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6:13

“你想从这里边弄清什么呢?”

“刚才我要是没交待明白的话,请你原谅。”

“你要的是,”莫莉问。“再表演一次吗?”

“多少是这样,戴维斯太大。”

一阵沉默。不知怎的,这可是一阵难受的沉默。

这是个老鼠夹子,莫莉心想。这是个老鼠夹子,但我不明白怎么你也许会想到屋里有五个罪犯,而不是四个罪犯,一个证人。人人都怀疑地斜眼瞅着这位提出了这个可笑的花招的自信的、笑眯眯的年轻人。

克里斯多弗尖声叫起来说道:“可是我看不出来就是看不出来你怎么可能希望发现光是叫人们做以前做过的动作。我看简直是胡闹!”

“胡闹吗,雷思先生?”

“当然是!”贾尔斯慢吞吞地说。“照你说的办吧,侦探长。我们合作就是了。我们都原原本本地重复先前做过的动作吗?”

“做同样的动作,说对了。”

这句话里微妙的含糊使梅特卡夫少校机警地抬头看着。特洛特继续说道:

“巴拉维契尼告诉过我们,他当时正坐在钢琴前弹奏某个曲调。也许巴拉维契尼先生愿意再按原样给我们表演一次。”

“做同样的动作?”

“做同样的动作,说对了。”

“自然可以,我亲爱的侦探长。”

巴拉维契尼敏捷地蹦跳着穿过屋子走到三角钢琴前面坐到琴凳上。“坐在钢琴前的音乐大师将要给凶手弹奏代替签字的曲调了。”他一挥手说道。他咧嘴一笑,做作地用一个指头弹起《三只瞎老鼠》的曲调。

他感到非常痛快,莫莉心想,他感到非常痛快。

在这间大屋子里,这柔和、低弱的音符几乎有一种恐怖的效果。

“谢谢你,巴拉维契尼先生,”特洛特侦探长说。“我想在上次的情景中你准是这样弹奏的吧?”

“是的,侦探长,是这样。我重复弹了三次。”

特洛特侦探长转身对着莫莉说道:“戴维斯太太,你弹钢琴吗?”

“弹的,特洛特侦探长。”

“你能不能象巴拉维契尼刚才那样以同样的姿势不折不扣地弹奏这个曲调?”

“当然能。”

“那就请你坐在琴旁,我给你信号你就弹起来。”

莫莉有点发怔。之后,她慢慢走过去,到了钢琴旁。

巴拉维契尼从琴凳上站起来尖声抗议说:“可是,侦探长,不是说各人扮演自己演过的角色吗!我先前是在这钢琴旁的。”

“按先前的情景做同样的动作,但倒不必由同一个人去做。”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贾尔斯说道。

“有道理,戴维斯先生。这是查证各自所说的的话的一种手段。我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手段。喂,诸位,我要请你们各就其位。戴维斯太大就在这儿,坐在钢琴前。雷恩先生,能劳驾到厨房里去吗7请留意戴维斯太大做的饭。巴拉维契尼先生,请你到雷恩先生的卧室去好吗?你在那里就象他那样发挥你的音乐天才,用口哨吹你的《三只瞎老鼠》!梅特卡夫少校请到戴维斯先生的卧室里去检查电话线路。而你呢,戴维斯先生,可以去食品橱里看着,然后下地窖吗?”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四个人慢慢地向门口走去。特洛特跟着他们。他回过头来说:

“数到第五十下你就开始弹奏吧,戴维斯太太,”他说道。

他跟着其余的人走出屋子。在门关上以前,莫莉听见巴拉维契尼尖着嗓子叫道:“我还从没听过警察这么乐意玩走廊游戏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6:14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五十下数完后,莫莉顺从地开始弹奏起来。这低柔冷酷的小曲调从钢琴上扩散到有回音的大客厅里。

三只瞎老鼠,

你看它们怎样跑……

莫莉感到心越来越快。正如巴拉维契尼说的,这个曲很古怪,老是萦绕在你的心头,怪可怕的。如果成年人学会这个曲调,它就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那种稚气的不可理解的悲悯感。楼上卧室传来了用口哨吹的非常低微的同一个曲调巴拉维契尼在扮演克里斯多弗·雷思的角色。

突然隔壁图书室里的收音机响了。一定是特洛特打开的。那么他是在扮演博伊尔太大的角色了。

可是为什么呢?这一切是什么意思?老鼠夹子放在哪儿?是有一个老鼠夹子的,这她心里有数。

一阵凉气吹过她的背脊。她突然转过头来。门肯定是打开了不,屋子是空空的。

可是她一下子感到心里发毛害怕了。要是有人进来怎么办?如果巴拉维契尼蹦进门来,蹦到钢琴旁,,那细长的手指抓住她一扭

莫莉心里出现了这样的念头:“你这是在为你奏送葬进行曲,亲爱的太太,一种幸福的想法”仿佛是有人进来对她这样说。真是胡思乱想别发傻,别瞎想一气。而且,你明明听到他在上面吹口哨!他一样地可以听到你在弹琴呀!

当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手指差点儿从钢琴上收回来了。听不到巴拉维契尼吹口哨了。难道这就是老鼠夹子吗?也许可能巴拉维契尼根本就没有吹口哨?他根本有在会客室,而是在图书室里。他是在图书室里勒死博伊尔太太的。

当特洛特安排她弹琴时,他是非常、非常生气的。他强调说弹琴时琴声要很低。当然,他强调这么做是希望琴声低得屋外连听也听不到。因为如果上次没听到的人这次听到了那样一来,特洛特就得到他所要的了抓住说谎的人。

会客室的门开了。敏感地预料这会是巴拉维契尼的莫莉差点儿尖声喊叫起来。但是进来的是特洛特侦探长。他进来那一刻,她刚把那个曲调重复弹完了第三次。

“谢谢你,戴维斯太大。”他说。

他看上去极其满意,态度轻松、自信。

莫莉从键盘上把手收回来。“你得到你要的了吗?”

“是的,得到了!”他的声音是兴高采烈的。“我要找的人一点儿不差地找到了。”

“哪一个?是谁?”

“你不知道吗?戴维斯太大?嘿不那么困难就找到了。顺便说一句,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你也太傻了。你让我去追猎第三个牺牲者。其结果,使你自己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我?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对我不老实,裁维斯太太。你想瞒过我,就象博伊尔太太想瞒过我一样。”

“我不明白。”

“啊,不,你明白。喏,当我第一次提到隆里治农场案件时,你完全知道整个真象。啊,是的,你知道的。你心里慌乱。而且你确知博伊尔太太是这一带的善后安置官员。你同她都是这一带的人。所以当我思索第三个牺牲者大概是谁时,我立即选定了你。你表现出对隆里治农场的事情有第一手消息的样子。你明白,我们警察不象外表看上去那样蠢。”

莫莉低声说:“你不懂得。我不想回忆它。”

“我可以理解。”他的声音变了一点。“你的闺名叫温赖特,是不是?”

“是的。”

“而且你只比你打扮的稍稍老一点点。1940年,当那件事发生时,你是阿贝维尔学校的教师。”

“不是!”

“你是的,戴维斯太大。”

“我告诉你我不是。”

“死去的那个孩子曾设法寄了一封信给你。他偷到一张邮票。那封信是求助的求他的仁慈的老师的帮助。学生为什么不来上学,老师有责任弄清楚。你没有去弄清楚。你不答理这个可怜的小鬼的信。”

“住口!”莫莉的面颊在发烧。“你说的是我姐姐,她是小学校长。而且她没有不答理他的信。她病了害肺炎,直到那个孩子死后她才看到那封信。那封信使她非常非常难过,她是个特别敏感的人。可这不是她的过失。由于这件事使她那么伤心,所以这件事一提起来我也就受不了。它对我一直象一个恶梦。”

莫莉伸手去蒙住眼睛。当她放下手来时,特洛特盯着她。

他低声说道:“那么说是你姐姐。哦,毕竟”他突然古怪地微微一笑,“那没多大关系,是不是?你姐姐我弟弟”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现在他在微笑笑得非常得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6:14

莫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我一向认为警察是不带枪的。”她说道。

“警察是不带枪的,”这个青年人说道。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你瞧,戴维斯太大,我不是警察。我是吉姆,乔治的哥哥。因为我从村子里打电话说特洛特侦探长就要到来,你就以为我是警察了。后来,我一到这儿就把电话线从房子外面剪断了,这样你就没法给警察局回电话。”

莫莉瞪眼看着他。手枪现在是对着她了。

“别动,戴维斯太太,也别喊叫,否则我就开枪。”

他依旧微笑着。莫莉发现他微笑时还是带着孩子气,说话声音也仍然带着童音。

“是的,”他说。“我是乔治的哥哥。乔治在隆里治农场死去了。那个万恶的女人把我们送到那儿去,那个农场院女主人对我们冷酪无情,而你呐,不愿帮助我们三只小瞎老鼠。我那时说过等我长大了我要把你们三人统统杀死。我说话算数。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想着。”

他突然皱了皱眉头。“在军队里他们找了我不少麻烦,医生总是问这问那的,我不得不走开。我怕他们阻止我去干我要干的事情。但是现在我长大了,成年了,可以干我要干的了。”

莫莉控制着自己。她对自己说:同他谈话,使他分心。

“可是,吉姆,你听着,”她说道。“你想平安无事地逃走是办不到的。”

他的脸蒙上了一道阴云。“有人把我的雪橇藏了,找不到了。”他笑着说。“但是我敢说没事儿。这是你丈夫的手枪,是我从抽屉里拿出来的。我想人们会认为是他枪杀了你的。管他的,我不在乎。很滑稽一切都这样。乔装打扮!伦敦那个女人,她认出我当时的脸色!今天早晨那个愚蠢的女人!”

他点着头。

明显地,飘来了有恐怖作用的口哨声。有人在吹《三只瞎老鼠》的调子。

特洛特一楞,手枪摇晃了一下一个声音叫道:“趴下,戴维斯太大!”

梅特卡夫少校从门旁沙发后藏身的地方站起来向特洛特扑过去时,莫莉伏倒在地板上。

手枪打响了子弹打在已故的艾默莉小姐非常心爱的一幅多少有点低劣的油画上。

没一会儿,一阵子大乱贾尔斯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克里斯多弗和巴拉维契尼。

梅特卡夫少校牢牢地逮住了特洛特,用简短的的爆发式的口气说道:

“我是在你弹琴时进来的我躲在沙发后面。我从一开始就注意他了一一那就是说,我知道他不是警官。我是警官但纳警长。我们同梅特卡夫商妥由我来冒充他。伦敦警察厅认为应该立刻派人来。现在,小伙子”他对现在已驯服的特洛特说道。“跟我走吧!没人会伤害你的。没事儿,我们会照顾你的。”

这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稚气而可怜地问道:“乔治不会生我的气吗?”

梅特卡夫说道:“不会的。”

贾尔斯走过来时,梅特卡夫对贾尔斯嘟囔说:“可怜的家伙,发狂了!”

他们一块走出去。巴拉维契尼碰了碰雷思的胳臂。

“我的朋友,您呐!”他说道。“也跟我走吧!”

只剩下贾尔斯和莫莉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随后,他们拥抱了。

“亲爱的,”贾尔斯说道。“你肯定他没有伤了你吗?”

“没有,没有,我很好,贾尔斯,我都吓胡涂了。我差点认为你那天你到伦敦去干什么啊?”

“亲爱的,我去买明天用的结婚一周年纪念的礼物。我不想让你知道。”

“巧极了!我也是到伦敦去买明天用的结婚周年纪念礼物。我也不要你知道。”

“那个发神经病的蠢驴使我妒嫉得要死。我必定发疯了。原谅我,亲爱的。”

门开了,巴拉维契尼还是以他那山羊式地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他满面笑容。

“打断你们的和解了多迷人的场面但是,可惜。我得告别了。一辆警察局的吉普已经想办法开来了,我要说服他们让我搭他们的车子。”他弯腰对莫莉神秘地低语说。“不久的将来我可能会碰到一些困难但我相信我能够自已处理的。如果你收到一只箱子装的是一只鹅,或者说是一只火鸡,几听鹅肝罐头,一只火腿几双尼龙袜子,是吧?那时你明白是我送给一位非常迷人的太太的。戴维斯先生,我的支票在大厅桌子上。”

他吻了吻莫莉的手,蹦跳着走到门口。

“尼龙?”莫莉喃喃地说。“鹅肝?巴捡维契尼先生是谁?圣诞老人?”

“我想是黑市作风。”贾尔斯说。

克里斯多弗.雷恩羞怯地探进头来。“亲爱的两位,”他说道。“我希望没有打扰你们,可是厨房里有烧焦的怪味。我去弄一弄好吗?”

