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27

《花庵》--作者:佛又说

  1月28日

  还是早上喝的一碗粥,但还是没有食欲,什么欲都没有。

  室内的灯光扑在玻璃窗的这边,屋外的雪花,扑在玻璃窗的那边,那层玻璃,可是生与死、阴与阳的交界?

  扭脸,父亲的全身插满了最先进的治疗仪器,挨着他的病床,我三岁的儿子杨杨,正享受着和他爷爷一样的科学待遇。

  现在是夜里8点半。家里没有病人的人家一定正在笑看春节联欢晚会。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象狂欢的蛇群,肆意地钻纵交缠在医院独有的空气里,让我孤独,更让我恐慌。

  病房的门,开了,脚步声轻轻传来,又是她的夜班了。

  我礼貌性地回了一下头,果然,是那个穿白大褂儿戴白口罩的大眼睛女护士,她,又来查房。

  女护士叹了一口气,很轻,但这让我一阵温暖。医生对病人家属表示同情,这很少见,就象狼同情羊一样少见。

  当然,我们家应该值得任何人同情——三天前,父亲开着新买的私家车,带着我的母亲、妻子和儿子,去山西认祖省亲,并把爷爷奶奶的骨灰放进了祖祠。归途之夜,竟让一辆大货车给吞了,母亲和妻子当场身亡,肇事车却无耻潜逃。现在,三天过去了,当场没有身亡的我的父亲和儿子还在昏迷中。父亲,曾几度险情。

  “除夕夜,医院有时会给病人送水饺儿……”女护士声音温柔,说完话长睫毛才眨了一下。我喜欢说完话才眨眼的女人,那能说明她对你的专注。

  “谢谢,我不饿。”

  接下来,女护士不知说什么好了,她看着我,眼睛眨得很快,显然,她不知道说什么而表示对我的关怀了。

  这时,女护士忽然掏出了手机,接听,她调的震动档——

  “……喂……妈,好好,我马上回去……”

  女护士关上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歉意地对我说:“对不起,我爸突然病了,我要换班儿回去了。”

  我说:“谢谢。”

  我知道,这女护士之所以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有一副非常出色的外表,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可以用鲜花来形容的美男子。我这样的男人,走在女人中间,大多会被女人青睐而处处方便。

  女护士匆忙而去,象一大朵雪花迅速消融,让我感到自己真的就少了一份温暖。

  “根伟……”

  父亲在叫我!是昏迷了三天的父亲在叫我!

  我从窗前极快地扑到父亲的病床前,我依然面目俊朗的父亲,半眯着眼,半张着嘴,极累的样子。

  “我……梦到你爷爷了……我要走了……根伟……”

  父亲说到这里,突然伸了一下脖子,痛苦地干咽。

  我叫了一声“父亲”,泪水汹涌。

  “临死……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过来……根伟……”父亲的声音更低,好象在为说出那个秘密积蓄力量。我没敢看父亲,只是把头拱到父亲的胸前,象羊羔儿的脑袋轻轻抵着老羊的肚皮。父亲,还能给我说出什么样的秘密呢?是存折吗?

  父亲的手贴上了我的头:“你才二十五岁,按祖上的规矩,应该在你三十岁时才能告诉你……可是,来有及了……我只能坏了祖宗的规矩,提前把家族的秘密告诉你了……”

  我聆听,一动不动——

  “对不起了孩子,是我……让你生在了我们杨家……”

  我抬起头,看着父亲苍白的脸,感恩而吃惊地问:“为什么这样说啊父亲,是你一直带给我富足而快乐的生活啊?”

  父亲的眼底有恐惧的光斑在扩散:“可是,你不知道,二百年了,咱们这支杨姓家族……寿命最长的只有……只有……46岁……”

  我却如遭重锤,身子一缩就软到了病床前,合抱着父亲的手,低吼:“我不信!”

  父亲痛苦地:“这是真的,我们的家谱在山西洪洞,有机会你可以去查……你不记得吗,你祖爷爷活了43岁……你爷爷只活了42岁,我……今年44岁了……已经算是长寿了……所以,你也不要悲伤……”

  我眼泪滴到了父亲的手背上,但,决不只是因为他,恐惧和无助,已如龙卷风旋转翻涌,直冲脑际……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家族大多早婚而且只要一个男孩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我极力支持你也只要一个孩子的原因。既然……我们家族的存在是一个悲剧,就让这悲剧尽可能地缩小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28

  我呜咽着问:“难道,就没有一种办法延长我们的寿命吗?”

  这时,父亲轻轻摇了摇头,眼泪,从他的眼窝里泻了下来:“我们一直都在寻找着长寿的方法……所以我们世代为医,我们养生……我不是每天都在督促着你做这些吗孩子?……只可惜,你在外上学时间太长,中医学得不透……我担心……我们杨家医术在你这一代可能要断掉了……”

  我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泪,不甘心地问:“难道,除了这些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父亲迟疑了一下,嘴唇颤抖着,叹了一声说:“秘方……是有的,但,据说……还没有人试过……没有人意思试啊孩子……”说到这里,父亲示意我俯耳过去,然后,轻轻吐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我顿时陷入血淋淋的绝望!整个世界一片惨白,惨白如塘水泡胀的女尸,当然是女尸,女尸比男尸更惨更白!我的心,本来就已经因为家族的短寿而恐惧,现在,更因这个残忍的秘方而入骨浸髓地惨痛!

  这时,父亲的喉管深处忽然发出一声闷闷的“噢”,不等我把胳膊插入他的颈部之下,他已拼尽全力折头而起,长望了一眼昏睡在他邻床的,他的孙子、延续他生命的孙子、我四岁的儿子杨杨,说了句“一定要照顾好杨杨”,头,便猝然垂下!

  “爹!——”我一声悲嚎——在我们这里,哭死去的父亲时,我们总是以一声“爹”作始……

  我可怜的父亲啊,你临死还记得杨杨啊!我也知道啊,杨杨,已经成了我们这支杨氏家族继续存在的唯一希望,所有希望的希望!

  窗外,一阵近在眉睫的鞭炮声洪水猛兽般涌来。有什么被全部粉碎,又被毫无选择地散落,并被白雪迅速倾覆,只留下令人绝望的气息……

  我惨笑了一下,以手抿发:如果腹腔里不是五脏六腑而是火药,我一定在今夜,在除夕之夜引燃自己黑亮的头发……

  看着父亲,我的已在玻璃窗之外的父亲,心里不禁又恨又怕地问:父亲大人!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今后,我该如何面对它,我还有勇气、还有能力生存下去吗?!

  “还有吗?!”我又冲着毫无知觉的儿子惨嚎一声,只觉眼前一片混沌……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出生的是个药香世家而不是书香世家,为什么我所知道的祖先全是中医。现在我才明白,除了罚跪,为什么爷爷和爸爸对我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喝酒分别都给了“再沾染逐出家门”的超乎寻常的重惩!

  我才明白啊,为什么我的爷爷和爸爸,为什么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原来,他们把大苦大恐全部沉到了脸皮以下……

  4月1日

  春雷竟也如此狰狞,就象好人也会堕落一样。

  我,突然就被一声惊雷炸醒了,接着,又是第二声,那巨大而张狂的声波,好象一把就撕开了夜空的肚皮!这雷太响了!就算是聋女人腹内的胎儿也会因此惊恐地耸动他刚刚发育成的耳廓。

  我没去给儿子捂耳朵,我盼着一声更响的炸雷能让他一声惊叫而坐起来。所以,只是把手探到他的屁股下:果然是温热的。

  按开灯,从枕头下取出一条‘尿不湿’,给儿子换上。

  灯光下,闭着眼睛的儿子,脸色平静而甜美,得象个成年人。

  我悲哀地看着他天使般完美的脸庞:儿子,虽然你一张长大后注定还是一个美男子,可是,再完美的脸也不能抵得上生命的一天的长度啊……

  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这么说,现在我已经处在愚人节的节日里,也正处在我自己的生日里了。

  是的,今天是4月1日,是我的生日。上帝给我开玩笑,让我在25年前的这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且,让我一向美好的世界轰然塌方——

  两个多月前,父、母、妻子全部离世,只丢下了那个包裹我、窒息我、皮肤般紧绷的家族悲剧史,而雪上加霜的是,为了追救父亲和儿子的生命,我不但花光了所有的存款,还真正是挥泪甩价卖了位于闹市区的中医门诊楼。儿子出院后,我用剩下的四万多块钱在尔雅路的水利局家属院买了一个三室一厅的旧房子,这地方在城南,偏僻,又是四楼,价钱低得多。我,每天孤守着儿子——父亲不会知道,现在,他四岁的孙子,杨杨,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植物人,一个有肉有血会呼会吸、但不会光合作用的稚嫩的植物人,一个只能靠输入营养液维持生命的植物人,一个只会把屎尿拉在床上直接给自己施肥的植物人。车祸中,儿子的脑部被挫裂,颅内出血,且受到震荡,神经外科的专家说,他的情况很严重,清醒的可能性非常低。所以,我每天都在忧伤甚至绝望中等待着儿子的苏醒,如果他一直沉睡,我们的家族也只能等着那个灭顶之灾的到来。

  换好“尿不湿”,把儿子的腿抻开,灯按灭,大手又噙了儿子的一双小手,我坐在黑暗里,很浅地喘气。

  室外,闪电如乱剑劈刺,时长时短;雷声,时刚时柔,结伴而来。

  不敢看窗外,害怕看到父亲的某种表情骤然定格在蓝白的闪电里。

  上帝啊,你能不能赐我一道闪电,不要管我的死活,劈在我背上,让一股巨大而神奇的间接电流把儿子激醒?

  儿子,你还能苏醒吗?你什么时候能苏醒啊?你年轻的老爸快坚持不住了啊!!

  我活得太累了。每天都要给儿子静脉注射几种这基那胺的名字古怪的营养液,每天都要给他按摩,给他清理大小便,每天都要念念有词地求告他能早日醒来。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我们这支可悲的杨氏家族,为了儿子本人,这一切,我只能惨笑着咬牙认了,

  “叮铃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0

  电话铃蜂刺一样戳了过来,我吓得全身一麻,拨楞就坐起来了,比响雷惊人!还爸的,谁打的!

  一把按开灯,床头的电话机上——区号——022?广州?我那儿没熟人呀? “纯纯的妓女”说是杭州的,QQ上有显示的——

  “喂!打错电话了吧你?”我耙子一样就把话儿镂过去了。

  “小伟,是我,你皓清叔,如达的父亲。”

  “皓清叔?”我顿时傻眼了——十年没见过他了,但他特有的低沉的嗓音我还是听出来了!“你……还好吗?”我激动。

  “我很好。”高皓清很平静,接着叹了一口气,“从网上无意中看到了你们家的不幸,就试着打以前的老电话号码,没想到还打得通。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就连夜打过来,没惊着你吧?”

  “没有没有。”我心里说,你烫着我了。

  “你的家境现在不太好吧?”

  我嗯着。

  “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轻易不会要别人的钱物,”高皓清顿了顿,“这样吧,我直说,有件事,如果你愿意,请你帮我办一下,我付给你酬金,行吗?”

  “行行,只要我能办,不要提钱。”我有点紧张了。

  高皓清笑了笑:“在我们村后面有个大庙岗子你知道吧?”

  “知道啊,当年我和如达常去那上边玩,岗子上面是柏树,下面是杂树,艾蒿特别多?”

  高皓清嗯了一声,咳了一下,“听我父亲说,那庙岗子原来是个大庙,最盛时和尚百人,庙堂69间。最后一位方丈是济惠大师,他死后,就葬在了庙后……”

  “皓清叔,你说这什么意思?”我截了一下。

  “高僧圆寂之后,有火化的,也把肉身放进葬缸埋葬的。现在,我要说的就是埋葬济惠方丈的那只葬缸。我也没见过,但我父亲见过,他说那缸为清白瓷制成,外面有莲花和青蛙图案,上口直径有三尺九,深五尺九,上面有个盖儿。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真是个刁人,直接说自己想弄到那只葬缸不就完了嘛。我说:“皓清叔,你要它有什么用啊?”

  “噢,我的一位朋友对这个有点兴趣儿。”高皓清说着又咳了一下,比刚才稍显剧烈。

  我长长地嗯着,一时不知道干还是不干,于是,我就问他:“叔,咱不是外人,我认为,你给如达打电话让他完成,不是更好吗?”

  “不,”高皓清答得极坚决,“我决不会让他去做这件事。十年前,我离开了这个家,让他承受人间屈辱,我知道,他恨我,他不会原谅我的。我更情愿让他认为我已经死了。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我才会联系他,才会好好补偿他,但,决不是现在。所以,这件事,不管你干不干,你都不要告诉他,求你答应我,好吗?”高皓清极其严肃地问我。

  我郑重地答应了他,他说的不错,如达就是一直在怀恨他。稍顿,我又有点为难地说:“按说,这个葬缸应该属于国家,对吗皓清叔?”

  “是啊,偷挖它肯定违法。这样吧,你考虑一下,过几天我再联系你。现在,你先给我一个银行账号,我汇点儿散钱,全当叔叔送给你和孩子的一点心意吧。”

  我知道他是想收卖我的心,不过,我还是故作高洁之士,推辞。但高皓清一再坚持给,最后,我只好找到我那个只剩十元的银行卡,把号读给了他。

  我记好了,高皓清笑了笑,又没事儿一样,问我公安局有没有熟人,他想打听个老朋友。我想到了安南方,说有。他说,让那个人帮我打听一个叫安南方的家庭情况。我乐了,说真巧啊,我说的熟人正是安南方, 我们是斜对门邻居。高皓清嗤地再笑,说,他现在过得还好吧。我说,不太好,离婚了,两个孩子都跟他了,女儿刚结过婚,办婚事把他都给榨干了,儿子还在上高中,听说学费都成问题。

  高皓清感慨说,真是人生无常啊。说完,他说先这样吧,我们之间的谈话不要对任何人讲,尤其不要对安南方讲,最要紧的是,不要对如达讲。

  我连连答应。他说,明天注意查看一下银行卡,就挂了电话。

  真象做梦一样。不会是高皓清在愚人节给我开玩笑的吧?可是他给我开这玩笑干吗呀?他有资本和我开玩笑吗?

  其实,我和高皓清的儿子高如达,是好得就象永远在线的QQ一样,好得就差同性恋了一样的狗友。

  说来,他们家,也是一个悲惨家庭,而高皓清在我眼里,更是个屈辱的符号:他们家,在天堂庙村,除了他们高家,村子里的一百多户人家,都姓殷。高皓清的爷爷叫高二存,是个单身汉,三十岁时才捡了个男孩儿,取名叫高德印,也就是高皓清的父亲,高德印长大之后,衣食无着,高二存就把他送进了天堂庙,当了一个小和尚。

  临解放前,高二存去世了,年青而虔诚的高德印就去了杭州,到传说中的济公呆过的那个灵隐寺去求拜佛,回来之后却还俗了,因为他领回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也就是高皓清的母亲,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一张嘴就咿咿呀呀的酥掉人心的南方音儿,现在倒是能说一嘴纯正的我们当地的方言了。而当时,更叫村民爆眼眶子的是,这个女人竟然是个妓女!

