将军,你们抗清讲的是民族大义,太平军打仗是为了天下太平,你们要打的是清军,可是不能用百姓做挡箭牌啊……你看下面这些百姓,昨天还好好地过着日子,今天就要担惊受怕举家逃难,现在你们还不让他们走,他们留着有什么用?收他们的钱粮作军粮,逼他们拆自己的家建堡垒,必要时用他们做炮灰,这就是太平军要做的事吗?”
绿娇娇看着范仲良血迹斑斑的脸,染成暗红色的胡子,在火光掩影下显得慈祥而无奈,可是他的眼中毫无惧色,一如准备好了随时赴死,不能死的只有城下的百姓。绿娇娇沉着脸说:
“自古打仗无非攻城掠地,破城后封锁出入严守细作是必然的战术。天军打仗从来不拿百姓分毫,我们从广西打到这里,没有白拿过百姓一只鸡蛋。在广西永安我们攻下的村庄从不滥杀一个百姓,如果有贫穷孤寡我们还会送粮送钱;反观清狗追击天军进入村庄后,征用车马粮食从不付钱,还以剿匪的名义烧杀抢掠,这些事范大人在朝中应该也略有所闻吧?”
绿娇娇顿一顿,走到城边指着下面的百姓说:“我们每攻下一村一镇,就有百姓加入天军,都是因为他们没有饭吃,被清狗压迫得生不如死。你看我们这些女军,有哪一个不是生下来就做牛做马,从豪门富户中死里逃生,为了有口粥喝标草自卖,女军中不下五百人是经洪丞相亲手救出,为什么你们见了天军就要逃跑?就是因为你们一直过着好日子,根本不知道天下还有多少人在受苦。今天的仗不在这里打,明天就有更多的义军起来作战,范大人,你保得了韶州一天,保不了韶州两天!”
范仲良扯着嘶哑的喉咙说:“绿将军,韶州府山多田少,穷困佃户的数量在广东数一数二。下面的百姓大多是升斗小民,就算有富户也并非全是为富不仁,衙门的课税每年都发放到各地救济灾民,只要没有打仗死人,方圆几百里就总有一天可以熬过天灾,可是你们在韶州城里开战,马上就会有大量无辜死伤,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天下太平的一天。死的是为富不仁的奸商自然人人高兴,可是你如何知道死的不是一生厚道营营役役的平民?他们成了两军交战的牺牲你又于心何忍?现在他们只不过是想逃难,又妨碍了天军什么呢?绿将军我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把城中百姓放出十分之一,对天军作战有没有影响?”
绿娇娇突然对范仲良大吼道:“你少给我下套!我说十分一可以放出去,你就会问我十分二行不行。我告诉你,城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出去。要怪就怪你们韶州城落在一个兵家必争之地,你们选了住在这里,这就是你们的命!”
范仲良听到绿娇娇的话气势汹汹,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他回头看了绿娇娇一眼,颤抖着爬上箭垛,绿娇娇知道他又要以死相要。要是平常人跳跳城墙,大家大概只会看个热闹,可是范仲良是德高望重的好官,从刚才他被五花大绑一路跑来,百姓仍然一路下跪,就知道此人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他一死,难保城里不会发生民变。
绿娇娇一手揪住范仲良的衣领,把他从箭垛上拉翻落地,叫旁边的女军再绑起他。城下百姓顿时骚动起来,人群一浪一浪地冲破女军防线,要冲上城头。女兵和男兵不同,最讨厌和人群推推搡搡,一有民变马上挥刀就砍,长枪也随即从二线向前面的人群刺去,女兵完全以作战的阵形面对着人群,这个举动更激起了百姓的义愤。
范仲良挣扎着说:“快放开我!不然要出事了!”
绿娇娇马上给他松绑,范仲良趴在城墙上挥手大喊:“乡里们不要打,太平军都是受苦受难的姐妹,全部停手!”
喊了很久,人群和女军终于在对峙中静下来,但形势仍是一触即发。范仲良用手扶着红旗慢慢站在箭垛上,血汗早已湿透全身上下,他语重心长而神情激愤地说:
“绿将军,你还不明白吗?得民心者得天下!任你有千条道理,怎么敌得过民心?老夫欠你一个人情,但是我不能用全城百姓的命来还。老夫一生积蓄不过百两,可以还给你的只有贱命一条,我从这里跳下去,百姓就会哗变,你们还没有和清军作战,就先要和城里的百姓作战,这就是害了你们;如果我不跳下去,我无颜面对天下人,你叫老夫如何是好?你们的仗打完,我也不知道城里还有多少百姓活下来,他们每死一个人,老夫就欠他们一条命,苍天啊!”
范仲良说完捶胸顿足仰天长哭,城下百姓也随之哭成一片。
洪宣娇这时跑到绿娇娇身边,在绿娇娇耳边说:“刚刚收到细作情报,清军方面是广州派出的八旗精兵,总兵力过万,我们要准备打硬仗了,不能在这种事上耗着……”
绿娇娇想了一下,在洪宣娇耳边说了几句,洪宣娇马上点头表示同意。
绿娇娇走到范仲良身边把他扶下来,小声对他说:“范大人,你为百姓可谓肝脑涂地,绿娇娇如果让你死了一生都不安心。我们可以退兵,但是你要答应帮我们几件事。”
范仲良一听马上跪倒在绿娇娇面前:“绿将军,只要能让韶州平平安安,老夫死而无憾,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你尽管说。”
第二天一早,清军发现在江心停了大小上百条船,每条船上都插着红旗,韶州城墙上也是红旗飘扬,远远看去还有红头巾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完全是一付满城军队严阵以待的样子。经过一轮炮击,江心的船有些被击沉,其余的都退回韶州城岸边。清军一时找不到足够的大船渡江攻城,于是又在对岸等了一天。
再过一天,城上的红旗居然全部消失,于是清军派出小船试探着接近城池,受到城中官员的热情接待,这时才听说上万太平军昨晚刚刚撤退,兵分两路分别沿着武江和浈江向北方退去,清军马上兵分两路向北急追。
范仲良头上包着绷带,和杨普在东城门看着远去的清军,两人都长长吁了一口气。杨普说:“范大人,兵是退了,只可惜库房里的银子都被洗劫一空,长毛贼嘴上说得好听,到最后还是贼性难改。”
范仲良全身放松下来坐在城头上,小声对杨普说:“绿娇娇拿了三十五万,给我们留了三十五万。”
“哦?你之前不是对总兵说库房里的银子全都没了吗?”
“这一点早就被绿娇娇算到了。”范仲良长叹一声说道:“也不知道谁是贼,那几个总兵参将一来就问我们要银子,要是我们有的话,七十万两银保证被他们全部征走,可是绿娇娇帮我们藏起了三十五万,说可以把罪推卸到太平军身上,让朝廷免韶州府两年赋税……”
杨普想了一下没有说话,摇摇头笑了起来。
几天前,绿娇娇和范仲良商量好退军的策略,连夜把空船放到江心,然后在韶州城里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留下城墙上的红旗全军退出。范仲良安排部分百姓头上包着红头巾,假扮太平军在城上走来走去,又安排另一批百姓在清军炮击北江面的空船后,把其余的船拉回城下,造成了太平军还留守在城中的迹象。女军离开了足足一天,他们才拆下红旗放八旗军入城。这个时候,绿娇娇和洪宣娇已经带着女军走在向西北撤退的路上。
洪宣娇和绿娇娇一同坐在马车中,洪宣娇问道:“那三十五万两银子算是什么呀?是东王许诺破城后给你的一半吗?”
绿娇娇一脸无所谓地照着小洋镜说:“你想不想我先收回成本呢?”
洪宣娇凑到绿娇娇面前仔细看着她的脸说:“你独吞的话也太多了,当时你求雨只是开价一万两。”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当时东王没有现银,天天算利钱的话滚出个三十五万两不奇怪呀。”绿娇娇眼睛一直不离开小洋镜:“我好象是越来越年轻了……”
洪宣娇发出一阵笑声:“你最厉害了,武功大进之后还成了老妖精。”
“就是……”绿娇娇顾影自怜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
洪宣娇又问:“哎,你说清军那一万人会不会兵分两路?”
绿娇娇肯定地说:“会,范老头答应的事一定会做的,不过我也不信他,所以起卦算过了,没问题。他说一个大话就可以把我们的追兵减去一半,也是天大的功德。我现在就怕清军追不上我们。”
“两千人对五千人问题还不大。”洪宣娇从绿娇娇手上拿过小洋镜也使劲地照着自己说:“前面就要进山了,先经过九泷十八滩,那里山高水急,要不要打个埋伏?”
绿娇娇也正有此意,马上爽快地回答:“好吧,不然他们没心情追上来。”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2:37
(二一二)剑脊龙
粤北山区和广西山区的地形很相似,对于在广西打惯野战的太平军有很大优势。从韶州沿武江向西北前进,很快进入瑶山山脉,武江在瑶山中千回百转形成了大量险滩急流,这就迫使清军弃船步行从山道上追击。女军一路上走得不紧不慢,不断用小股部队设下擂木滚石毒箭陷阱,古怪招式层出不穷地反复伏击,使清军一路伤亡疲惫不堪。清军一边追一边被打,常常连对手都看不见就打败仗,这样打下去,大概还没有出广东省就被消耗得全军覆没,尽快追上太平军主力进行决战成了当务之急。
洪宣娇和绿娇娇也意识到清军的心态,对手越是急于求战,就越不让对手达成愿望,当她们估计对清军的士气和战力消耗到可以正面对抗和程度,她们决定找一片可以固守的阵地拖垮这支援军,这个选地的任务自然落在绿娇娇身上。
洪宣娇在九泷十八滩的险山恶水中领导伏击,绿娇娇带领前队快速前进。香桂月桂两姐妹和绿娇娇骑马走在最前面,她们已经从其他将领口中知道绿娇娇打仗用的是风水术,这时也吱吱喳喳地和绿娇娇谈起这个事。
香桂年龄小话比较多,她问走在中间的绿娇娇:“绿将军,我们现在是不是沿着龙脉走呀?”
绿娇娇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小辣椒,用门牙一点点地切碎咬入口中,嘶嘶地倒吸着冷气说:“现在不是。”
“在广西的时候听说你是逆着龙脉进攻,这次为什么又不这样做呢?”
“嘶……上次是突围,现在是引击,战略不同用的风水术也不同了,好象一般人要催财和催丁都会用不同的风水招式嘛……”
月桂看着绿娇娇辣得发红的脸问:“绿将军很喜欢吃辣椒吧?”
“嘶……一般般啦,我过去抽过大烟,后来硬是给戒掉了,可是留下个麻烦就是嘴里不能闲着也不能淡了,过去有雪茄烟抽着还过得去,现在连话梅都没有只好吃小辣椒……对了,到了镇上给我买几包干话梅。”
香桂也问道:“要是连辣椒都没有的话,吃把盐也行吧?”
绿娇娇吐出辣椒头骂道:“扑,你想咸死我呀,咸的不行!”
两姐妹和四周的女兵听到绿娇娇这样说都笑了起来,香桂又问道:“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呀?”
“找个地方和清狗对阵,把他们卡在广东。”
“现在不是一直在山里伏击了吗?”月桂奇怪地问。
绿娇娇手里拿着一颗小红辣椒说:“这种小路伏击,只能不断地打掉他们的先头部队,打不散他们的主力,而且瑶山再大,也是几天就可以走出去,走出去后清狗就会加快追击,追上来打的话我们就被动了,明白吗?”
香桂热烈地拍着手说:“绿将军好厉害哦,清妖的一举一动都被你算计住了。”众女兵也齐声附和,在一片敬佩的赞扬声中,绿娇娇笑容满面地往嘴里扔进了一颗小辣椒,大口嚼起来。
“啊……”绿娇娇突然痛苦地惨叫,大家都关心地问道:“绿将军,出什么事了?”
绿娇娇伸出舌头喘着说:“要死了……吃了颗很辣的,快给我水。”
月桂给她递去一壶水,嘴里一边说:“喝了会更辣呀。”可是绿娇娇已经接过水往嘴里灌,大家看着绿娇娇喝水后更痛苦的样子都很同情。绿娇娇双眼泪水矇眬,脸颊潮红,在泪光中她看到前面的山谷豁然开朗,身边的武江还是九曲连环,可是武江两岸出现了大片平地,东岸还有一个小镇,镇后是一片高耸屹立的山岭,岭侧象垂直的高墙无路可上,不过绿娇娇知道这只是假象,天下没有爬不上去的山。
女兵们都看到眼前的奇景,月桂高兴地说:“我们走出瑶山了。”
绿娇娇伸手指着山下的村镇,挤着眼睛说不出话,香桂问道:“绿将军要在这里扎营吗?”
绿娇娇哭着说:“不是我们,这里是清狗扎营的地方,我们的营扎在上边。”她说完手指向上一扬,大家抬头看去,那无路可上的绝壁顶上蹲着一只巨大的天然石鸡。
香桂说:“我们对清妖这么好呀,还给他们找扎营地。”
绿娇娇终于从小辣椒的刺激中缓过气,她气喘嘘嘘地说:“你不给他们营地,他们怎么会安心留在这里呀。”
绿娇娇带几个人先到山岭上下巡视了一遍,在山中看到的景象比远处所见更令人震撼,原来那数百尺高的绝壁后还有另一道绝壁,横看如屏侧看如柱,更象一把横剁在群山中的巨剑。从山脚有狭路上山,上面正好可以俯视山下村庄和武江。上山的路就是天险,完全可以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可以说谁先占领这个山头,谁就可以扼守住广东和湖南的通道。
绿娇娇下山后指挥女军迅速占领山下村庄。村中人口寥寥不过百户,几座高大的会馆被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但是从大量空置的店铺中可以看出这里也曾经兴旺。从村民口中得知这里叫坪石镇,镇后的山岭因山顶巨大的石鸡得名,称为金鸡岭;那藏身绝壁中的剑形绝岭传说是雄龙的化身,被称为一字峰。
绿娇娇急于开辟新战场,可是她记得范仲良声嘶力竭对她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打仗的是军人,百姓不能成为受害者。于是她命令前军士兵给每户人家派发一百两白银作安家费,声明这里马上就要开战,让当地人立刻离开,到外地重新安家置业。这笔钱足够一个农民家庭活五年甚至更久,卖十几亩地或者开个店谋生也完全没问题,有些住户拿了钱马上就走,也有些住户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离开。对不愿离开的人绿娇娇可管不了太多,用她的看法来说,路是自己选的,发银子给活路都不走的人,只好由得他听天由命了。
当绿娇娇在坪石镇里收购了足够的粮食,带着前军登上金鸡岭扎好大营,就看到山下守兵带着洪宣娇匆匆赶上山。她看到洪宣娇一身征尘衣乱冠破,便知道这一路经过不少战斗。绿娇娇展开双臂跑向洪宣娇,抱着她说:“姐姐辛苦了,姐妹们还好吗?有没有伤亡?”