莫莉苦恼地叫了一声:“我的馅饼!”就奔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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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2

波洛圣诞探案记

第一章 十二月二十二日

  斯蒂芬一边沿着站台轻快地走着,一边竖起了外衣的领子。天空中一片路淡的雾气笼罩了整个车站。巨大的机车盛气凌人地发出嘶嘶的声响,把大团大团的蒸汽吐进阴冷潮湿的空气中。一切都是肮脏的而且蒙上了污浊的烟尘。

  斯蒂芬反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多么令人厌恶的国度,多么令人厌恶的城市。

  他对伦敦最初的兴奋感已经消退了,那种兴奋感起先是由那些商店、饭馆和那些穿着入时非常迷人的女郎们所引起的。现在他只觉得这个城市就像一块镶嵌在肮脏底座上的闪闪发光的假钻石。

  假如他现在身在南非……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思乡的痛楚。阳光——蓝天——鲜花花园——清新的蓝色花朵——篱笆墙上盛开的蓝茉莉——紫色牵牛花爬满了每一所乡间小屋。

  而在这里——尘埃、污垢,还有那望不到头、奔流不息的人群——走着、赶着、推操着,就像忙碌的蚁群努力地奔向它们的窝,一时间他想:“我要是不来就好了……”

  接着,当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的嘴又绷成一条坚毅的直线。不,见鬼2他一定要继续下去!他已经为此计划了好几年了。他一直就打算要这么做——做他将要做的事。

  对,他一定要接着干下去!

  那一时的犹疑,那突如其来的对自己的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值得吗?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过去不放?为什么不能忘掉所有的事情?”这些全都仅仅是由于软弱。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让一时兴起的念头无缘无故地支使来支使去。他已经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充满自信而且有坚定的决心,他一定要继续下去,达到此次英格兰之行的目的。他登上火车,沿着过道一边走一边找座位。他刚刚轰开了一个脚夫,自己拿着生牛皮制的箱子,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查看,这趟车满满当当的。还有三天就要过圣诞节了。斯蒂芬·法尔厌恶地看着拥挤的车厢,人!没完没了、数不清的人!而且都是这么面目可憎!

  这么相似,可怕的相似!那些人长得不是像绵羊就是像兔子,他想“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喋喋不休、大惊小怪;另一些臃肿的中年男人在哼哼唧唧,更像是猪。就连那些长圆脸、嘴唇涂抹得鲜红的苗条女郎们,也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上去很不舒服,想着这些,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渴望,渴望南非高原上那广阔无根的草原,那里阳光炙热,荒无人烟……

  就在这时,刹那间,他屏住了呼吸,向一个车厢里望去。

  那个女郎完全不同,乌黑的头发,细腻的奶油色的皮肤——

  眼睛像夜一样深一样黑,那种忧郁而高傲的眼神是南欧人特有的……这个火车上的女郎绝不该出现在这群乏味的、面目可憎的人中——肯定是弄错了,她根本不该来到这阴沉的英格兰中部地区。她应该倚在一个阳台上,嘴里衔着一枝玫瑰花,高傲的额头上装饰着一根黑色的带子,空气中应该弥漫着尘土、热浪还有血腥的味道——正是那斗牛场的味道……她实在应该出现在那些华丽辉煌的地方,而不是挤进这三等车厢的一个角落里。

  他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他并没有忽略她寒酸的黑色小外套和衬衣,以及劣质的线织手套,还有那不结实的鞋子和具有挑衅意味的火红的手袋,然而他还是认为她光彩照人。她的确是灿烂的、美妙的,有一种异国风情……

  她到底来这儿干吗?在这个大雾笼罩之下寒冷的国家和这些忙忙碌碌、劳作不休的蚂蚁中干什么?

  他想: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她来这儿干什么……我一定要……

  皮拉尔紧贴窗户坐着,心想英国人怎么会有股这样的怪味儿呢……这就是迄今为止英格兰给她的最深入人心的感受——这里的气味和西班牙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大蒜的味道,没有泥土气息也几乎没有什么香料的芬芳。在这个车厢里有的只是一种窒闷的寒冷气息——火车的硫磺气味——肥皂的气味和另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气味——她认为那气味来自于坐在她身边的那个肥胖女人的毛皮领于上。皮拉尔敏感地抽抽鼻子,不情愿地吸着樟脑球那难闻的气味。她暗想:为自己选择这样一种香型真够可笑的。

  汽笛长鸣,火车颠簸着慢慢地开出了车站。他们出发了……

  她的心跳得快了一点儿。一切会顺利进行吗?她能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吗?一定会的,一定。她把一切都非常仔细地考虑过了……地对所有的可能性都有所准备。噢,是的,她会成功的——她必须成功……

  皮拉尔红唇的弧线向上弯着,那张嘴突然间变得冷酷起来。冷酷而贪婪——就像一个孩子或者是一只猫的嘴——一张只知道自己的欲望而不知道怜悯的嘴。

  她用一种孩子才有的毫不掩饰的好奇打量着四周。所有这些人,一共七个,他们是多么滑稽啊!这些英国人!他们看起来都是那么有钱,那么阔气——瞧他们的衣服——

  他们的靴子——呀:毫无疑问就像她一直听说的那样,英国真是一个富裕的地方。可是他们却一点儿也不快乐,对,显然并不快乐。

  过道里站着一个英俊的男人……皮拉尔认为他长得很帅。她喜欢他古铜色的脸和高高的鼻子还有那宽阔的双肩。

  皮拉尔比任何一个英国女孩都要伶俐得多,已经看出那个男人很欣赏她。虽然她并没有直接看过他一眼,可她却很清楚他一直在频频地打量着她。她不动声色地注意到这个事实,并不太感兴趣。在她的国家里,男人看女人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从不会过分掩饰。她怀疑他是不是英国人,最后认为他不可能是。

  作为一个英国人来说,他太活泼,太有生气了。皮拉尔这样想,可他又是金头发白皮肤,那他可能就是个美国人。

  她觉得他很像那些粗犷的西部电影里的男主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3

  一个列车员沿着过道走过来:“第一次午餐,第一次午餐,请大家去用餐。”

  皮拉尔这个车厢里的七位乘客都持有第一次午餐的票券。他们一块起身离开,车厢里一下子变得冷清而安宁。

  皮拉尔飞快地把宙户拉上,那是坐在对面角落里那个灰发女士刚刚才放下来的。然后她就舒舒服服地在座位上摊开四肢,从宙户里看着伦敦北部的郊区。她没有因为自动拉门发出的声响而回过头去。她知道,是那个过道里的男人,他进来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跟她搭话。

  她仍然望着窗外,一副沉思的样子。

  斯蒂芬·法尔说:“你想要把窗户全放下来吗?”

  皮拉尔故作端庄地答道:“正好相反,我刚刚把它关上。”

  她英语说得很好,只是有轻微的口音。

  在随后片刻的沉默中,斯蒂芬想:多么美妙的嗓音,在那里面有阳光……听起来就像夏夜一样温暖……

  皮拉尔想:我喜欢他的声音,宏亮有力。他很吸引人——是的,他很吸引人。

  斯蒂芬说:“这趟火车很拥挤。”

  “噢,的确是的。人们都在离开伦敦。我想是因为那儿太沉闷了。”

  皮拉尔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使她并不认为在火车上和陌生男人说话是一种罪过。她完全可以像别的人一样照顾好自己,可她并不愿死守那些所谓的清规戒律。

  如果斯蒂芬是在英格兰长大的,他也许会因为和一个年轻女孩谈话而发窘。但斯蒂芬是一个随和的家伙,他觉得自己高兴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

  他不自觉地笑着说:“伦敦是个相当可怕的地方,不是吗?”

  “噢,是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儿。”

  “我也是。”

  皮拉尔问:“你不是英国人吧,对吗?”

  “我是,可我从南非来。”

  “噢,我明白了,这就对了。”

  “你刚从国外来吗?”

  皮拉尔点点头,“我从西班牙来。”

  斯蒂芬很感兴趣:“你真的从西班牙来吗?那么你是西班牙人啦?”

  “一半是,我妈妈是英国人。所以我英语才说得这么好。”

  “那儿打仗打得怎么样了?”斯蒂芬问。

  “太可怕了,非常不幸。到处都毁了,好多地方——是的。”

  “你支持哪一边?”

  皮拉尔的政见看起来相当迷糊。她解释说,在她的村子里,没有人很关心打仗的事。

  “它离我们不是很近,你明白吧。市长作为一个政府官员,当然支持政府,而神父则支持佛朗哥将军——但大多数人都忙着照料他们的葡萄园和土地,没时间去管这些事儿。”

  “那么在你们附近没怎么打吧?”

  皮拉尔说过去是这样的,“可后来有一次我坐汽车,”她解释道,“遍地都是废墟,我还看见一颗炸弹掉下来炸毁了一辆车——另一颗炸毁了一所房子。真刺激2,,斯蒂芬·法尔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扭曲的笑容。

  “这就是它给你的感觉吗?”

  “这倒也是件讨厌的事,”皮拉尔说,“因为我想接着走,可我们车的司机被炸死了。”

  斯蒂芬看着她,说:“这一点儿都没让你不安吗?”

  皮拉尔的黑眼睛睁得非常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4

  “每个人都要死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吗?如果是飞快地从天而降——嘭——像那样,和其它任何死法又有什么不同呢?一个人会活一阵儿——是的,然后就要死掉,这个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的。”

  斯蒂芬.法尔笑了。

  “我认为你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你认为我不是什么?”皮拉尔显然由于这个以前不在她词汇表里的词儿而感到困惑,“你会原谅你的仇人吗,小姐?”

  皮拉尔摇摇头。

  “我没有仇人,不过,如果我有”“怎么样?”

  他注视着她,再一次被她那弯弯的、可爱而又无情的嘴迷住了。

  皮拉尔严肃地说:“如果我有一个仇人——如果有人恨我而我也恨他——那我就会割断他的喉咙,像这样……”

  她做了一个生动的手势。

  那手势是那么敏捷那么粗鲁,以致于斯蒂芬·法尔一下子吃了一惊。他说:“你是一个嗜血的女郎。”

  皮拉尔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那你会怎样对待你的仇人呢?”

  他开始先是盯着她,然后大笑起来。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啊!”

  皮拉尔不满意地说,“可你当然是知道的。”

  他止住笑,倒吸了口气,低声答道:“对,我知道……”

  然后他马上换了一种态度,问道:“你到英格兰来干什么?”

  皮拉尔带着一种端庄的神情答道:“我来这儿跟我的亲戚们一起住——我的英国亲戚。”

  “我明白了。”

  他靠在椅背上,仔细地打量着她——猜想她所说的那些英国亲戚是什么样,他们会怎么对待这个西班牙陌生人……试图想象出她在一群严肃的英国人中间过圣诞节的情景。

  皮拉尔问他:“南非很不错,是吗?”

  他开始给她讲有关南非的事。她就像一个孩子听故事一样高兴地听着。他喜欢她天真而又精明的问题,而且乐于为她编造颇为夸张的童话色彩的故事。

  车厢里的乘客们都回来了,这种娱乐也只好到此为止。

  他站起身来,微笑着和她对视了一眼,又走进过道里。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以便让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太先进来,这时,他的目光落在皮拉尔明显是外国式的草编箱子的行李标签上。他很有兴趣地默念着她的名字——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但当他看见那地址时,他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那上面写着:戈斯顿府,朗代尔,阿德斯菲尔德。

  他半转过身来,盯着那个女孩,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迷惑,怨恨,怀疑……他走到过道上,站在那儿点着了一根烟,皱起了眉头。

  在戈斯顿府金碧辉煌的大客厅里,艾尔弗雷德·李和他的妻子莉迪亚,正坐在那儿讨论圣诞节的计划。艾尔弗雷德是一个体形高大的中年人,有着一张和善的脸和温柔的棕色眼睛。他说话时声音很轻,吐字很清晰。脑袋缩在肩膀里,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迟钝。莉迪亚,他的妻子,是一个精力饱满,像灵提一样瘦而敏捷的女人。她非常瘦削,但一举一动都很优雅。

  她那漫不经心而又憔悴的脸并不美丽,但有一种不凡的气质。她的嗓音也很迷人。艾尔弗雷德说:“父亲坚持要这样做!这是没办法的事。”

  莉迫亚控制住一阵突如其来的不耐烦,说道:“你非得总是向他让步吗?”

  “他上年纪了,我亲爱的——”

  “噢,我知道——我知道!”