  本来,在这个村子里,高家就是唯一外来户,再加上一个和尚一个妓女凑成的家,这下,他们家就成了村里的痰盂儿,特别是村长殷保成,更是整天嚷嚷着要把他们俩撵出天堂庙。后来,高皓清出生了,也是被村长的儿子殷常乐从小欺负到大,直到后来他考入省城的师范大学,离开了村子。

  高皓清也是配用“玉树临风”这个词儿修饰的男人,所以,大学刚一毕业,他的老师,一个离过婚的女讲师就对他说,要是他和她结婚,就可以留校,留在省城。高皓清把这种天上掉“可口可乐”的好事儿当成了可耻可笑,于是,他只能回到当地,成了我们市的一所高中的哲学老师,所以,本来神经绷得很紧的殷常乐马上又开始重新欺负他们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1

  最过分的一次是,这个坏东西竟然企图强奸高皓清的老婆。引发家庭惨剧的,是高如达家的那头黑公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这驴,听如达说,经常脱缰在村里乱跑,撵上谁家的母驴,举前腿而上,堪称标准驴种。

  有一天,那是我们上初三时,离中招考试还有一个多月,是个星期六,我又跟如达去他们家玩。他家在城南三里的天堂庙村。刚到村口,正好碰见他家的那头驴又咬断缰绳在村口撒野,那头驴,通体灰黑,又高又壮,偏长了个四个白蹄子一个白嘴头子,真他哥的威风,标准一个美驴子。如达正给我吹这驴如何能跑能追,那驴忽然一磨头跑向栓在路边树下的一头驴。

  如达一见,可吓坏了,他一边拾起砖头猛砸那头黑驴一边惊恐地说:那是村长家的母驴,可不能叫它上!但我们两个小男孩儿的砖头无法阻挡大公驴势不可挡的雄风,当我们的砖头落在驴背上时,它的兽根已经准确无误在昂扬挺进了母驴的体内,并顾自享受,直到淋漓痛快之后才掉头而去。那一时刻,我很惊讶,惊讶于驴性之疯狂,也惊讶于其兽根之雄伟。以至于每每在城市的大街上遇到驴车,我还会想起那惊动少年心的暴野而撩人的一幕。

  而就是那天,当那头驴成功地把队长殷保成家的母驴上了之后,整个天堂庙的人都气疯了,不但帮着殷保成父子杀了那头驴,还帮着他们按住高皓清,让殷常乐把一个黑黑的骗粪蛋儿塞进了高皓清的嘴。最叫人发指的是,当夜,殷常乐还强奸了如达的母亲,之后,他还说这才算扯平了,人驴两清了。

  惨剧随后发生,如达的母亲上吊身亡,接着,如达的爷爷被活活气死,奶奶也气瞎了双眼,高皓清跑到公安局报案,但殷保成的表侄儿是公安局当时的一个副局长,硬是把这案子给压住了。高皓清不顾一切地去找殷家拼命,又被痛打一顿,于是,他点了队长家的房子,随后不知去向。

  殷保成亏良心,也没敢再追究,就这样,一波大劫之后,如达痛失三个亲人,辍学回家,和奶奶相依为命。就是这会儿想起来这事儿,我都替他们家心疼,为他们家不平。唯一让人好受一点的是,老村长殷保成十年前就死了,而他的儿子殷常乐又在两年前不知道怎么地就瘫了。

  这些,都是去年冬天如达喝醉之后给我说的,他说,他恨他们这个家,恨他的爷爷奶奶,更恨他的父亲,恨他为啥死心眼儿,当初不和那个女讲师结婚,这样,他一出生就是个和我一样的城里人了。他一字一沁血地说:是他爹毁了他的一生。所以,五年前,如达在我的帮助下,在城里租了间房子干起了中介公司,接着又好歹找了个农村的老婆,生了个女儿叫清清,比我儿子小两个月。赚了点儿钱之后,他又赌气在村子最西头弄了个独院儿,盖了四间房,不再和奶奶住一个院了,当然也很少回去看老人了。如达这样做,我很不满意,骂了他好多回。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被谁给毁了呢?又是谁在残酷地折磨着我们这个家族呢?

  唉,想想就腌心。

  而我现在最关心的是,高皓清到底能出多少钱让我去挖葬缸子,五万?还是十万?如果确实让我心动,哪怕违点儿法我也干,因为我现在太需要钱了。

  玻璃窗上传来零碎的叭叭声。下雨了,春天的雨。

  外面一定很凉。但我的室内温度是20度,是的,空调开着呢,为的是让室内保持在18至20度,这,是人体感觉最舒服的温度范围。我,就是要让儿子泡在这个最舒服的温度里,虽然他毫无知觉,虽然这需要钱。不说我,光儿子的消费,一个月最少也得一千五。上个月刚从如达那儿掂了两千元,又要干碗儿了。要知道,我连个工作都没有,只是个自由撰稿人,自由撰稿人是很自由是没有人管你,可是,钱管着呢。

  从收藏夹里点开一个黄色网站,刚看了几个女人的裸体,右手就已经开始失控。唉,说实话,做这种事情,心里实在是悲壮,因为我要想找个女人且不用花钱是件很容易的事,如果我愿意。

  右手做那种往返动作时,胳膊肘硌得有点儿疼,肘下面一本硬皮书,是那本黑皮圣经,这是信奉天主教的母亲给我留下的唯一遗产。这些天,有事儿没事儿的时候我就翻翻它,感觉这圣经真是了得。怪不得母亲生前曾说:天地可以消失,圣经不能增减一字。有时候,我都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要学哲学,学神学也许更好些。因为,讲哲学的是一大帮人,还各说各理,而讲圣经的,只有一个上帝。

  那么上帝,现在我来问问你:我自慰算不算作恶?我不求你饶恕我,只要不罚我就行了。

  其实,关于自慰,我有过一次最光荣的经历,那是人家请我自慰的,不但算得上明目张胆,还算得上正大光明。那是在上海读大三时,有个精子库告急,求购精子,我带着学生证就去了,轻松过关后,人家给了一本黄色小说,让我在一个小房间里边看边“拔苗助长”,事后,还给了二百块钱。想想,子孙满天下,走到哪儿都有自己的血统,那该是怎样一种国王般的豪迈呀。就是现在,我也想捐啊,前段儿看报纸,省城新建精子库,公开了收精子,只是省城太远了,我还得照顾儿子呢。

  手,静止下来,身子也松弛下来,正好响了一个雷,象是给我喝采。感谢上帝,你原谅我了是吧?

  至少,自慰胜过嫖娼。而我的道德底线就是不嫖,经济底线是不能嫖。据说,在我们城里,买一次淫要一百块,够我儿子两天的营养费了。不过,看来,我倒是应该找个不花钱的情人,不为情,只为欲。“纯纯的妓女”要是能过来,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别携性病一块儿来就行。

  其实,我这样做应该也不是堕落,因为前一段儿看健康报,说精子在男人体内不好,最好天天通过某种方式将其泄出。科学和上帝是敌人,这样看,我不求上帝原谅也是可以的。

  而且自慰永远比自杀强。自慰可以反复成功,而自杀只能成功一次。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自杀,虽然有时我也有自杀的味儿……

  手伸到枕边,我想抓本书看看,它,有可能是叔本华的《悲观论集》,也有可能是高更的《诺阿诺阿》,是的,加上圣经,这三本书是我的精神食粮,我从《悲观论里》寻找堕落的理由,从圣经里找到宽恕自己的理由,然后再从《诺阿诺阿》那里寻找一片幻想中的天堂。

  可是,手软软的,唉,算了吧,象自慰之后再看书这样高雅的事,做给谁看呢?

  不行,泄过得再补一下。这两个多月,每次自慰之后我都要额外补一下,加倍爱惜自己呀。这决不是毫无意义的减一再加一,这里边有玄妙的中医理论,反正我也说不清。

  下床,去隔壁房间,那是我的健身房,除了摆放着跑步机、哑铃、飞镖等器材,父亲的药柜也挨墙摆着,里面还有好多中药,有用的我用,没用的当纪念品,一点儿也没扔,至少闻闻药香也没什么坏处。

  进房间,刚拧开灯,放在药柜上蛐蛐罐里的那只“红麻头”就“吉吉吉”地叫起来,它,一定以为天亮了。智商真低。小脑袋,上面再扎两根触角的动物智商都低。人脑袋是大,可一脑袋相当于触角的头发中和了智慧,所以,有时人做蠢事实属正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1

  从柜子里取出一根艾条,这种桑皮纸卷就的东西,粗如雪茄,长如两只雪茄,这可是祖宗留下的专治百病的好东西,从新石器那会儿就开始用了。现代人,除了了解的,很少有人对它有兴趣,都拼命吃西药去了。

  回到卧室,半躺下,点燃了的艾条,飘出淡蓝的烟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穿衣镜,看到的,是我凝重如斯、世纪末一样的表情。在我们原来那套别墅一样的家,在我的卧室里,在床头,我可着墙也钉有一面大镜子,它最大的用途是可以让我看到艳如桃花的妻子如何在夜晚在床头为我枕上千姿百态地绽放妖娆的身体……

  灸的是神阙穴,也就是肚脐眼儿。要是在白天,我还会在肚脐上放上细盐,进行盐灸。这样可以培元固本,健脾运胃,同时,还可以美容,使人看起来年轻。谁不想年轻啊,哪怕只是看起来年轻。

  右手捏着艾条儿,一下一下地象鸟喙一样啄向肚脐眼儿,在离皮肉几厘米的地方住手,来回反复。可不能啄到肉皮上,要是直接啄上,那就是另外一种灸法儿了,太痛苦了。啄着啄着,我自己笑了,这动作和刚才自慰的动作太象了呀。

  我给自己用的是存了两年的艾条,都是父亲存的。三年存的艾条只有二十几根儿。其实,每一次给自己,我都想用三年存的,但每一次都是拿拿又放下,不舍得用,总觉得自己不值,总觉得它们应该留给某一个人用,但不知留给谁。是的,艾条如酒,只要不霉,存的时间越长效果越好。爷爷曾不止一回地说:九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我觉得挺高深,后来我才看到,原来这是孟子在他的《离娄》说的,除了这两句,他还说:苟为不蓄,终身不得。意思很明白:要是你不留它,一辈子就别再想得到了。

  等有空了,得去城外采点儿艾蒿了,春末夏初,正是采蒿的好时令。得备点儿,别让艾条艾炷断顿儿了,这会儿,对门儿的老孟,还有安南方,有个小病小恙儿的都开始让我灸了呢,我好交朋友,只要能看得起我,看得起我祖辈传下来的医术,我全给他们灸。

  肚脐,开始暖意如水,浸上身来,睡意渐浓……

  4月2日

  醒来已是早上七点了。今天星期日。当然,对我来说,只要我和儿子有吃有喝,星期几都无所谓。

  洗濑之后,用“非常可乐”配制了一杯特殊的饮料,放进冰箱的保鲜柜先冰着这样可以增加点儿美味儿。我从来不用美国的“可口可乐”配制我这独特的保健饮料,那样,就连一点朴素的爱国之情都没有了。

  大街上有隐约的声音传来,听不清是谁发出的音儿,不外乎汽车,人,也有可能是狗。在五楼,听大街上的声音就象隔着肚皮听胎儿巴嗒嘴儿,听不清啊。

  接着,我去跑步机上大口小口的喘,然后,再投一会儿飞镖。这小玩意儿,我挺喜欢的,不管哪种玩法,每一次射中红心或十环,那种一箭中的的感觉,大有得女人到手的英雄味儿。

  蛐蛐罐里的蛐蛐儿,没有一点声息。

  半个小时之后,左手端着饮料,我进了卧室,站到窗前,皱眉饮了一口,然后,伸右手,慢慢把窗帘拨开一条缝,看我雨后的窗户。是的,我担心有人看到我,因为现在的我一丝不挂。是的,我喜欢在室内裸行,这习惯,是我的家被命运之神搬空之后才养成的。我觉得这种状态特别自在。我的心灵已经不再自由,我不想再用布料和款式囚住我的肉体。每每看到谁谁谁在大街上裸奔的新闻,我就羡慕得厉害,只是,我从来没这勇气去这样奔上一程。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从物理角度讲,我在街东,早上,光线总是较街西暗淡,而且,我的窗户是蓝色镀膜玻璃,对面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到我。

  雨停了,太阳还没出来,玻璃窗上有斜打的雨痕,细小,椭圆,有一种女人合眸启唇等吻的曼妙情调。

  再喝一口杯中物,我又本能地望向对面,我的目光只要穿过二十多米宽的街道就能看到对面的一切——

  心霍地一荡——对面五楼的阳台上,在一堆洗晾后高挂的花花绿绿的衣服群里,站着一个女人!她那一身大红的衣服能让人能在第一时间就不由自主地看到她。

  我能很清晰看到,这女人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眉眼应该精致,加上半搭肩头的乌发,真是一个少见的漂亮女人,至少不比我已故的妻子风情少许。这时,只见那女人两手插进长发,一边慢慢地扭着头,一边身子稍稍后仰,而后,双手将长发向后迅捷地一抖——鲜红的睡衣随即咧开,露出了白白的内衣——接着,她又更大幅度地抖动长发,睡衣,更大幅度地散开,我的心,突地狂跳不止——不!不对!红睡衣里直接就是白白的皮肤而不是什么内衣!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的两个半裸的乳房!也就是说,除了一件睡衣,里面,她什么也没穿!至少上半身是!真好啊,身体打开,她就能吸纳春天的气息了……

  空气里漂浮着雨后特有的淡青的滝埃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她是谁?以前向对面闲看时从没看到过?

  第一次无意间的偷窥就这么成功这么全面,难道是上帝故意让我堕落?

  我学过心理学,知道,凡是不爱穿内衣的女人,要么比较压抑,要么是天生的浪漫……

  那女人理顺了长发,身子重新站直,红睡衣如花瓣儿合拢,蕊,自然也就不见了。

  再喝一口杯中物,目光从女人身上大幅度的移开,看到的,是远处城南灰黑色的城门楼的一角。心里就疼了一下,古老的城里住着这么一个青春四泄的女人,这种遥远而切近的鲜明对比,我让这个不安份的男人心里就泛起一朵奢望的浪花儿:哪天和她来一次床第之欢。上帝,你得原谅我,都快三月了,我这个体格健康,不,是健美的男人,还没度过一次真正的床第之欢呢……

  当当当,有人敲门,还不住腔儿地喊着“根伟”。我真是倒霉,连眼福也只能吃个半饱儿。

  是他爸的老孟,六十来岁老男人,从一个局副局长的位子上退下来没事儿干,就好串门儿。

  把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不慌不忙答应着,把睡衣一裹,我去给老孟开门。呵,我和那女人一样了,全是不穿内衣示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2

  开门时我脸上是友好的笑。是的,我家族的秘密从没告诉任何人,不要说老孟,连如达也没有,所以,不管见谁,我都还和以前一样,一副接见外宾的快乐表情,至少表面上是,这就是强颜欢笑。要不,我得活活苦死。

  “根伟呀,听说没有,”老孟的胖圆脸儿激动得直打横儿,“城南的城墙倒了好几丈,有人说爬出来几条白蛇,缩溜缩溜都钻护城河里了!”

  “是吗?”这消息让我感兴趣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天灾人祸什么的总是让我幸灾乐祸,“咱们这城里除了你这老男人姓孟,没听说女的有姓孟的吧?”

  “还没有?什么意思?”

  “这就排除了这城墙是让姓孟的女人哭倒的可能了。”

  “你小子就会胡说。不过,要我看哪,这城墙倒不是好兆头,可能要出大事了。”老孟在沙发上坐下来。“都六百多年了,也该倒了,寿命够长了。”

  “这古城墙可是咱们当地人的骄傲啊。你说,它为什么会倒?”老孟还上劲儿了。

  “该倒就当了嘛,这有什么好问的?再说,倒出个豁口来,也让这老城喘口气嘛。”

  老孟笑笑:“也是也是……对了,最近外地的朋友可能来斗蟋蟀的,你参加吗?”

  “我不行吧?才养了几天啊?”