洪宣娇疲乏的神情里充满着自信,她拉下红头巾让一头长发在山风中飞散,一边喘着气高兴地对绿娇娇说:“大家都很好,我把她们全带回来了,我们打了不少胜仗,清妖起码少了八百人……哎,你找的这个地方风景太好了,风水怎么样?”
绿娇娇紧闭着嘴笑起来,从牙缝里挤出话:“哼哼,大概是天下最差了。”
“怎么看的,快教教我。”
“姐姐累不累?”
“不累。”
“那我们到一字峰上看。”绿娇娇说完拉着洪宣娇就从山上营地跑下,又爬上那堵数百尺的天然高墙。
峰顶有条一里长的直路,但是路宽不足两丈,最窄处只有一丈。对于在地面来说一丈宽的路可以让人闭着眼睛跑过去,可是这条架在天空中的路,却让胆小的人连爬过去的胆量都没有。两人手挽手走在巨大的刀刃上,脚下两旁使是直立而下的深渊,深渊四周又有绝壁围绕,当她们慢慢走到一字峰的尽头,坪石镇和武江一览无遗地出现在眼底。
“姐姐你看,坪石镇背靠金鸡岭,可是金鸡岭却一片直壁般的天险,这种靠山直落的形势是风水大忌,会造成这个镇上不利人口,稍微兴旺一些就会出灾祸产生死伤。”
洪宣娇用手指着坪石镇外的武江说:“娇娇,我听你说过前面有河流的地方都容易发财,这不旺丁至少可以旺财吧?”
绿娇娇站在高耸入云的绝三尺绝壁上极目远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一把小辣椒,用嘴咬了一点点一边不停地嚼动一边深沉地说:“大道理是这样说,可是风水哪里有这么简单。门前有水过也要水情缓洁,流速慢和干净才可以让船只往来和让人食用。你想要是韶州府门前的武江和浈江水流象射箭,船一下水就被冲向下游,谁还去范老头那边做生意呀。”
洪宣娇点点头说:“嗯,有道理,下面的武江水流的确比韶州要湍急。”
绿娇娇向洪宣娇摊开手掌说:“有红有绿,要不要吃一个。”洪宣娇是广东人最吃不得辣椒,脑袋马上摇得象货郎鼓一样。绿娇娇收回辣椒说:“香桂又忘了给我买话梅……不过问题也不在这里,山水太急大不了让百姓生活得平静一些,有这么好的风景,钱少一点也不等于不快乐,问题这里是个要打仗的地方,风景再好也不适合让人住。”
“这又该怎么看呢?”
红袍飘飘的绿娇娇用手指向地下一指,象一个小仙女站在天空中指喝一条百丈巨龙:“问题就在我们脚下,这道一字峰象在山间竖起的刀刃,当地人说过去还有个名字叫龙头峰,他们认为这是偷看仙女换衣服的雄龙被南极仙翁镇在这里。”
洪宣娇来得迟,没有听过这个传说,她笑着说道:“呵呵,想不到我们还踩 着一条采花的色龙。”
“是很色,可是这正显雄龙本色。”绿娇娇说:“阴阳相生雌雄相配是天地间的大道理,男人对女人没兴趣的话……嘿嘿嘿……”洪宣娇连忙打住她不怀好意的笑声:“你说风水吧,不要说男女的事了。”
“嗯,说风水,龙脉中低肥为雌雄高瘠,高瘠到极点就成了这种入云绝壁的剑岭。乡下人哪会无端端编出个雄龙偷看美人换衣服的事呀,分明是古代有风水师来看过风水留下断语,可是乡下人传来传去,这风水案就成了风化案。阴阳至极就会产生煞气,风水古诀上说:‘休寻剑脊龙,杀师在其中’,脚下就是剑脊龙,眼前就是杀师地……”
洪宣娇惊讶地看着绿娇娇:“真的?古人早就对这种山下过断语了?”
绿娇娇背着双手挺胸傲立,转身看着洪宣娇说:“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年,可是山河大地千年不涸万年不变,天下哪里还有前人没看过的风水?我们站的地方,一定也曾经站着一个风水师,象我们这样看着这片大地,计算过这方水土的未来。”
洪宣娇看着一脸认真的绿娇娇,她精致如玉的脸庞,长得翘在山风中微微抖动的睫毛,象凝聚了历代地师的智慧,在斜阳下隐隐透着光芒。她轻轻笑了一声说:“妹妹,你差点让我摔到悬崖下面了。山下的百姓安顿好了吗?”
绿娇娇的脸上又挂起调皮的笑容:“我给他们发了银子,想走的都走了。清军追到了吗?”
“他们的先头部队半天后就会追到,明天他们的大营就应该扎在镇里了。”
“那姐妹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2:37
(二一三)打萝卜
金鸡岭上看似无路可上,看似山顶没有多少地方,看似无法在上面排兵布局,其实一切都恰恰相反。进入金鸡岭的南西北三个隘口,只要百人以下就可以守得固若金汤,山上有大片的平地和溪水,也有天然的大山洞和果树,绿娇娇几乎觉得自己可以在这山里住一辈。女军很快布置好对武江、坪石镇、和山隘的控制,万事俱备,只等清军来临。
过了几天,果然看到坪石镇里插满清军各色龙旗,五千清军已经全部来到坪石镇。从山脚到武江最远处不足两里,坪石镇就处于这一小片狭长的三角形地带,从金鸡岭到坪石镇的距离,只用一支小炮就可以全面控制。洪宣娇指挥军中仅有的几支小炮向坪石镇上轰去,炮弹准确落在镇中爆炸,虽然没有多少杀伤力,可是震胁力很足,清军顿时乱得象热窝上的蚂蚁四处逃命。清军这时才发现太平军所在的位置,也发现想偷懒住民居不搭军营的代价很高,于是匆匆把刚驻扎下来的队伍拉到武江对面,免得大炮不时轰下来,天天不得安生。
众女将在山上看到清军在热热闹闹地搬家,心情激动地请战要下山乘势追击,但都被洪宣娇和绿娇娇拒绝了。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贸然出击胜算并不大,再说清军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可是洪宣娇的女军却是孤军作战,死一个少一个。虽然太平军一向有一边前进一边传道征兵的习惯,军队会越打越多人,可是对于女军来说,她们并不愿意一边打一边加入陌生人,所以只求保住自己的兵士。如果和清军硬拼几仗,就算全歼山下的清军,也只会引来另一批清军,还不如就在原地拖住一批,天天花广州府的钱,让广州府心痛得舍不得再发兵增援。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绿娇娇并不想在这里多杀人。说是女性善良的天性使然也好,战略也好,被范仲良一番话触动也说不定,甚至可能只是因为阿图格格在山下的清军队伍中,都让绿娇娇有在这里守上半年的想法。
清军反扑得很快,在对岸扎好营地后马上渡河兵分几路同时攻山。清军渡河时绿娇娇早就在一字峰上帮他们点人数,发现攻山的兵力不多,很明显有试探性。清军上山并没有见到多少太平军的影子,只见狭窄陡峭的山路上不断砸下大石,无端端就产生了伤亡,无论如何也攻不上几个弯道,只好悻悻退兵。经过清军将领的分析,估计山上长毛不过一千人,也没有多少大炮火药,否则就不是用石头砸而是用枪炮射了,反正攻也不攻上,不如开炮打,于是从武江对岸开足全部火炮向金鸡岭上乱轰。
这时二千女军早就找好躲大炮的地方,绿娇娇坐在山洞里,手上拿着纸和笔记录炮弹的密度,估计着对方的真实火力。洪宣娇也坐在一旁自己做一份炮击记录,以便炮击之后大家核对数字。山洞外的爆炸声已经连续响了一个多时辰,炮弹大多落在山谷中,山顶石洞里没有感到很明显的震动,只是声浪和气浪不时冲进来让人有点不适,洪宣娇关心地问道:“妹妹还好吧?要是受不了先躲到里面去,免得耳朵难受。”
绿娇娇在轰轰的炮声中听不清洪宣娇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没问题。她在纸上写道:炮不是很多,只是打得勤快。洪宣娇点点头。
然后绿娇娇又写道:我军不战不降不和不退,清军就不会猛攻也不会增兵,拖半年。
洪宣娇又点点头,在纸上写道:只是固守的话,我军伤亡会很少。
绿娇娇写道:我算过,天军的北攻很顺利,我们可以先派快马北上联系天王。
洪宣娇发现在纸上写字谈话原来别有情趣,炮声慢慢疏落了,可是她还在纸上写道:很好,我只怕守半年粮食不够。
绿娇娇在纸上写道:哈哈哈哈……
洪宣娇抬头看看她毫无表情的脸,感到无比诡异,于是莫名其妙地开口问道:“你笑呀?”
绿娇娇听到外面炮声小了开口说道:“是笑了几声,我是说粮食方面我早有准备了,你等着瞧吧。”
洪宣娇站起来对绿娇娇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是大富婆按理说没什么你是搞不掂的,大家的吃饭问题就交给你了。我点过了,清军有重炮八门,小炮十四门,军里大约有二百人的炮队,我在九泷十八滩又打掉几百人,现在山下清军大约有四千人。”
“嗯,和我数的一样,打完炮一般就要准备攻山了,快出去准备守隘。”绿娇娇放下纸笔和洪宣娇向洞外跑去,她想想还有话要说:“对了,解决吃饭问题不用钱。”
洪宣娇笑着说:“快别说了,打萝卜比赛马上开始。”
她们两人和月桂香桂两姐妹各带一支小队迅速来到关隘,在狭长的山路顶端早就放好了大量石块,四队女兵分别在四角静静地等着清军进攻。过了不久,果然有一队清军举着盾牌快速从山路进攻,绿娇娇兴奋地叫道:“我们先打,我们先打。”然后带着二十五人跑到石堆旁边,看准了清军攻到一个弯位,绿娇娇和大家一起举起大棒子,叫着号子把石头撬起来往山下推。
五六块冬瓜大的石头沿山路乒乒乓乓地往下跳,准确飞向最前面的清军盾牌,清军中发出一片惊呼,然后象从斜坡上倒萝卜似的倒下一行士兵,山上立刻传出一阵小鸟般的女孩子欢呼声,绿娇娇大叫道:“十一个!十一个!哈哈哈哈……”
香桂也看得热血沸腾,带队挤到前面说:“等我们来,香桂天军来啦!”
这次清军攻得更猛,香桂大军飞出的石头也更多,山下的男声惨叫和山上的女声尖叫混合成一首令人揪心的初夏山歌,香桂和自己的队友们欢呼着拥抱:“二十五啦!啊……”还尖叫着满山跑。
洪宣娇口里喃喃地骂着:“这群八婆完全是好命,等我来。”她和队友们一布置到石堆旁边,她就向山下大叫:“山下的狗公,山上全是女人你们都打不过,废柴!”那个柴字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山下的狗公们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洪宣娇喊完托起一块大石就向无人的山路扔下去,大石下去后,果然听到山下雄风再起的呐喊声。清军实在无法承受这种性别岐视,纷纷誓师攻上山头一振雄风,这次进攻的人数不少,可是怕死的更多,洪宣娇队砸下的石头更大却没能打破香桂的记录,她心情多少有点沮丧,为了保持士气,她振臂高呼:“我们比绿将军的队伍多一倍!”