  “他希望能随心所欲。”

  莉迪亚不动声色地说道:“当然啦,既然他总能得到满足:可到什么时候,艾尔弗雷德,你也应该还击一下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莉迪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5

  他盯着她,露出明显的沮丧和惊愕,以致于一时间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

  艾尔弗雷德·李又重复了一遍:“你这是什么意思,莉迪亚?”

  她耸了耸瘦而优雅的双肩,开口了,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恰当的词:“你父亲有——暴君的——倾向——”

  “他老了。”

  “会更老的,而且结果会越来越暴虐。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呢?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我们的生活。我们根本不能有自己的生活计划!一旦我们有什么计划,最后总是要失望的。”

  艾尔弗雷德说:“父亲希望能被放在首位来考虑。他对我们很好,别忘了。”

  “噢,对我们很好!”

  “非常好。”

  艾尔弗雷德的口气有点儿严厉。

  莉迪亚平静地说:“你是指在钱的方面吗?”

  “是的,他自己的需要非常简单。可他在钱上对我们从不吝裔。要买衣服或是装修房子,你可以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他付账的时候吭都不吭一声。就在上个星期他刚给我们一辆新车。”

  “就钱的问题来说,你父亲的确非常大方。我承认。”莉迪亚说,“但作为回报,他希望我们像奴隶一样。”

  “奴隶?”

  “我用的正是这个词。你就是他的奴隶,艾尔弗雷德。如果我们计划出去而你父亲突然希望我们不要去,你就会取消你的安排,一声不吭地留下来!如果他又突发奇想让我们离开,我们就走……我们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不能作主。”

  她丈夫苦恼地说:“我求你别这么说,莉迪亚。这是忘恩负义的,我父亲为咱们做了那么多……”

  她把到嘴边儿的反驳咽了回去,再次耸了耸那瘦弱而优雅的双肩,艾尔弗雷德说:“你知道,莉迪亚,老人家是很喜欢你的。”

  他妻子回答得清楚:“我可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莉迪亚,听你这么说我真是太难受了。这也太无情了“也许吧。可有些时候人会身不由己地想说出真相来。”

  “如果父亲猜到的话……”

  “你父亲很清楚我不喜欢他!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我想。”

  “真的吗?莉迪亚,我敢肯定你错了。他经常对我说起你对他的态度是如何地彬彬有礼。”

  “我当然总是很客气的。今后我也会一直这样的。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真实的感觉是什么。我不喜欢你父亲,艾尔弗雷德。我认为他是一个恶毒而暴虐的老人。他肆意践踏你,滥用你对他的爱。你早就应该起来反抗了。”

  艾尔弗雷德严厉地说:“够了,莉迪亚,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

  “对不起。也许我错了……让我们来谈谈圣诞节的安排吧。你认为你弟弟戴维真会来吗?”

  “为什么不呢?”

  她怀疑地摇摇头。

  “戴维很——古怪。别忘了,他有些年没进过这个家门了。他那么忠于你们的母亲——他对这地方好像有种特别的感情。”

  “戴维总是让父亲恼火,”艾尔弗雷德说:“他的音乐和他不切实际的生活方式。父亲有时也许对他是有点儿太严厉了。但我想戴维和希尔达还是会来的。要知道,这是圣诞节呀。”

  “和平友好,”莉迪亚说,她小巧的嘴巴嘲讽地撇了撇。

  “我很怀疑2乔治和马格达伦要来,他们说可能明天到。我恐伯马格达伦会觉得没意思透了。”

  艾尔弗雷德带着一丝轻微的恼怒说:“我真想不出为什么我弟弟乔治会娶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郎!乔治一直是个傻瓜!”

  “他在事业上非常成功,”莉迪亚说,“他的选民们喜欢他。我相信马格达伦在政治上非常努力地为他工作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6

  艾尔弗雷德慢吞吞地说:“我想我不太喜欢她。她长得很好看——但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那些美丽的珍珠——它们有玫瑰色的红晕和相当光滑的外表——”他摇了摇头。

  “但它们却是徒有其表?”莉迪亚说,“你竟会这样说,真滑稽!艾尔弗雷德!”

  “有什么滑稽的?”

  她回答说:“因为——通常来说——你是这么一个老好人。你几乎从不说别人的不好。我有时候让你弄得很生气,因为你实在不够——噢,我该怎么说?不够多疑——简直不像生活在这世上的人!”

  她丈夫笑了。

  “我总是觉得,你说的这个世界只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莉迪亚尖刻地说:“不!罪恶绝不只是人想出来的。罪恶是存在的2你好像对这世界上的罪恶毫无意识。可我有,我能感觉到它。我一直能感觉到它——就在这所房子里——”她咬住嘴唇,别过脸去。

  艾尔弗雷德说:“莉迪亚——”

  但她飞快地做了一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话,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的身后。艾尔弗雷德转过头去。

  一个肤色黝黑,彬彬有礼中透着虚伪的男人谦恭地站在那儿。

  莉迪亚不客气地说道:“什么事儿,霍伯里?”

  霍伯里的嗓音很低,只不过是低声下气的咕哝。

  “是李先生,夫人。他让我告诉您还有两个客人要来过圣诞节,您能为他们再准备两个房间吗?”

  莉迪亚说:“还有两个客人?”

  霍伯里平静地回答:“是的。夫人,一位先生和一位年轻女士土。”

  艾尔弗雷德惊讶地问:“一位年轻女士?”

  “李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先生。”

  莉迪亚很快地说:“我要上去见他——’’霍伯里往前迈了一小步,那只是很轻微的一个动作,但却使莉迪亚迅速的举动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对不起,夫人,李先生正在午休。他特别吩咐了他不想被打扰。”

  “我知道了。”艾尔弗雷德说,“我们当然不会打扰他。”

  “非常感谢,先生。”霍伯里退下了。

  莉迪亚忿忿地说:“我真是太讨厌这个人了:他在这房子里像只猫似的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你从来听不见他怎么来怎么走的。”

  “我也不太喜欢他。但他忠于职守。现在要找一个好的男看护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父亲喜欢他,这是最重要的。”

  “对,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是最重要的。艾尔弗雷德,这位年轻女士是怎么回事,哪个年轻女士呢?”

  她丈夫摇摇头。

  “我想不出来。我根本想不到一个可能的人。”

  他们俩面面相域,接着莉迪亚先开口了,她那富于表现力的嘴突然抽搐了一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艾尔弗雷德?”

  “什么?”

  “我认为你父亲最近觉得很没意思。我想他是在为自己策划一个小小的圣诞节娱乐节目。”

  “以这种方式,把两个陌生人请进家庭聚会里来?”

  “噢,我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是什么——但我认为你父亲正准备——找乐子。”

  “我希望他能从中得到些乐趣。”艾尔弗雷德郑重地说,“可怜的老人家,在他过去种种的冒险生活之后,他变成了一个残废。”

  莉迪亚侵吞吞地说,“在他过去的——冒险生活之后。”

  她在这个形容词之前的短暂停顿使得它有了一种模糊不清而又特别的意义。艾尔弗雷德好像觉察到了这一点。他涨红了脸,看上去很不开心,她突然提高了嗓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7

  “他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呢,我真难以想象!你们两个人就像对立的两极一样。而他又让你着迷——你只是一味地祟拜他!”

  艾尔弗雷德苦恼地说,“你也太过分了吧,莉迪亚?应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一个儿子爱他的父亲。要不这么做才是不正常的呢。”

  莉迪亚说‘“在这件事上,这家里的大多数成员都是——不正常的!噢,咱们别吵了!我道歉。我知道我伤害了你的感情。

  相信我,艾尔弗雷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非常钦佩你的——你的——忠诚。忠心耿耿如今是相当罕见的美德。让我们这么说吧,好吗?就算我是嫉妒吧。既然女人们被认定会嫉妒她们的婆婆——那么为什么,不能嫉妒她们的公公呢?”

  他把手臂伸过去轻轻地拥着她。

  “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啦,莉迪亚。你没理由要嫉妒。”

  她飞快地给了他一个表示歉意的吻,温柔地轻抚过他的耳垂。

  “我知道。同样的,艾尔弗雷德,我也不认为我竟会嫉妒你的母亲。我多希望能认识她呀。”

  “她是一个可怜虫。”他说。

  他妻子很感兴趣看着他。

  “她给你的印象就是这样吗……一个可怜虫……这真有意思。”

  他心不在焉地诉说着:

  “我记得她差不多总是在生病……经常哭泣……”他甩甩头,“她没有生气。”

  她注视着他,悄声说道:“太怪了……”

  但当他向她投来询问的一瞥,她飞快地摇了摇头,把话题岔开了。

  “既然不让我们知道我们的神秘客人是谁,我还是先出去把我的花园里的事情做完吧。”

  “外面很冷,亲爱的,寒风刺骨。”

  “我会裹得暖暖和和的。”

  她离开了房间。艾尔弗雷德。李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微微皱着眉头。然后他走到房间尽头的大窗户旁边,窗外是一个和房子连在一起的宽阔的露天平台。过了一两分钟,他看见莉迪亚出现在那儿,拿着一个平底篮子,身上穿着一件大厚外套。她放下篮子,开始在一个稍稍高出地面的方形石槽里干起来。

  她丈夫看了一会儿。最后他走出了房间,给自己拿了外套和围巾,从侧门来到了露天平台上。他一边走一边穿过其它布置成微缩景观的石槽、这些作品都出自于莉迪亚灵巧的双手。

  一个代表沙漠的景色,铺着平坦的黄沙,用染了色的罐头铁皮做成一小丛绿色棕搁树、还有一列骆驼队和一两个阿拉伯人。几所原始的泥屋是用胶泥做的。另一个是意大利式的,有露台和井然有序的花圃,鲜花则是用染了色的封蜡做的。还有一个是北极的景色,有绿色玻璃做的一座座冰山、一小群企鹅。下一个是有着美丽的小盆景的日本式园林,用镜子代表水面,还有胶泥塑成的小桥。

  他走到最后,站在她正在工作的地方。她把蓝色的纸铺在地上,用玻璃压在上面。旁边是一块块堆起来的石头。这时候她正从一个小袋子里往外倒着粗糙的鹅卵石。并把它们布置成海滩的样子。在石头之间是一些小小的仙人掌。

  莉迪亚正在低声地自言自语:“对,就是这个样子——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艾尔弗雷德说:“这最新的作品是什么?”

  她吃了二惊,因为没听见他过来。

  “这个?噢,这是死海,艾尔弗雷德,你喜欢它吗?”

  他说:“它相当荒凉,不是吗?这儿不应该多一点绿色植物吗?”

  她摇摇头。

  “我想象中的死海就是这样的。它叫死海,你明白吗?”

  “它不如其它的那些好看。”

  “它本来就不是为了要特别好看。”

  露台上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管家,白头发,有点儿驼背,正向他们走过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7

  “乔治·李太大来电话了,夫人。她问明天她和乔治先生五点二十到方便吗?”

  “可以,告诉她完全没有问题。”

  “谢谢您,夫人。”

  男管家匆匆地走了。莉迪亚望着他离去,脸上的表情非常柔和。

  “亲爱的老特雷西利安。他多么值得信赖啊!我不能想象咱们要是没有他该怎么办。”

  艾尔弗雷德也很同意。

  “他是那种老派的人,在这儿差不多四十年了。他把一生都奉献给我们了。”

  莉迪亚点点头。

  “是的,他就像小说里那些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我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为了保护家中的一员,他会一反常态,不惜和别人拉下脸来。”

  艾尔弗雷德说:“我相信他一定会的……是的,我相信。”

  莉迪亚把最后一块海滩小鹅卵石放好。

  “这儿,”她说,“全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艾尔弗雷德看起来很困惑。

  她笑了,“圣诞节呀,笨蛋!为了我们即将迎来的这个温情脉脉的家庭圣诞节。”

  戴维正在读信。他刚把它揉成一团扔到一边,接着又拿了过来,重新展平读了起来。

  他的妻子希尔达静静地注视着他,什么都没说。她注意到他太阳穴上抽搐的肌肉,那细长柔软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全身的动作都伴着紧张的痉挛。当他把总是垂在前额的一路金发拂开,用一双蓝眼睛求助地望着她时,她已经准备好了”“希尔达,我们该怎么办?”