  “没问题,我给你那‘红麻头’是天生的厉害种儿,虽说是人工冬养的,但古人说它是,红麻黄路最刚强,亦项红斑腿浑长。翅紫牙弯桑剪式,诸虫交口莫能当。有空儿了,我帮它喂喂药,保证叫它有精神儿。”一提蟋蟀,老孟两发放光,他压低声音,“这回,赢的能得这个数——”老孟用手一比:五千。

  我的心动了,五千块钱够我和儿子俩月的的生活费了,可是,我现在可没有闲钱当本儿斗着玩,就说到时候再说吧。

  老孟站起来,讨好地笑着:“停会儿再给我灸一壮吧?下雨着凉了,又有点喘。”

  我答应吃完早饭去给他灸。

  我知道,每灸一次,他心里都会增加一分对我的感激,这老东西,老伴儿死了几年了,儿女全在外地,没人给他送温暖啊。再说,他以为艾灸这东西神秘得很,其实比针灸简单多了。针灸,那相当于针尖对麦芒,偏一点儿就扎不住穴道办不成事儿,这艾灸不要紧,一燎一小片,再怎么偏也能燎住穴道的边儿。要不当初我没学会针灸学会了这个呢。

  我喝的是燕麦粥,每天至少喝一回这个,这东西搞氧化。人之所以会老,就是因为肉身在氧化,所以,喝这个,科学告诉我:可以阻止肌体早衰,而我,最需要的就是这个。除此,各种水果,各种新鲜蔬菜,我都会一样不少地进食,所以,虽然兜里凹,但我的物质生活水平却很凸,开销自然要比只满足温饱的人群高得多。所以,我这会儿除了见女人亲,就是见钱亲。呵,其实,人,什么时候不是见这两样儿亲啊?

  正吃呢,又有人敲门,是警察邻居安南方,说哪天有空了让我再给他灸灸,肩周炎又犯了。我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正打算找人家帮忙呢。好邻居,就是会很好地、不动声色地互相利用的聪明动物。

  其实我和老孟和安南方,我们仨,真的应该是铁三角,因为我们都是光棍儿,要是再不团结,一次性筷子都比我们强。

  刚放下碗,手机响了,如达的。

  我损他:“一个星期没见,你是不是忙着让你那个一个人的中介公司到美国上市去了?”

  如达笑:“一直在忙。现在,本人有件挺神秘的事儿,请你帮忙。”

  “速放。”

  “9点,菜市场大门见面再说吧?”

  “你以为你是黑手党接头啊……也行,我也该买菜了。”

  饭后,给老孟灸了三壮,也就是两个小艾炷,我随便换了身休闲服,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准备出门去菜市场,这就锁门了,又转身回来,进卧室,拉窗帘,往对面偷看:看到的,只是那一群衣服。

  菜市场就在城东南的方向,离我们家只有几百米。走到去菜市场的路口,刚想拐过去,忽又想到城墙倒塌的事儿,就又一直往南遛过去。

  老城的街道都很窄。以前都是马车驴车的,当时的县令一定觉得这城已经很宽了。可他没想到,两头驴并驾齐驱也没一辆轿车的身子占地方,所以,老城挣扎到轿车横行的2006年,已经有点儿撑不住踩了。这对我倒是有好处,人与人离得这么近,不管男的女的,只要看到我的,没有不多看一眼的,人长得美,没有办法呀。

  “小伟,这段儿怎么不吃狗肉了呀?”

  我一抬头:已经到了胡家狗肉摊子了,满脸油光的老胡正给我招呼,脸上全是笑,那笑,可比他摊子上摆的那个白森森很本质的狗的头盖骨耐看多了。

  我闻着久违的狗肉香冲他一乐:“泛肠子呢,想吃素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2

  羊才想吃素呢,我兜里瓦凉瓦凉的是没有余钱奢侈呀。胡家狗肉,本城一绝,吃了多少年了。我最爱吃的方法是臭豆腐蘸狗鞭,那怪异的美味儿,天下人没几人能享受得了。如达笑我那是口交,真不是好人。其实,就是有钱我也不想,狗肉,壮阳之物啊,我就别火上浇汽油了。

  一出了城门楼,往西一扭头儿,我就看到,城墙果然倒了一截儿,是向外倒的,就象快刀划过白条猪的背,肉,向外翻翻着,很惨。还象一条百足之虫,终于肚皮朝上了。

  不少人正站在仆地的蓝砖跟前指指点点,呵,一个小男孩儿正冲一块蓝砖上撒尿,尿液从砖上溅起来,在刚露面儿没多久的阳光下竟也显得如此亮丽!爸爸的,我也想在那六百年的老砖上面尿一泡解解馋。

  砖,砌起来是文明,倒地上就是垃圾了。

  护城河里,水清波平,哪有什么逃难的白蛇青蛇花蛇……

  我,终于怅然。

  老孟,从远远的地方走来,提着蛐蛐笼子。不想答理他,正要走,手机响,如达说都九点十分了,你是不是腿让车轧披散了?怎么还没到呀!

  这就是如达,这就是好朋友,疼你的时候也不忘骂一下。

  市场的人更多,象笼子里待杀的鸡鸭鹅。

  老远,我就看到如达站在市场门口,手里掂着个黑塑料袋儿,看见我过来,迎上来。

  “掂的什么呀?”我用手背甩他的前胸。

  “驴鞭。”如达小声说。

  我笑:“嗬,你也想拥有驴的神勇啊?就你老婆那平板玻璃一样的身材,也能激起你的雄风?”

  如达笑笑,张嘴儿刚要反驳,忽然冲我身后一扬手,“弟妹,早啊!”

  我一回头:一个身材苗细的女人正婷婷而来,白净净的一张俏脸儿,长发,黑色皮夹克,黑色紧身皮裤……她这身皮质衣服,怎么看怎么让我这男人觉得她象一只美丽的飞禽或走兽。忽然,我觉得她面熟……

  “你也早,如达哥。”这女人说给如达听,却明明对我一笑。嗯,嗓音柔软而清晰,妙着呢。其实,只要不是憨得戏台上的黑头,所有女人的声音在男人耳朵里都是莺啊燕的。嗯,尤其是她那张嘴,两瓣儿唇,红而稍厚,一说一笑之间,白牙儿一切一合,真是极品诱惑。

  如达冲我一笑:“伟哥……瞧你这简称……哈……”如达一指这女人, “天堂庙,我们村儿的,我弟妹,樱子。”

  我冲她点头轻笑:“你好。”

  樱子笑得更媚:“你也好,伟……”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捂嘴,显然是笑得更厉害了。

  也不能怪我那死去的老爸,我出生时,“伟哥”这壮阳药还没问世呢。

  樱子眼波一扫,说了句你们忙吧,就直接进了菜市场了,掐腰儿丰臀,着实勾人。

  不过,我从她弯俏的眉梢里却读出了一丝忧郁。

  “怎么样啊伟哥,这女人不错吧?”如达用手直接点戳我的下面。

  我俯身子:“去去,不要脸也不能在大街上……是挺妖儿的……怪了,我怎么看这女人有点儿面熟呢?”

  “这么说,你们是前生有缘啦?”

  “别把我们说得象贾宝玉林黛玉样儿,没那么纯,没那么雅。她是干么的?”

  “‘凯雅’家电公司办公室的秘书,娘家就是你们城里的。她妈得重病,需要钱,去年,就嫁给殷常乐的二儿子殷小亮了。”

  “殷常乐家很有钱吗?”

  “那是,特别是这几年,殷常乐的俩儿子小雄和小亮带着全村的青壮男人到广州打工去,也不知道干的啥活儿,每个人回来年年都能挣几万,小雄和小亮一人都能挣十几万。在我们村,男人出去打工,女人在家管理果园,哪家一年不进个三五万的。日他娘,没有一个拉我一把的!”如达恨恨地甩了一下手中的袋子。

  “哎,对了,殷常乐和你们家不是有仇吗,你和他儿媳妇儿怎么还这么亲热啊?”

  “儿媳妇又不是闺女,我不能仇连九族吧?再说,她对我也不错,前几天,公安局的办一起诈骗案,调查我的中介所,正好她在,她说他表叔和我的关系不错,人家问是谁,她说叫安……安什么?”

  “安南方?”我想到了安南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3

  “对,就是他。人家一听就走了。当然,我也没啥事儿,只是显得很有面子。人,活着,不就是活个虚荣心要个脸儿吗?”

  “安南方真是她表叔吗?”

  “是的。你忘了,当年,就是这个姓安的爹,原来是个副局长,把我们家的案子给压住了,他娘的!”如达跺了一下脚。

  “好了,别扯血泪仇了,说,你找我啥事儿?”

  如达这才笑了:“是这样,樱子要参加总公司举办的五一演讲比赛,她叫我帮她找人写篇演讲稿,我想都没想就想到你这尊大神了,帮帮她吧,人家请客?”

  本不想接这烂事儿,但脑子程几何级快速算计之后,我拍拍如达的肩: “要不是看你面子,闲着没事儿给狗挠蛋我也不写的。说,具体演讲内容?”

  “我也弄不清,停会儿让她给你打电话吧?”

  我同意了,然后,各自走人。刚走两步,如达又追上来:“忘了我自己的正事儿了。”说完,对我耳语了几句,我奇怪地拧了拧他的耳朵:“你的眼倒 是溜儿尖,要那东西屁用啊?”

  他神秘地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喽。晚上我找你,走啦。”

  爸爸的,他们爷俩儿这都是怎么了,鬼祟得都象妖魔下凡。

  刚走进菜市场,一个老太太就推着辆三轮车走了过来,车上,紫紫白白一片,煞是好看,是葛花菜,马上买了一斤,准备中午清蒸。

  我一直喜欢吃树上的花,比如三月吃柳絮,四月吃葛花,五月吃槐花,这些东西都很环保,没人会跑到树上去打药的。遗憾地是,从六月到11月好象就没有什么花可吃了,只能等那12月的秀色可餐的雪花了。

  滴溜着一兜子营养丰富的蔬菜,我又顺路进了银行,一刷卡,心脏收缩得猛一凹——竟然是一万!

  原以为高皓清顶多给个三千两千的,看样子他是真发财了。

  钱,只有花出去才是自己的,我马上取出一千,直接跑到“小贵族”儿童服装店,花二百七给儿子买了三套丝绸内衣,纯白的。书上说,这种衣服透气性好,还富有这蛋白那基酸的,对人体特别有好处,特别适用长期卧床的病人,可防生褥疮。我就是不让儿子多受一点儿委屈。

  快十点了,太阳温暖了许多,照在脸上,象热毛巾捂在刚揭掉痂的嫩伤疤上,痒呼呼地舒服。

  把儿子抱到阳台上的竹床上,他这植物人更需要享受阳光。

  十点,我准时给杨杨注射营养素,针头扎进他左侧腹股的静脉里,象扎在他的衣服上他毫无知觉,却象扎在我的脊椎上,那是一种连体的疼呀。

  然后,我给杨杨更换新买的丝绸内衣。把儿子脱成裸体,发现他的小鸡鸡长得调皮而可爱,位置端正,通体匀称,不象有的小男孩儿,尖嘴少腮,歪歪拉拉,丑得不得了。白衣之内的儿子,从脸蛋儿到身体,顿时又高贵得象个小王子了。我伸左手把了儿子的左手,我开始给他推拿,这是我每天都要做的。

  推拿,也是中医里的一种简单而有效的疗法,只是,少为人用罢了。而我,在爷爷和父亲的逼迫之下,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学了,但因为懒得学,所以,会的不多罢了。自从儿子成了植物人,我才重新搬出书来,为儿子挑了这一套推拿术,很简单很好听的一套推拿手法,名字叫“打马过天河”,这招儿治疗的重点是“神昏谵语”,依我的理解,对儿子应该是有好处的——一先捏住儿子的左手四指,让其掌心朝上,另一手的中指指面揉搓到手心的劳宫穴,然后,再用食指、中指沿着天河水穴一路弹击到胳膊肘。按要求,要做三十遍,而我,每次都是最少六十遍,我希望儿子能早一天醒来,真正地骑着马到城外撒欢儿。

  想着想着,悲从中来,嘴里就开始喃喃自语:“杨杨啊,快醒来吧儿子,咱们杨家,可就靠你了。要是你一直这样,再过几十年咱们杨家这支家族……就会在世界上永远消失了啊……”双眼迷朦起来,我,流泪了。是的,再没有比死亡更叫人恐惧地了。尤其是那种几乎知道具体死期的死亡。虽然我一直不服,但,我一直都象被活埋流沙之中,仅露口鼻……

  客厅里的手机响了。我跑过去接。是个生号——

  “你好,哪位?”我懒洋洋地问。

  “你好……根伟哥,我是……樱子……”

  我噢了一声,想起来了:“你是说演讲稿的事吧?那,你说你具体想表达什么意思吧?”

  “嗯……也就是人生理想什么的,老一套呗……要不……”女人担心地停了下来。

  “有话直说,咱们不是外人。”刚见了一次面就不是外人了,我也够能衬合的。

  樱子轻轻笑了一下:“那,要不晚上,我请你喝咖啡吧,咱们细谈?”

  我略一迟疑:“行啊。”

  “那,晚上7点半,‘午夜红颜’见吧?”

  “好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4

  本来不想答应的,因为我已经答应晚上帮如达干件事儿呢,可美人相邀,实属高看。我认为,男人不重色轻友就不是真正的男人。而且,现在的我,不管哪个女人相邀我都有兴趣儿。男女喝咖啡,只是他们一种干不雅之事的高雅借口而已。

  接完电话,一眼扫到了电脑,就想到了“纯纯的妓女”,按以前的规律,她现在应该在线的。

  找她闲喷会儿吧。

  上网。她果然在。我刚一上去,她就发言了:“昨天夜里怎么不在网上多呆会啊?”

  “你也上了吗?”我很吃惊。

  “心里难受,睡不着,就上了。看你在不在,结果,只看到了你的留言,很不雅的留言。”

  “咱俩心心相映了啊?”我调笑,“为什么睡不着?床腿晃断了还是身怀六甲了?”

  “坏人,今天没心情和你斗嘴,这些天,我遇到了太多的伤心事,一直请假在家。”

  “发生什么事了?”我赶紧正经。

  “以后也许会告诉你。你这哲学高手,今天就给我说说生死好不好?”

  我的心一抽,我对这两样东西最敏感了。她不会是想不开要自杀吧?

  我很认真地安慰她:“这很简单,你只要记住一句话:活着比死了好。”

  “我不会自杀。可是,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呢?”

  我这才放心:“咱们别问它是什么好不好?没有谁的答案能让我们完全信服。先人说了,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有五样儿,出生、饮食、睡眠、爱情和死亡。其他三样儿都好说,只是这生和死我们谁也不可能全部了解。生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的,死的时候,我们又不知道我们是如何死的。其实,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不都是这样吗?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又在不知道的时候结束了。”

  “是啊,真的很可怕!特别是一些真相,毫无征兆地突然站到你面前!”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的想关心她一下了。

  “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叫‘天堂庙’的村子?”她不回答我,突然反问。

  我一愣:“是啊。城南三里,很漂亮很有钱的一个村子,四面果园,两面迎水。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我可从没给你说过啊?”

  对方稍停:“以后吧,也许会告诉你。”

  “又是以后,不如现在就说嘛。”

  对方再迟疑:“告诉你,现在,我突然想做一件事,我很激动!”

  “什么事?又是以后啊?”

  稍停,她突然打出“突然眼疼,我下了”,匆匆下线。

  咦,真怪,她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个地方啊?她要做什么事?她怎么又会突然眼疼?

  这么多的问题一下子挤过来,让我的心揪了又揪,只好怅然下线。

  我是很喜欢这个“纯纯的妓女”。一开始只是喜欢她的名字。“妓女”这词儿没人喜欢,但用纯纯一形容就他爸的让人觉得可爱,形容词,真是骗人。

  车祸之后,我一下子颓废得半拉鸡蛋壳一样,每天,除了照顾儿子时心里还盛着点阳光,其他时间,大部分时间就是上网,上黄色网站,聊天骂人。但象我这种满脑子哲学的堕落人士,一般人根本不聊,要么聊个白凤,要么聊个乌鸡,结果,遇到了“纯纯的妓女”这只乌鸡。一搭嘴儿我才知道,这小娘子不简单,搁古代也得是个苏小小式的高级妓女。

  记得,我和她的第一次聊天挺有意思的。我的网名叫“我是一半坏人”,那一天,我又在QQ 上随意翻找新的嘲弄对象,就看到了“纯纯的妓女”。

  互相加为好友之后,我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人吗?