洪宣娇队中立刻杀声震天气势如虹,绿娇娇掩面惨叫的时候,月桂天军又威气凛凛地登场。
攻山从早到晚一直没有停下来,清军顽固不化地连续进攻一百多次,本想消耗对方的体力和石头,可是女长毛的体力似乎无穷无尽,面对一座石山想要消耗石头好象更不可能。清军调动了全军渡河尝试攻山,可是只见从山上抬下大批头破血流、骨折外伤的士兵,不觉得女长毛有丝毫损伤,再这么打下去过不了几天军营要变成大型正骨医院。于是清军将领决定改变战策,效仿当年诸葛亮火烧赤壁。到了晚上,几百清军手举火把,排成几条壮观的火龙蜿蜒冲到半山腰放火烧山。
绿娇娇和众将刚洗过澡在吃饭看风景,一看火龙在山下出现,绿娇娇白天比赛失利的情绪一扫而光。她笑得全身发抖,嘴里含着的饭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把宝贵的粮食咽进肚子,她就向身边的女将们伸过去一只舔得干干净净的木碗:“发财了发财了,愿赌服输啊!香桂输五两银子,月桂半两,现在兵荒马乱的不收铜钱所以你那五百文折半两白银,洪丞相二两,还有后面那几个司马姐姐也快给钱……我说了他们要火攻的嘛,嘿嘿,嘿嘿嘿……”
洪宣娇掏出碎银向碗里一扔,一脸不情愿的说:“这样赌不公平嘛,这妖妇会算卦,算好了清狗烧山的时间才和我们开赌,下次不赌了。”绿娇娇喜上眉梢地把碗里的碎银和银票塞进腰包,不管输家的怨言,飞快冲到早上打萝卜的赛事现场。
绿娇娇和众将早料到清军有此一着,她受当年鸡啼岭上国师府放水灌明堂破风水穴的启发,一到金鸡岭上就用竹子搭成数十条空中水道,把后山的山泉引到山隘。这时守在山顶的女兵把水道和山泉接通,全山的水道立刻灌满水,山隘上的女兵托着会射出水的竹管从山上向下浇,一时间各山隘同时下起大雨,清军刚点起的山火和手上的火把纷纷被浇灭,在黑暗中山上又传来可怕的滚石声,湿漉漉的清军扔下火把转身就逃,谁都担心要是这时才骨折的话,只怕军营里的药膏不够用了。
战斗快乐地进行了几天,清军的战斗力很快被大量伤员拖住,两军进入了相对平静的对峙期,清军除了偶尔开炮轰山,再也没有大规模的进攻。清军方面似乎也明白,粮食不足是山上最大的问题,他们只要把太平军围困上足够长的时间,不战而胜只是时间问题。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2:38
二一四)无泪
清军不知道这个问题早在绿娇娇的意料之中,当她第一次上金鸡岭察看地形,就已经考虑过被围困时要面对的困难。在广西经历过金田镇和永安城的突围大战,绿娇娇非常清楚一但军队被围会出现什么恶劣情况,没有枪炮火药还可以利用地形去作战,可是没有粮和盐却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到达坪石镇当天,绿娇娇就重金收购了全镇的盐粮,可是这样并不足以打一场旷日持久的阵地阻击战,在她的策略中能够自己种粮是最好的方法。
金鸡岭上除了山石,还有土坡和溪流,在这里可以种上农作物。当女军和清军对峙时,女军的前中后三军轮番进行大练兵和大耕种。女军中绝大部份是农民子弟,种地对她们而言是生活也是享受,过去在乡下日夜劳作是为了交田租,在这里是为自己,大家耕种的热情非常高涨。现在正是春末夏初,女兵们在这片天上人间般的美景中,根据不同地形种上水稻、红薯和瓜果,看着地里的庄稼一天天的发芽成长,心情喜悦得象飞进了小天堂。
绿娇娇也爱上了这种半空中的田园生活,每天操练完士兵,就会和大家一起下地劳作,太阳下山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分享自己种出来的瓜果,让她真切领会到如果有一天均田均富,天下农民心里的快乐。
傍晚吃饭的时候,天上红霞满天,大树下的木桌上除了饭菜还摆上了鲜美的鱼汤,洪宣娇咕噜咕噜喝了一碗之后,感叹地说道:“山里的鱼比水塘里养的鱼甜多了,绿将军真是有办法,还可以想出在山里建水池养鱼的点子,现在姐妹们就算没有肉吃,也不会脸黄骨瘦。”
绿娇娇也喝下一碗汤惬意地说:“啊……太舒畅了,迟一些木瓜出来了,加进鱼汤一起煮还可以催奶呢。”一同吃饭的女将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随着晚风传来笛声,慢慢地穿过女兵们的欢笑声,大家都静了下来仔细地倾听,香桂边吃边说:“苏三娘吹笛子了,过去她也吹过给我们听。”
洪宣娇停下筷子听了一会,笛声缓慢而千回百转,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悲怆,她突然沉下脸说:“她不能吹笛,我去找她。”一说完拍下碗筷就飞身循声而去,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连忙跟去。洪宣娇兔起鹘落越过几个军营,正在吃饭的女兵也以为发生了什么,纷纷停下站起来看着飞扑向苏三娘的洪宣娇。
洪宣娇看到苏三娘正坐在悬崖绝壁边缘一块突出的巨石上,面对着一字峰和脚下的深谷,她静静地托着笛子,霞光映着她的侧脸宛如仙女下凡。苏三娘是太平军中公认的美女,洪宣娇的美诱人妖骁,她的美貌却大方得体,可是娴雅安静的苏三娘,作战时的勇猛和战略战术却不输于洪宣娇。她平日沉默寡言,大家只知道她是洪门香主,带着一千洪兵来投太平军,却从来不见她提起身世或丈夫。苏三娘有地位有战功,她不想说的事谁也不敢问,可是今天洪宣娇从她的笛声中听出一股难以平抑的忧怨和思念。
洪宣娇一落脚站在苏三娘身后,立刻拍几下掌打乱了笛声的节拍,笛声嘎然停下。洪宣娇小声说:“苏监军,山下就有清狗的探子,悱恻之音乱军心壮敌胆,我想以后不宜再有。”
苏三娘从巨石上站起来,恬静微笑着对洪宣娇说:“洪丞相,很抱歉违犯了军规,苏三娘知罪了,以后不敢再犯。”说完深深掬一躬就要闪身走开。洪宣娇说道:“苏监军请留步。”
苏三娘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洪丞相要治我的罪吗?”
洪宣娇看看身后,绿娇娇和月桂香桂都跟了上来,众女军远远地看着她们。她笑着对苏三娘说:“怎么会呢?我只是想请苏监军到帅营一聚。”
大家一起慢慢沿着山谷走到中军帅营吃饭的大树下,绿娇娇知道洪宣娇想和苏三娘谈心事讲道理,因为一个人心里有事,总是憋在心里难免有不合时宜的宣泄,想苏三娘以后不再犯军令,与其惩治不如让她有所释放。绿娇娇叫月桂从山洞里拿出一个酒坛子,她接过来拿在手中对苏三娘说:“我们从军这么久了,只是商议军情的时候才聚一聚,今天战事平静,我们不妨喝点酒聊聊天,好不好?”
“绿将军吩咐,苏三娘当然照办。”苏三娘说的话客气中隔着远远的距离。
大家倒上酒后,绿娇娇笑呵呵地说:“这是广东桂花陈酿,入口香甜可是颇有后劲,大家慢点喝哦,来,祝……”
苏三娘矜持地笑着,接过碗一饮而尽,绿娇娇看到仅有一坛的桂花陈酿突然没了一碗,她的声调随着灌进苏娘肚子里的酒滑了下来:“唉……祝什么呢?”
洪宣娇是军中首领,这种话可不会说错,她一举起碗就说:“祝早日建立天国,天下太平,家人团聚。”说完也一饮而尽。
“我想早点回家。”香桂说完喝了一口,月桂想了想没有说话,也喝了一口。
绿娇娇看到气氛挺不对劲,叹一口气也灌了自己一碗。喝完后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喝法,这坛酒可不耐喝,你们得省点。”她给苏三娘倒上酒,顺便抬起头问道:“三娘的眼睛真好看,眼头带勾眉尾带尖,你是长女吗?”
苏三娘笑着说:“呵呵,早听说过绿将军是神人,果然名不闻传,我的确是长女。”
洪宣娇奇怪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叫苏三娘呢?”
苏三娘轻轻地提一提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然后说道:“绿将军可以看得出来吗?”
绿娇娇抬眼盯住苏三娘的脸,大家都好奇地看着绿娇娇等她说出结果。她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声:“呵,天色太暗看不出来,大家喝酒吧。”
洪宣娇一把从绿娇娇手里拿过酒碗:“不许喝,你肯定看出来了,不说出来今天晚上没酒喝。”
“哎呀,你们拿我来开心了,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奇怪嘛,让三娘说还不是一样?”绿娇娇一边拖长声音无辜地说,一边看着苏三娘眼睛,她正似笑非笑象挑衅一般看着绿娇娇。香桂也在旁边摇着绿娇娇的肩起哄:“娇姐说嘛,说错了苏监军也不会介意的,是吗?”苏三娘深深点了一下头。
绿娇娇说:“天太黑我看得不一定准,我们只是喝酒聊天,说错了什么可不负责任啊。”
“绿将军尽管说。”苏三娘讲完端端正正在坐在石头上,正面对着绿娇娇,一副等着人来看相的样子。
绿娇娇说道:“因为你是长女,所以我曾经想过你会不会是苏家的第三个妾,可是你额方颌圆,是原配的相格;你两眼之间的鼻上山根高挺,女相以鼻为夫星,山根高挺又是夫星有力早嫁之相,所以我断你早就出嫁了,是少年原配夫妻,对吗?”苏三娘微笑着点点头。
绿娇娇又说:“可是你相里夫星虽美,却被印堂中一道细纹直刺,悬针破印夫星受克,应在二十岁前丈夫已经离你而去。如果你不是排行第一却奇怪地叫做苏三娘,我会以为你丈夫尚在人世只是远走他乡,但是你这名字加上刚才笛声中暗藏恨意,所以我断你丈夫已经去世,你的名字正是你丈夫的名字,他叫苏三,你为了记念夫君所以自称苏三娘。”
大家听到绿娇娇的断言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洪宣娇轻轻问了一声:“是这样吗?”一阵山风吹过,苏三娘鬓角的长发掠过脸庞,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拿起碗喝了一口酒,没有说任何话,大家看得出来这是对绿娇娇断言的默认。
月桂连忙走到绿娇娇身边蹲下来,双眼带着关切地问道:“娇姐,你可以看出她夫君的生死,你可以看看我的夫君吗?”
绿娇娇没有看她,也埋头喝一口酒。她知道在永安城突围时,月桂的丈夫在后军被清军追击时失踪了,一直没有任何音讯。而从她的面相中早就看出她丈夫已经死去,只是怕她伤心,也为了给她一个希望,从来不会说起。月桂看到绿娇娇的沉默,更激动地摇着她的手臂问道:“他是不是死了?娇姐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大家都喝了点酒,可是面对这个人人都想问的问题,心里却冷得发抖。月桂一直摇一直追问,绿娇娇仍是无言以对。
“苏三哥是洪门香主,被清狗杀死了。”苏三娘开口打断了月桂的话,也打破了难以承受的无声。“于是我卖了我们的酒楼,带着堂口的兄弟起义……为夫报仇。”
月桂双脚一软坐在地上,失神的双眼涌出泪水,香桂叫了一声姐姐,跑到她身边抱住她。苏三娘倒一碗酒放在月桂面前说:“哭吧,眼泪是会哭干的……”
绿娇娇看看苏三娘,她的眼里没有泪,如花般柔美的脸上只有可怕的平静。
洪宣娇分别搂了搂各姐妹的肩:“别想太多了,大家都回去睡吧,半夜还要巡营,回去吧。”
苏三娘告辞回前军大营,香桂也扶着月桂离开,洪宣娇和绿娇娇走到山谷边缘,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象无法预知的未来。洪宣娇象是自言自语地问:
“苏三娘的仇报了吗?”
“可以看相知道的事,是注定吗?”
“注定的生死也会有恩仇吗?”
绿娇娇也眯着眼向下看着漆黑的山谷,幽幽地说道:“你也别想太多了……”
“我丈夫呢?”洪宣娇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两人没有对视,没有对话,只是闭着眼睛细心聍听山风带来的各种声音,象在等待上天给她们答案。
过了很久,绿娇娇突然转身背着手走进没有灯光的山洞,用很小的声音留下一句洪宣娇没有听清的话:“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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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8 22:38
(二一五)炫耀
绿娇娇深思熟虑过才告诉洪宣娇,从她面相上看出丈夫的死讯。她知道洪宣娇并不喜欢萧朝贵,就算在永安大婚之后夫妻两人也聚少离多,洪宣娇一直以军务繁忙为由避而不见,而萧朝贵也很快在永安城里另纳妾侍。永安突围后,洪宣娇更是主动要求从桂林南下广东截击北上清朝援军,似乎是为了避免和萧朝贵一同作战,而这个安排正合绿娇娇的心意。
绿娇娇在杰克离开自己之后,在北城门上开坛作法求雨,先斩白龙再斩赤龙,放弃了自己生育能力把女丹功提炼到最高境界,同时也把自己的八字附身在一个草人上,为求逃脱命运的安排,不惜把自己致于不可预测的生死之中。但是这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她最想回老家吉安做一件事,而且要带着大军回去。所以当洪宣娇提出带女军离开太平军主力,绿娇娇卦也不用算,马上大力赞成,两人达成共识后就带二千精锐女兵南下广东。
这几天绿娇娇并没有发现洪宣娇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变化,只是说话少了一点,也少了开玩笑,练兵的时候更严厉,自己练功时也更勤奋。洪宣娇这种微妙的变化,绿娇娇也猜不透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也许两者皆有。女军中大部份士兵的家人都在太平军中,绿娇娇从她们的脸上,看到越来越多人有亲人死亡的气色,绿娇娇不能说出来影响军心,可是从这些细节上,她完全可以想象太平军在湖南战况的惨烈。
后来从主力军不断传来攻克城池的喜讯,也知道太平军沿长江东进,已经直逼江南重镇武昌。从广东韶州北上,沿武江可以到湖南,沿浈江可以到江西,当太平军越过湖南打到湖北武昌,女军在武江泮金鸡岭拖住的清军已经没有北上湖南的必要,这个军情向她们发出了一个讯号,金鸡岭的阻击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问题是还有一部份清军在韶州府分兵从浈江北上进入江西,再向上走将会和武昌守军会合,所以女军要彻底完成任务就要到江西截击或追击那里的清军,最后和太平军会师。现在她们要考虑的是如何下山取道江西,绿娇娇则要亲自回吉安一偿心愿。
越是要走,越不能让山下清军知道自己要走,否则就算下山冲出围困,也会被长期追尾攻击,这就失去了下山的意义和军事上的自由。绿娇娇连续几天在一字峰观察清军大营的情况,她发现过去经常进进出出的运粮小队,运回来的粮草比过去少得多,这场粮食消耗战中,看来清军已经开始处于下风。绿娇娇和洪宣娇商议过后,做出一个大胆的偷袭计划。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二百名武功过人的黑衣女兵带着大量地雷火药,在苏三娘的带领下潜入清军大营,把地雷塞到清军的粮仓下引爆,美丽的烟火夹着爆米花烧了一整夜,清军大营顿时变成一片火海。清军没有多少伤亡,但活人比死人更头痛,因为肚子天天都要饿,等广州府运来军粮救急起码也要一头半个月,这样的话几千条大汉距离饿死也不远了,清军只好又向各县征钱粮。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的粤北山区,经过清军近几个月的无度需索,早就没有存粮,征粮的军官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也只能空手而回。清军主将恼羞成怒之下只好向金鸡岭发动报复性进攻,意图以饿兵攻山抢粮,不过这一步棋同样在绿娇娇的意料之中。
金鸡岭各个山隘早就准备好大石,还准备了比大石头更好的礼物给清军,就等着清军来领取。
绿娇娇和洪宣娇嘴角含着笑意,站在足有一个人高的萝卜堆旁边,看着排成一行纵队勇猛杀上山的清军,令旗一挥,女兵们捡起大萝卜向清兵砸去,清军队伍中先是惊呼和撤退,然后就听到大片欢呼声:“不要怕,是萝卜!山上的婆娘只剩下萝卜了,将士们冲啊!”