  希尔达开口之前犹豫了一下。她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恳切。她知道他对自己是怎样地依赖——从结婚起就一直如此——知道她可能会影响他最后的决定。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非常谨慎,不想把任何事情说得太绝对。

  她开口了,声音里有着一个经验丰富的幼儿园阿姨的那种能使人平静、给人以安慰的力量。

  “那要看你是怎么想的,戴维。”

  希尔达,一个大块头的女人,并不美丽,但有一种吸引人的地方。她身上的一些东西就像是一张风景画,那种宁静是永恒的。她嗓音中的温暖和怜爱,她的坚强——那能够感染弱者的深藏的生命力。一个刚强得有点过分的矮胖的中年妇女——不聪明——也不出色——但有一些你不能忽视的东西。力量:希尔达·李有一种力量。

  戴维站起身来开始在屋里踱步。他的头发一点儿也没白,有着一副奇特的孩子气的长柏。他的脸就像伯恩·琼斯笔下的骑士一样柔和。也就是说,有些不太真实……

  他的语气很惆怅:“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希尔达,你一定知道。”

  “我不敢肯定。”

  “但我告诉过你呀——我一次次地讲给你听。我是多么恨它们——那所房子和周围有关的地方以及所有的一切,它只会唤起我痛苦的回忆。我恨我在那儿度过的每一刻!当我想到它——想到她受过的所有苦难——我的母亲……”

  他妻子同情地点点头。

  “她是这么地可爱,希尔达,而且这么有耐心。躺在那儿,经常很痛苦,但忍受着它——承受着一切。当我想到我的父亲”,他的脸沉了下来,“给她一生带来的不幸——羞辱她一炫耀他的艳遇一常常对她不忠却从不肯费心掩饰一下。”

  希尔达·李说,“她不该这样忍气吞声,她应该离开他。”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她太善良了,不能这么做。她认为留下来是她的责任。

  再说,这是她的家—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可以自己谋生。”

  戴维烦躁地说:“在那个时候是不可能的!你不明白。女人们不会那样做的。她们包容一切,她们只能忍受。她还得考虑我们。即使她和我父亲离了婚,又怎么样?他很可能会再婚的,会有一个新的家庭。我们的利益就会被扔到一边。她不得不考虑到所有的利害关系。”

  希尔达不答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8

  戴维继续说着:“不,她做得对。她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她一直忍受到死——毫不抱怨。”

  希尔达说,“不是一点儿都不抱怨,不然你就不会知道这么多了,戴维!”

  他轻柔地诉说着,脸色好了起来:“是的——她告诉了我——她知道我多么爱她。当她去世的时候——”

  他顿住了,把双手插进头发里。

  “希尔达,那太惨了!那种凄凉的光景!她那时其实还很年轻,她不该死的。是他杀了她——我父亲:他要对她的死负责。他伤透了她的心。我从那时就决定不要再住在他的屋檐下。我逃走了——离这一切远远的。”

  希尔达点点头。

  “你很明智,”她说,“就该这么做。”

  戴维说:“父亲想让我加入他的事务,那就意味着要住在家里,这是我无法忍受的。我不明白艾尔弗雷德怎么能忍受得了——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从来就没反抗过吗?”希尔达颇感兴趣地问。“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一些关于他放弃了别的职业的事情。”

  戴维点点头。

  “艾尔弗雷德本来参了军。父亲全安排好了。艾尔弗雷德,长子,去进骑兵团,哈里加入他的事务,我也是。乔治去参政。”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发展?”

  戴维摇摇头。

  “哈里把一切都打乱了!他总是非常狂放不羁。欠了债——惹了各种各样的麻烦。最后有一天他拿了几百英镑不属于他的钱一定了之,留下一个字条说他不适合在办公室里坐板凳,他要去闯世界。”

  “从此你们就再也没有他的信儿了吗?”

  “噢,不,我们有。”戴维笑了,“我们经常有他的消息!他总是从世界各地拍电报来要钱,也总能得到!”

  “而艾尔弗雷德呢?”

  “父亲让他退伍回来加入他的事务。”

  “他介意吗?”

  “最开始的时候非常介意,他恨那个工作。但父亲总能把艾尔弗雷德玩弄于股掌之间。我相信,他仍然完全被父亲攥在手心里。”

  “而你——却逃脱了!”希尔达说。

  “是的,我去了伦敦,学了绘画。父亲明白地告诉我如果我去干这样一件蠢事,那在他生前我只能得到很少的生活费,而在他死了以后我将什么也得不到。我说我不在乎。他管我叫小傻瓜,就是这样了!我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希尔达温柔地说:“你没后悔过吗?”

  “不,真的没有。我知道我在艺术上不会有多大成就,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但我们在这间乡间小屋里已经够幸福的了——我们有我们想要的一切——所有最根本的东西。而如果我死了,我也已经使你的生活能有所保障。”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可是现在——瞧这个:“他用巴掌拍了一下那封信。

  “我很遗憾你父亲写了那封信,如果它让你这么难受的话。”希尔达说。

  戴维就像没听见她说的话又接着说下去。

  “叫我带我的妻子去过圣诞节,表达了一个愿望,希望我们大家能一起过圣诞节,一个团圆的大家庭!这会是什么意思?”

  希尔达说:“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他疑虑地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她笑着说,“你父亲他年纪大了。他开始对家庭纽带产生感情。你要知道,的确会发生这种事的。”

  “我希望是这样。”戴维侵吞吞地说。

  “他是一个老人,又很孤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8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让我去,不是吗,希尔达?”

  她侵条斯理地答道:

  “如果不答应这个请求的话——好像很可惜。我敢说,我是一个很老式的人,但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和平友好呢?”

  “在我告诉你所有这些事之后,你还这么想?”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但那些都已经成为往事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了结了。”

  “对我来说还没有。”

  “是的,因为你不愿意让这一切过去,你让往事活在你的记忆中。”

  “我不能忘记。”

  “你不愿忘记——这才是你的意思,戴维。”

  他的嘴闭得紧紧的。

  “我们就是这样,我们李家的人。我们会把事情藏在心里很多年——记着它,让回忆永远栩栩如生。”

  希尔达有点儿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吗?我可不这么想!”

  他沉思着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他说:“那么,你不认为忠实是有价值的吗?对回忆的忠实?”

  希尔达说:“我相信现在——而不是过去:过去的事是一定要过去的。如果我们让往事一直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我想,我们最后会使它变形的。我们会以一种夸张的眼光去看待往事……一种错误的看法。”

  “我清楚地记得那些日子里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细节。”戴维激动地说。

  “是的,可你不应该这样,我亲爱的!这样做是不正常的!你在用一个孩子的眼光去对那些事情做出判断而不是用更合适的成人的看法去对待它们。”

  “这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戴维问道。

  希尔达犹豫了。她感觉到再继续说下去是不明智的,可是有一些东西她的确很想说出来。

  “我想,”她说,“你把你父亲看成了一个怪物!如果你现在见到他,你很可能就会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也许已经没有了激情的人,他的一生虽然绝非毫无过错,但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人——而不是没有人性的怪物。”

  “你不明白!他是怎么对待我母亲的——”

  希尔达严肃地说:“有一种温顺——顺从——会激起一个男人身上最坏的东西——而正是这同一个人,当他面对的是女人的勇气和决心的时候,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那么照你说这是她的错——”

  希尔达打断了他的话。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2我从不怀疑你父亲的确待你母亲很不好,但婚姻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我怀疑任何的局外人——甚至包括他们的孩子在内——是否有权利去判断其中的是与非。再说,你的种种怨恨对你母亲都已于事无补。整件事都已经过去了——已经留在你的身后。现在只剩下一个衰弱的老人,想让他的儿子回家过圣诞节。”

  “那么你想要我去?”

  希尔达迟疑了一下,然后突然下了决心。“是的,”她说,“我想让你去,从此永远地摆脱掉那个怪物。”

  乔治·李,韦斯特林厄姆的国会议员,是一个有点儿发福了的绅士,今年四十一岁。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而且有点儿轻微的突出,带着怀疑的神情。他长着一个双下巴,说起话来有一种拖杏、卖弄的腔调。

  他正用一种煞有介事的态度说:“我告诉过你,马格达伦,我认为我有义务要去。”

  他的妻子不耐烦地耸耸肩。

  她很苗条,是一个白皙的金发女郎,有着一张光滑的鸭蛋脸和修过的眉毛。那张脸有时候看上去会显得很茫然,毫无表情。她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亲爱的,”她说,“我敢肯定那一定会很讨厌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9

  这时,由于想到了一个很吸引入的主意,乔治·李开始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而且,这样我们就可以节省相当的一笔钱。圣诞节的时候开销总是很大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只给佣人们一笔伙食费。”

  “唤,行啦,”马格达伦说,‘‘总之,圣诞节在哪儿过都挺讨厌的!”

  “我想,”乔治只顾顺着他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他们在期待一顿圣诞节晚餐吧?如果不是一只火鸡,也许就是一块好牛排吧。”

  “谁?佣人们?唤,乔治,别这么小题大做了,你总是在为钱的事操心。”

  “人是该为这些事操心的。”乔治说。

  “对,可净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精打细算、斤斤计较也未免太可笑了。你为什么不让你父亲再多给你些钱呢?”

  “他已经给了我一笔可观的生活费了。”

  “总是完全依赖你父亲多讨厌啊,就像你现在这样!他应该拨一笔钱让你自由支配。”

  “这不是他办事的方式。”

  马格达伦看着他,那双褐色的眼睛突然变得敏锐而精明,那毫无表情的鸭蛋脸也有了某种意味。

  “他非常非常有钱,不是吗,乔治?他一定是个百万富翁吧,是吗?”

  “是一个百万富翁的两倍,我相信。”

  马格达伦嫉妒地叹了口气。

  “他怎么赚来的?是在南非吗?”

  “对,他在早年就职了一大笔,主要是钻石。”

  “太刺激了:“马格达伦说道。

  “后来他到英国来发展,财产实际上又翻了两三倍,我想。”

  “他死以后会怎么样呢?”马格达伦问。

  “父亲从来不怎么谈这种事,而你当然又不能去问。我猜想大部分钱会归艾尔弗雷德和我,艾尔弗雷德当然会多一些。”

  “你还有别的兄弟吧,不是吗?”

  “是的,还有我的弟弟戴维。我不认为他会得到多少。他离开家去搞艺术或是别的什么蠢事儿。我想父亲警告过他将会把他从遗嘱的名单中去掉,可戴维说他不在乎。”

  “多傻啊!”马格达伦轻蔑地说。

  “还有我姐姐詹妮弗,她跟一个外国人跑了——一个西班牙艺术家——戴维的一个朋友,但她一年前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父亲也许会给她留下一点儿钱,但不会有多少。

  当然还有哈里——”

  他停住了,有点儿尴尬。

  “哈里?”马格达伦说道,很惊讶,“哈里是谁?”

  “哦——呃,我弟弟。”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我亲爱的,他可不是我们家的——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从不提他。他的行为是很可耻的。我们现在已经有些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他没准儿已经死了。”

  马格达伦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啦?你笑什么?”

  马格达伦说:“我只是觉得很好笑,你竟然会有一个声名狼藉的兄弟。你是这么受人尊敬。”

  “我希望如此。”乔治冷冷地说。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19

  “你父亲不太——正派,乔治。”

  “真的吗?马格达伦?”

  “有时他说的一些话让我很别扭。”

  乔治说:“真的?马格达伦,你让我很吃惊。嗯——莉迪亚也这么觉得吗?”

  “他对莉迪亚说话并不那样,”马格达伦说。她气冲冲地又加上一句:“不,他从不对莉迪亚说那样的话,我真不明白为什么。”

  乔治飞快地瞧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开。

  “唤,行啦,”他含糊不清地说,。一个人是一定要有生活费的,在父亲这个年纪——而且健康状况又这么差——”

  “他真的——病得很重吗?”

  “噢,我可没那么说。他还是相当结实的。无论如何,他希望有他的家人陪在身边一起过圣诞节。我认为我们很应该去,这也许是他最后一个圣诞节了。”

  她尖刻地说:“你是这么说,乔治,可我想,实际上他可能还要活上好几年吧?”

  她丈夫微微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答道:

  “是——是的,他当然可能。”

  马格达伦扭过脸去。

  “唉,”她说,“我希望我们去是对的。”

  “我对此毫不怀疑。”

  “可我讨厌去那儿!艾尔弗雷德是那么沉闷乏味,莉迪亚又瞧不起我。”

  “瞎说!”

  “她就是的!我还讨厌那个人模狗样的男仆。”

  “老特雷西利安?”