  她说:是。你不是吗?怎么上来就骂人啊?

  我说:这不是骂人,只是辨别身份嘛。这会儿电脑普及了,听说键盘缝子里放几粒米老鼠反复蹦跳都能和人聊天了。我要是不问问、要是和一老鼠聊上了,我不是成了鼠辈?

  她就给我打了个笑脸,问我:你是一半坏人?什么意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5

  我说:那就是说,我的另一半是好人。要是好咱比着好,要是坏,咱比着坏,遇鬼杀鬼,遇狗杀狗。

  她问:你怎么不杀佛呀?

  我说:佛法无边,我惹他干么,那拿金箍棒的也就是尿脏了他的手,我想尿他手里都尿不那么高呢。人活在世上要有自知之明,坏人尤其。不然,坏人就会死得又快又惨。

  她说:你挺能侃的,说,你想聊什么?

  我卖弄:要不聊聊哲学吧?

  她笑:坏人也谈哲学,有意思。那你说,哲学是什么?

  到现在才问聊什么,我们已经聊得不少了。不过,我倒是对哲学有点兴趣儿。 特别是坏人的哲学我还从没听过。你先说说,什么是哲学?

  我说:哲学就是棺材,进去出不来。哲学就是疯狗,咬住谁谁疯。

  她笑:你这解释挺新鲜的。那你说哲学有什么用啊?

  我问她:你先说蛋清和糯米是干吗用的?

  对说:吃的。

  我说:是的,它们全是富含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的好东西。可是我要告诉你,慈禧拿它们掺和在一起,抹她的墓的缝子,比水泥还结实,人工都弄不开,得用炸药炸。所以,我要说的是,哲学除了糊弄人生,还可以用来显示自己高深莫测,以至让同性敬佩,让异性爱慕。

  她说:后悔和你谈哲学。

  我说:那我给你个机会,我得去厕所一趟啦,你愿等就等,不愿等你也去厕所。

  对方:你不能憋一会儿吗?

  我说:不能,那会导致膀胱炎甚至肾炎,是个对生命有害的坏习惯。

  对方:你还挺珍惜生命呢。

  我说:当然,坏人更珍惜生命。没得过某种癌症你也一定知道癌细胞吧?

  当时,我真想把我们家族的事儿给她说出来。

  对方:知道。癌细胞不是垂死的细胞,是最活跃的细胞。不过,你说话比癌细胞还损人。

  我打了个鬼脸儿:但癌细胞一出现就会遭到白细胞巨噬细胞的吞杀,还有人类各种药物的无情灭杀,也就是说,癌细胞的生存环境极差,弄不好就让人切了,比如乳腺癌病人,医生会把整个有癌细胞的乳房给切下来,不定扔到哪儿去了,癌细胞当然也就饿死了。我们坏人哪,就象癌细胞,所以要大谈珍惜生命,不然让好人抓了我们就没机会谈了。

  对方笑:你废话比尿还多,厕所不去了吗?

  聊了能有多半个月,有一天,她要求看看我的样子,我就通过视频很骄傲地让她看。

  对方惊叹:你这坏人长得真漂亮啊,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我说:可是,我有毒噢。就象眼镜蛇,虽然一身七彩,虽然听着文质彬彬的,而且,见到人还能立起半个身子一副人形了,可它要是一张嘴一露牙就是致命的。

  对方:可是,你这坏人却让人喜欢呢。

  我更加得意:你到底是妓女还是淑女啊?不如让我也看看你的脸吧?

  她说:不让。

  我于是坏坏地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当妓女?

  她迟疑了一下说:报复我爷爷。

  我兴趣大增:为什么呀?

  她果断地说:你要是接着往下问我就不和你聊了。

  后来,我们就经常聊了。聊了一个月,我发现她这妓女是够纯的,我一问她床上的事儿,她要么绕开,要么说不知道,真不知道她这妓女是怎么当的。所以,我一直怀疑,她根本就不是个真正的妓女。可既然不是,干么要起那样一个勾人想坏的名字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5

  以后聊得多了,我们又互相了解到,我们,竟然还都做过资助过失学儿童的好事儿呢,真是备感亲近。是的,我心地很善良,在车祸之前,我已经连续两年捐款了,虽然不过千元,但,足以证明我的人格没有问题。可是,我的人生却有问题,我本人够不幸了,但这个“纯纯的妓女”也跟着这事儿那事儿起来。

  上帝,你就别让我喜欢的人也跟着不幸了吧?求你行吗?

  男人啥事儿都能忘了,就是不会忘了和女人的那种约会之后也许会后悔的约会。

  所以,我做晚饭比平常提前了半个小时。我的晚饭一般为素食。一个凉拌洋白菜,一个热拌葛花菜。前者维生素C 含量高得惊人,是蕃茄的十倍,而葛花,则是粗纤维之王,吃这个,保证不便秘,人体垃圾自然不能留在体内,好处大啦。

  七点,天就黑得象一个巨大的煤球了,城市的灯光,从煤球的眼儿里挤出来。

  快该赴约了。走之前,我给儿子检查“尿不湿,还没湿呢。但一想到自己要去卖弄风流、甚至是花天酒地了,心里就愧得慌,想了想,就给儿子又加了一块儿尿不湿。昏睡的儿子真可悲,一块“尿不湿”就打发了。

  人五人六地,我把自己打扮得很绅士:黑西服,白衬衣,红领带,黑皮鞋,镜子前歪了几下头,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我都快爱上我自己的表皮了。

  把灯按灭,又走到窗前,然后,拉开窗帘往对面看:真巧,那个女人正一身白衣,俏倚栏杆,室内的灯光从后面扑了她一身,挺圣洁的感觉。还没等我细看呢,她一扭身,进屋了。

  好吧,我也下楼。

  “午夜红颜”在城北,挨着护城河,步行也就是十分钟。那儿,绿树静水,情调十足,别看偏僻,人气儿比杂草都旺,就是贵点儿,一杯咖啡就勒你五十元。我不能装鳖,所以,带上了五百块钱,感谢高皓清。

  站在街边等出租车,朝对面一瞅,忽然发现,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白风衣的女人,天,就是五楼的那个女人!我冲她坏坏地一笑,想象着她光身子穿风衣的浪漫劲儿。

  那女人也在看我,好象也笑了一下。路灯下看女人,总是很暧昧。

  街那边,出租车来了,那女人一招手,上车,往城南的方向去了。爸爸的,陪我去城北多好啊。

  我孤零零地往城北晃荡,目光向前,却能感觉到脚下皮鞋一闪一闪地在路灯下闪亮。

  老城的春夜本来可以让我一直感伤。感谢车来车往,它们排放的汽车尾气,让我时不时的就品味到了时代的气息,当然,挂在路边树上的垃圾袋儿,又加剧了时代特征。

  刚出北城门,手机响了,是樱子的,她说在202包间等我。

  说个演讲稿请喝咖啡本来就有点儿过分,还去包间儿,爸的,这樱子到底要怎么样?该不会是想用咖啡浸泡我的肉体吧?这,我可不怕。本来我对女人就天生喜欢,人家伸个柳条子我都能当成橄榄枝儿。

  一踏上“午夜红颜”的红地毯,灯光,音乐,男人,女人,立即混合成了一杯不成功的鸡尾酒。

  平静应对每一束艳羡我的目光,我直奔202。

  礼貌地敲门,听到樱子在里面说“请进”。

  推门进去,我的心随即重重地击了一个鼓点儿——樱子,一身白风衣!正是刚才路灯下的那个女人!也就是那个穿红睡衣不穿内衣的媚女!那个昨天早上被我成功偷窥到乳房的女人!!

  爱尔兰的风笛的背景音乐就袅袅而起了,爸爸的,真是时候。

  我的心瞬间激动,象冬天,冻僵的手正好伸进一个赤裸而暖软的怀抱。看来,真的是上帝的安排呢,这一场艳遇……

  樱子示意我坐下,甜笑着:“根伟哥,上车之前,在街上,我就看到你了,本想邀你一起坐车来,怕人看到说闲话,就提前来了。”

  我微笑:“你绕道城南也是怕人家说闲话是吗?”

  “是的。”樱子说完,低下了头。

  不知趣儿的男人才问为什么,我说的是:“我就不问为什么了,你习惯喝什么样的咖啡,我为你服务?”

  樱子再笑:“我已经作主,为我们都点好了,全是加了方糖的,你不反对吧?”

  我笑:“绝不反对,我还要感谢你呢。”其实我有点烦,我是不愿受人,特别是女人支配的,不为别的,就因为我长得美。

  香美的咖啡,精美的音乐,让我很放松。而三尺之外的樱子,这个穿白风衣留长发的樱子,散发着只属于她自己的体香,又让我紧张。是的,她比早上更美,比早上穿黑皮夹克时多了几分柔媚和温雅,我特别喜欢她微微笑时,鼻子根儿皱出来的细纹儿,是一种很真实很自在的的美。

  我坚信,咖啡杯沿儿似挨不挨地贴着我的嘴唇的样子,在女人眼里更迷人,樱子,两个胳膊肘儿支在精致的桌面上,看我时候目光都有些迷蒙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6

  我假正经:“樱子,你打算让我把那演讲稿写成什么样儿啊?”

  樱子:“那个不急,我4月15日参加本公司的选拔赛,25日参加复赛,五一参加全市决赛,所以,你只要四月十七八号交给我就行了。”

  “具体内容?一定要和你们的工作有联系吗?”我心里说你说得天细我也没心陪你看。

  “不一定,只要能体现积极的人生态度就行了。”

  “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你应该去参加演讲比赛。”我适时拍马。

  “我只是声音好听吗?”樱子一笑,白牙儿半露,把唇衬得很艳。

  “我的意思是,从你这么美丽的身体里发出的所有声音,一定都非常迷人。”我这话有点儿不怀好意了。

  樱子不说话,笑着微眯了一下眼睛,甩了甩长发。

  “用力甩嘛,我听不到头发发出的声音。”我逗她。

  樱子笑出声来:“怪不得如达说你是个有意思的男人,信了。”

  “你们经常合伙儿谈论我吗?”我试探她。

  樱子摇头:“我不和男人合伙干什么,我有自己的做人和做事原则。”

  我抿了一口咖啡:“怪不得我是个男人,我做人做事都没原则。对了,你和男人喝咖啡也是原则以内的事儿吗?”

  樱子想了想:“和你是原则以内的。”

  我连说“谢谢”。

  这时,手机响了,是如达的。

  如达:“你怎么没在家呀?不是答应晚上帮我做事儿吗?”

  “陪朋友吃饭呢,一会儿就回去。”

  挂了电话,樱子问我是不是有事了,我说:“事儿不大,帮人忙。”

  樱子:“你还是个热心人呢。”

  我笑:“是啊,人,体表温度还三十六呢,心脏在皮肉里包着当然更热了。”

  樱子咯咯地笑声出来。

  又坐了一会儿,樱子催我走。我同意了,并体贴地对她说,我先走,她晚会儿再走。

  樱子有些感动地点点头,不说话,只是微微扬了下巴,半绽了红唇,用留恋的目光绕着我,我,又在她的脸上窥到了一丝淡愁。如果不是已经站起来了,我还真舍不得走了。

  经过吧台,我顺手把帐结了,二百块钱。别以为我有多怜香,我主要是想给樱子制造一回联系我的机会:如果她想走近我,她一定会还我钱的,我想。

  我到家9点。然后给如达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他一会儿骑摩托车过来,在楼下等我。

  我说干吗呀,你上到底要去哪儿?

  他笑而不答。

  我10分钟后下了楼,如达已经到了。

  我一脚蹬到他摩托车前轮上:“再不说干吗,我不去了?”

  如达嘿嘿笑,低声说:“陪我当小偷去,城墙不是倒了吗,我想偷二十块老式蓝砖,太重了,你得帮我。”

  “什么什么?偷砖?”我在他腰间捣了一拳,“你也太财迷了吧,又不是金砖,留给你未来的儿子当枕头啊?”

  如达拽着我上摩托:“ 别废话了哥,我真有用,还真和儿子有关。”

  我嗬嗬地笑话他胡扯,他一加油门儿,直奔城南。

  春夜疾风,还真有点凉呢,一说话整个口腔呼呼儿响,都给灌凉了,于是就不再说话。

  到城南往东一拐,黑咕隆咚的,被砸倒的电线杆儿还没扶好呢。而月牙儿,瘦瘦地,刚从东边的天空站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7

  摩托车刚在断墙前停下,不倒的墙头边上忽地站起来俩人,把我和如达吓了一跳,但那两位吓得更厉害,咚咚地就跑了,好象是一男一女一对恋人。跑这儿找爱情的感觉,真有他们的,也不怕墙再倒了砸着他们可笑的海誓山盟。

  如达拿出一个很大的蛇皮袋,交给我,让我撑开口,他慌得孝子一样往里填砖。

  月光浅淡,所有的砖块儿都黑呼呼地,就象棺材模型。

  如达一边往袋子里填砖一边颤颤地问我:“哥,你说,这样做我们会遭报应吗?”

  我用脚踢他:“什么我们,是你会遭报应吗。”

  “好好,是我。”

  “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佛祖。哎,我说你,别整天报应报应的好不好,你把你爷爷给你留下的那几本佛经扔了不行啊?我可是读圣经的,只有上帝才是万神之神,知道吗带毛儿和尚?”

  “算了吧你,咱们还是各信各的吧……哎,几块了?我这人可不贪心……”如达停下来。

  “没查。”

  如达嗯嗯地不满地夺过袋子,一颠倒头,砖们就呼地从袋子里冲了出来,散发出浓重的潮霉味儿。

  “哎哟!”一块砖,重重在落在了我的脚面上。

  真不知道如达这小子到底要用它们干什么。

  4月3日

  今天早上6点半我就起床了,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向对面看,看樱子是不是又红衣裹裸。是的,偷窥一个熟人可比偷窥一个陌生人有意思多了。但站了能有十分钟,也没看到她出来,只好又去锻炼身体。

  荞麦下到锅里,刚端起我的自制饮料,如达又把电话打来了。

  “啥事儿?”

  “中午我来接你,在家等我。”

  “还不够用啊?白天也偷砖啊?”

  “不是,你跟我回天堂庙,我得去我们家坟地一趟,一个人怯呼呼的。”

  我明白了:“哈,你小子弄砖原来是搞迷信活动啊,”我笑,“请哪个大仙看的啊?想达到什么罪恶目的啊?”

  “见面再细拉吧,”如达嘿嘿一笑,低声,“哎,哥,演讲稿给人家写好没有啊?”

  “和尚念经秃子也哼哼,人家还没催呢你秧秧(罗嗦)个啥劲儿啊?”

  如达不怀好意地笑着:“怎么样,你看这个樱子?”

  “不错,挺入眼。”我嗯着。

  “那,和人家交个朋友吧?人家可是黄花少妇。”

  我用鼻孔笑:“什么叫黄花少妇啊?”

  “就是第一次结婚且婚期不超过一年呗。”

  “我看,你们一个村儿,这么熟,你们交朋友不是离床更近吗?”

  如达叹气:“这小娘们儿不和我深交,嫌我是农村人,再说,你长得比我帅。”

  我哈哈地乐:“你也承认我比你帅了?行啊,交朋友当然可以,人是怕孤独的动物嘛,但是,你也知道,我没钱,和女人打交道可不能白嘴儿说白话儿。”

  “你不觉得男人和女人长得漂亮都是某种资本吗?人家呀,可能还拿钱养你呢。”

  “养我?哈哈,那我不成了鸭子了?”我笑着,心却扭了个结儿:不会吧?我会堕落成男妓?最不要脸也就是当当她的情人吧?