再冲上山的清军没这么走运了,这一次欢迎他们的是货真价实的石头,放下盾牌轻装进攻的清兵一时间倒下一大片。不过围攻金鸡岭的可是八旗军,不会遇到一两次失败就轻言后退,后面的火枪队马上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再次反扑。那知女军竟然也抬出火铳,在山隘口的防御工事里还击。这火铳是明朝就有的火器,它和洋枪不同的地方就是火铳会打出铁砂而不是精确的子弹,尽管没有什么好瞄准的,可是一枪打一大片,在近战时有可怕的威力。
火铳的火舌夹杂着大石向大清洋枪队打去,被石头击中的士兵当然痛苦,可是被火铳击中的士兵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身上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创。他们看到被火铳击中的盔甲上布满了白点,地上有不少碎米和爆谷,捡起来放进嘴里嚼一下还挺香的。这时清兵们知道山上的女长毛有点不对劲了,没有铁砂也不能用稻谷打仗呀,这分明是炫耀她们家里有米嘛,实在是欺人太甚。于是军官们奋起神威,挥军再攻。
新力军向山路上攻到危险的弯道伏击地,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做好了躲闪石头的准备,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对山上再砸下萝卜有所期待,这一次是石头还是萝卜呢?
从清兵的头上传来几声鸡叫,一只大母鸡飞向他们。一个饥肠辘辘的八旗神枪手忍无可忍地放了一枪,随着清脆的枪声母鸡应声落地,清兵们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之后惊喜源源不断,十几只大母鸡连续飞出来,山谷中马上响起一片枪声,母鸡全部被八旗军击落,山上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样的好枪法连女长毛也赞叹不已,清兵们捡起母鸡开心得笑逐颜开。不过子弹打完了危险马上来临,再飞下来的居然又是石头,洋枪队提着母鸡连滚带爬地退到山脚,打死也不愿再攻上山,只想无论如何也要先吃一顿烧鸡。
这样不公平的战斗不可能打很久,所谓报复性的进攻理论上也已经完成,半晌之后清军就收兵渡江回营,向总兵汇报今天的战况。
几个月前为了发出北上援军,布泰千总已经被临时提升为布泰总兵推上战场,他听主战将领们汇报后匆匆回到中军帐。帐篷里已经摆上了一大盘萝卜炖鸡,盘子里的鸡油发出浓郁的香味,阿图格格和几个阿哥在桌子旁边就着一碗粥不停地夹菜,看到布泰总兵走进来,都停下了筷子。
布泰千总愁眉深锁地看着这盘鸡,脑袋里艰难地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他用两个指头捻起一块鸡飞快地放进嘴里,严肃地嚼了一会就连骨头一起吞进肚子,伸出舌头舔舔嘴巴说:“这和清远鸡不同味道嘛。”
阿图格格马上说:“这是当地的大骟鸡,每只都有五六斤重,鸡肉硬一点所以我们用来炖萝卜,不过鸡油很香,萝卜也特别好吃。”
“萝卜也是山上的?”布泰总兵说完又吃一块萝卜,嘴里顿时满口清甜,差点就要大声叫好。他眼睛一瞪咽下萝卜,看到阿图格格和几个阿哥都冲着他点头。
布泰总兵因为粮仓被烧的事,近几天疲于奔命,现在才有一口好饭吃,而且是用很多将士伤亡换回来的敌军物资,想到这里,他伤心疲惫地坐下来,顿时没了胃口。他的孩子们看到父亲不吃,也没有人敢动筷子。
布泰总兵从头上拿下头盔扔在桌子上,负气地说道:“你们吃吧,我没心情吃。”
阿图格格小声试探着问:“阿爸,不如我们退兵吧?”
布泰总兵马上坐直了腰,大吼一声:“开什么玩笑!”
阿图格格低着头喃喃地说:“又攻不上去,几千人都没饭吃,又征不到粮,受伤的人又多……”
布泰总兵回头看看中军帐外有没有外人走进来,然后凑到阿图格格面前小声而用力地说:“她们不先退我怎么退?怎么也得让我攻上去写个战报,我才能回广州交差呀。”
阿图格格又凑近一点说:“阿爸,不如……让我上去叫她们走吧。”
布泰总兵又坐直了腰向阿图格格瞪眼睛,眼神里满是怀疑不解。
阿图格格站起来走到布泰总兵身边,咬着他耳朵说:“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和这支长毛军的头头有点交情,我和她们说你不会追打她们,让她们连夜离开这里,然后你再攻上山,这样回去就可以写战报了……阿爸,不要想了,这事越快越好,我们起码要退回韶州府才有粮草呀。”
布泰千总眼珠转了一下,看到几个阿哥又开始吃鸡,他低沉地说道:“你们给我留一点。阿图,你马上去办,哎,先吃饱饭。”
阿图格格的脸上立刻露出异常开心的笑容,她夹了一块鸡含在嘴里,拿起头盔就出营渡江向金鸡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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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8 22:39
二一六)测字
过了武江就是坪石镇,抬头看去是高耸入云的金鸡岭,阿图格格脱下身上的盔甲,放下佩刀和弓箭,只穿着贴身旗袍飞跑上山,在守关的女兵带领下,很快就到了女军的中军大营。绿娇娇正在山顶平地带领士兵操练,看到阿图格格独自上山露出惊讶的神色。
“小兔子?!你还在这里呀?”
阿图格格涨红了脸跑到绿娇娇面前喘着气说:“娇姐,我早就想上来看你了,上次在韶州府被你一枪打下河,都没看清你的样子,原来你长得越来越年轻了。”
绿娇娇被捧得飘飘然,笑嘻嘻地说:“哪里呀,只是这山上风水好,我们都好吃好住才养得白白胖胖,哈哈哈哈……你倒长得比我还高了,这身段有女人味,脸上还红扑扑的……”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一把阿图格格的脸,完全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对待。阿图格格心里想,长得比绿娇娇高多容易呀,她一直就是四尺半高一点,现在的样子比几年前还要年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只有十六七岁。
“来,我们到凉快的地方聊天。”绿娇娇拉着阿图格格的手就走向商议军机的山洞。阿图格格回头看一看正在操练的女兵,兵阵队列整齐,操演着变幻万千的阵法,连自己都看不懂;女兵们动作刚猛,杀声震天,洪宣娇站在点将台上,腰间插着五色令旗威风凛凛,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支无坚不摧的铁军,这种军风和山下四千抽鸦片的八旗子弟兵形成天壤之别。
阿图格格一边跟着绿娇娇,一边密密地说着:“娇姐,我没时间和你慢慢聊天了,山下的八旗营是我阿爸带兵,现在粮饷不足,长毛又打到了武昌,我们不能再守下去……”
“哦?你们也知道打到武昌了,哪还不追杀过去?”
阿图格格知道这是绿娇娇说风凉话,只好陪着笑说:“娇姐的兵法我见识过,你就不要取笑我们了。我阿爸本来是广州守御军,不用远征打仗,可是朝廷现在已经乱调兵,我阿爸才被临阵封官推上战场,没想上到就遇上了你们。现在山下无粮,我们急于退到乐城或韶州借粮,但是就这样退兵的话我阿爸回去要被治罪,所以想求求娇姐先带兵下山,然后让我阿爸上来走一圈,八旗营就会马上退回广州交差。”
绿娇娇听了阿图格格的话心中暗笑,可是她一直不说话,只是带着阿图格格走到山洞前的桌子旁边坐下,慢条斯理地泡上一壶茶说:“我们就不打算下山了,你知道,大军一动很麻烦,你们没有军粮倒是干净轻松,我们这里三军齐备,枪炮军粮什么的一大堆,哪能说走就走呀。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全是女人,要是离开这里还可以上哪儿?不就是到武昌和男人一起打仗吗?谁想干这种玩命的傻事呀,在金鸡岭上我们可以种地养鸡养鱼自足,天下的仗不打完,我们都不会下山啦。”
阿图格格听到绿娇娇这么说,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摇着绿娇娇的手说:“娇姐,我阿爸是老实人,你不要拿他开心了,山下几千张嘴等着吃饭,你昨天还给他们送了十几只鸡,吃了之后肚子更饿了……”
绿娇娇和身边的亲兵听到这句,突然爆发出笑声,绿娇娇笑得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也吃鸡了吧?味道怎么样?”
“很香,就是肉有点硬……”阿图格格可笑不出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一会再送你几只,炖的时候放点醋鸡肉就软了。”绿娇娇说完,忍不住又噗一声大笑起来。
“我阿爸的事……”阿图格格担心地问道。
绿娇娇笑够了,带着贤淑的微笑象大姐姐那样握着阿图格格的手,和风细雨地说:“我们现在是在打仗,我不可能相信你老爸说的任何话,甚至不可能相信你,所以我们不会配合你的。不过如果你老爸真是需要一份战报回去交差,我们的文书可以给你写一份,把山上的地形地貌,我们全军的营地位置都写一份给你,你回去按这个编一个战报就行了。当然了,我给你的东西会有水份,总不能把真实的布阵都告诉你们,但也会有几分真实,广州府的官儿看不出真假的。”
“哪……”阿图格格一脸为难地看着绿娇娇,绿娇娇拍拍她的手说:“妹妹,现在我们什么都有,你们什么都没有,就不要讲价钱了,不然把这几千女长毛惹出火了,现在就下山去劫个营,你们那四千人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可以回广州。你没发现吗?这半年我们一直手下留情没有主动出击,你以为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猜到你在山下,要是天军不小心把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杀了,我会很过意不去呀。”
阿图格格从绿娇娇的眼神里看到诚恳的态度,这句话倒不象是开玩笑,她感激地点点头。然后绿娇娇叫文书起草战报,阿图格格凑到绿娇娇身边说:“娇姐,你知道阿文在哪里吗?”
绿娇娇吃惊地看着阿图格格,嘴巴张得圆圆的半晌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蹲在这里受半年的罪就是为了这个呀?”
阿图格格眼巴巴地看着她,绿娇娇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旗人,他洪门弟子,他天天要反清复明,你们怎么可能在一齐呢?”
“娇姐不也是和杰克成亲了吗?”
“花旗国没有和中国打仗呀。”
“要是打起来呢?”
阿图格格把绿娇娇问住了,她嚅嚅地说着:“本来是没有打嘛,要是打起来也和我们无关吧……这么说吧,我和杰克的情况和你不同,就算你找到他,也要人家喜欢你才行呀?”
“我对他好,他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绿娇娇哑然失笑说:“这……你对人家好人家就要喜欢你啦?”
“是呀,对我好的人我也会喜欢他。”阿图格格一脸天真地回答。
绿娇娇皱着脸挠头喃喃地说:“这样子啊……真麻烦……你家里人肯定会把你打死。”
“娇姐教过我们,当一个人心甘情愿做孤儿的时候,才是真正长大。我现在明白你说的意思了。”
绿娇娇奇怪地问:“我说过吗?什么时候说的?”
“己酉年七月在鼎湖山上。”
绿娇娇啮着牙狠狠地挠了几下头皮说:“O my god……这都被你记住了,对你说话可得小心点。”
“我阿爸说了不会管我的事,只要我喜欢的人他都会接受。”
绿娇娇吐一口气叉着腰说:“你真好命啊,还有这样的老爸,就是山下那个?”
阿图格格应了一声又心焦地问道:“娇姐,我真是很想见他,你知道他在哪里就告诉我吧。”
“我见他的时间比你还少,我一直没有他和龙儿的消息,龙儿还主动避开我。”
“娇姐是神算,你帮我算一算吧,求你了。”
绿娇娇无可奈何地问:“我算出来之后你怎么做?不跟你爸回广州马上去找他?”
“对。”阿图格格的回答干脆利落。
绿娇娇看着阿图格格的眼睛,她眼神里满是坚定执着。她点点头赞赏地说道:“旗人女子想做就想,小兔子果然是真女人,我要是男人也会喜欢上你的。我给你测个字吧,你随意说个字给我。”
“这里是金鸡岭,我就测个鸡字。”
绿娇娇一听笑起来:“呵呵,我看你是想吃鸡想疯了。鸡字左为奚右为鸟,鸟字下有四点为脚,内藏一点为怀内孩童,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是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四个大人一个小孩?”绿娇娇说到这里突然沉吟下来。她意识到顾思文和谁在一起:杰克肯定已经找到女儿,可是杰克没有离开龙儿和顾思文,他们加上蔡月正好是四个大人,再加上一个小孩的话正应鸟字的易象。
阿图格格看到绿娇娇说了半句又不说下去,心急地问道:“娇姐怎么啦?”
“没什么。左边奚字加三点为溪,溪为北方水象,鸟为南方火象,溪边鸟飞渡有从南往北之意。”
阿图格格问道:“那么我应该向哪个方向找他?我可以找到吗?”
“哼哼……”绿娇娇发出无奈的笑声,伸手接过女文书递过来的战报看了看说:“你非得找他的话,可要有见到人更不开心的准备,奚字中间藏丝部,他们几个人之间暗藏情愫,奚字换成口则成了鸣字,正应鸾凤和鸣,他和蔡月可能已经郎情妾意,心里容不下你了。”
阿图格格一听神色大变:“不可能的,蔡月喜欢龙儿,她不喜欢阿文!”