  “不,是霍伯里。总是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还假惺惺地笑。”

  “是这样吗?马格达伦,我看不出来霍伯里对你会有什么影响。”

  “他只是让我神经紧张,没别的。我们别再多说什么了。

  我明白了,我们一定得去。可不能去惹那个老头。”

  “对——对了,你说到点儿上了。关于佣人们的圣诞晚餐———”

  “现在别——乔治,什么时候再说吧。我要打电话给莉迪亚告诉她我们明天五点二十之前列。”

  马格达伦匆匆地离开房间。打完电话之后她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写字台前。她把桌子边的活动板放下来,在各种各样的格子里翻着。账单像小瀑布一样纷纷地落了下来。马格达伦一边理着,一边试着将它们分门别类。最后,伴随着一声不耐烦的叹息,她把它们又卷起来扔回到原来放着的地方。她用手摸摸自己柔顺的金发。

  “我到底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道。

  在戈斯顿府的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一间可以俯瞰门前车道的房间。那是一间用旧式的华丽家具布置起来的房间。那儿有织锦的墙纸,昂贵的皮扶手椅,龙纹的浮雕大花瓶,青铜雕像——每一样东西都是既豪华奢侈又很结实的。

  在一张大太师椅上,那是最大最富丽堂皇的一张,坐着一个瘦而干瘪的老人,他长长的手像爪子一样,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根镶金的手杖放在身旁。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色睡袍,脚上穿着软底拖鞋。他的头发全白了,脸色黄黄的。

  一个寒酸的、不起眼的家伙,你也许会这么想。但他那高傲的鹰钩鼻,还有那黑而生动有神的眼睛,可能就会让一个旁观者改变他的看法。那里面有着激情、生气和活力。老西米恩·李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是一阵饶有兴味的大声的笑,他说:“嗨,你把我的口信带给艾尔弗雷德夫人了?”

  霍伯里正站在他的椅子旁边。’他用温顺谦恭的口气答道,“是的,先生。”

  “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一点儿不走样,是吗?”

  “是的,先生。我没犯任何错误,先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0

  “对,你不会出错,你也最好不要出错——否则你会后悔的。她怎么说的,霍伯里?艾尔弗雷德先生怎么说的?”

  霍伯里平静地,毫无感情色彩地复述了所有的经过。老人再次哈哈地笑了起来,兴奋地搓着手。

  “太好了……第一流的……他们会一直想着,琢磨着——整整一下午!太好了!我现在要他们上来,去叫他们。”

  “是的,先生。”

  霍伯里无声无息地穿过房间走了出去。

  “还有,霍伯里——”

  老人看看四周,然后暗暗地骂了一句。

  “这家伙走起路来活像只猫,从来不知道他在哪儿。”

  敲门声响起之前,他一直静静地坐在椅子里,用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艾尔弗雷德和莉迪亚走了进来。

  “啊,你们来啦,你们来啦。坐在这儿,莉迪亚,我亲爱的,坐在我身边。你的气色真好!”

  “我刚才出去了,外面很冷。后来我的脸就火辣辣的。”

  艾尔弗雷德说:“您怎么样,父亲?您下午休息得好吗?”

  “一流——绝对一流,梦见了过去的好日子。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没安定下来,成为一个社会中坚。”

  他突然呵呵地笑出声来。

  他的儿媳默默的坐在那儿,脸上的微笑仅仅是出于礼貌。

  艾尔弗雷德说,“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多了两个客人来过圣诞节。”

  “啊!这个嘛!是的,我——定要告诉你们。今年对于我来说将是一个盛大的圣诞节一一盛大的。让我看看,乔治和马格达伦要来——”

  莉迪亚说,“对,他们明天五点二十到。”

  老西米恩说:“可怜的木头人。乔治!什么都不是,只会废话连篇,可他还是我的儿子。”

  “他的选民们喜欢他。”

  西米恩又笑了。

  “他们也许认为他诚实。诚实:还从没有一个姓李的是诚实的呢!”

  “噢,别这样,父亲。”

  “我得把你除外,我的儿子,除了你以外。”

  “戴维呢?”莉迪亚问。

  “戴维嘛,经过这么多年,对于能再见到这孩子我是很惊奇的。他那时候是一个多愁善感得可笑的毛孩子。他的妻子什么样?不管怎样,他没有娶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郎,像那个傻瓜乔治一样!”

  “希尔达的信写得很好,”莉迪亚说,“我刚刚又收到她的一封确认的电报说他们明天一定到。”

  她的公公看了看她,那一瞥是敏锐而且有穿透力的。

  他笑了。

  “我从来都拿莉迪亚没办法,”他说,“我告诉你。莉迪亚,你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人,这是可以看出来的。我知道得很清楚。可遗传有时是件滑稽的事,只有你一个人像我——在这个家里只有你。”

  他的目光闪动起来。

  “现在来猜猜谁来过圣诞节。我给你们三次机会,我用五便士硬币打赌你们肯定猜不出来。”

  他看看这一个又看看那一个。艾尔弗雷德皱着眉头说:

  “霍伯里说您在等候一位年轻女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1

  “这激起了你们的好奇心——是的,我敢说一定是的。

  皮拉尔现在随时都会到来,我叫车去接她了。”

  艾尔弗雷德严肃地说:“皮拉尔?”

  西米恩说:“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詹妮弗的女儿,我的外孙女。我想知道她情况怎么样。”

  艾尔弗雷德叫了出来:“老天:父亲,您从没对我说起过……”

  老人正咧着嘴笑。

  “是的,我想要保密!我是让查尔顿去写的信,安排的这件事。”

  艾尔弗雷德又说了一遍,他的语气既伤心而又含着责备的意味:

  “您从没对我说起过……”

  他父亲开口了,仍然不怀好意地咧着嘴笑着:“那样就不意外了!在这个家里又要注入新鲜血液了,觉得怎么样?我从没见过埃斯特拉瓦多斯。这个女孩长得会像谁呢——她的母亲还是父亲?’’“您真的认为这样做是明智的吗,父亲?”艾尔弗雷德又开口了,“从各方面考虑——”

  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安全——安全——你考虑安全考虑得太多了,艾尔弗雷德:你总是这样!那并不是我的作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下地狱也无所谓:这就是我:那个女孩是我的外孙女——家里惟一的第三伏:我不在乎她的父亲是谁或是他做:过什么:她是我的骨肉我的血脉:而且她还要住在这儿,我的家里。”

  莉迪亚尖锐地说:“她要来住在这儿?”

  他飞快地扫了她一眼,“你反对吗?”

  她摇摇头,笑着说:“我怎么能反对您叫什么人住在您自己的家里呢,可能吗?不,我只是对她——好奇。”

  “对她——你什么意思?”

  “她会高兴住在这儿吗?”

  “她身无分文。她应该感激不尽:“莉迪亚耸耸肩。

  西米恩转向艾尔弗雷德:“你看到了?这将是一个盛大的圣诞节!我所有的孩子都在身边。所有的:这,艾尔弗雷德,这就是你的线索。现在来猜猜另一个客人是谁。”

  艾尔弗雷德盯着他。

  “我所有的孩子!猜,儿子!当然是哈里啦:你弟弟哈里!”

  艾尔弗雷德的脸一下子白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哈里——不——不是他——”

  “正是哈里本人!”

  “可我们以为他死了!”

  “他没有!”

  “您——您让他回到这儿来?在那一切发生之后?”

  “浪子回头,(这是一个典故,来自耶稣讲述的一个著名寓言。抿《圣经·路加福音》第十五章11、32节记载.法利赛人和犹太法学家指责耶稣不该接纳有罪之人,耶稣就对他们讲了三个寓言说明原委,“浪子回头”就是其中之一。故事叙述有一个父亲把财产平分给两个儿子,小儿子携财离家.挥霍一空。结果饥肠辘辘,恨不得拿猪吃的豆荚来充饥。最后他回到家时已经奄奄一息.对自己的放荡行为懊悔不已,而他的父亲则不汁前嫌.仍然热情地迎接了他.还为他宰杀了肥牛犊。洁身自好的哥哥对此耿耿于怀.父亲就向他说明了浪子回头的重要性。下文哈里所说的古老寓言也是指这件事.他提到的”猪吃的豆荚’即出自于此。——译注。)嗯?没错。我们的肥牛犊呢,我们一定要把肥牛犊宰了,艾尔弗雷德,我们要热烈欢迎他回来……”

  艾尔弗雷德说:“他那样对待您——还有我们大家——那么可耻。他“别再历数他的罪过了:那会是一个长长的清单。可这是圣诞节,你别忘了,是该宽恕别人的时候!我们欢迎浪子回家。”

  艾尔弗雷德站起身来,他嘟囔着:“这真是一一一个意外。我从没想到哈里还会再走进这个门儿。”

  西米恩向前欠欠身。

  “你从来就不喜欢哈里,对吗?”他轻声问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1

  “在他那样对您之后——”

  西米恩哈哈地笑了。他说:“啊,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正是圣诞节的宗旨。

  不是吗,莉迪亚?”

  莉迪亚的脸也白了。她不动声色地说:“我看到您今年为圣诞节想得很多。”

  “我希望我的全家都在我身边,和平友好。我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你要出去吗,我亲爱的?”

  艾尔弗雷德匆匆地走了出去。

  西米恩看着远去的身影点点头。

  “这让他心烦意乱。他和哈里从来合不来,哈里以前总嘲笑艾尔弗雷德,管他叫老乌龟。”

  莉迪亚张了张嘴,她想要开口,可当地看到老人渴望的神情,她忍住了。她看得出,她的自我克制使他失望了。察觉到这个事实,她忍不住说:

  “就像龟兔赛跑,嗯。最后获胜的还是乌龟。”

  “不总是这样,”西米恩说,“不会总是这样,我亲爱的莉迪亚。”

  她仍然微笑着说:“请原谅,我要去追艾尔弗雷德,突如其来的刺激总让他很难受。”

  “是的,艾尔弗雷德不喜欢变动,他——直是——个喜欢生活一成不变的老顽固。”

  莉迪亚说:“艾尔弗雷德非常爱您。”

  “你觉得这很怪,是吗?”

  “有时候,”莉迪亚说:“的确是的。”

  西米恩目送她离开了房间。

  他轻声地呵呵笑着,搓着两只手。“有意思,”他说,“还有好多乐子呢!我会好好享受这个圣诞节的。”

  他努力站起身来,靠着手杖的支撑,步履蹒跚地走过房间。

  他来到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大保险箱跟前,转动着密码转盘上的把手。门开了,他伸手进去摸索,手指哆哆嚷嚷的。

  他拿出一个鹿皮的小袋子,打开它,让一捧没加工过的钻石从手指间滚过。

  “啊,我的美人,啊……还是那样——还是我的老伙伴。

  那些好时光一一美好的日子……我不能让他们把你们拿去切割打磨。我的朋友们。你们不该挂在那些女人的脖子上或是戴在她们的手指上和耳朵上。你们是我的!我的老伙伴!

  有些事情,只有你知我知。他们说,我老了,又有病,可我还没倒下呢:这个老家伙还能活很久。而且生活中还有的是乐子呢。还有的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2

第二章 十二月二十三日

  特雷西利安跑出去开门。门铃一直咄咄逼人地响着。这时,当他慢腾腾地穿过大厅的时候,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特雷西利安涨红了脸。这样粗鲁、不耐烦地摁一个绅士家的门铃!如果是那些新来的唱诗班的家伙,他一定要说他们一顿,透过门上边的结了霜的玻璃,他看见一个人的侧面轮廓——一个戴着垂边软帽的大个子男人。他开了门,正如他所想的——一个浅薄的、花里胡哨的陌生人——他衣服上那令人厌恶的图案——真刺眼:一个厚颜无耻的乞丐:

  “哎呀,不是特雷西利安才怪!”陌生人开口说:“你好吗,特雷西利安?”

  特雷西利安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瞪大了眼睛。那轮廓清晰、傲慢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快乐的眼睛。是的,它们多年以前都在这儿出现过,那时要更柔和一些……

  他喘着气说:

  “哈里先生!”

  哈里。李笑了。

  “看起来我让你大吃一惊。为什么?在等着我来吧,不是吗?”

  “是的,的确是的,先生。当然啦,先生。”

  “那为什么会吃惊呢?”哈里后退了一两步,打量着这房子——一所很大的红砖建筑,没什么创意,但它非常坚固。

  “还是那所丑陋的老房子,”他评论道,“还没倒哪,不过也就剩这么点儿东西了。我父亲怎么样,特雷西利安?”

  “他可以说是个残废了,先生。待在他的房间里,不能到处走动了。但就一个病人来说,他的健康还算很不错的。”

  “这个老混蛋!”

  哈里·李走进来,让特雷西利安帮他解下围巾,并摘下那顶有点儿戏剧化的帽子。

  “我亲爱的哥哥艾尔弗雷德怎么样了,特雷西利安?”

  “他很好,先生。”

  哈里咧嘴笑了。

  “盼着见到我?呢?”

  “我想是的,先生。”

  “我可不这么想!恰恰相反,我敢打赌这让他很不痛快地大吃一惊,我是说我的到来2艾尔弗雷德和我从来都合不来。还念圣经吗,特雷西利安?”