  如达笑得嗤嗤的:“男人当鸭可贺呀哥,随便一个女人都可以当鸡,但男人当鸭的那可是人中的大英雄呀。”

  “别放屁熏人了,见面说吧。”我挂断手机,把杯中饮料一口啜完。

  手机再响,是樱子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7

  我说:“早啊樱子。”

  樱子声调软软的,好象刚起来:“早啊,根伟哥。昨天夜里,你怎么不吭声把帐结了啊,弄得人家一夜都不自在。”

  我笑:“男人不结帐,不配世上晃。就别提这事儿了。”

  “不行不行,请你办事还让你花钱,成什么了。快说你住哪儿?”

  一听她问我住哪儿,我忽然决定和她开个玩笑:“我就住在水利局家属院的门面楼,你呢?”

  樱子惊讶地啊了一声:“不会吧?我就在水利局对面的碧沙小区啊?咱们离这么近啊,你住几楼啊根伟哥?”

  “以后再说吧,再见。”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哈哈大笑。我不急,慢慢钓这小妮儿吧。

  早饭后,正拉着儿子的手做那套“打马过天河”,老孟又来了,手里提着黑瓦蛐蛐罐儿,乐得,一脸的喜刷刷:“根伟,快来看,我捡了个宝贝!”

  我把脸凑过去,只见里面有只小蟋蟀,个儿一大点儿,驼背细腰,象个病人,就刺他:“哪弄来的这是,油炸过的一样,能养活吗?”

  老孟哈哈一乐,得意:“小子,你不懂啊,这是‘异形超品’里的‘龟鹤形’啊!我养蟋蟀十年,第一回收养到这种好虫子!”说着,眯眼儿摇头地就作上诗了:“顶阔身驼背似龟,足长头凸病如危。慢似懒步头伸缩,斗尽场中独占魁啊……”

  “有这么神吗?到底哪来的?”我再次掀开罐子,再看,还是个病歪歪。

  “就是在倒下来的城墙砖头里边啊,我去那边遛着玩,听到这蚰蚰叫声出奇,就把它翻出来了。啊呀,我这蟋蟀协会的会长这一回可有面子了,我敢说,在城里,没有一个人的能比过它。想想吧,从六百年城墙里边蹦出来的蟋蟀,它得有多神勇啊!”

  我坐下吃饭:“城墙有六百年,它就跟着有六百岁啊?你没喝假酒吧?”

  老孟嘿嘿地笑着,压低声音:“别说其他的了,确切消息,下星期,有外地的朋友来咱们城里斗蟋蟀,你参加吗?”

  我想想,答应了,反正卡上有九千多块钱呢,输几个也无所谓。

  老孟把几粒小药丸给我,叫我每天晚上喂“红麻头”一粒。我知道,这东西,相当于兴奋剂。

  十点,如达骑着摩托车,驮着我和那袋子青砖去天堂庙。出了城,过了护城河,向南一公里就是天堂庙。

  除了村北,天堂庙三面儿都让一条小河抱着,水清得好官儿海瑞一样。这弯河不但裙着半个村子,一掠之间,又和护城河连上了,河里一年四季水不断,鱼虾也不断。

  如达忽然回头感慨:“我都有十几天没钓鱼了。”

  “嘟囔个球,谁不让你钓了。”

  “没空儿啊。”如达懒洋洋地。

  其实这家伙钓了鱼也不吃,他说,他就喜欢杆子一抖活鱼挣扎那一瞬间,比足球临门一脚的快感更强烈。我相信,因为足球没有生命。

  暗香盈面,绿树迎抱。四月的天堂庙正荡在花海里,不时看到女人和老人隐约在路边果园,大概是在给果树授粉吧。如达没有果园,不是他不想种,是他们家的分的几亩责任田全是盐碱地,根本种不成果树,当年,殷保成说他们不算是村子里的人,孬好给他们点地就算对起他们了。如达家也有一小块儿肥地,但,也不能种庄稼,因为,那是他们家的坟地。

  果园里,不时有高高的庵子矗出来,以前听如达说,那是村民为了看果子搭的高脚庵子。为了看得远,扎的木头架子比果树还要高出一大截儿,然后再在高架子上搭出庵子,遮风挡雨,风味十足。

  我叭叭地拍着如达的肩:“有空了带我爬爬这高脚庵子吧?”如达笑着回头,我看到他一嘴白牙,咧得好嚣张:“行啊,那上面啊,有味道得很哪!”

  如达家的坟家地村北,也就是在庙岗子东北角百十米的地方。如达说他一个人不敢去坟地,主要是因为他的母亲就吊死在庙岗子上了。

  到了一个丁字路口,本应向东一拐直达坟地,但如达的摩托却一直开向村西的一座孤院,他的家。刚到院外,我就看见一个妇女推着一辆轮椅,顺着平展展的柏油路缓缓而来,车上,堆着一个弯脖儿昏睡的男人。

  这妇女有四十来岁吧,皮肤白净,修眉俏眼,好象还化过淡妆,风情不逊城里女人,当年,一定是个美人。

  如达赶紧下车,支好摩托车赶紧跑过去,俯在车前问那女人:“常乐婶儿,这几天俺叔咋样啊?”

  那妇女先看了我一眼:“还不是那样儿。唉,两个儿媳妇儿没一个偎边的。你咋得闲回来了?”

  如达恭敬地:“收拾一下院子,都是荒草啊婶儿。”

  女人噢了一声,推着车缓缓过去了。从后面看,腰身真还不算臃肿呢。

  我刚要收回目光,那女人又回了一下头,拧了我一眼。

  我心里笑了一下,得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8

  如达关好院门儿,我低声问他:“那轮椅上瘫的就是殷常乐吗?”

  如达恨恨地:“是他娘的。”

  我在他肩上戳了一下:“那你还象条狗一样哈叭他老婆啊?呵,你还是个人吗,你都不如老鳖,人家还有个硬壳呢。”

  如达不在乎地笑:“这叫卧到草棵子里舔苦胆,明的咱可斗不过他呀,别看他瘫了,可他还是队长,在这村子里,他说一句还算一句,鸡蛋壳和老鳖壳硬碰能行吗哥?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我才不慌呢。”

  “那女人是他老婆吧?”

  “嗯,叫个柳玉春,这女人对人还不错,可惜啦,如虎的年龄……哈哈哈……”

  如达的院子里,一丛一丛的芳草芽儿从砖缝子里钻出来,挺有味儿的。一棵腕儿粗的柿子树,团拢的、半大的叶子们正在阳光下生长,比某个男人的绿帽子还要绿。

  他从走廊下掂了一个铁锹一个抓钩,递给我铁锹,然后,对着堂屋门和院门儿分别步了几步,一哈腰,抓钩就冲铺得好好的红砖地面锛了下去。

  “干什么?这不是败坏吗,平整整的地儿?”我骂他。

  “这是高人叫做的,快点儿帮我挖,别人看见又该捣唧我的事儿了。”

  十几分钟后,按如达要求的,我们弄出了一个深三尺、长六尺的大坑。然后,他从袋子里把那些成形了六百年的城墙老砖一块一块地掏出来,接着,两块摆头形,六块摆胳膊,四块摆身子,八块摆腿儿,弄出个人形来。接着,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拿出瓶酒来,叭地在铁锹头上把瓶嘴儿碰烂,把酒呼呼呼地浇在砖人儿身上,脸上的虔诚和佛像前摆的猪头一样。

  我晃着左腿:“说说,这能给你带来什么呀?”

  如达把酒瓶用力甩出去,瓶子撞在院东墙上,清脆而壮烈地碎开,一片亮光飞溅。

  他一边抄铁锹往坑里填土一边小声说:“包我四季平安,人丁兴旺,财源滚滚。真是天助我也,高人说,必须要有蓝砖才能成事儿,可这会儿都是红砖了,哪来的蓝砖啊。我都发愁半个多月了,这喀嚓一声雷,城墙就倒了,蓝砖就有了,呵。”

  我笑:“要是真是这样,你们家祖坟上不光是冒青烟,非着大火不可。”

  如达也笑了:“别瞎说,别不灵了。”

  我心里一动:“哎,有包人长命百岁的吗?有空儿给我问问高人。”

  如达:“行。不过,活那么长干什么呀,吃喝玩乐活个五六十岁就行了呗。”

  我用脚踢土,洒了如达一脸:“放驴屁,能活多长就活多长,你以为你有九条命啊?”

  埋好“砖人”,带上一根煤火椎,如达又带着我去他们家的坟地。问他干吗去,他神秘地说,到地方就知道了。

  村北没有果树。据如达说,村北的地不但种不成果树,连庄稼也长得不好,跟废地差不多。

  坟地在村子的东北角,它西边百十米就是杂树丛生、已显阴森谲谧的庙岗子,那庙岗子很高大,象一座小山,在我们这大平原,气势压人呢。而那个有可能给我带来财富的神秘的葬缸子,就在那儿,我真想去看看了,又有五年没去那地方了,不知道那里的树又长粗了多少。

  我记得很清楚,从七八岁起我就跟着爷爷采艾蒿了,最后一次采艾蒿在五年前,那时大学还没毕业,在暑假,是跟着父亲去采的。每一次采艾蒿,都是在庙岗子上后面的林子里,或者附近。爷爷说,艾蒿这东西全国各地都有,质量最好的在湖北,但在我们当地,最好的艾蒿就产在那儿。他甚至说,不管是什么中草药,越没有人烟越能聚合灵气,治病的效果越好。也可能对吧,不是有粪堆上长灵芝之说吗?

  如达家的坟地单薄得可怜:只有三座坟。最大的坟是如达的祖爷爷的,这个可怜的老人,一生未能娶妻,如达的爷爷只是他认养的儿子;另外一座稍大的是如达的爷爷的,最小的是如达的母亲,孤零零地堆在一边。所有的坟上都是密生的草芽,注定会在夏天长势逼人,坟头,将成为它们蹬高望远的梯子。

  这时,如达从我手里拿过煤火椎,走到祖爷爷的坟前,分别在坟边的四个角扎了四个深眼儿,然后,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拿出包东西,打开,是些红灿灿的小颗粒。

  “越说你神你越秘儿了,这又是什么呀?”

  如达捏了一撮,弯腰丢进一个眼儿里:“朱砂。”

  我笑:“朱砂不是一种矿物质吗?到这儿也成仙丹了?这个能帮你实现什么目的啊?”

  如达恨恨地:“能把地劲磨到我们家,把村长家的地劲给毁了。从此,我们家就能超过他们家了。”

  “真的啊?你也够阴的。”

  如达冷笑:“他们家破人亡我才高兴呢。”

  这时,如达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一首很欢快的什么情歌,这使得如达在祖宗面前的这次行动显得特别可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9

  如达一边啊啊嗯嗯地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好象是怕我听到。

  我耐着性子等了他一会儿,他一直在低声接电话,放眼庙岗子,我心里一动,右手,毫无意义地拍着左胸,就沿着一条弯路走了过去。

  村北的地果然贫瘠,路边麦苗一副贫血的样子,都四月了,才刚刚戳破地皮儿,黄黄儿的,一副永远也不可能结穗儿的衰样儿,让我想到了自己太有限太不公平的生命。

  离林子越近,艾蒿越多,刚比麦苗子高一点儿,弯腰揪了几片细长的叶子,手指捻了捻,一闻,还是那种亲切的旧香。真有点儿想它们了,可是,它们一定不想我,因为,我在它们眼里,就是夺命的魔鬼。

  想上庙岗子得先穿过它周围的林子,就象一只蚂蚁,想爬上一个黑脸汉子的鼻尖,必须先钻过他的络腮胡子。越往里走地势越高,树越稠,艾蒿也越多越旺,光线也越暗,好象亮丽丽的阳光只能在林子之上打旋儿却落不进林子里。在庙岗子的东北角,我看到了一块斜卧的青石,原以为是碑,但弯腰看看,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与之相连的,是一截儿高出地面不过半尺的红墙,我猜,这就是庙的后墙了。

  庙岗子高有五六尺,等我爬上去,手扶着一棵柏树,一低头,才发现皮鞋上全是湿淋淋的露水。

  庙岗子上,清一色全是柏树,都碗口粗,有稠有稀地各自守着脚下的一方老土。这种树让我嫉恨,别看它们弯腰佝身子的,可是,个个都是树中的寿星。我伸出手,开始抠眼前一棵柏树的老皮,那皮,说红不红,说黑不黑,说灰不灰,很象老年斑。

  四下里一瞄,我的头皮就开动一耸一耸的了,虽说岗子下,杨柳桑桐的叶子刚长了个半大不大,岗子上的柏树也不是长得密不透风,但没有风声,没有鸟啾虫唧,地上,是那些和坟地上一样看不出具体名字的草芽儿,它们,一起制造着那种已经封存了几百年的静,让人的呼吸越来越短,一直缩进肚子里去。

  鼻孔里的空气凉凉的,身上一紧一紧的,于是,就倚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柏树,这样,身体好歹有一面是安全的。

  目光,一直在岗子下沿的杂树之间来回划拉。高皓清说,那个葬缸就埋在庙岗子后面,不知具体埋在哪个位置。不过,要是由我一个人来挖,非吓出毛病来不可,这地方太叫人胆战了。不过,只要他出大价钱,只要有钱在背后推着我,就是真有鬼我也得掂着桃木剑过来耍耍。

  忽然,我的耳朵一耸!身后好象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猛一回头,不由腿一软,一声大叫:“啊!”

  身后,竟站着一个黑衣的女人!

  没顾得细看是谁,缩身子刚要逃——

  “你是谁?想干什么?”那女人的声音冷森森地追来。

  一听嗓音,我又收住步子,回头冲那女人恭恭敬敬地说:“高奶奶,是我,根伟啊。你眼睛不好使,怎么摸到这儿来了,这么多树,当心碰倒。”

  是根伟的奶奶。人吓人,吓死人。这个出身杭州青楼的老女人,可把我吓死了。

  “碰不到的。你怎么在这儿?如达呢?”老人语气缓了下来,眼睛很自然地闭着,象两道深深的皱纹,横在她轮廓依然秀致的脸宠上,很残忍。

  “他,他就在坟地那儿呢烧纸钱呢,快清明了。刚才他去看你,你的房门关着,原来你在这儿。”我赶紧编瞎话宽她的心,“我,我来这上面看艾蒿长什么样儿了,我想采点儿,以后还得帮人艾灸看病呢。”

  “好,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象你爷爷和爸爸一样,”老人笑了笑,叹了一口气,“如达倒是有一段日子没来看我了呢。”

  这时,远远地传来如达喊我的声音,又应付了几句,我就赶紧撤了。

  “你上哪儿干什么呀?想死啊你!”

  老远如达就恶狠狠地对着我吼上了,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我去撒尿了,不行啊?”我满不在乎。

  “你混蛋!”如达忽然冲过来,冲我肩上就是一拳,生疼。

  这小子是不是春药吃多了?

  我愣了:“耶耶耶,给你个头顶就拉屎是吧?”

  如达这才低下头:“对不起哥,我太冲动了,我妈,就是在庙岗子上的一棵柏树上吊死的。”

  我的心一沉,以前只知道他妈是吊死的,没想到是那儿,心里不禁又凉了几凉。便拍拍如达的肩膀:“是我对不起你。对了,刚才,我碰到咱奶奶也在岗子上。”

  如达唉了一口气:“除了她,那地方平常没人去。”

  他这话让我心里暗暗高兴,没人更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39

  “没事儿你也常回家看看奶奶,他都八十多的人了。”

  如达叹气:“我还是不想原谅她,如果不是她,我的生活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好了,不说这个了,哎,对了,刚才给谁打电话呢,打这么长时间?”我转移话题。

  如达这才笑笑:“一个女人,客户。”

  我嗯了一声,抬头看看太阳,吧哒了一下嘴:“渴了,你院子里有什么喝的吗?”