“你问的是顾思文的去向,这个字测的是顾思文的事情,这情事就是和他有关啊。小兔子,你要知道人相处久了是会有感情的,无论你再喜欢一个人,再想念一个人,要是一直不在他身边,感情都会越来越淡;可是天天在身边的人,只要没什么大矛盾,时间长了总会越来越熟络,尤其是男人女人,熟络起来就会有感情。”
阿图格格一脸倔强地说:“我不管,这两年我想清楚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要找到他问明白,娇姐你告诉我往哪个方向走可以找到他就行了。”
绿娇娇把战报递给阿图格格说:“路是自己选的,你也告诉我是你自己选了随军北上,那么你走出去之后就不要后悔。刚才我说过他们正在向北走,以南鸟北飞到水边之意,他们必定到长江,鸡又是群居的鸟类,所以他们很可能去和天军主力会合,你现在出发到武昌,沿长江就会找到他们。可是天军专杀旗人,你去了不等于是找死吗?”
“脱下这身衣服,大家讲的都是汉话,旗人汉人谁能分得清呀,我不怕。”阿图格格手拿战报向绿娇娇拱拱手说:“多谢娇姐指点,阿图虽然是旗人,可是永远会当你是好姐姐,我下山了。”说完飞也似的向山下跑去,绿娇娇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洪宣娇操练完走到山洞前问道:“这小姑娘来干什么?”
绿娇娇幽幽地说:“她来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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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8 22:40
(二一七)杀刀案
阿图格格下山后,清军当天就拆营撤军。洪宣娇先派出探子跟踪清军的退兵路线,又等了半个月,从各路探报得知这一路清军果然南下回广州,她们才施施然从金鸡岭下山,取道湖南进入江西,沿赣江北上向长江进发。现在正是初冬时节,女军一路只选偏僻无人的山路前进,山上黄叶还没有落尽,刚刚吹起的北风把天空扫得一尘不染,走在山野之间风景宜人,分外清爽。因为没有主要军务,也没有敌军追击,所以走走停停,边赶路边休整,行军甚为轻松写意,足足走了一个月才进入江西吉安县西面边境山区。
一进入吉安境内,绿娇娇的情绪异乎寻常地激动活跃,不停地和身边的将士说起吉安的风土人情,当地美食和历史文化。绿娇娇和洪宣娇一同坐在马车里,当部队从山区潜入到距离吉安府只有一天路程的山坳时,绿娇娇对洪宣娇说:
“前面是钓源镇,那里面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我们让全军在这里驻扎下营地,让姐妹们分批到钓源逛街买东西好不好?我们也可以进村玩玩。”
洪宣娇在山里困了半年,想逛街都想疯了,她的眼睛一闪精光说道:“你怎么不早说?”说完马上从车里伸出一支黄旗,全军立刻原地停下。洪宣娇又问道:“一个镇这么小的地方,要是我们这二千美女下去一挤,还不把人家的店铺都挤爆呀?”
绿娇娇格格地笑着在车里脱下大红将军袍换上绿旗袍说:“钓源镇虽然是叫镇,那里可不是小地方,钓源镇是当地富商聚居的地方,占地足有半个韶州府一般大,里面住的人我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江右帮的商家在外面赚了钱就往这里扔,镇里大户林立,到处是亭台楼阁,天下最好的服饰绸缎胭脂水粉都可以在这里买到,山珍海味在这里只是家常便饭,戏班青楼洋行沿着小河排开,一到入晚时份街上摩肩接踵很热闹,号称江西小南京。”
洪宣娇听到一半就开始换衣服了,她说道:“现在清军到处阻击天军,我们还是要小心点,我和你先去探探情况……对了,要带多少银子才好?”
绿娇娇哈哈大笑,开心得只见眉毛不见眼睛:“哈哈……看你心急的样子,很想去扫一批好胭脂回来用了吧?那里的情况我很了解,探不探都一样了,钓源镇四面环山,可是可以从泸江运货进去,镇中间还有一道蛇形的长安岭把镇子分两半,要是从高山上向下看就象一个太极图,镇里的房屋却按照离卦的卦形来布局。”
洪宣娇套好旗袍扣好纽扣说:“哦?这么特别呀,那这样的地理是不是风水很好呢?”
“把镇子建成太极图和风水好不好没关系,要是搞成太极图就是好风水的话,那每城每村都做成太极图不就行了,还要风水师寻龙点穴干什么呀?可是镇上建成一个属火的离卦布局就难说了,卦象天成,以形意示吉凶,说起来今年壬子大水之年,搞成离卦的地方还特别不吉利呢。”
洪宣娇手忙脚乱地往脸上抹粉,又在车里到处找银子往香荷包里塞,一边随口应答着:“那倒是,水克火嘛,这个连我都知道。天快黑了,让她们扎营做饭,我们到镇里吃晚饭,快快。”
两人浓妆艳抹从马车里跳出来,众女将都吓了一跳,她俩含笑不语叫亲兵找来两只驴子,迅速从山坳向钓源镇赶去。
她们翻过几个山头后,发现一路上出现越来越多作战过的痕迹,树上有刀箭子弹的伤痕,地面有很多斗大的炮弹坑。翻过这个山头就是钓源镇,眼前的景象更让她们大吃一惊。面前的确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太极图,蛇形山脊诡异地摔在一个烧成灰烬的镇中间。诺大一个市镇外建起了土墙堡垒,镇里没有一处不是焦黑,只有南端一片低矮平房没有被火烧过。她们赶起驴子飞跑到镇中央,镇上尽为废墟,断石碎瓦遍地,小河中填满破烂的家具杂物,从废墟中依稀可见当时繁华,可是现在却成了一座无人荒城。
绿娇娇和洪宣娇满腹疑惑,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又赶到镇南仅存的平房,平房里十室九空,屋里乱成一团,象曾经被洗劫过,有点家具的房屋里也没有人居住,可以说这里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洪宣娇从地上捡起一把刃口崩成锯齿的腰刀说:“谁在这里打过仗?”
绿娇娇的眉头也皱成一个结,她四周看一看,再摸摸墙上的子弹洞说:“起码是几千人的大战,从进攻堡垒打到巷战,这一战很惨烈啊……”
“不会是天军吧?天王东王不是带兵北上了吗?我们是最后一支殿后的队伍了。”
绿娇娇摇着头说:“很难说,现在天下到处是匪军,有几百人就可以组成山头称王打天下了,当时广东洪兵不就是这样一村一寨地打过去嘛。”
“幸好没有马上拉一群妹子来赶集,要不然大家可要大失所望。现在快到吉安了,你一直说要顺路到这里办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绿娇娇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回祖屋看看。从这里向东五十里是吉安府,吉安府面前是赣江,过了赣江就是青原山,青原山后就是我家祖屋。我们要到南昌的话隐蔽山路也在对岸,反正无论如何也是要过赣江的,我想顺路办点事。”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们二千人带着刀枪车炮从吉安府经过,难免和清军恶战一场,我想在晚上从无人守备的河口偷渡会更好。”
绿娇娇对洪宣娇展开笑脸说:“好吧,就依你的安排。”
两人回中军后迅速安排先遣队在吉安府赣江下游收集船只,第二天又把队伍从无人的山岭拉到赣江西岸。待到夜幕降临,女军开始有条不紊地快速渡江,只用了半个晚上,全军就顺利到达吉安府对岸的青原山下。
绿娇娇非常熟悉吉安一带的地形,她带领女军在赣江西岸绕开了吉安府和清军守军,在下游张家渡渡江,一上岸就到达青原山背后。从张家渡向北走会进入一个狭长地带,这里左边是青原山背,右边是嵩华山脉,而安家祖坟“凤凰展翅”正好位于嵩华山的龙穴。本来这条狭长地带被青原山阻隔,从吉安府看不到这里的情况,这条隐蔽通道很适合大军悄悄经过;可是这条路两侧的高山最适合埋伏大量兵马,是非常危险的伏兵之地,从行军作战的原则来说,应该在渡江后趁着夜色保护,快速通过然后遁入山林,或者按女军之前的行军方式,干脆完全避开一切大路,只从山野小路潜行,可是绿娇娇心里有个小算盘。
女军渡江后在绿娇娇的带领下迅速占领一个小山头,在众军士搭棚造窝过夜时,绿娇娇和洪宣娇站到了山头视察地形。因为避免清军发现而发生不必要的战斗,全军没有点起一点火星,没有急事不许说话,说话音量也不能让第三人听到。洪宣娇这时就着星光看向漆黑一团的大地,她只看到朦胧的山影,山影下的景象完全看不清楚。
绿娇娇用手指左右指一下,用蚊子飞过的声音说道:“青原山,嵩华山。”
洪宣娇把头侧到绿娇娇耳边问道:“中间那一道冲着我们杀过来的龙脉好象是剑脊龙吧?就是你说杀师在其中的那种。”
“嗯,那不是龙脉,只是嵩华山的案山,风水家叫这种山做娥眉案。”
“案山是什么东西?”
“案山就是在龙穴面前,又比龙穴低一些的小山,从龙穴看出去,案山越象一个小茶几越好,这可以代表子孙后代有食禄,不会饿肚子。”
洪宣娇瞪大眼睛用力地看了那案山很久,对绿娇娇说道:“我怎么看这案山也不象小茶几呀,你看,背脊锋利从南到北,现在根本看不到哪里才是个头,真象剑脊龙。”
“嗯,你第一次来不知道而已,你走到嵩华山上,从侧面看就可以看到头了,也象个大茶几,这个案山刚好列在嵩华山的山谷出口,象大户人家门后的照壁给山谷做了道屏风。”绿娇娇说完也开始注意洪宣娇说的景象,现在进入初冬,山上的树叶开始凋落,四周的山已经不再是一片苍翠,可是娥眉案山上却是出奇地山石嶙峋,光秃秃的山背象一副没有肌肉粘在上面的脊骨,恰似剑脊凶龙杀师之地。
绿娇娇觉得有点不妥,皱皱眉头想了一下,想不出个所以然,从怀里摸出话梅含了一颗说道:“山这东西横看竖着形状都不同,要是形状很整齐的都是大吉大利的富贵之地。比如这个娥眉案,象一道象美女眼眉似的长山,就可以生出文武双全,长相俊雅的后人。”
“案山能看生男生女吗?”
“看男女没那么简单,不过案山和祖坟前的小山小堆形状的确会对后人的行业有影响。比如高直的文笔山主后人出文人达士,平直有力的佩刀案主后人会得武贵出将入相,如果有象葫芦一般的小山就会出星相医卜的术士后人,要是坟前有躺尸形的怪石,还会让后人凶死客途。比如这个娥眉案上的树都没了,露出尖利破碎的山体就会产生煞气,一转变为杀刀案……”绿娇娇说到这里突然呆住了。
洪宣娇并不知道这案山上就是绿娇娇的祖坟,杀刀案正主后人为盗贼,身犯劫杀之祸。而且十里长的巨大案山因环境的改变成为煞气,尽管不是真龙之脉,可是产生的杀气对四周的影响不可谓不小。绿娇娇额头上突然冒出一层冷汗,心里虚空得有种不祥预感,自己会不会中计了?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2:59
(二一八)鸳鸯阵
洪宣娇好奇地问道:“变成杀刀案会怎么样呢?”
绿娇娇小声说道:“后人就会变成悍匪,这里会变成凶地,以后这里的战乱越演越烈……不知道是不是有风水高手设伏,我们要小心了。”
“这里本来就是兵家大忌之地,前面有四十里狭地,我们快速通过才是正路,可是现在天太黑了。”
绿娇娇说:“对,如果被前后夹击就会全军覆没,可是现在向嵩华山移营也担心山上有伏兵,我们等天色亮一点再看看情况。”
两人不敢休息,只坐在山顶等天亮,进入初冬时节天亮得越来越迟,短短一个时辰象过了一整天。当天色稍稍放蓝,她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本来青翠美丽的娥眉案山原来已经被大火烧成荒山,象一把巨大的弯刀架在嵩华山谷前;在通往北方的狭路中间盘着大片清军营地,南方的泷江边上聚集了大量清军,前后都有清军正在排兵布阵向山头缓缓逼近,收缩包围圈,还有清军从赣江上源源不断地渡江而来,很明显这是从吉安府发出来的援军。
绿娇娇自从带兵打仗后从来没有犯过这种大错误,因为每次作战前她一定亲测地形,可是这里是她的家乡,她对当地地形太过熟悉以至于忽略了重新堪地,没想到地理变了,风水变了,连自己的用兵之道都因此受到了影响。
她惊恐地看一看洪宣娇,洪宣娇也正深锁着柳叶般的双眉看着山下。绿娇娇回头看一看身后官兵,全部女兵都已经站起来整装束带,检查刀枪,人人都知道这样的形势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命运。
洪宣娇冷冷地问道:“绿将军,你有什么应对策略?”
早上的山风很冷,可是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巨大危机却让绿娇娇热得冒汗,她脱下卷在身上的大红袍说:“对方的包围圈一定是事先设好的,能做到这样的人不是一般将领,我们也不能用一般方法对付。对方有六七千人,我们只有二千,从人数来说进山作战对我们最有利,这一战应该以进山为最终目的。”
“直接打上去吗?”
“向北去的狭路左有青原山,右有嵩华山,前有清军大营形成了一个口袋,我们当然不能往那里钻,其实我们只有一条路,就是向背后的泷江杀下去,把江边的清军打入江中,然后迅速进入嵩华山区。”绿娇娇用手一指杀刀案后的嵩华山山谷:“从下向上抢占高地,边走边烧,烧出一条火路看他们怎么追,他们烧山造出杀刀案布下陷阱,我们就烧了这个山谷给他们陪葬。”
“好!”洪宣娇跳到山顶最高的石头上,抽出腰刀朗声说道:“姐妹们,抽出你们的刀!”
山顶上二千女兵同时抽出刀高高扬起,在初升的太阳下闪成一片红海,以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给洪宣娇有力的回应。
洪宣娇再次高呼:“当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把这两千把刀粘上血,带上那边的山顶!”