  “当然,先生,有时候,先生。”

  “记得那个关于浪子回头的寓言吗?那好兄弟可不喜欢,记得吗?完全不喜欢!我打赌,老艾尔弗雷德也会不高兴的。”

  特雷西利安低头看着脚底下,保持沉默。刀口僵直的后背表明了他的不满,哈里拍拍他的肩膀。

  “带路,老兄,”他说,“肥牛犊在等着我呢:带我到那儿去。”

  特雷西利安小声说:

  “您请从这边走,到客厅去,先生。我不能肯定大家都在那儿……他们不可能来迎接你,先生,他们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

  哈里点点头,他跟着特雷西利安走过大厅,一边走一边左看右看。

  “我注意到,所有的老摆设都在老地方,”他发表意见,“我相信从我二十年前离开之后这里就没什么变化。”

  他随着特雷西利安走进客厅。老人喃喃道: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艾尔弗雷德先生或夫人。”然后就匆匆出去了。”

  哈里·李走进房间,停住了脚步,盯着坐在窗台上的那个身影。他的目光半信半疑地在那乌黑的头发和奶油色的肌肤上游走。

  “上帝!”他说,“你是我父亲最美丽的第七任太大吗?”

  皮拉尔从窗台上滑下来,走到他面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3

  “我是皮拉尔。埃斯特技瓦多斯,”她宣布说,“而你一定是我的哈里舅舅,我母亲的兄弟。”

  哈里瞪大了眼睛说道:

  “原来你是詹妮的女儿!”

  皮拉尔说:“你为什么问我是不是你父亲的第七个妻子?他真的有过六个妻子吗?”

  哈里笑了。

  “不,我相信他只有一个正式的。哎——皮——你叫什么?”

  “是皮拉尔。”

  “噢,皮拉尔,在这间阴森的大屋子里见到像你这么青春美貌的女郎可真让我吃了一惊。”

  “这间——啊——什么?”

  “陈列填充标本的博物馆!我一直觉得这房子糟透了!

  现在又见到它,我觉得它比以前更糟!”

  皮拉尔很吃惊:“噢,不,这儿很漂亮!家具都很好,还有地毯——到处都是厚厚的地毯—还有那么多装饰品。所有的东西都那么好而且非常非常豪华!”

  “你正好在这儿,”哈里说,咧开嘴笑着。他饶有兴味地着她,“你知道吗,看到你和他们在一起我忍不住觉得很兴奋——”

  当莉迪亚快步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就闭上嘴不再说下去。

  她径直向他走来。

  “你好吗,哈里?我是莉迪亚——艾尔弗雷德的妻子。”

  “你好,莉迪亚。”他和她握握手,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聪慧的脸,打心眼儿里欣赏她走路的姿态——很少有女人走路走得这么好看。

  莉迪亚也在打量着他。

  她想:他虽然很有魅力——可看上去很粗暴。我一点儿都不会信任他……

  她笑着说:“过了这些年这儿看起来怎么样?是很不一样还是老样子?”

  “差不多还是老样子。”他环视四周,“这间重新装修过了。”

  “噢,好多次了。”

  他说:

  “我是说被你……你让它——变得不一样了。”

  “是的,我希望这样……”

  他朝她咧嘴笑着,那是一个突然浮现的顽皮笑容,让她吃了一惊,一下于想起那楼上的老人。

  “这儿现在更有品位了:我记得听说老艾尔弗雷德娶的女人,是和征服者威廉一起来到英国的一个家族里边的。”

  莉迪亚笑了,她说:

  “我相信是这样的,可到现在我们这个家族已经败落了。”

  哈里说,“老艾尔弗雷德怎么样了?还是那个该死的老保守,一点儿都没变?”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变化。”

  “别的人呢?分散在英国各地?”

  “不——要知道,他们全在这儿过圣诞节。”

  哈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例行的圣诞节家庭聚会?这老家伙怎么啦?他在感情上可从来都是很吝惜的。我也从来不记得他这么关心过他的家庭。他一定是变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4

  “也许吧。”莉迪亚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皮拉尔注视着这一切,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哈里说:

  “老乔治怎么样?还是那么抠门儿?以前要是让他从零花钱里拿出半个便士来,他都会嚎个没完!”

  莉迪亚说:

  “乔治现在在国会里,他是韦斯特林厄姆的议员。”

  “什么?金鱼眼在国会里?天哪,这很好。”

  哈里仰着头大笑起来。

  那笑声非常洪亮——丝毫不加掩饰,在房间里有限的空间中听起来非常粗鲁。皮拉尔屏住了呼吸,莉迪亚则有些畏缩。

  就在这个时候,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哈里止住了笑猛然转过身去。他没有听到任何人进来的声音,可艾尔弗雷德已经静静地站在那儿。他正看着哈里,脸上有一种古怪的表情。哈里站了一会儿,然后笑容慢慢地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向前走了一步。

  “啊,”他说,“这不是艾尔弗雷德吗?”

  艾尔弗雷德点点头。

  “你好,哈里。,,他说。

  他们站在那儿,瞪着对方。莉迪亚倒吸了口气。她想:

  多荒唐啊:就像两条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皮拉尔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暗想:

  “他们那么站在那儿看上去真可笑……他们为什么不拥抱呢?噢,不,英国人不会那样做的。但他们总可以说点儿什么吧。他们为什么只是看着对方呢?”

  最后哈里先开口了:

  “嗯,呃,又回到这儿了,感觉真奇怪!”

  “我想是的——对,已经过了好多年了,自从你——走了以后。”

  哈里抬起头,他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那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它带着挑衅的意味。

  “是的,”他说,“我很高兴我又回……”他顿了一下,特别强调了接下来的那个词一一家。

  “我曾经是,我想,一个非常恶毒的人。”西米恩·李说。

  他正靠在他的椅背上,他抬起下巴,不自觉地用手抚摩着它。在他面前,熊熊火焰在跳动着,闪烁着。旁边坐着皮拉尔,手里拿一小片硬纸板。她用它遮着脸,挡着火苗。她不时灵活地转动着手腕用它轻轻扇着,西米恩满意地看着她。

  他接着说下去,更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说给这个女孩子听,而只是由于她的在场才说得更起劲了。

  “是的。”他说,“我曾是一个恶毒的人。你怎么想,皮拉尔?”

  皮拉尔耸耸肩。她说:

  “所有的男人都很坏,修女们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应该为他们祈祷。”

  “啊,可我要比大多数人更坏。”西米恩笑了,“要知道,我并不后悔。不,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我过得很开心……每时每刻!他们说当你老了之后你就会悔过的。全是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后悔呢!就像我跟你说的,我什么都干过……

  一切的坏事:我骗过、偷过人……哎呀,是的!还有女人——

  我总是爱拈花惹草。有一次有人曾经告诉我,一个阿拉伯酋长有一个由他的儿子们组成的四十人的卫队——而且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年纪:啊哈!四十个!我可能没有四十个,可我敢打赌如果我一直继续寻花问柳的话,我也会有那样一个相当可观的卫队!皮拉尔,你怎么想?吓了一跳?”

  皮拉尔睁大眼睛。

  “不,我为什么要吃惊呢?男人总是需要女人的。我父亲,他也一样。正因为这个,那些妻子们才经常不快乐,才常常要去教堂祈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4

  老西米恩皱皱眉头。

  “我让阿德莱德过得很不幸福,”他说。他用低得近乎耳语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天哪,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啊!我把她娶过来的时候,她白里透红,漂亮得像画上的人一样。

  可后来呢,总是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当一个男人的妻子没完没了地哭泣的时候,这是会激起他身上的兽性的。她没有勇气和胆量,这就是阿德莱德的问题所在。要是她能站起来反抗我!她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当我和她结婚的时候,我想我是打算安顿下来了,供养一个家——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凝视着火堆中腾起的火焰。

  “要养家——天哪,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家啊!”他进发出一阵愤怒而尖利的笑声。“你看看他们——看看他们!没有一个孩子能继承我!他们到底怎么了?难道他们身上流的不是我的血吗?不管是婚生子还是私生子,一个都没有:就说艾尔弗雷德吧——老天在上,我都快让他烦死了!他总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随时准备听从我的吩咐。天哪,真是一个傻瓜!他的妻子——莉迪亚——我喜欢莉迪亚。她是有勇气的,虽然,她不喜欢我。是的,她不喜欢我,可她不得不忍受下去,就为了那个傻瓜艾尔弗雷德。”他看着火边的那个女孩儿,“皮拉尔——记住——再没有什么比全心全意地奉献更让人厌烦的了。”

  她朗他笑笑。他又接着说下去,她的年轻和女性魅力使他觉得很亲切”“乔治?乔治算什么?一根木头!一条腌鳕鱼!一个没有脑子、没有内涵,只会夸夸其谈的自负的家伙——就知道钱!戴维?戴维一直是个傻瓜——傻瓜加空想家。戴维一直只是他妈妈的宝贝。他做的最明智的事情就是娶了那个结结实实的看起来挺顺眼的女人。”

  他用手在椅子边缘重重地拍了一下。“哈里是他们之中最出色的。可怜的老哈里,是个流氓!可不管怎么说他是有生气的!”

  皮拉尔很赞同。

  “是的,他很不错。他总是笑——大声地笑——头向后仰着。噢,是的,我很喜欢他。”

  老人看着她。

  “你喜欢他,是吗,皮拉尔?哈里对女孩子总是有一手,这倒是像我。”他笑了起来,这是一阵低低的呼哧带喘的轻笑。“我这辈子过得不错——非常不错。什么都不缺了。”

  皮拉尔说:“在西班牙我们有条谚语,意思大概是:‘上帝说:你尽可以随心所欲,然后再为此付出代价。”’西米恩赞同地在椅于扶手上拍了一下。

  “说得对,事情就是这样。随心所欲……我就是这么干的——这辈子一直是这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皮拉尔说道,她的声音又尖又清晰,而且显得咄咄逼人:

  “那你为此付出代价了吗?”

  西米思止住了笑,他坐起身来瞪着她。他说:“你说什么?”

  “我说,你为此付出代价了吗,外公?”

  西米恩慢慢地说:

  “我——不知道……”

  然后,他捶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勃然大怒:

  “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丫头?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皮拉尔说:

  “我——只是想知道。”

  她的手里拿着硬纸板,停在那儿,她的眼睛黑而神秘。

  她坐在那儿,头微微向后仰着,很明白自己身上的女性魅力,西米恩说道,“你这个该死的黄毛丫头……”

  她温柔地说:

  “可你喜欢我,外公。你喜欢我坐在这儿陪你。”

  西米恩说:“是的,我喜欢。我有很久没看到过像你这么年轻这么美丽的女孩子了……这对我有好处,让我这把老骨头觉得热乎乎的……而且你又是我的骨肉血脉……詹妮弗还不错,事实证明她到底是最出色的一个。”

  皮拉尔坐在那儿,笑着。

  “小心点,你可糊弄不了我,”西米恩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厌其烦地坐在这儿听我絮絮叨叨,是为了钱——

  都是为了钱……难道你还能装作是很爱你的老外公吗?”

  皮拉尔说:“对,我不爱你,可我喜欢你,我非常喜欢你。你一定要相信,因为这是真的。我想你以前是很坏的,可这我也喜欢。你和这所房子里的其它人比起来更真实,而且你说的事情都很有意思,你到处去旅行,过着冒险的生活。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也希望能那样生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5

  西米恩点点头,“是的,我相信你会的……传说我们家族中有吉普赛人的血统,在我的孩子们中没怎么表现出来——除了哈里——可我认为在你身上显露出来了。留神,在必要的时候,我可是很有耐心的,为了去报复一个坑过我的人,我曾经等了十五年。这是李家人的另一个特点——他们不会轻易忘记:他们即使要等上好多年也一定要报仇。一个人骗了我,我等了十五年才等到机会——然后我就出击了,我毁了他,让他倾家荡产!”

  他轻声地笑了。

  皮拉尔说:

  “那是在南非吗?”

  “对,一个非常棒的国家。”

  “你后来又回去过,是吗?”

  “我结婚后又回去待了五年,那是我最后一次去那儿了。”

  “但在此之前呢?你在那儿待过很多年?”

  “是的。”

  “给我讲讲那儿吧。”

  他开始讲,皮拉尔遮着脸听着。

  他说得很慢,显得很疲倦:

  “等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然后,靠着他的手杖,他一瘸一拐慢慢地走到房间那头。他打开那个大保险箱,转过身来,招手叫皮拉尔过去。

  “来,看看这个。感觉一下,让它们从你的手指间滚过。”

  他注视着她满是疑问的脸,笑了起来。

  “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钻石,孩子,是钻石。”

  皮拉尔睁大了眼睛,她一边弯下腰去,一边说:

  “可这些只是小鹅卵石啊,不是别的。”

  西米恩大笑。

  “它们是未经切割的钻石,它们开采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皮拉尔不相信地问:

  “如果把它们切开,它们就是真正的钻石了?”