  如达骂道:“没有!日他姐,殷保乐不给我们家安自来水,压水井的水又苦又咸的。走吧,回城!”

  跨上摩托车,我又偏脸儿看了一眼庙岗子:仿佛看到了一个吊在树上的模糊的身影,不禁用双手揽住了如达的腰。

  午饭之前,我又上了一下网,“纯纯的妓女”不在线。她的眼睛不会疼得很厉害吧?真有点担心她呢。

  网上新闻挺新鲜,没想到国人竟然又推出了颇有创意的清明节祭品:二奶,还有摇头丸!真他哥的会诱惑地下先人。

  4月4日

  明天就是清明了。在我们这儿,扫墓,有扫前不扫后之说,意思是最好赶在清明节之前送钱祭奠亲人。

  公墓在城东,离城两公里。本打算骑自行车去的,但还想捎带着去庙岗子采些艾蒿。农历的三月到六月,都是采艾的好时候,而雨后的艾蒿更是鲜嫩可用。当然,顺便还想炼炼胆儿,我得为挖葬缸先作好思想准备。于是,饭后,伺候好儿子,骑着自行车去找如达换骑摩托车。

  文轩街在西街,很窄,又是条老街,所以,春天的阳光虽好,它还是人稀车少,一副失宠的样子。但路两旁丈三米四长着的那些水桶粗的榕花树,给这老街暗增着难得的韵味,特别是树上那一篷一篷粉红的榕花,正散发着甜甜的幽香,连一条半大的黑狗都在边走边耸着鼻子抬头寻香呢。

  如达的中介所在中街,一楼是门面,二楼住他们一家三口儿。

  哗啦扎好自行车,刚到门口,我就看见一个人,正嘴巴子拱着如达的耳朵低声咬磨着什么。如达听见响动,抬头一见是我,马上给我亲热地打招呼,拍拍那人的肩膀指指我,说:“盛哥,这是杨根伟,本城第一美男子,我的铁哥们儿。”

  那人一回头:紫茄样儿的一张脸。他笑着,冲我伸出手,连说果然是美男子果然是。

  我应付了盛哥一下,用眼瞥着贴在木板上花花绿绿的启事说:“怎么全是男女征婚交友的啊,这么单调?”

  如达:“正向盛哥取经,真准备改成婚介所呢。我看,就男男女女这生意赔不了本儿,啥时候这世界它也离不了雌雄之事呀。”

  骑上摩托车,我磨头顺原路回到文雅路,然后直接出城南门,沿着护城河奔城东的公墓。过城中心是近点儿,可这会儿人正多,红灯绿灯、摇铃鸣笛的,烦人。

  出了城南门刚往东一拐,我就看到城墙倒塌的地方,一群民工正在搭脚手架,看样儿子是要重修城墙了。

  这是今年刚刚新建的我们这座城市的第二座公墓。我的亲人有幸成为这里的第一批用户。

  上午9点多的阳光,那样暖那样柔那样平和如鸽羽地,漫扫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妻子各自碑文上的所有凹陷,它最大的意义是,让我感到活着是一件多么奢侈多么有意义的事,哪怕只是行尸走肉地活着,哪怕整天还要守护着一个植物人。

  一双白蝶从我面前飞过,风从背后吹来,没有香气。

  抬头,转身,四周的好多墓前,默立着很多的人,大家都在悲伤,但,我固执地认为,没有人会比我更悲伤:我这个成年已经好多年的人,尚不知道如何泅渡已被勾勒出死亡轮廓的这剩下的二十年或十几年……

  跨上摩托车,我故意猛加油门儿,摩托车突突直奔庙岗子,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儿顿时横扫这灵魂的群居地,如果真有灵魂的话。

  如果不是听如达说他的的母亲吊死在这庙岗子上了,这一次,我肯定会到庙岗子上面采艾蒿。可是,现在,我不敢过去,至少在没有明确我必须挖葬缸之前,我是不想受那精神折磨的。

  这个高皓清,都几天了,还不给我联系说个长短。

  在林子外面的荒地里忙了一个多小时,等太阳烤脸腰发酸的时候,我已经采了一大捆儿艾蒿,绑在摩托车后面,回城。

  离村西的河道还老远呢,我就看到高奶奶正拄着一条棍子站在河边,一动不动地,一身黑衣,固执地对抗着春天的阳光。

  摩托车在河边停下,我叫了一声高奶奶。

  这老太太真是厉害,什么也看不到,偏就能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站在一个再进一步就会滑进河水的地方。

  “根伟 ,如达呢?”高奶奶颤颤地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0

  我嘿嘿地笑:“他在忙呢奶奶。我……又去采艾蒿了。”

  高奶奶叹了一口气,不说话,挪换了一下手里的柳木棍子,是柳木,正绿,土里一插就能发芽呢。

  河水缓缓地淌着,发出的絮语一样的声音,就象衣食无忧的人在散步。不远处的果园里,笑语不断。

  “奶奶,你站在这儿干么呢,我,我送你回去吧?”

  “奶奶喜欢听这水流淌的声音,眼睛看不到老家了,能听听这水声也好啊。幸好,这天下的流水声,都是一样的。”

  “奶奶,别难过,等哪天我和如达陪你回杭州一趟吧?”我抬抬屁股,粘,准备走我。

  高奶奶摇摇头:“算了,杭州,早就不是从前的杭州了。你走吧,年青人都忙。”说到这里,面对河水,她竟然低低吟唱起来:“别子情郎送上桥……两边眼泪落珠抛……当初指望杭州陌纸合一块,却不料拆散子黄钱各自飘……”

  一加油门儿,我把那唱词抛到了车后,听着,心里就有管不住的酸渗出来。

  我知道的,这陌纸,这黄钱,都是跟死人有关的。

  这高奶奶,这行将就土之人,在杭州还有牵挂的情郎吗?

  要不,我通过“纯纯的妓女”帮她打听打听?

  想到这里,我笑了一下,笑自己真会想巧儿,比他爸的孙悟空想和铁扇公主偷情儿还动人呢。

  直到入城看到乱糟糟的人群楼群、闻到汽车们从屁股门儿喷出的汽油香,我感伤的情绪才疏散开来。感谢现代生活,总算可以辗晕忧伤。

  快到人民医院的的时候,我提前就把目光准备好了,我还是很感激它的,如果不是它,我连个植物状的儿子也不会有的。刚医院门口,我忽然眼睛一亮:樱子,正推着一个轮椅车从医院里缓缓走出来,轮椅车上坐着的,当然是推一步走一步的殷常乐。旁边,跟着那个叫柳玉春的女人,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儿的女医生,看身姿怎么有点儿面熟啊?

  樱子推着车走到街面上时,我的摩托车正好从她们面前通过,樱子看到我显然很吃惊,我一笑,刚想给她打招呼,她已经把脸偏向了一边了,倒是那个女医生,看到我,红嘴巴猛地一张,大大的黑眼睛也亮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父亲去世之前的那天晚上,提出要给我送水饺的女护士!她怎么会和樱子在一起呀?她那双眼睛,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融解男人心的清水儿呢。

  我一加油门儿,摩托车从她们面前高速驶过,除了留下浓重的汽油味儿,还带起了一阵尘土。

  身后,传来樱子被呛出来的突发的连续的咳嗽声。

  活该,竟然敢不理我!

  抱着艾蒿上楼。刚把它们摊到阳台上,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樱子的:勿怪,难言之隐。

  这还差不多。但,她又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是妇科病吗?我快意地笑了一下,舒心地吹起了口哨,把窗户拉开,然后冲了个澡,光着身子坐到电脑前,平时,这时正是“纯纯的妓女”在网上的时间。

  她还是不在线。是不是眼睛还在疼?还是有什么大事压垮了她?完全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呀,我这么善解人意。心里竟然开始淡淡地伤感,和刚才高奶奶带给我的感觉很象,但又不全象。

  室内,暖融融的。我站起来慢慢地走了几步,感觉空气从皮肤上滑过的感觉,

  儿子,一直安静地躺在那儿,他,无法体会穿行空气的快感,就象睡鸟无法体验羽翼从白云间掠过时发出的生命的簌籁声。

  午饭后,我光身子躺在儿子旁边,翻了一下圣经,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字眼,就又床头的书架上抽了一本叔本华的《悲观论集》,看到手腕累酸正要扔掉它的时候,书上的一句话让我又攥紧了它:快乐常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快乐,而痛苦则远远超过我们所预计的痛苦。

  可是,爸爸的,说到底,哲学家有什么用?我看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用一句话把别人的最痛苦的事情准确地总结出来,而不是提出解决的办法,而让那些处在痛苦中的人加倍惘然和痛苦。还有,看了多少本哲学家的书,我怎么就没发现一本女人写的哲学书?难道女人天生就不是研究哲学的料儿?那,她们擅长什么?

  正胡思乱想,如达敲门,我套上了一条短内裤,开门,他说,下午他想骑摩托车去天堂庙南边的小河去钓鱼。刚说到这儿,安南方又敲门,我于是,又加上一条背心去开门儿。这就叫啥人啥招待,要是樱子来了,我得伪装成绅士呢。

  进来,安南方问我:“有空儿吗,给我灸几壮?”

  我说有。

  这时,安南方才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如达,就一直打量他。

  我于是给他们相互介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1

  如达赶紧伸出手去,欣喜地说:“安警官,幸会幸会。”

  安南方说完不客气,皱着眉想了想,有点吃惊地说:“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高皓清是你父亲吧?”

  高如达点头:“你认识他?”

  安南方摇头:“不认识,只是听我父亲说过,他还好吗?”

  如达低下头,再抬起,眼底就有了仇恨,他闷闷地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死活都无所谓。”

  安南方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临时改嘴说:“你们这两小子,长得都这么帅气,真叫我羡慕啊。”

  如达说:“多谢夸奖,你们聊着,我走了。”说完,转身就撤。

  安南方真诚地对他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只要不违犯原则,我会尽量帮忙。”

  如达回头,勉强一笑:“多谢安叔叔。”

  这小子嘴儿真甜,这就改嘴儿叫叔叔了,真会来事儿。

  安南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在为当年他父亲偏袒殷常乐而负疚。

  我去拿灸条,准备给安南方灸一壮。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给他灸,因为他患的慢性病是肩周炎,灸起来比较麻烦,每次都要灸三个以上的穴位,还要隔姜灸,把姜片垫在艾炷下面增强药力,但我写东西需要他的帮助,所以,就耐着性子笑着给他灸。

  点了一根一年存的艾条,青烟如蛇逶迤升空。安南方嘴里呲呲哈哈地,说真舒服。我趁机问他:“安叔叔,这段儿有什么稀罕案件没有啊?我想写写挣点稿费,不然我和杨杨没法儿生活啊。”

  安南方睁开眼,叹气:“叔叔我也是没钱哪,要是有,说啥也得帮你一把,唉,儿子是成家了,可离婚之后,闺女跟着我呢,高中的学生开销大了,我正发愁呢,她又要买什么复读机,工资得月底才能发呀。”

  “别误会,我只是想找个案件写写。”

  安南方想了想:“前几天倒是发生了一起稀罕的案件,就是没破。天堂庙的一个女的,在宾馆,让一个男的麻醉抢劫了,现金加上首饰,得值一万多,那女竟然没报案,还是其他人报的案。”

  “可能这女的是妓女吧?”

  安南方摇头:“不会,天堂庙的女人都有钱,她完全没必要干这个。我倒怀疑那男的是个鸭子。”

  “是吗?”我兴趣儿大了。

  “嗯。当时,这个女的是和男的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的,而且,据别人说,他们以前好象认识……”

  “安南方,你开门!”

  忽然,外面有个女人拍着门凶拉拉地喊上了。

  安南方折身子坐了半截儿又躺下了:“是她,又给我要女儿的,去给她开门。”

  我拉开门,进来一个靠首饰和化妆品行走天下的珠光宝气的女人,她先是看了看我,然后,直眉瞪地冲安南方就嚷上了:“姓安的,你别不象个男人,老鳖没有肉你光用壳儿硬挡,把女儿给我!我不能让她跟着你受穷罪,连个象样儿的学校都进不了,不怕误她前程啊你!”

  安南方冷笑:“现在想女儿啦,当初离婚时你怎么就活不要呢?你怎么知道误她前程,我下学期就让她上全市最好的学校!”

  女人气得磨圈嘟噜嘴儿:“就你,一个月一万多大毛的工资……除非你去找殷常乐借钱了,当初你要是借他的钱让我开个公司也省了今天的麻烦了吧?”

  安南方乜了她一眼:“我穷死也不会给他借钱!我们两家早就不来往了。”

  女人:“好,我不管你从哪儿出钱,说话算话,要是下学期闺女不能进‘宏图’上学,就是一学期学费八千二的那个学校,你就得把闺女让给我!”

  安南方看了看我,一跺脚:“行!你给我马上走,别给我丢人现眼!”

  女人说好,掉身儿就走,临走,又看了我一眼。是啊,只要不瞎眼,哪个女人看过我第一下眼之后也得再看第二眼,不然,只能说明她是瞎了眼了。当美人儿,不管男女,都麻烦。

  安南方走后,我就给以前常发我稿子的《饮食男女》杂志的郭编辑打电话,问他现在什么样的稿子最热门儿,他说,现在,杂志准备策划和男妓有前的系列报道,只要有这方面的稿子,一旦采用,千字千元。

  咦,这么说,我还真得多和安南方多交道呢,让他逮个男妓,让男妓给我聊聊,还不得挣个万儿八千的。说实话,高皓清给那一万块钱,我心里总是不踏实。这钱哪,只有用自己的汗水才能消毒,花起来才是真正的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2

  6日

  这两天我有点儿烦。一烦“纯纯的妓女”不上网,连留言也不给我一句,真不知道她是自杀了在医院抢救呢,还是杀了人躲起来了;二烦高皓清这个人精儿,总是不给我打电话说挖葬缸子的事儿,你说你折磨我这个短命鬼干么呀?

  这一烦,这两天早晨我都没去窗口偷窥樱子了,估计她这人就象青蛙公主,不到雨天不到窗口开怀。

  今天早上想熬点米汤喝了。我那米可是泰国香米,六块多一公斤的。

  打开垃圾塑料米袋子,用勺子舀了一勺白如雪的大米,刚要发锅里,忽然看到米里有个小黑点儿,一闪就没有了。肯定是米虫子!我伸手一拨,一个小黑虫子就露出来了,刚想捏,一闪,它就钻到米下边了,我再拨,它又钻,爸爸的,叫你躲!我一抖手,连米带虫全扣锅里了,锅盖一盖——你就好好在里边桑拿着吧,一会儿我能喝上带肉的米汤了。

  再整个小葱拌豆腐。这不光是一清二白的事儿,苏东坡夸豆腐是“煮豆为乳脂为酥”,这东西,蛋白质超牛奶,不含胆固醇,富含钙镁,对心脏大有好处,所以,是我的常菜。

  正吃早饭,老孟来了,手里捏个纸包儿。

  我问他拿蝗什么,他神秘地笑着说是给蟋蟀送的药,直接就进了健身房。

  我跟过去,闻着腥气拉哄的,就把鼻子耸起来了,我最烦闻腥气了,连鱼都不吃。

  老孟把蛐蛐罐儿拿下来:“这是虾肉,停会儿你给蟋蟀喂点儿,给它开开荤,这一半天的就该斗了。”

  “虾肉?这小东西吃得很刁啊,为什么要喂这个而不是那个?”