山顶上顿时战鼓雷动,红旗乱摇。洪宣娇快速向三军将领布置了战略后,前中后三军列成左中右三军,分三路并排向泷江边杀下去。
按太平军一贯战术,都会兵分几路层层设伏,可是这一次的战略是快速移营,把全军带到安全地带,洪宣娇不会让一个人掉队;而且女军人数远少于清军,所以洪宣娇把全部兵力集中一处全力突击。这一次全军出击兵三路齐头并进,阵形看似呆板,其实变化无穷暗藏杀机。
三军下山后一字排开,向着泷江边的敌阵急扑而去。清军早就布好防御阵形,阵中大约有二千人,与女军人数相近。当双方接近到洋枪的射程之内,身穿紧身黄锦战衣,肩披大红披风的美艳女将洪宣娇从中军阵中带出一支马队,数百女兵在飞驰的马背上骑射冲击。清军从未见过有人敢在马上开枪冲击阵地,而且还枪法准确无比,子弹似乎比几百人应有的火力强大得多,慌乱地按传统套路开连环枪防御,可是枪响不过一二轮,清军倒下大片洋枪手。
转眼间马队已经来在面前,清军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对手竟然全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更发现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原来每一匹马上都有两个女兵,两支洋枪,这时他们才明白三百匹马产生这么凶猛的火力,全因为马上有六百支洋枪。女子比男人身体细小,体重也比男人轻,两个女人坐在一匹马上,不单只没有减慢马冲击的速度,还有效地迷惑了清军对攻击力的估计。
清军洋枪队纷纷后退,护枪的盾牌军马上顶住女军马队接战,向马军一围而上,上刺人下斩马,意图把各马兵分割刺杀。但是洪宣娇冲破洋枪阵并没有赖在马上,清军洋枪队一退,马背上的女军分别跳下一人,下马的女兵各自带着刀枪盾牌;留在马上的女兵背起两支洋枪,竟然带马又跑回中军后阵,没有任何纪念品留给清军。下马的女兵十人一组结成鸳鸯阵,十个鸳鸯阵又结成一个大鸳鸯阵,一瞬间出现了三个大鸳鸯在清军前军阵地上。
太平军在东王杨秀清的训练下,本来全军以五人组成的五行阵为基本战斗单位,但是洪宣娇针对女子体力不足,勇力气魄不如男子的特殊情况,把女军的基本战斗单位改成十人,组成明朝名将戚继光将军曾大败倭寇的鸳鸯阵。
戚继光的鸳鸯阵以十一人排成两行组成,以前头一名壮兵为队长,举长盾牌首冲接战,左右以藤牌刀手保护长盾牌手,又以后一层的投枪手破解对方阵中长枪,再后一层长枪手保护前列牌刀手和投枪手,最后有四支大叉或狼筅与长枪手配合破解倭寇的日本刀。
(红尘说:狼筅是用长竹制成的大型兵器,全长一丈以上,前方保留了十多支散开的竹丫,竹丫上又装上小枪头,可以把敌人卡在狼筅中再用长枪刺杀,也可以成为保护全队的侧翼保护伞。)
但是太平军面对的不是倭寇而是清军,太沉重的狼筅一来发挥不了作用,二来女兵们也体力有限无法运用,所以在洪宣娇的鸳鸯阵中,前五人的组成与戚继光鸳鸯阵相同,但是后五人就演变成四个配腰刀的女兵,每两人合用一支丈余长的竹枪,专门对付清军马队和加强前阵的攻击,最后一名刀手将执行对后阵四名竹枪手的保护。
三个大鸳鸯阵排成了前二后一的蟹阵,在清军前阵的刀枪林中不紧不慢地推进,有如无坚不摧的战车碾出一条血肉模糊的路。在鸳鸯阵中,当一个女兵被攻击,就有同阵的队友同来救援,每一次救援都是一次快速有效的攻击,在这种强大的步战阵法中,训练有素的女兵全无后顾之忧,每支鸳鸯阵都在井井有条地杀敌。陷入鸳鸯蟹阵的清军完全成了人肉靶子,上千人竟然受到几百人的三面围攻,一直在后军指挥的清军将领大惊失色,马上调动后军向那三个大鸳鸯阵围攻过去,但是这一布局正中绿娇娇下怀。
当清军全部上前抵前洪宣娇的三个大鸳鸯阵,刚才落在后面的左右两支女军马上杀到,从左右向前突进包抄,和洪宣娇的前军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清军完全陷在口袋形的庞大蟹阵中,一场阵地对抗迅速演变成歼灭战。女军士气高涨人人浴血奋战,清军本想抵抗到其他援军赶来助战,可是铁一般的事实放在面前,清兵已经被打散溃败,余下不足一半清兵被女军赶下泷江,江中尽是挥臂畅游的八旗健儿。
女军以极低的伤亡赢得了这次胜利,洪宣娇马上组织三军越过杀刀案向嵩华山推进。女军之后紧追上数千清军,但是他们追上的是一条烈火熊熊的路,追尾战术马上被瓦解,可是清军似乎十分清楚女军的前进方向,立刻转向下山,从山下向北方平行追击。
山火在干燥的初冬烧得特别旺,女军们放火烧山后以火烧屁股的速度向山里退却。洪宣娇和绿娇娇押住阵尾,站在烈焰冲天的山谷顶上,看着清军向北方调军,又看到从吉安府渡江而来的绿营军驻守在刚才的战场,一面救援起下水的八旗军和伤兵,一面正儿八经地列阵扎营。
洪宣娇擦着脸上的血迹说:“那帮人是干什么的?人家八旗军都走了,这绿营军还陪着玩命,真是怪事。”
绿娇娇冷笑道:“哼哼,说怪不怪,如果他们军中真有高人的话,就知道这一仗没有打完。”
“什么?还要打!”洪宣娇冲口而出说道:“我们不是每次都可以这么好运气,没有什么死伤就打胜仗的,现在全军退在山里面了,只要前面没有阻击的军队,我们完全可以不和任何清军接战,保住大家平平安安见到家人。”
绿娇娇连忙说道:“呵呵,你误会,我不是要全军留下来继续打。你带兵先撤,我要留下来办点事,只要一天时间,等办完了就会追上你们。给我留五十马兵就行了。”
洪宣娇摇着头说:“姐妹们同生共死,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我们能打胜仗就是因为两千个没有力气的女人捏成一个拳头,我不会让你现在单独冒险,你告诉我什么事,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3:14
(二一九)炸坟
她们没说上两句话,山下的清军就分成几路绕开火场向嵩华山上快速硬攻。绿娇娇说道:“洪丞相,我们没有时间磨嘴皮了,姐妹们现在马上向山中退去还可以避免接战,可是绿娇娇有件事必须要做,你就当让我给姐妹们殿后吧。”绿娇娇说完用手拦开洪宣娇回头高呼:“现在全军撤入山中,由绿娇娇留下殿后,需要五十个不怕死的,谁愿意留下!”
在绿娇娇面前的十几个女军官向前一步,挺身而出站到绿娇娇面前。月桂走到众人中间,向大家高高举起双手说:“大家都有家人丈夫和孩子,你们都要找到天军和家人团聚,月桂却已经是孤身一人,所以你们不要争了,就由月桂和绿将军一起殿后。”
绿娇娇跳到高处的石头上说:“我数十声,没有家眷又不怕死的站五十人出来。战后如发现谎报内情求战者,云中雪飞!一,二,三……”
绿娇娇数不过五声,面前已经站足五十人,她马上叫停,这时却看到香桂也从队伍中走出来说:“绿将军,我和月桂是亲生姐妹,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分开过,现在她丈夫死了,我丈夫也久无音讯,如果让香桂独活,我宁可和姐姐同死,让我们姐妹俩一起陪着你吧。”
绿娇娇毫不犹豫地说:“好!洪丞相请马上带兵撤入嵩华山!”
洪宣娇看看山下的清军又逼近了一些,再迟的话就会贻误战机,她拉一拉绿娇娇的手,说了一声保重就带兵撤入深山。
月桂和香桂分带二十五人,两支全副武装的马队神采奕奕地列在绿娇娇面前,绿娇娇看了看队伍,人人脸上毫无惧色,战意高昴,绿娇娇傲然一笑飞身上马,带兵越过山谷跑向另一个山头。
绿娇娇带着马队边走边烧,所过的山谷很快变成一片火海。她们来到一个山坡上,从这里向前看去,可以看到山下就是烧得光秃秃的娥眉案山,象弯刀一样陈列在眼前,远处是黄叶凋零的青原山,极目远眺是包围在青原山外弓形的赣江,赣江对面就是吉安府。左边的山谷烈焰冲天,清军正在烈火中寻路上山,也有清军从绿娇娇脚下的山路直接攻上来。绿娇娇叫停了马队,指挥香桂带人准备柴火,自己带着月桂和几十女兵翻身跳下一个圆顶小丘,再借势向下跳到一个大墓前。
月桂看到这个大墓杂草丛生,可是墓地完整,在长方形的墓墩上竟然整齐地镶着无数紫铜片,墓碑上依稀看到六个大字“安公泾奇之墓”。绿娇娇一跳落在墓碑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身边的女兵手里拿过一个地雷塞在墓碑和墓墩中间点火引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后,墓碑被炸成飞散无踪,墓墩也被爆炸掀开,从中翻出一副沉重华丽的棺木。
绿娇娇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架起棺材,放火烧为灰烬!”
月桂香桂原以为殿后阻击就是找掩体布阵地放洋枪,然后和对方血拼一场,可是现在绿娇娇却在清军攻山的时候炸坟烧棺,这种安排让她们惊奇万分。可是跟着绿娇娇打仗从来没有输过,大家相信绿娇娇的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立刻按命令行事,架棺放柴,在干柴上洒上火药,就在炸开的坟地上烧起大火。
棺材刚刚烧起,山下就发出快速进攻的鼓声,清军不再小心翼翼地前进,一支数十人的马队高声呐喊着挥刀向山上猛冲,身后大批步行的士兵也全速跟进,眼看一场大战就要在山坡上展开。
绿娇娇大喝道:“姐妹们,想走的人马上离开,现在还可以追上洪丞相。这副棺材不烧成灰烬,绿娇娇不会离开,想和我一起死的人就留下,准备开枪,放!”
山上枪响连环,攻上山头的清军马队倒下大半,快速进攻被阻竭下来,山上女军随即把余下的地雷点着引信向山下砸去,清军阵中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四周的枯树也被炸碎不少,露出山坡上大块巨石。从山坡下的硝烟中冲出一个白须白发身材高大,全身披挂着皮甲的老将。他手中提着一把长柄大马刀,头盔已经被炸丢,露出满头银发,绿娇娇认出这张熟悉苍老带着无比愤怒的脸,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安渭秋。
原来安清源在六年前为了从父亲手上得到《斩龙诀》,施道法封禁安渭秋足足三年,当安清源从天师府得到《斩龙诀》孤本之后,已经没有必要再和自己的父亲为难,立刻回到吉安放出父亲。他被安渭秋痛骂一通之后迅速回京复命,可是却发现没有心法和法宝配合的《斩龙诀》只是一本死书,斩龙无功被贬为庶民。安渭秋放出来后发现青原安家庄已经不能再住,于是搬入吉安城内居住,因为他本来就是青原乡绅,很受当地乡亲和官府的尊重,搬入吉安城后倒也平平安安。可是生性仗义好善的安渭秋耐不得寂寞,很快就重新参与衙门吏治,在太平军打到吉安的时候,他以独到的玄学为附助,和两任知府一同浴血奋战抵挡住太平军的反复进攻。
这一次战斗同样在神机妙算的安渭秋意料之中,所以早和北上的八旗援军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太平军来自投罗网。可是他算不到这是一支女军,也算不到这支女军的战力竟如此强悍,更算不出带兵的将领就是从命运中舍身逃出的亲生女儿安清茹。
绿娇娇坐在马上圆瞪杏眼看着在自己脚下的父亲,她用黄令旗一拦身后的女兵,女兵们马上停止了开枪射击。可是安渭秋却把长柄马刀高高举起,带着身后的清军杀声震天徒步向山坡上冲去。绿娇娇把黄色令旗在头上摇了三圈,五十女兵马上列出十个五行阵围住正在焚烧的棺材。绿娇娇和月桂香桂站在最前方正对着领头冲上来的安渭秋,绿娇娇大喝道:“众军听令!不准杀前面拿刀的老头,等我来对付,其他清狗一个不留,放枪!”
枪声大作的同时,绿娇娇手结雷印口念雷咒,从清军阵中的天空上发出一片连环霹雳,山坡下半里之内,无数激烈扭曲的巨蛇交错成蓝色的电网向兵阵中窜去,被雷电击毙击昏的清兵不计其数,但是在另一个老将的指挥下,后面的清兵源源不断地向墓地涌上来,这支绿营军的战意比刚才山下的八旗军强烈得多。
看到前赴后继的清军,绿娇娇和众将士都意识到这将是艰巨的一战,女兵们训练有素地开枪阻击其他清军,只留下安渭秋一人冲到绿娇娇面前。安渭秋大喝一声:“逆子,你竟敢烧你祖先的棺材!”双手一带大刀就向绿娇娇砍去。
绿娇娇双手推开正要阻挡安渭秋的月桂香桂,自己闪身进入安渭秋面前,让过斜砍过来的刀锋,双手压住他的刀柄说:“父亲,你不要说女儿不孝,你布下的风水局没有让你的孩子过上好日子,让我烧了这付尸骨,我们兄妹三人都可以走自己的路!”
安渭秋的愤怒和震惊让他全身发抖,绿娇娇也从刀柄上传来的抖动感觉到他强烈的情绪。看着女儿仍象十几岁少女的面孔,和鬼魅一样的速度和武功,安渭秋隐隐感觉到这是女丹功炼到最高境界的结果,这是需要斩白龙、斩赤龙,收敛女性的生育能力才可以到达的境界,尽管他知道女儿生性放逸自由,可是绿娇娇有胆量走出这一步仍让安渭秋大出意料之外。
安渭秋后退半步,双手用力把绿娇娇挑在半空,绿娇娇在空中顺势滚身落在熊熊燃烧的墓地前,抽出两把袖里刀反手握在手中。安渭秋挥刀疾扑向正在火化的棺材大声说道:“风水之术让先人安息后人得福,得着了是你的福气,没有得着是你的命,现在你还带着长毛回家乡杀人放火,自掘祖坟,你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暴徒!”