  “当然啦!”

  “它们会发亮、会闪光?”

  “会闪闪发光。”

  皮拉尔孩子气地说:

  “噢——噢——噢,我真不敢相信!”

  他被逗乐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

  “它们很值钱?”

  “非常值钱,它们没切开之前很难说确切值多少钱,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小捧都要值上几千英镑呢。”

  皮拉尔一字一顿地说:

  “几——千——英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5

  “就算是九千或一万英镑吧——你看,它们算是大颗的钻石。”

  皮拉尔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问: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们卖了呢?”

  “因为我喜欢把它们放在这儿。”

  “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我并不缺钱。”

  “噢,我明白了。”皮拉尔看上去相当受震动。

  她说:

  “可你为什么不把它们切开,让它们更漂亮呢?”

  “因为我更喜欢它们这样。”他的脸绷紧了,他的脸转向一边开始自言自语,“它们会带我回到过去——触模到它们,用手指感觉着它们……过去的一切就全都回到眼前,那阳光,那草原的气息,那些放牧着的牛群——老埃比——所有的兄弟们——那些夜晚……”

  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西米恩说:“把它们放回保险箱里,关上门。”

  然后他叫道:“进来。”

  霍伯里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他说:“楼下的下午茶准备好了。”

  希尔达说:“原来你在这儿,戴维,我一直到处找你。我们别待在这个房间里了,这儿实在太冷了。”

  戴维有一会儿没有答话,他正站在那儿看着一张躺椅,它的缎子坐垫已经褪色了。他突然开口了:

  “那是她的椅子……她总是坐在那张椅子上……还是老样子——就和原来一样。当然,只是褪色了。”

  希尔达的额头微微皱了一下,她说:

  “我明白了,可我们还是从这儿出去吧,戴维,这儿真是太冷了。”

  戴维根本无动于衷。环视四周,他说:

  “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这儿,我记得当她读书给我听的时候我就坐在那张凳子上。《杀巨人者杰克》——就是这个——《杀巨人者杰克》①。我那时肯定有六岁了。”

  ①这是十八世纪英国《笨拙》周刊中的故事。它是将《杰克与仙豆》、《勇敢的小裁缝》与笨巨人的故事连接而形成的一系列的故事。故事主人公杰克是—个聪明勇敢的年轻人,类似法国的小让(PetiteJean)和俄国的傻子伊凡。一一译注。

  希尔达坚定地挽起他的手臂,“回客厅去吧,亲爱的,这屋里没有取暖的设备。”

  他顺从地转过身去,但她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还是老样子,”他喃喃道,“还是老样子、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

  希尔达看上去很担心,她用一种愉快而坚定的声音说:

  “我想知道别的人都上哪儿去了?现在肯定快到喝茶的时间了。”

  戴维把他的手臂抽出来,打开另一扇门。

  “这儿以前有一台钢琴……噢,对,它就在那儿:我怀疑它的音还准不准。”

  他坐下来,打开琴盖,双手轻轻地滑过琴键。

  “是准的,显然一直都有人给它调音。”

  他开始弹奏,他弹得很好,旋律从他的手指间飘了出来。

  希尔达问:“这是什么曲子?我好像知道,可我记不清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6

  他说:“我有些年没弹过了。她以前常常弹这支曲子,是门德尔松的一首无词歌。”

  那旋律回荡在房间里,听起来有点儿过于甜蜜了。希尔达说:

  “弹点儿莫扎特吧,好吗?”

  戴维摇摇头,他开始弹另一首门德尔松的曲子。

  接着他突然用双手在钢琴上弹出一组刺耳的非和弦。

  他站起身来,浑身都在颤抖。希尔达向他走去。

  她说:“戴维……戴维。”

  他说:“没什么——没什么……”

  门铃咄咄逼人地响了起来。特雷西利安站起身来,从餐具室里慢慢地走出来,朝门口走去。

  铃声又响了起来。特雷西利安皱皱眉头。透过门上结了霜的玻璃,他看见一个戴着垂边软帽的男人的侧影。

  特雷西利安用手摸摸额头,他觉得很不安,好像什么事都发生了两次。

  这情景他以前肯定看到过,一定……

  他拉开门日,打开了门。

  这时候铃声停了,站在那儿的那个男人开口说道:

  “西米恩·李先生是住在这儿吗?”

  “是的,先生。”

  “我想见他,谢谢。”

  特雷西利安一部分已经褪色的记忆被唤醒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记得当李先生刚来英格兰的时候,说话的声调就是这样的。

  特雷西利安狐疑地摇摇头。

  “李先生现在是一个病人了,先生。他已经不怎女见客了。如果你——”

  陌生人打断了他的话。

  他拿出一个信封,把它递给管家。

  “请把这个交给李先生。”

  “是,先生。”

  西米恩·李拿起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他看起来很惊讶。他的眉毛扬了起来,可他又笑了。

  “这太好了!”他说。

  然后他对管家说:“带法尔先生到这儿来,特雷西利安。”

  “是,先生。”

  西米思说:“我刚刚正想到那个老埃比尼泽·法尔呢,他是我在金伯利时的合伙人,而这会儿他的儿子就来了。”

  特雷西利安重新出现了。他喊道:“法尔先生。”

  斯蒂芬·法尔带着一丝紧张的神情走了进来,他用有:

  点儿过分的装模作样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他说——就在这一刻他的南非口音比平常明显得多:“李先生?”

  “很高兴见到你,你就是埃比的儿子?”

  斯蒂芬·法尔相当肠腆地咧嘴一笑。

  “这是我第一次到老家来,父亲一直对我说如果我来这儿就来拜访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6

  “很好,”老人看看旁边,“这是我的外孙女,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

  “你好。”皮拉尔说。

  斯蒂芬·法尔钦佩地想:

  “这个冷静的小魔鬼,她见到我吃了一惊,但只是一晃而过,几乎看不出来。”

  他很郑重地说:“认识你我很高兴,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谢谢。”皮拉尔说。

  西米恩·李说:“坐下来,给我讲讲你的事。你会在英格兰待很长时间吗?”

  “噢,我既然到了这儿,干吗要这么匆忙地离开呢?”

  他仰着头笑了起来。

  西米恩·李说:“很好。你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在这儿住一阵儿。”

  “噢,瞧这个,先生。我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来,还有两天就是圣诞节了。”

  “你一定要跟我们一起过圣诞节——除非你还有别的计划?”

  “啊,不,我没有,但我不想……”

  西米恩说:“就这么决定了。”他转过头去,“皮拉尔?”

  “我在这儿,外公。”

  “去告诉莉迪亚我们又多了一个客人,叫她来这儿。”

  皮拉尔离开了房间,斯蒂芬的目光跟着她。西米恩注意到这个事实,很感兴趣,他说:“你是从南非直接来这儿的吗?”

  “正是这样。”

  他们开始谈论那个国家。

  几分钟之后,莉迪亚进来了。

  西米恩说:“这是斯蒂芬·法尔,我的老朋友和合伙人埃比尼泽·法尔的儿子。他要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如果你能为他找到房间的话。”

  莉迪亚笑了。

  “当然啦。”她订量着这个陌生人的长相:他的古铜色皮肤,蓝色的眼睛以及那经常向后仰的头,“这是我的儿媳。”西米恩说。

  斯蒂芬说:“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打扰这样一个家庭聚会。”

  “你也是这个家的一员,我的孩子,”西米恩说,“你应该这么想。”

  “您真是太好了,先生。”

  皮拉尔又走了进来,她静静地坐在火前,拿起那片硬纸板,她把它当成一把扇子,慢慢地左右转动着手腕。她低垂着眼帘,一副端庄娴静的样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29

第三章 十二月二十四日

  “你真的希望我住在这儿吗,父亲?”哈里问道。他的头向后仰着。“要知道,我都捅了马蜂窝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米恩严厉地问。

  “艾尔弗雷德老弟,”哈里说,“好弟弟艾尔弗雷德:他,反对我住在这儿,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该死的,他敢!”西米恩厉声说,“我是这个家的主人。”

  “都一样,先生。我想你是相当依赖艾尔弗雷德的。我可不想惹——”

  “你照我说的去做。”他父亲厉声说道。

  哈里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足不出户的生活,对一个曾浪迹天涯的人来说这种生活会令人窒息的。”

  他父亲说:“你最好先结婚,这样才能安定下来。”

  哈里说:“我跟谁结婚呢?一个人不能跟他的外甥女结婚真是可惜。小皮拉尔迷死人了。”

  “你注意到这一点了?”

  “说到安顿下来,胖乔治看起来倒是干得不错。她是做什么的?”

  西米恩耸耸肩。

  “我怎么会知道?我想,乔治是在一个时装模特表演上遇见她的。她说她父亲是一个退役的海军军官。”

  ‘哈里说,“很可能是个近海轮船上的二副吧。乔治要是不小心的话,和她在一起是会惹麻烦的。”

  “乔治,”西米恩·李说,“是个笨蛋。”

  哈里说:“她嫁给他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他的钱?”

  西米恩又耸耸肩,哈里说:“好吧,你认为你可以摆平艾尔弗雷德?”

  “我们很快就可以把这件事了结了。”西米思冷冷地说。

  他按了一下桌子旁边的铃”霍伯里很快就出现了。西米恩说:

  “叫艾尔弗雷德先生到这儿来。”

  霍伯里走了出去,哈里慢吞吞地说:

  “那个家伙在门外偷听。”

  西米恩耸耸肩。

  “也许吧。”

  艾尔弗雷德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当他看见他弟弟时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他完全不理会哈里的存在,直截了当地说:

  “你找我,父亲?”

  “对,坐下。我刚刚正在想我们需要把家里重新安排一下,因为现在又多了两个人。”

  “两个人?”

  “皮拉尔当然要在这儿安家落户,这是理所当然的。还有哈里也要在家长住下来了。”

  艾尔弗雷德说:“哈里要来住在这儿?”

  “为什么不呢,老兄?”哈里说。

  艾尔弗雷德突然转向他。

  “我认为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30

  “是吗,对不起——可我不明白。”

  “在所有的这一切发生之后?你做过的不光彩的事,那可耻的行为……”

  哈里轻描淡写地摆摆手。

  “所有的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老兄。”

  “在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之后,你竟能那么恶劣地对待父亲。”

  “嗨,艾尔弗雷德,我觉得这是父亲的事,不是你的。如果他愿意原谅而且忘掉——”

  “我愿意。”西米思说:“说到底,要知道,哈里还是我的儿子,艾尔弗雷德。”

  “是的,可是——为了父亲——我反对这么做。”

  西米恩说:“哈里要住这儿,我希望这样。”他温柔地把一只手放在艾尔弗雷德的肩上。“我很喜欢哈里。”

  艾尔弗雷德站起来。离开了房间,他脸都白了。哈里也站起来,跟着他走出去,笑着。

  西米恩则坐在那儿,自己抿着嘴笑着。就在这时,他被吓了一跳,左右看看。“该死的是谁?噢,是你,霍伯里。别那么偷偷模摸的。”

  “对不起,先生。”

  “没关系。听着,我有点儿事要让你办一下,我要所有人在午饭之后都上我这儿来——所有的人。”

  “是的,先生。”

  “还有别的事,他们来的时候,你要和他们一起过来。当你走到走廊中间的时候,大声点儿说话,让我能听到。什么样的暗示都行,明白吗?”

  “是的,先生。”

  霍伯里从楼上下来。他对特雷西利安说: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们要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了。”

  特雷西利安严厉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等着瞧吧,特雷西利安先生,今天是圣诞节前夜了,到处都是美妙的圣诞节气氛——我可不这么想!”

  他们走进房间,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

  西米恩正在对着话筒说话,他朝他们摆摆手。

  “你们,都坐下,我马上就打完了。”

  他接着对着话筒说下去。

  “是查尔顿,霍奇金斯和布鲁斯事务所吗?是你吗,查尔顿?我是西米恩·李。对,不是吗?对……不,我想让你为我立一份新遗嘱……是的,我那份遗嘱已经有些年头了……事情有变化……噢,不,不急,不想打扰你的圣诞节,大概在节礼日(英国的一个节日,圣诞节的第二天。——译注)或之后哪天吧。到这儿来,我会告诉你我想怎样,不,这样挺好。我还不会马上就死的。”

  他挂上电话,然后看看他的八位家庭成员。他笑呵呵地说:“你们看上去都灰溜溜的,出什么事啦?”