  老孟打开盖儿:“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得已而为之,吃了这东西,它就会迅速衰老,离死也没多远了。”

  “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象你这样的老头子吃伟哥啊?最后挣扎一下?”我笑了。

  老孟小心地把虾肉入进去:“蟋蟀又叫百日虫,本来就只有三个多月的寿命,到你手上的时候剩的日子就不多了,再吃点火气大的东西,还能有好儿啊?要不是叫它参加比赛,我也不舍得叫它吃这个。”

  心里突然一阵莫然高兴,谁短命我喜欢谁。我问:“对了,这蟋蟀为什么要斗啊?天生的好斗啊?”

  老孟笑得有点儿猥琐:“谁天生的好打架呀,人家是为了争夺交配权。我告诉你,这斗的全是雄蟋蟀,而一只斗胜的雄蟋蟀,在雌蟋蟀眼里就是大英雄,就可以拥有一群雌蟋蟀。”

  我叹气:“动物就是动物。这人就大不一样了,现在,决定人的交配权的,身体的强壮居次,更有权力和金钱。这,就是文明。文明,给大家提供了相对公平的交配权。”

  老孟盖上盖子:“不错,象你这么美的男人,因为现在没有钱,所以,没有女人肯上你的床。”

  我心酸嘴坏地笑着:“对啊,别看你你现在都快六十了,要是你肯出钱,那些妓女也会给你提供性服务。”

  老孟拍拍我,哈哈大笑而去。

  吃过午饭,把儿子晾在阳光下,我,光着身子在屋里玩飞镖。刚扎了几镖,有人敲门,听声音,节奏中透着礼貌,反正绝对不是如达,一甩手,把一枚红镖钉了个最中心的“牛眼”,穿上睡衣,我去开门,一拉门,我愣了——

  樱子,一身的樱子正摘下墨镜,给我的,是一个嗔嗔的笑。

  关上门,我摇着头,嗬嗬地笑:“你怎么来了?”

  樱子微微打量着我的房间:“还说呢,骗我,明明在五楼怎么说在门面楼啊你?”

  “怕你嫌高不来玩嘛。”我多会说啊,“是如达给你说的吧?”

  “你别动不动就扯如达,他有什么好扯的,一个农民。再说,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到一个单身男人家里。”樱子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红皮鞋的高跟儿,在地板上轻轻地旋磨着。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我真的很吃惊。

  樱子讨巧而笑,轻拍膝盖:“吃完午饭,我站到阳台上,看到对面五楼的阳台上,摆放着绿绿的东西,我就注意了,等了一会儿,你果然就出现了。”

  “绿绿的东西?是艾叶。”我明白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可是,我见过你带着一捆绿绿的东西。什么是艾叶呀?”樱子的身体向我微倾,黑眼睛一眨,她那种在咖啡屋里的女人香又向我免费传来。

  我于是就用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添汤加剂地把艾叶和艾灸给她嘘了一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2

  樱子听得红嘴巴半开半合,连连称奇,不经意间又用手向后拢了一下头发,我的心一动:那天早上,她就是这么拢的。

  我装迷,“对了,这么说——你,就住在我对面的小区啊?”

  “是啊,也是五楼,以后,可以隔街打招呼喽。”樱子调皮地笑了一下。

  “你怎么没住在天堂庙啊?”

  “她们倒是想叫我住,可我住不惯农村,再说,我也想离母亲近点儿。”樱子说到这里,一皱眉:“对了,失眠,你那艾灸有效吗?”

  我马上回答:“当然可以呀,”然后装憨,“谁失眠啊?”

  “我,”樱子垂眼帘,皱弯眉,声音随之低,“快半年了,啥药都吃过,没用,难受死了。”

  “那,有空儿,你来吧。”我故作迟疑答应她。我对给一个美丽的女人艾灸的兴趣绝对超过给任何一个男人的。如果我们之间注定要有故事发生,那,艾灸,是一个最有人情味儿的借口了。我,喜欢这种渐进式的、好象真的又要坠入爱河的暧昧情感。

  樱子欣喜地:“谢谢你。”

  我却不好意思地说:“你,是来拿演讲稿的吧?一个字儿还没写呢。”

  樱子:“那个不急,我来有两件事。”樱子说到这里,停了停,好象要等我猜猜,我没那兴趣儿,等着让她说。

  樱子于是从红色的坤包里取出一小打百元票儿,递过来:“我一来还钱,这是六百,我请你办事决不能再让你出钱。”

  我不要,去推樱子的手,她的手软而凉,应该是有病吧。

  樱子一边坚持往我手里塞一边说:“第二件事是,我要给你当面解释一下,昨天中午碰见你为什么不给你打招呼。”

  我嘴里说着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把钱顺过来,返手又塞进樱子的坤包儿,然后,笑着替她把包上的拉链拉上。

  樱子凹凹嘴儿,浅浅一笑:“好吧,先不还你了,算我又欠你一个人情。昨天,我和嫂子又陪着婆婆给我公公看病,我们那是刚从医院里出来。要不是我婆婆疑心大,我决不会不理你的。”

  “你嫂子?就是那穿白大褂儿的?”我心里动了一下。

  “是的,她叫桃子。你认识她?”樱子警惕地观察着我。

  “我哪儿认识啊,猜的嘛。桃子,樱子,呵,你们俩,两样儿水果儿。别再说了,当时,你不理我我感激得很哪,”我逗她,“当时我正渴得厉害,多说一句话就会难受呀。”

  樱子笑出声来:“你可真会宽人心。”

  这时,外面传来门开的声音,那是安南方回来了或者出去了。

  我想起一件事儿:“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来过吗?我的对面就是安南方,他可是你表叔啊?”

  樱子淡淡地:“以前听我公公说过,真没想到你们住对门儿。不过,也没什么,十年前人家我们两家就断亲戚了,人家不理我们了。他,根本就不认识我。倒是我公爹,去年,没瘫的时候还腆着脸给人家套着近乎呢。”

  我笑笑,不再说话,一抬头,目光落在了阳台上,躺椅的红色靠背上,阳光的斑点很亮很瓷实,使靠背红得象灼炭。快两点了,阳光浓了,别晒疼了杨杨。我站起来,让樱子稍等,我得把儿子抱回卧室里去。

  樱子站起来,真诚地:“我,可以看看你儿子吗?以前,听如达说过你们家的一点情况。”

  心一揪,我感激地叹气:“谢谢,当然可以,你真是天生善良。”

  我把杨杨抱到床上,把他滞若玩偶的手脚和身子展开。杨杨,在暮春的午后,睡得是那样满不在乎,那样地不把春天当成一回事儿。

  樱子,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杨杨,脸色戚然:“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唉,你们父子,真不容易啊。”

  我刚要说什么,樱子的手机响了。

  樱子看了我一眼,松开杨杨的手,从包里拿出手机,接:“……嫂子,什么事?……我……我刚到超市……那,你在门口稍等,我马上回去。”

  樱子合上手机冲我摇头苦笑:“还要陪婆婆去医院。”

  我笑:“你可真孝顺,比下跪的小羊羔儿都孝顺。”

  樱子叹息,往外走:“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来过你这里,包括你的好朋友如达。不怕你笑话,我婆婆就怕我和嫂子和男人打交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3

  我笑:“行,除非有人打死我。”

  樱子吃吃地笑着,长发悬垂,真想顺手抚一把。

  走到门口,樱子忽又回眸一笑:“问你个问题,大中午的,怎么还穿着睡衣呀?”

  我低头看看自己很上档次的、搁以前就是皇帝穿的黄颜色的束腰睡衣,刁钻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呀?”

  樱子停下,冲我微耸了一下鼻子:“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才会告诉。”

  我心里说,给我留悬念呢这是,想让我再给她联系呢这是,不过,我喜欢这女人给我留悬念。女人给男人留悬念,相当于男人承诺给女人买钻戒嘛。

  樱子下楼的声音很急。我关好门,只一抖肩膀,又成了裸体。

  然后,我去查艾灸的医书:果然,有治失眠的灸法,共有心俞、脾俞、膈俞、足三里、三阴交等六个备用穴,而前三个穴,都在后背上,位置真不错,大饱不大饱吧,半饱一下眼福还是有把握的。书上还进一步说,凡是好失眠的女人,一般还伴有月经不调和痛经,而灸这两种病的穴道位置更敏感,不是关元就是气海,全在肚脐以下,甚至还有一个会阴穴,这个穴,天下成熟男女都知道,它的位置可是最隐秘的。呵,也就是说,如果樱子愿意,往后,她可就有大福了。

  嗯,按书上说的,这要治失眠,我还要先给樱子准备点蔬菜当药引子呢。

  7日

  早上,锻炼完了,我端着一杯自制饮料,直接去了阳台,边小口啜饮边向对面看,我想,樱子一定会出来的。是的,我知道,我不可能再有偷窥樱子的机会了,樱子现在知道我就住在她的对面,应该不敢再那样绽放自己的身体了。

  天边,桔红色的云霞粘着三块五块儿的,轮廓不清。大街上,渐稠的车辆象各色的纸片儿在作着快速的平面移动。我想象着,正有数不清的污秽之气正从车轮下逸出、团聚、卷起,直扑天顶,并从我的阳台前经过,污染我的呼吸系统。

  想象而已,其实,应该没有这么脏。

  春天的晴不透的早晨,凉意三分。

  艾蒿,晒了几天,已经多半干了。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着这些救死扶伤的上帝派生来的小东西们。它们细长的叶子的背面,是白白的、软软的绒毛,象少女鬓角的那些微黄的细发吧,胸中不禁就涌起一些爱怜来……

  忽然,远远地传来“叭叭”的两声响——

  呵,对面,一身红衣的樱子正扬起一只手给我打招呼。

  我也冲她挥了挥手臂,笑了。

  几十米宽的街道,我能看到樱子恬笑的表情,甚至,只需加上一点幻想就能看到她的纤纤十指。

  当然,阳光淡漠,不然,要是洒在我脸上,一定会更加让樱子着迷。

  樱子,她一定是有意到阳台上来等我的。这个有心的女人,我真的快要喜欢上她了。

  一个青壮男人,就算不能在床上但至少也会在心底接受一切喜欢他的女人。这很动物,不错,青年人,都是动物化的人群。

  突然,我看到樱子一回头,接着,另一个女人走向阳台。

  我迅速退回室内,为了樱子的安全。

  那个女人,好象是那个白衣护士、樱子说过的,她的嫂子。

  9点多了,阳光懒洋洋地暖,天空,象没有擦净的毛玻璃,灰白。

  给杨杨做了那套按摩,我又把他抱到了外面的躺椅上,然后,我把自己处理成裸体,躺到床上看书。我翻看的是叔本华的《悲观论集》。因为樱子,我特意细看《论女人》这一章。真不错,在文章开头,这叔本华大叔就引用了拜伦的剧作《萨那培拉斯》里的几句表白:

  人类的生命

  在女人胸腔里孕育,从她的柔唇上你吚呀学语,

  她拭去你最初的泪滴,当生命摆脱羁绊,当弥留尘世之际,

  往往也是在女人面前,你倾吐出临终的叹息。

  爸爸的,写得真好啊,感动得我的肺泡都大了,我死时,不知是哪个女人能听到我的最后一声叹息。忽然有点伤感,接着往下看,叔本华大叔还说,女人的天性就是服从,年轻时服从于情人,年老时服从于牧师。呵呵,但愿他说的是真理,如此,樱子就会变成一粒红樱桃,早晚都会落入我的由两片充满雄性之美的的嘴唇充当门板的口腔。

  啊,谢谢叔本华。就是书太厚了,累得腕子酸。倒手把《悲观论集》塞到枕下,顺手又抽出一本,是圣经,又两天没碰它了,还有《诺阿诺阿》,也没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5

  于是,我就抽它过来,象一个没有父爱的男人去没的表情地抱起他的孩子。可是,看着看着我看到一句箴言,我于是就笑了:与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为妙。

  是啊,我干么不找个对象呢?至少可以帮我照顾儿子呀。

  于是,我下了床,一手拿起电话,一手按住肚脐,来回地摩搓着开始给如达打电话。其实,我的那只手想去揪住我的生殖器的。当然,那决不是一个淫秽动作,只是相当于一个无事又无知的儿童那样下意识地抓住点儿什么而已。之所以没那样做,是因为,我儿子就外面躺着,虽然毫无知觉。要知道,一个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比一个儿童更无聊。

  通了都快一分钟了如达才接,还呓呓怔怔地。

  我破口大骂:“是人吗你还,都快十点了还在睡,不怕太阳晒糊了腚啊!”

  如达求饶,连问有啥事儿。

  我把我想弄个征婚启事的事儿给他简单说了一遍,又特别安排他:“你就实说我的情况,包括我有个植物人儿子这事儿也得写上,我才不坑人家一时呢。”

  “知道了,你是想坑人家一世……”如达打趣儿我。

  “记住,‘事’是‘好事’的‘事’,不是‘表示’的‘示’,笨蛋,你错多少回了你说?”

  “哎,对了哥,我还有件事儿想麻烦你呢,你说,我的名字,就‘如达’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呀?”听音儿如达是坐起来了。

  “问这干么?当年你老爸没给你说呀?”

  “没有。”如达恨而沮丧。

  我笑:“我又不是你爸爸,我哪儿知道。”

  如达骂了我一句:“你给我查查,有人问我,我让她先猜着,要是人家猜对了我说不对那显得我多同文化呀?”

  “谁问你你还真当回事儿了?小情人?”

  如达笑:“是啊,我老婆才没雅兴管我这个呢。”

  正白话,外边有人敲门。

  我赶紧挂了电话,睡衣裹了身子,去开门——我情愿是樱子,可是,是脸上已经有老年斑的老孟。

  老孟进门儿就拽我袖子:“走走,赶紧走!”

  “上哪去儿啊?医院还是火葬场啊?”我损他。

  老孟转而进我的健身房:“我的朋友从山东来了,带上蟋蟀赶紧走!楼下等着呢!”

 犖液屠厦仙狭艘涣就獾嘏普盏谋汲邸9怨裕赌个蟋蟀用得着开这么好的车吗?驾着辆驴车来才般配嘛。

  我们直接向西,出了城,后面又跟上了几辆车。

  半个多小时之后,车入邻县县城,穿过城区,一拐,进了城北一个烂尾楼的楼群,几辆车全部停下。一个戴墨镜的年青人从一处地下室里钻了出来,招呼大家进去。

  我抬头看看天,不知什么时候,云彩竟然半铺天空,连太阳都给遮了,要变天了吗?我忽然想起来:因为老孟催得急,我忘了把儿子抱回屋里了!

  我对老孟说了我的担心,老孟说一会儿就结束,没事儿。

  地下室很深。虽然地下室的灯光很亮,但脚步声和呼吸声都被放大了许多倍,让人紧张,怎么搞得象黑社会一样啊?至于吗为了只小虫子?

  走了能有上百米,那年轻人才让我们在一处相对平整的地方停下。这时,一个很富态的中年人才走进灯光,好多人马上纷纷上前,一边讨好地叫着“梁老板”一边争着给他握手。

  我没动地方,我,只对死亡心存敬畏。

  等大家静下来,梁老板矜持地打量了一下众人,说新手不少啊,最后,目光刹到我了脸上,冲我点头笑:“老弟好漂亮啊,你要是只雄蟋蟀,天下雌蟋蟀的交配权一定都是你的了……”

  众人一片哄笑。

  梁老板接着说:“你要是你到我们那地方当鸭子,一年最少能挣六十万!”

  众人先是一片嘘声和笑声。

  我无所谓地笑着说:“我要是去你们那儿当鸭子,你们那儿的蟋蟀可就惨了,梁老板想玩蟋蟀可就难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6

  大家又是大笑。梁老板连夸我有意思。

  梁老板叫大家把蟋蟀罐儿全部放到一块用水泥板临时搭起来的桌子上,一共是18个。

  梁老板叫人取出一个小巧的天平,给每一只蟋蟀称体重。

  老孟很在行地给我小声介绍,说,斗蟋蟀和拳击差不多,蟋蟀之间体重相差一毫克就相当于人的体重相差10公斤呢,所以,称体重就是给蟋蟀分比赛级别呢,体重差不多的才能斗,很公平呢。

  称好体重,梁老板又让人取出一个大玻璃瓶子,里面是咖啡色的液体,他亲自给12只蟋蟀洗澡,然后,放各自的罐子,并贴上封条,紧接着,他又取出四个骰子,一抛,然后很正经地宣布:一个小时后开赛!