女兵们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冲上来的老将是绿娇娇的父亲,都惊讶不已又不知该如何出手相助,可是按绿娇娇的命令要保护棺材烧成灰烬,这时候绝不能让安渭秋杀进来抢出棺材。安渭秋正舞刀如轮扑向山坟,绿娇娇身后冲两个五行阵意图阻挡,女兵们的刀枪盾牌排成两层杀气腾腾的墙,只要安渭秋一接近就会受到猛烈的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绿娇娇来不及阻止,双手舞刀划圆挑开女兵阵中的刀枪向安渭秋冲去,只一踏步就越过众女兵,右手挥刀高高架开安渭秋大刀的刀柄,身形灵巧一滚贴进安渭秋的身体,钻到他拿刀的双手中间,然后借去势发声催力,使出从邓尧处学来的八极拳绝技“铁山靠”,从鼻中发出一声闷哼,以八极拳独有的十字整劲,用背侧向安渭秋的前胸猛撞。
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刹那间,女兵们只听见前面发出“嘭”一声巨响,根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安渭秋从绿娇娇的背后箭似的直摔下没有清军的山坡,他的长柄马刀却跌落在绿娇娇脚下,身穿红色战袍的绿娇娇的身形刚停,双手反握短刀,双肘前后展开,脚下扎着四平大马稳稳地站两个五行阵前面。这一刚猛的攻击加上漂亮的亮相,博来众女兵忍无可忍的一片哗然。
绿娇娇跑前几步对安渭秋朗声说道:“天军只杀清狗,从来不会滥杀无辜百姓,如果不是你们苦苦相逼我们根本不会接战。你布下的风水局让大哥有权有势却变成了毫无人性的清廷走狗,二哥有钱有地却弃商投戎要裂土封疆,我也赚过不少钱了,可是这么多年流落江湖却找不到一个归宿,这个风水局还有什么用?真是要怀念先人,是把他们的教诲放在心里,而不是把他们保存成千年不烂的干尸,然后让这个阴魂左右后人的命运!今天让我烧了这付骨头,对你也是一个解脱,你看你身上的盔甲,这就是将军披甲局给你的命运!”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3:17
(二二O)哪吒
“小茹!你醒醒吧!”安渭秋从山坡上爬起来,痛心疾首地大喊:“几个月前你们长毛军才来吉安围城猛攻五日五夜,吉安全城军民一齐上城抵抗,可是长毛贼攻城不下就在城外烧杀抢掠,一夜间杀得十里无人,遍地尸骨,你从小就认识的知府王大人愤然带兵出战,战死城外!然后长毛在吉安县到处游击抢掠,我和新任知府陈大人力守钓源镇一个月。你还记得吗?那里就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小南京,被长毛攻破后,他们杀了三千多村民,奸淫掳掠后还一把火把钓源镇全都烧毁,千年古镇毁于一旦!”
安渭秋说得激愤填胸老泪纵横,绿娇娇这时才知道,前两天经过的钓源镇废墟果然毁于太平军之手,山下的清军不是追杀太平军的八旗军,而是连月来守护家园的兵勇。安渭秋跑前几步又对绿娇娇大声说:“我布下将军披甲局,是想你们几个拿起刀保护自己,保护乡土,我为了保护家乡穿起这身盔甲,你为了什么穿起那身红袍?!”
绿娇娇的鼻子一阵酸楚,可是这时心软等于断送五十个姐妹的性命,她大声说:“我就是为了和天斗,和命斗,所以穿起红袍带着姐妹们打回来了!安清茹生出这样的命不怪你,是我自己命苦,可是你为了保住两个哥哥的福禄,一直保留住这个所谓旺官旺财却只旺男丁的凤凰展翅穴,还要假惺惺地安排我嫁给陇下村的富农,呸!我的命不用你安排!”
这时身边响起一片枪声,绿娇娇转头看去,山坡上的兵勇又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冲锋,女兵们正在和清勇枪战。绿娇娇双手一结雷印,又要向山下施以大片雷击。安渭秋自知体力不足以和绿娇娇以及一众女兵对抗,可是火中的棺材已经开始着火冒烟,他双手并指成掌,拇指扣着尾指结成水印,口中急念华池咒催动山中龙脉水气,当山坡上雷鸣电闪之际,女兵们守住的坟墓下也突然升起一层白色的水气,女兵们的刀枪上都象三月黄梅天一样蒙上水珠,枪中的火药受潮无法击发,棺材下的火焰很快变小变暗,熊熊大火变成浓重的黑烟从北向南飘去。
绿娇娇一看女兵们的洋枪打不响,知道这次坏大事了,女军和男军拼刀枪拼体力是很困难的事情,没有洋枪的情况下和男军打仗等于自寻死路。她愤怒地看了一眼安渭秋,飞身扑到棺材旁边,双掌一错大喝一声:“火!”用女丹硬催到棺材下,火焰突然又猛烧起来。可是安渭秋已经冲到坟墓前的明堂,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长柄马刀,想冲进女军的五行阵中,他一边挥刀挑砍盾牌试图冲到棺材旁边,一边对绿娇娇喝道:“逆子住手!马上退兵熄火,我保证乡勇不对你们追击!”
绿娇娇不想再和安渭秋讲废话,因为她看到清军乡勇已经冲到十丈以内,肉搏战马上就要展开,她跳出五行阵外,一扬手抽出腰间的左轮枪向清军阵中连开几枪,弹无虚发地击倒几个军官,当左轮枪瞄向一个和安渭秋年龄相仿的老将时,安渭秋的大刀向着绿娇娇迎头砍下。
安渭秋大喝道:“你还想杀多少人!”话音未落刀刃已经砍到绿娇娇的头顶。
绿娇娇一转头,看着亲生父亲的刀居然砍在自己的头上,她的心完全冷了下来。她握枪的手没有任何抖动,子弹准确地打在那个清军将领的胸前,左手同时架在头顶用手掌硬接住马刀,从手掌心涌出一股鲜血。她冷冷地看着安渭秋,安渭秋正在用力拔回大刀,绿娇娇慢慢地向他举起枪指着他的眉心说:“杀一百个人和杀一千个人有区别吗?”
安渭秋以为女儿会闪开,以为女儿会听自己的话,可是现在他知道错了,他从绿娇娇的眼中只看到孤独的冷光。手枪的扳机马上扣动,发出清脆的枪机撞击声,安渭秋全身一震,随即被绿娇娇一脚横踢扫下山坡。当安渭秋将要重重摔到地上的时候,一个人影黑风一般卷到他身后,把他稳稳接住放在地上。
绿娇娇知道清军不会停下攻击,可是身后的棺材没有烧成灰烬她绝对不会离开。她回头看看身后,火焰中的棺材正在哔剥作响开始变形,外层的厚木已经烧成一段通红的巨碳,从棺材中冒出蓝白色的烟,隐隐可以听到里面的滋滋声,再坚持一会,也许就可以把全副棺材烧尽。
从另一个山谷上山的清军也赶到坟墓附近,从坟墓看下去满山遍野都是涌上山头的清军,绿娇娇回头喝道:“月桂香桂听令,马上带队撤退!”
两人应了一声,看看绿娇娇麻利地往左轮枪里压子弹,又从旁边的女兵手里拿过一支缨枪和一个盾牌放在面前的地上,完全没有要上马离开的迹象,月桂问道:“娇姐你不走吗?”
绿娇娇提枪在手,一手拉下头上的黄边红风帽扔到地上说:“现在我不是你们的将军,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你们帮了我很多,没有必要陪我死,马上走!”
月桂和香桂互相看了一眼,一齐说道:“我们也不走。”
“好,那就看看谁先死吧……”绿娇娇说完又向着山坡前的清军开枪,女兵们也拿起枪打出最后一轮子弹,因为这一轮枪打过之后,清军已经杀到她们面前,女军的十个五行阵同时陷入人山人海的围攻之中。
绿娇娇眼看兵勇杀到面前,右手提起缨枪,左手展开手掌托着枪杆,中指卷着枪杆结成九色莲花印,口念咒语把枪杆向后拉,枪杆上顿时抹出一道血迹。丹气一但发动,血迹的红色迅速漫延到整支缨枪,绿娇娇双手执着枪尾娇喝一声,抡出一片红光,枪尖过处碰人伤人,碰刀断刀。安渭秋几经重创已经无力再战,他被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蒙面黑衣僧人扶着,十个同样穿着黑衣的僧人持棍拦在他前面,他看到坟墓前的绿娇娇身形越来越大,幻化出一个足有一丈高的少年人形,这少年混身火焰,一杆缨枪上下飞舞无人能近,坟墓四周刹时死伤无数尸积成丘。
安渭秋用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哪吒……那是哪吒元神……为什么啊?”
蒙面黑衣僧人把安渭秋扶到一棵枯树旁边靠着坐下,把僧袍的前摆拉起褶到腰带里说道:“有哪吒的心就会显出哪吒的元神,我去会一会她。”他一说完,提棍高高跳在空中,越过众兵勇的头顶,在空中一个翻身向绿娇娇头上挥棍劈下。
兵勇中传出一片欢呼声:“无相大师来了!”
绿娇娇抬头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空中向自己袭来,那无以伦比的速度和猴形棍法,都让她马上想起这个人就是孙存真。
孙存真自从六年前天师府一战之后伤心欲绝,不辞而别离开绿娇娇回到了青原山净居寺,拜在无味大师门下修禅学佛。几年间佛法精进,成为禅门后起之秀,深得无味大师赞赏,还很快把他介绍给自己的老朋友安渭秋认识。也许是缘份,也可能是孙存真知道安渭秋就是绿娇娇的父亲,他们认识之后孙存真对安渭秋特别关心照顾,他们也特别谈得来成了忘年之交,这使孙存真总是不时可以听到安渭秋提起绿娇娇小时候的事情。
几年后,无味大师在圆寂之前,破天荒把主持之位传给外来挂单的孙存真,改法号为无相。净居寺的新主持无相大师总是一身黑衣,头带方巾脸前垂黑布,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是他慈悲智慧,武功高强,深得当地村民爱戴。吉安一带盗贼横行,无相大师带着净居寺的僧兵多次配合民团守村御贼,保护乡里;在太平军围攻吉安城和钓源镇时,无相大师同样带领僧兵参加了保卫战,所以今天从净居寺听到山下的枪声,他一样前来看看是否有匪患,民团是否需要施以援手。
当他带着僧兵来到嵩华山上,就见到安渭秋被绿娇娇踢下山坡。他看到身穿太平军服装的绿娇娇,带着一队女兵列阵和兵勇对抗,实在不知道应该出手帮助哪一边,可是当他看到绿娇娇化出哪吒元神时,他知道不能不出手了。
在道教修行中,每一种元神都有其独特的心性,哪吒在传说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之神,和父亲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至于最后父子相杀。绿娇娇在见到父亲之后现出哪吒元神,已经很难说是否由真正的心性所控制,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她已经有了和家庭完全决裂的决心,在这样的决心下,加上这个血火交煎的环境,大开杀戒成了必然的结果。
绿娇娇看到孙存真突然出现又惊又喜,又看到他向着自己挥棍打来,心中顿升起一股豪气。孙存真是她心目中承认的武功最高的人,孙存真可以向自己出招,绿娇娇简直觉得有点受宠若惊。自从自己突破了女丹极限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比自己速度更快的人,孙存真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尽管今天绿娇娇已经可以看清孙存真的动作,可是这动作仍是快得让人心跳。绿娇娇挥枪扫出一个圈子,纵身踏上一个清兵的头顶,挺枪向孙存真胸前冲刺。
孙存真一棍劈在绿娇娇的缨枪上化解了这一冲刺,借力又跳起在空中,同时大喝一声:“绿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翻身落在清勇和女军中间,一轮快棍挑开双方的兵器。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8-7-8 23:18
(二二一)无相
孙存真的棍风和当年大相径庭,六年苦修之后已经达到收放自如、刚柔相济的境界,齐眉棍在两军之间象拦起一条巨大的软索。与孙存真同来的十名棍僧,也跟着孙存真的步伐扑到两军阵前,分布到女军阵地的四方八面挥棍拦击,在飓风一般的扫荡下,清勇潮水似的被推下山坡,任何刀枪试图伸向女军阵中都象砍刺在厚绵被上,无处着力只可退不可进。女军五行阵的抵抗本来已经被四方八面的进攻冲散,近一半女兵在混战中伤亡,孙存真和僧兵的出现给女军喘气重新列阵的机会。
坟墓中间的棺材仍在熊熊燃烧,孙存真看到自己推开一队清勇,绿娇娇就马上逼上去追杀,但是绿娇娇不敢离开坟墓上正在燃烧的火堆,当她一退回女军阵前,清勇又源源不断重新进攻,这样打下去只有一方战败才可以停下战斗。孙存真看出绿娇娇的恨意和向清勇的挑衅,也许这正是对自己的挑衅,要停止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只有先制止住绿娇娇。
孙存真大喝道:“乡亲们退兵,陈大人快带乡勇退下去!”