  艾尔弗雷德说:“您叫我们来……”

  西米恩很快说道:“噢,很抱歉——没什么特别的事。你们以为这是一次家庭会议吗?不,只是我今天很累了,你们晚饭过后就都不用过来了,就是这么回事。我要上床休息了,我希望我可以精精神神地过圣诞节。”

  他朝他们咧嘴笑着。乔治恳切地说:

  “当然啦……当然啦……”

  西米恩说:“圣诞节是最重要的古老习俗了,它能提高家庭的凝聚力。你怎么想,马格达伦,我亲爱的?”

  马格达伦跳了起来。她那相当可笑的小嘴张开又合上了。她说:“噢——噢,是的!”

  西米恩说:“依我看,你原来和一个退役的海军军官住一起,”他顿了一下——“那个海军军官就是你的父亲。你们两个人是过不好圣诞节的,需要一个大家庭才能热热闹闹地过圣诞节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30

  “啊——嗯——对,也许是这样的。”

  西米思的目光越过了她。

  “这个时候不想说什么让人扫兴的事,可你要知道,乔治,我恐伯要减少一点儿你的生活费。我这里以后会需要更多的钱来维持开销。”

  乔治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的。

  “你瞧,父亲,你不能那么做的!”

  西米恩轻声说:“噢,我不能吗?”

  “我的经济负担已经很重了,非常重。如果那样,我真不知道我该怎样才能两全,这需要非常严格地紧缩开支。”

  “让你的妻子多想着点儿这件事。”西米恩说,“在这种事上,女人们总是很善于精打细算的。她们总是想方设法地去省钱而一个男人可能根本就想不到这上面。而且一个聪明的女人应该自己做衣服,我的妻子,我记得,她的针线活做得很好,她干什么都很心灵手巧——一个好女人,就是太乏味了——”

  戴维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父亲说:

  “坐下,儿子,你会把东西碰翻的——”

  戴维说:“我母亲——”

  西米恩说:“你母亲根本没有脑子:而且看起来她也把这一点遗传给了她的孩子们。”

  他突然站起身来,脸颊上现出两团红晕。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厉又刺耳,“你们都一钱不值,每一个人:我已经受够了你们了:你们不是男人:你们都是弱者——一群伤感得可笑的废物。皮拉尔一个就能顶你们俩!我对天发誓在世上的什么地方我还有一个儿子,比你们哪一个都强,你们只不过是碰巧生对了地方!”

  “嘿,父亲,消消气吧。”哈里嚷道。

  他已经跳起来站在那儿,他那通常富于幽默感的脸上眉头紧锁着。

  西米思厉声说道:

  “你也一样!你做过什么好事?从世界各地拍电报来找我要钱;我告诉你们我看见你们就难受:滚出去!”

  他靠在他的椅子背上,喘着粗气。

  这些人慢慢地、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乔治气得脸通红;马格达伦看上去很害怕;戴维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哈里咆哮着走出了房间;而艾尔弗雷德就像做梦一样;莉迪亚则把头拾得高高的,跟在他后面;只有希尔达在门口停了一下又转身慢慢地走回来。

  她盯着他,他睁开眼睛发现她站在那儿,不禁吃了一惊。她站在那儿,那种稳稳当当一动不动的样子有一种威胁的意味。

  他急躁地说:“怎么啦?”

  希尔达说:“你来信的时候我相信了你的话——你说圣诞节的时候想让家人陪在身边,是我说服了戴维,让他来的。”

  西米恩说:“嗯,又怎么样呢?”

  希尔达慢悠悠地说:“你的确想让你的家人陪在身边——但目的不是像你原来说的那样;你想要他们在这儿,是为了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是不是?上帝保佑你,这竟然就是你心目中的乐趣!”

  西米恩抿着嘴笑着,他说:“我的幽默感一直是很特别的,我并不指望任何人能欣赏这个玩笑,反正我是很开心的!”

  她一言不发。西米恩·李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严厉地说:

  “你在想什么?”

  希尔达·李慢慢地说:“我怕……”

  西米恩说:“你怕——怕我?”

  希尔达说:“不是怕你—是替你害怕!”

  就像一个下了判决书的法官一样,她转过身去。她向前走着,脚步缓慢而沉重,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西米恩坐在那儿注视着门的方向。

  而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保险箱前。他嘟囔道:“让我来看一眼我的美人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31

  八点差一刻的时候门铃响了。

  特雷西利安去开门。他回到餐具室里,发现霍伯里在那儿,正拿起托盘上的咖啡杯看着上边的标记。

  “是谁啊?”霍伯里说。

  “萨格登警监——留神,你在干什么呀?”

  霍伯里把一个咖啡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瞧瞧这个吧,”特雷西利安惋惜地说:“我负责清洗这些杯子已经十一年了,从来都没打破过一个,可现在你却碰了你根本不该碰的东西,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对不起,特雷西利安先生,实在很抱歉。”霍伯里道歉说,他的脸上全都是汗。“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你是说有个警监来了吗?”

  “对——萨格登先生。”

  男仆从苍白的嘴唇里吐出一句话。

  “什么——他想干什么?”

  “为警方的孤儿院筹款。”

  “噢!”男仆松了口气,他的声音自然多了。

  “他得到什么了吗?”

  “我把登记簿拿上去给李先生,他让我带警监上去,把雪利酒放在桌子上。”

  “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除了要钱就——没别的事,”霍伯里说,“那个老家伙很慷慨,尽管他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我还是要为他说句好话。”

  特雷西利安威严地说:

  “李先生从来就是一个非常大方的绅士。”

  霍伯里点点头。

  “这是他最好的一点!好了,我现在要走了。”

  “去看电影?”

  “我想是的。回头见,特雷西利安先生。”

  他从通向下房的一扇门里出去了。

  特雷西利安看看挂在墙上的钟。

  他走进饭厅,把热毛巾卷放在餐巾上面。

  在确定一切都毫无问题之后,他敲响了大厅里通知开饭的锣。

  当最后一响锣声消失以后,那个警监走下楼来。萨格登警监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

  他穿着一件扣得紧紧的蓝制服、走起路来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

  他和蔼地说:“我敢肯定今天晚上会有霜冻。好事儿啊,最近天气一直不太正常。”

  特雷西利安摇着头说:

  “潮湿对我的风湿症很有影响。”

  警监说风湿症是一种很痛苦的疾病,然后特雷西利安把他从前门送了出去。

  老管家把门重新闻好,慢慢地回到大厅里。他用手揉着眼睛叹了口气,接着当他看见莉迪亚穿过客厅时他就挺直了腰。乔治·李也正从楼上下来。

  特雷西利安已经等候在一旁,当最后一位客人——马格达伦走进客厅时,他就站了出来,低声说:

  “晚餐准备好了,”对于女土们的着装,特雷西利安是一个有着自己看法的鉴赏家。当他绕着桌子,手里端着倒酒的酒蹲的时候,他总是要注意女士们的长抱晚装,而且还要暗自品评一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1 15:32

  他注意到,艾尔弗雷德夫人穿上了她那件黑白相间而且有花的波纹绸新衣。醒目的设计,非常引人注目,虽然很多女士穿上都不好看,可穿在她身上就能让人接受。乔治夫人穿的衣服是一件样品,这一点他非常肯定,一定花了不少钱。他很奇怪乔治先生怎么会愿意付钱:乔治先生不喜欢花钱——从来都不喜欢。轮到戴维夫人了:一位很好的女士,可是不怎么会穿衣服。对于她的身材来说,黑色平绒是最好的面料,而这种有条纹的天鹅绒,又是深红色的,真是一个糟糕的选择。皮拉尔小姐呢,她无论穿什么都无所谓,凭着她的身材和一头秀发,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即使只样一件薄薄的很便宜的小白袍子。尽管如此,李先生很快会留心到这件事的。他已经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每一位绅士上了年纪之后都是一样的,一张年轻的面孔就可以完全控制了他。

  “德国白葡萄酒还是法国波尔多红酒?”特雷西利安在治夫人的耳边谦恭地小声问道。从眼角的余光中他注意到沃尔特,那个男仆,又把蔬菜在肉汁之前端上来了——这些事都已经告诉过他好多回了!

  特雷西利安端着蛋奶酥绕着桌子走着。现在他对女士们着装的兴趣和由沃尔特的过失引起的不安都已经过去了,他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今晚每个人都非常沉默。只哈里先生在那里夸夸其谈。噢,不,不是哈里先生,是那个南非来的绅士。而别的人也在说话,只是像这样一阵一阵的。餐桌周围的气氛有点儿一一怪怪的。

  比如说艾尔弗雷德先生,他看上去完全不对劲,好像受什么打击或是别的什么,他看起来很茫然,只把盘子里的食物拨来拨去却一点也不吃。女主人呢,她很为他担心,特雷西利安看得出来。她一直隔着桌子望着他——当然啦,只是静悄悄地,让人不太看得出来。乔治先生的脸很红——他正在狼吞虎咽,根本不注意食物的滋味,他要是不小心的话,总有一天会中风的。乔治夫人没吃东西,是在节食减肥吗,好像不太可能。皮拉尔小姐好像吃得很开心,正和那个南非绅士说说笑笑。他很可能被她迷住了,他们俩心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戴维先生?特雷西利安很替他担心,从长相上说,他真像他的母亲,而且年轻得出奇,可他这会儿神情紧张,瞧,他把自己的杯子都打翻了。特雷西利安把它拿开,很利索地把地上的酒擦干,一切都弄好了。可戴维先生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干了些什么,只是脸色苍白地坐在那儿瞪着前方。

  说到脸色苍白,刚才在餐具室里,当霍伯里听到来了个警察时,他那副样子真够可笑的……差不多就像——

  特雷西利安的思路一下子刹住了,沃尔特把他端着的:

  一道菜里的一个梨给弄掉了。现在的这些男仆真是不行2他们再这么下去就只能当马夫了!

  他端着甜酒绕桌而行。哈里先生今晚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他不停地看着艾尔弗雷德先生,他们俩从来就不对劲,从小就是这样。哈里先生,当然了,一直是他父亲最喜爱,的孩子,而这让艾尔弗雷德先生耿耿于怀。李先生从来就不怎么关心艾尔弗雷德先生,真遗憾,艾尔弗雷德先生一直对他的父亲这么全心全意。

  瞧,艾尔弗雷德夫人现在站起来了,她沿着桌边走着,仪态高贵而典雅,那波纹绸的设计非常美妙,那斗篷也很适合她——一位非常优雅的夫人。

  特雷西利安回到餐具室,关上餐厅的门让男土们去享用他们的甜酒,他端着咖啡托盘走进客厅,他觉得四位女士坐在那儿很别扭,她们都一言不发。他静静地上了咖啡。

  他又走出了客厅,当他走进餐具室的时候,他看见餐厅的门开了,戴维·李从里面出来,穿过大厅向客厅走去。

  特雷西利安走回他的餐具室,他向沃尔特提出了严重警告,这家伙简直也太莽撞了!

  特雷西利安独自待在餐具室里,坐下来,疲惫极了。

  他觉得情绪很低落,在圣诞节前夜,这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他不喜欢这样!

  他努力站起身来,去客厅里收拾咖啡杯。房间里只剩下了莉迪亚,她正站在房间那一端的尽头,窗帘半遮着她的身影,她站在那儿看着窗外的夜色。

  戴维先生在弹琴,一阵哀怨的音乐声飘了过来,特雷西利安心思,为什么戴维先生要弹这首《葬礼进行曲》呢?

  的确就是这支曲子。噢,事情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慢慢地穿过客厅,回到了他的餐具室。

  这时候他开始听见头顶上的喧闹声:瓷器碰撞破碎的声音,家具撞翻倒地的声音,接连不断破裂和撞击的声音。

  “天啊!”特雷西利安想,主人在干什么呀?上面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而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尖叫,清晰而尖厉——那是一种令人毛骨依然的尖锐的哭号,渐渐消失在一阵像噎住了似的格格的笑声中。

  特雷西利安一时间几乎瘫在那儿,然后他跑了出去,来到大厅里,爬上那宽阔的大楼梯。其它人也跑来了。整所房子都听见了那尖厉的叫声。

  他们冲上楼梯,转过一个弯,经过一个壁龛,里面摆放着几座神秘而恐怖的雕像。他们沿着笔直的走廊来到西米恩·李的房间。法尔先生和戴维夫人已经在那儿了,她背靠着墙,而他正转动着门把手。

  “门锁上了,”他说,“门是锁着的!”

  哈里·李挤了过来,抢过门把手又拧又推。

  “父亲,”他喊道:“父亲,让我们进来。”

  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回答,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大门的门铃响了,可谁也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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