这时一个声音从阵中传出来:“陈大人中枪了,女长毛杀了不少兄弟,我们要报仇!”清勇们马上呐喊回应,报仇声震动了整个山谷。孙存真看到绿娇娇斜眼看一看他,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大喝一声,手上的缨枪带着烈焰刺向前方的人群,一道红光从枪尖吐出,她面前数十人顿时全身着火滚落地面,女军中马上传出呐喊声以壮声威。
孙存真知道这时一刻也不能停,他运起内息鼓荡真气,跃在空中直取绿娇娇,棍未打到,他在空中已经现出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元神,一个头戴金冠身披黄金锁子甲的美猴王,舞起漫天棍影,扬起狂风向绿娇娇逼去。
绿娇娇暗笑一声,提枪转身跳起向清勇阵中人头多的地方踏去。她这一着让不想伤人的孙存真大为头痛,在密集的人群头上战斗,无论是棍还是枪都会误伤清勇,这些清勇可不是为清廷卖命的绿营军,他们都是从乡里中招来保卫家乡的团练,脱下军装就全是同乡兄弟,死伤一人乡中就多一家带孝。这样作战对孙存真而言是极大困扰,他不想伤害清勇,又何尝想伤害绿娇娇,他只有全力出击以快制快,力求一招解决。
绿娇娇的速度虽快,但始终不及孙存真数十年精深内力,刚烈的棍风带着风雷之声劈到绿娇娇背后,她肩上重重受了一棍,口中立刻吐出一口鲜血,但是逃逸的速度一点也没有慢下来,她在刀枪林立的人群之上敏捷地闪开追杀来的棍影,一直用背对着孙存真,一边大声问道:“从背后打人的无相大师也要开杀戒吗?”
孙存真连环两棍向绿娇娇脚下横扫过去,把绿娇娇从人群头上逼起,大喝道:“斩妖除魔,棒喝顿悟!”
绿娇娇腾在空中扭腰翻身,使一招回马枪却向孙存真头上刺去,口中含着血大喊:“谁是妖魔由不得你来判决!”
孙存真刚才扫出的两棍本是虚招,正等着绿娇娇出枪刺来,枪尖一到,孙存真拉回齐眉棍尾向枪尖绞去,大喝一声:“种恶因者即堕魔境!”枪尖同时被棍尾斩断。
绿娇娇虽然背上痛得发抖,可是看到孙存真出神入化的棍法佩服而又欣赏,她叫一声“好棍法”,随即弃枪杆抽出两把袖里刀,身形一缩从人群头上急速沉下,借着娇小的身形在清勇们脚下踏着诡异的三角马,飞快地潜回女军守着的坟墓前,一路上双手不停地挥刀,所过之外大片清勇抱脚倒地。孙存真早已经打开天眼天听,这种小伎俩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从清勇头上飞快地追向绿娇娇,向前大喊道:“危险!前面的人散开!”
前面的清勇听到无相大师发号施令,立刻配合四散让出一片空地,绿娇娇突然出现在无人之处,被孙存真如影随形跟上,凌空抡棍劈在大脚上,她一声惨叫滚到女军阵前单脚跪起,清勇们已经一拥而上,几十支长枪同时向她刺去。孙存真的棍虽然打向绿娇娇,可是他却一直护在绿娇娇身边,清勇刺来的长枪被他圈棍弹开,和僧兵一起拦在绿娇娇和清勇之间大声喝止双方士兵。
这时安渭秋也拄着长枪一瘸一拐地跑到女军阵前大叫:“小茹听话!不要杀了,爷爷的棺材我让你烧,烧成骨灰再拜祭一样是孝顺,你快走吧!”
绿娇娇展开双手握着袖里刀,忍着痛楚站起来,再次催动内丹仰天长笑,身上的火影象蛇团般弥漫着,再次浮现出少年哪吒的高大幻象,被绿娇娇一轮猛冲打怕的清勇,大叫着“有妖术”条件反射般向后退却。他们看到无相大师虽然几招得手,这女魔头却毫无败象;刚才绿娇娇一出手就击杀十几名军官,现在没有足够的军官临阵指挥,当清勇失去主动进攻的意志时,就失去了有效的进攻战术,只在原地围着女军零落的五行阵呐喊。
绿娇娇昂然守在众女军和坟墓前说:“不要叫我小茹,我是绿娇娇。大家都只是一个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如果孝顺就是要听你安排,那么这个不孝的罪名我背了!如果孝顺是我用来买这条命的价钱,你尽管开个价,现在我出钱买回来。我的骨肉由你生,可是我的心性只由我自己,你想我还你这点肉身之恩,我可以赡养侍候,可是由不得你发号施令!”
安渭秋拄着长柄马刀走前几步,眼中含着泪说:“父母恩深似海,你怎么能用钱买回来你的命呢?”
“哼哼,市道好的时候买一个好看的女人要五十两,一个乡勇月饷三两五两,打死了安抚三十两,绿娇娇被通缉时值五百两,你想出多少价?”
这时一个举着大砍刀的清勇从人群中挤出来,扭曲着面孔狂叫着“还我兄弟”向绿娇娇冲杀。
绿娇娇一转双瞳,怒目盯向那清勇的眼睛大喝道:“卖命的来了!”眼中闪出一股杀死人心的气魄,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的缚术,其实正是道法中知易行难,有如武林中摘叶飞叶般无上境界的摄心术。这个清勇顿时停定在原地,绿娇娇却毫不停顿,只一步就闪现在他面前,三丈高的哪吒突然显出六臂法身,一时间六臂齐动,两臂擒刀折断对方手臂,另两臂分别按头捉腰带,两臂挥双刀向清勇的喉咙和腰间刺去。
眼看清勇就要被大卸八块,一条齐眉棍插在绿娇娇和清勇之间,一片密不见影的棍风架开六条手臂,孙存真棍招清脆快捷,口中频念佛偈:“一切惧刀杖,一切皆爱生。以自度他情,莫杀莫教杀。”拦开六臂的攻击后,扬棍把清勇弹下山坡,再借势回棍压向绿娇娇腰间,轻轻发力把她挑回坟墓前,清勇们看到绿娇娇又要出手杀人,都群情汹涌地又要向坟墓攻去。
绿娇娇收回法身,落在女军阵前一滚身捡起盾牌腰刀,退入五行阵中面对清勇拉开作战的姿态大声说:“如我彼亦是,如彼我亦然,为善者得善,为恶者得恶。现在退不退兵由不得你我了!”
安渭秋还想说什么,可是被清勇报仇的呐喊声高高盖过了他的声音,双方战意大起一触即发。这时清勇阵中突然出现爆炸,连续五六个炮弹接着呼啸落地,清勇阵中顿时大乱,山下传来密集的鸣金声,他们听到不断有传令兵大叫:“长毛攻城啦!马上回城守备!”
大家回头向山下看去,一队红头巾士兵正赶着马拉着炮车匆匆撤退,安渭秋跑到受了枪伤的知府陈大人身边说:“吉安告急,快回兵守城吧,这里已经不是主战场,由老夫收拾就行了。”陈大人也亲眼看到山坡上只有几十个太平军,不但久攻不下而且上面还全是女人,就算战胜了也没有多少战略意义,于是指挥清勇救起伤兵抬起尸体从嵩华山上撤兵。
绿娇娇和众女军看着清勇退兵却一刻也不敢松懈,仅剩下的四个五行阵仍然张弓拔弩地对着安渭秋和孙存真带来的十个僧兵。因为她们知道女军出兵的任务是阻击北上清军,已经是太平军布置在大陆最南端的队伍,根本想不起哪里还有太平军这么及时出现施以援手,这时出现太平军一定有古怪。
从吉安城方向传来零星炮声,清勇撤退得更快,很快就消失在青原山后,绿娇娇才安排大家对伤兵包扎施救。安渭秋向守在烈焰前的绿娇娇走近几步,绿娇娇手持盾牌大喝道:“站住,不要过来!”
安渭秋有点不知所措,又惊又怒地站在原地。孙存真叫众僧兵退到自己身后,又走到安渭秋身边,从他手上拿下长柄马刀扔在地上,一手扶着安渭秋回头看向绿娇娇。他看到绿娇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随即把自己手上的齐眉棍也扔在地上。
绿娇娇看着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的孙存真扶着自己的父亲,在布满硝烟的山岗上一步步走向自己,心里百感交集漫无头绪,刚才所受的伤痛一下涌向全身,手上的刀盾慢慢垂下,全身发软失神地坐到地上。
安渭秋走到绿娇娇面前,带着怜爱心痛的表情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轻轻叫了一声“小茹”,绿娇娇心里一阵刺痛,抬起头皱眉看着安渭秋,眼里尽是抗拒和怨恨。孙存真知道绿娇娇的心思,他先叫了一声:“绿施主……”
“无相大师,呵呵,有何赐教?”绿娇娇从见到孙存真开始,就惊奇于他所选的路,没有命运控制的他却遁入最多条条框框的佛门,这就是他要找的自由吗?如果不是在战场中见面,绿娇娇看到孙存真就会逮住他谈上三天三夜,要他讲这几年的事情。绿娇娇知道孙存真永远不会害她,永远会对她好,这时她更愿意和孙存真说话,准确地说是调侃。
孙存真的声音平静如水,立掌行礼说道:“此种身形非自作,亦非他人造此祸。世上的爱恨都由众因而起,恨不能只责一人,爱不能只宠一人,心怀三界六道大慈悲才可渡人渡己,渡众生苦劫。你父亲时常算你的八字,想知道你的消息,可是他知道你生性放逸倔强,怕你不喜欢的话干脆永远不回来,所以不敢去找你,只是一直留在家乡等你回来团聚……”
绿娇娇抬起头看着孙存真的眼睛说:“不用麻烦了,那个八字已经和我无关。”她回头看看,火中的棺材已经烧成碳堆,欣慰地笑着说:“这凤凰展翅局只得龙案朝山有力完满,两旁龙虎飞散,本来就主子孙离乡万里,安大善人又精通命学,对儿女回不回来早就心里有数……不过现在好了,爷爷的骨殖火化之后,风水灵力大减十倍,安家人人都自由了……”
“小茹……娇娇……”安渭秋叫了一声后想起绿娇娇不喜欢这个名字和身份,马上生硬地改口说:“娇娇,你受伤很严重,快给父亲看看……”绿娇娇坐在地上把头扭向另一边,不理睬安渭秋的话,安渭秋继续说道:“我算不出你要回来,也算不出你在军中,你是不是施法弃命了?弃命是很危险的事,不要做傻事啊,留在吉安生活的话……”
绿娇娇顿时怒目相向打断安渭秋的话:“不用说了,我不会留下来。命是天定,风水是你定,你喜欢在命运安排下活着是你的事,我的自由你到死都不会领悟!”她转身对月桂香桂说:“月桂香桂,清扫火堆捡出骨灰,开坟把骨灰葬回去。”两人得令后马上带人动手收拾残局。
安渭秋见女儿和自己半句话都对不上,只好推开孙存真的手摇摇头转身走下山,走了几步,他象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然后转身走到绿娇娇面前,从甲衣里摸出一个压扁的布娃娃递到绿娇娇面前,绿娇娇吃惊地看着。
这个布娃娃用碎花布缝制而成,有辫子有耳朵,脸上用小扣子钉出两只大眼睛,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小旗袍,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娃娃版的绿娇娇,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玩具。布娃娃一直陪着她离开家乡,又一起回到吉安,直到在六年前在奇门幻阵中拼死战斗时遗失。
安渭秋拿着布娃娃的手轻轻地抖动着,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说:“你大哥……把这个布娃娃带回来给我,六年来我一直带在身上,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不过我知道这是你从小最喜欢的东西,来,拿着吧……”
孙存真看到这个布娃娃心中同样一震。多年前也是在山坡上,面前也是满身征尘让人心痛的绿娇娇,他也曾经这样握着这个布娃娃。那时布娃娃里附上了绿娇娇八字,他为了能永远和绿娇娇在一起,以此要胁绿娇娇开枪杀死杰克,那一种前所未有的控制感几乎在一瞬间充斥了脑海。
绿娇娇伸手接过失去了六年的布娃娃,手指擦过父亲冰冷粗硬的手。她记得这双能写一手好字的大手曾经温暖柔软,这是一个好命之人必备的手相。这么硬的手只有农夫和士兵才会有,对安渭秋而言,无疑是近年在战场上紧握兵器,才让双手长满了茧子。如果安渭秋没有布下将军披甲局,如果没有连自己也亲历战事,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一家之中又有几人能活下来呢?
绿娇娇的心抖了一下,可是她没有说任何话,接过布娃娃后看着安渭秋蹒跚着转身下山,这个苍老的背影也许会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孙存真吩咐僧兵先扶安渭秋回净居寺,然后对绿娇娇说:“绿施主,你也精通佛理,知道何为因果善恶,但是现在却和贼兵为伍,以你这样的修为却没有用到正道上,无疑是助纣为虐。”
绿娇娇不屑地笑着说:“你被天军打败过吗?”
“我们几次战胜长毛,长毛从未攻进过吉安府,可是每次长毛来到都是一场浩劫,不但烧杀抢掠,还焚书烧庙,钓源旁边的积华庙就在几个月前被烧毁,净居寺也曾经被长毛围攻,全凭寺中僧人力战才保住丛林,绿施主……”
绿娇娇听到他前一句施主后一句施主,心里烦不胜烦:“行了!不要假惺惺地叫施主,我没有给你捐过香油钱,你还欠我二百两银子呢,天军的情况我会自己了解,你回去当好你的大师就行了。”
孙存真从地上捡起齐眉棍,立掌对绿娇娇行礼说道:“那二百两道场金贫僧一直记在心里,已经存够了钱归还,如果绿施主行动不便的话,贫僧一会取来给你。施主请在这里稍等,贫僧快去快回。”说完转身就走。
绿娇娇手里拿着布娃娃对孙存真喊道:“孙存真!”
孙存真马上拄棍停下脚步,绿娇娇冲着他的背影说:“我想去净居寺看看,你背我去吧。”
孙存真头也不回地说:“男女授授不亲,绿施主如果一定要到净居寺参拜,可以请其他女施主扶你去。”说完开步又走。
绿娇娇知道,佛门境界无色无相,真正无相的大师又怎会有男女之别挂在心上呢?如果这个问题放在无味大师身上,一定会爽快答应。绿娇娇扶着地面站起来向孙存真追去,跑到距离孙存真几步远的地方不小心踢到一支断枪,脚下一拐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娇滴滴地痛叫。
孙存真的脚步缓一缓却没有停下来,他心里很清楚绿娇娇在试探什么,可是他的心实在没有力量把绿娇娇扶起。他跨开大步向山坡下飞奔而去,身后听到绿娇娇银铃般的戏谑笑声回荡在山谷中,也回荡在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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