  我小声问老孟:“这么复杂呀,比选世界小姐都认真。”

  老孟说:“主要是怕有人给蟋蟀抹兴奋剂,并且算好发作时间。”

  这时,外面卷进来一股风尘,有人说,起风了。

  我心里急得盐腌一样,别说阴天下雨潲了我儿子,就他那状态,着凉也不得了呀!

  我等不下去了,把老孟拉到一边,说我得提前回去。

  老孟直跺脚:“这可都上了台了,这道儿上可有规矩,就是死了亲爹二大爷也不能撤下来了。再说,你中途退出,你不怕人家怀疑你是卧底呀?咱们为什么找这么个偏僻地方,还不是怕让警察抓住了?”

  我说我找梁老板说去。

  我给梁老板说了儿子事儿,说完眼泪都下来了,我说:“就算我输了我认赔我也得回去照顾儿子呀!”

  老孟也在一边帮我说着年前我家发生的那场惨祸。

  梁老板想了想,拍拍我的肩:“老弟呀,我要是让你中途走了这就是坏了规矩了,可是,不让你走……好吧,这样,你走,蛐蛐儿留下,让老孟代理你的输赢。”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一边答应一边往外小跑,我知道,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开车送我,虽然车很多。

  一出地下室,一股风就卷了过来,天地间一片昏黄。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我的儿子,你可一定要坚持住!

  这是郊区,我一直跑了十几分钟才进了城,截了辆出租车,上车我就给司机付钱,求他能开多快开多快。

  车刚到我的楼下,雨点就密密地趴满了车窗,我遭了鬼撵一样往楼上扑。

  等我进了房间,穿过房间再跑到阳台上,杨杨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潲湿了!用手一摸,剔凉剔凉的!

  把儿子的身子擦干,空调定到30度,脱光自己,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用我的体温温暖他。

  冷冽也好,温暖也好,我的儿子,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我悔,我疚,我怕,儿子,你要是能突然打个喷嚏该有多好,你要是能埋怨我一句该有多好啊?

  窗外,雨声密集,让我其他的感觉再没有插针之缝,快干透的艾蒿,淋一淋不碍事的……

  闷闷地刚吃完午饭,老孟敲门进来了,脸色阴沉地捧着我的蛐蛐罐儿,我知道,输了。

  果然,老孟说,我的蟋蟀不敌对手的“紫尖头”,说着,他打开罐子让我看:“红麻头”,少了一只翅子。

  我笑笑,问输多少,他一张嘴我吓一跳:“五千,已经替你垫上了。”

  我乜了一下眼:“输这么多啊?”

  老孟难为情地:“你可以先打听一下,我姓孟的决不会多说一分钱。就这规矩,起赌一千,有五个人押你输,所以,你输了五千。”

  我相信我输了,只是没想到能输这么多。不过,我也不太心疼,钱,来得容易走得快,公平。

  老孟安慰我:“你是初赌,其实这不算什么,我最多一晚上输过四万,我的一个朋友,最多一回输28万。别灰心,有输就有赢,有机会弄个好虫子,保证能赢大钱。”

  “好,你就再操心给我弄一只。”我语气坚定,起身给老孟拿钱。我我连命运都不服,会服气一只小小的蟋蟀吗?

  雨过天未晴。

  我把罐儿口放平,战败的“红麻头”缓缓爬出来,沿着水淋淋的地面,身子一歪一歪地爬进了湿漉漉的艾蒿,然后,稍稍趴了片刻,继续向前爬,最后,它棕红色的小身架儿在阳台的呈九十度的边缘处一闪,就消失了——它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它成功地攀爬到了阳台的另一面,然后继续向下爬,直到它想去的地方,比如地面,另一个结果是,它直接从我这五楼的阳台摔到它想去的地面——不管怎样,它是不应该呆在罐子里的,我向它致敬,带着几分恨意,毕竟,是它让我掏出了五千块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7

  现在,我最想接到的电话是高皓清的,因为,现在我只剩下三千块钱了。

  电话响了,我跑过去接,但,但不是高皓清的,是他儿子高如达的——

  “伟儿哥,跟我钓鱼去吧?钓阴不钓晴,现在可是钓鱼的最好时刻!”如达欢得驴驹子一样。

  “不去不去,鱼有什么好钓的。”我的心情正扁平,哪有这兴趣儿。

  “这钓鱼啊,最爽的就是猛一收杆鱼离水的那一瞬间,就象踢足球临门一脚,还象唰地一下把女人的衣服从胸口撕到脚脖儿……哈哈哈……”

  “少给我提女人啊,我这几些日子一直跟女人绝缘。对了,你不是钓过鱼了吗,怎么又去啊?”

  如达嘿嘿一笑:“一直忙着跟盛哥商量合作的事儿,没得闲哪。”

  “滚吧,当心下辈子脱生成鱼,让别人用鱼钩把嘴挂岔拉出水面。”

  我放下电话。

  我,对钓鱼一直都没有兴趣儿,虽然我知道它是肉中的上佳之物。女人是水做的,鱼是水中长大的,鱼和女人一样,都是上好佳。可是,我不喜欢吃鱼,只喜欢亲近女人。

  回头看看床上的儿子,再看看窗口那块儿有限的尚糊满阴云的天空,心情忽然一下子变得很糟,很想找个女人聊聊,哪怕只聊“今天天气不错”、“春雨让人莫名忧伤”这样无聊的话题。可是,我的身边没有女人。我是不会主动去找樱子的,因为我知道,有一天她会主动来找我,我不愿意现在就破坏那种女人主动入怀的强者的感觉。

  我于是上网,想先上QQ,和“纯纯的妓女”聊聊,有句留言也好。人不在线,但还真的有一句留言!——

  —“眼睛越来越不适,以后上网应该不会太多了。现在我问你,如果我去你们那儿办事,你会帮我吗?”

  留言时间,应该是今天上午的11点。

  今天我真是倒霉,不但输了钱,还错过了和这个远方女子的神聊。她如果来,我当然会欢迎她,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来见我。她长得漂亮吗?能让我动心并动“身”而发生一夜情吗?是的,这是我看完留言之后的一系列庸俗念头,我高尚不起来,一个没钱没理想甚至没有后代的男人,一个时时都会想到死亡的男人,真的高尚不起来啊。

  给她留了一个“会”外加一串感叹号,我开始看新闻——

  这一条网上新闻很有创意,一个法国男人,发明了一种内裤,可以使阴囊露在内裤外面,而让男人倍感舒适,同时,又避免了内裤的溽热而保持了精子的活力。网上没提供这种内裤的样式,也没有提供具体做法,不过,这不应该比熬一锅八宝粥复杂多少,没事儿的时候,剪开一条内裤试试吧。

  快8点了,半躺在沙发上看《诺阿诺阿》——

  “……当我转过拐角,突然看见在岩壁前站着一位裸体的年轻姑娘。她的双手好象在抚摸着岩石的表层,并仰起头来接饮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姑娘喝了泉水之后,用双手接着泉水洗她的胸部。这时我屏住气息,一点不出声响,好象一只小心的羚羊,本能地窥视着她。她也向我藏身的树丛中探视,我俩的目光虽然并没有碰到一起,可是那姑娘却好象发现了我,惊叫一声,“不得了!”急忙跳人水中。我的目光也急忙转向水中,可是什么也没有了,只是在水底的小石块中间,有一条大鲤鱼在悠然游动……”

  爸的,高更选的这个塔希提岛真是男人的天堂,随处可见裸体女人,而且,竟然还有童话般的意境。看来,高更舍弃了当时巴黎的时尚生活来到这个孤岛是对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从骨子里来说,也许,最重要的并不是权力和金钱,而是唾手可得且得后不用负任何责任的纯洁女人……

  有人敲门,一手抓睡衣,我问是谁,如达应了一声,说给你送鲜鱼来了。

  我裹上睡衣开门,如达提着一兜子鱼进来了,腥气拉哄的,我让他赶紧放厨房里去。

  我大声冲哗哗洗手的如达说:“往后别再给我送鱼了,我真是不爱吃这个,开膛破肚还得刮鱼鳞,腥气又麻烦。”

  如达甩着手出来:“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哥,钓上来的鱼总不能喂我们家的狗吧?”

  “给你老婆孩子吃嘛。”

  如达在沙发上坐下来,叹气:“她们啊,早就吃够了。”

  “那你的下场可够惨的,要是让你送给陌生人吧,人家肯定以为你是狗熊拍门板儿,你还是别钓了吧。”

  “不行,钓鱼是我的一大乐趣儿,我这是一种一种人生态度。”如达上劲儿还。

  “什么什么,你给我谈人生态度是吗?”我讽刺地看着他。

  如达赶紧拱手,笑:“伟哥,我错了,我哪能跟你谈人生态度啊,你是人生态度之父啊。”

  “就是,就你那茄形,也在我这哲学高材生面前谈人生,这就相当于在皇帝面前说自己老婆多。”

  如达嘿嘿地笑,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哥,你说,这人要是干坏事了会不会遭报应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8

  我在他肚子上捣了一下:“你小子是不是干坏事儿了?”

  如达笑笑,头向我靠过来,叭了一下嘴,想说什么,又噎回去了,笑嘻嘻地:“钓鱼也算干坏事儿吧?”

  他不愿说我就顺他的话音儿:“其实,要解决这个钓鱼没人吃的问题很简单,以后,你把鱼钓上来之后,再把鱼放进水里就是了,这样,鱼等于获得了新生,会说你是个善良的大好人,而你呢,也会感觉自己很象掌管生杀大权的造物主,得意洋洋,多好啊。”

  如达连连点头,眼珠子让吊灯映得一亮一亮地:“对对对,哥,你这辈子,对我来言,你存在的最大的意义就是给我贡献了刚才的这句话,对佛经什么的,我爷爷当年教给我,我也没学会,反正,我觉得你刚才所说的这种行为吧,离佛祖挺近的。”

  我拍拍他的脖子,然后,狠狠地捋了一下。以前,小时候,我们常常用这种动作偷袭对方,嘴里还要喊着:捋捋脖儿捋捋脖儿,一捋到裤角儿。它的含意就是把人的脖子当成下体捋,很粗鲁。

  如达还是选台,也不反抗。

  “别动,就看这个台!”我从如达手里拽过遥控器。

  电视上,正播出关于时间的计算的内容——

  说,在北京钟鼓楼,有一个碑漏,是古人计算时间的另一种方法,就是钢珠子从上面坠下来,落到铜管里,铜管儿是呈‘之’字形的,上下排列,次第排列,到最后,钢珠儿落到下面的一个铜铙上,会发出一声响,这个过程为24秒,这铜铙响了3600次之后,就是24小时。

  我赞叹:“这碑漏好啊,基本没缺陷。以前,用日昝计算时间吧,一赶上阴天下雨和夜里就不能用了……”

  “还有沙漏是吧?”

  “对,可是,沙粒有大小,时间被弄得疙疙瘩瘩的,也不精确。还有水漏,也不行,水,夏天蒸发得快,冬天又会结冰。这时间哪,被人用水,用沙,用各种形式表达,可是,时间,根本就无法精确表达。”

  “哥,我最怕你谈这些了,轻松点儿不行吗?”如达摸出手机,翻信息:“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儿别往心里搁,作着爱看着表,舒服一秒是一秒。”

  “我也想轻松,可是……”可是,谁又知道我的疼呢?谁又能知道时间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可是,我觉得时间对于我来说,真是太重要了。你没看过《时间简史》这本书吧?”

  如达一眯眼:“自从离开学校,我只读过几本黄色小说。”

  “这本书好啊,全球发行上千万册,它是一本说明世界上并没有上帝的书,可是,我觉得,这世界上,还是有上帝的。”

  “有吗?你是不是圣经看多了?”如达拍拍我的脸,“我倒是觉得这世界有菩萨。”

  “时间,时间就是上帝,它造就一切,然后毁掉一切。”

  “你懂得是不少啊哥,可是,懂了有屁用?”

  “当然有用啊,懂得多的人可以叫懂得少的人‘笨蛋’,知道吗笨蛋?”

  如达从我手里拽走遥控器:“你的嘴啥时候能不这么臭啊你?对了,樱子的演讲稿写好没有,我名字的出处查出来没有啊?”

  “演讲稿还没写,没心情,名字出处也没查,没心情。”

  如达不停地换台:“哥,你一定要抓住樱子这个俏娘们儿,和她处好了,你要什么有什么,我这辈子是傍不上她了。”

  “什么叫‘傍’啊?你想把自己的身体卖给她吗?”

  如达一笑,不再说话,看电视——

  “爹!我想死你了!”

  电视里,一个年轻男人一把抱住另一个年老男人,撕嗓子大嚎一声。

  如达叭地就把电视毙了,站起来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他一接,腰就下意识地弯,连说好好好,马上到。

  我听着好象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打完电话,如达冲我一笑:“走了哥。”

  我说好吧,把门带上,就进了卧室,床边一坐,伸手去摸儿子的脸,脑子顿时一轰,大叫:“如达,回来!我儿子发烧了!!”

  8日

  眼睛没睁开我就闻到了一种香味儿,不是胡家狗肉或猪肉馅儿包子的那种香味儿,是女人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8

  睁开眼,看到的是青春四溢的樱子。

  樱子一笑,低声:“醒了?你睡相真美。”

  折坐起来,我揉着一只发痒的眼睛,也笑:“怎么,大清早就给我送骂呀?”

  樱子一愣:“你睡晕了是吧?人家明明在夸你嘛。”

  我看看睡在邻近病床上的儿子:“睡相美一般都是形容女人的,你这不是骂我吗?”

  樱子嗔笑,俯身在杨杨脸上抚了抚,偏脸儿嗔我:“就你会胡说。孩子怎么了?”

  脚尖插进鞋里,我叹气:“昨天夜里,突然高烧。一直守到他凌晨四点,刚睡了一会儿。都怪我没照顾好他。”

  真的怪我,不斗蟋蟀儿子哪会着凉。

  “要不,你再睡会儿吧,我看着孩子。”说着,樱子又在我儿子脸上亲了亲。

  看看吧,如果一个女人肯吻一个男人的儿子,那么,在此之前,她已经希望那个男人吻她了。

  “算了,不睡了,睡着了怎么看你呀。”我可不傻,弄句好话讨讨人家欢心多好啊,“你怎么来了?”

  “我老公公昨天下午就住进来了,就在隔壁。”樱子看看手机,有点紧张地:“我出去给你买点儿早餐吧?”

  “你可真会还人情儿,早餐才能花几个钱呀,免了免了。”我逗樱子。

  樱子:“别闹了,快8点了,一会儿我嫂子要上班了,婆婆也要醒了,我想帮你也不能帮了。”

  “算了,我一点儿也不饿,你去伺候老公公吧。”我很真诚。

  樱子应了一声,往外走,一身牛仔衣,该挺的挺,该拔的拔,身材真是魔鬼,直让我这男人眼热。

  “你真的希望看到我吗?”走到门口,樱子忽又转脸轻问,阳光,洒在她的长发上,有淡淡的光彩溢出。

  我看着她,点头。心里说:嫖客还想见到妓女呢。

  樱子迅速扭回头,抛给我半个笑脸,走了。

  半个笑脸,比正对着你的一整张笑脸更叫人有想头儿。

  樱子刚走,如达就匆匆地来了,给我送吃的。

  我一边不知感恩地大嚼粽子一边问他:“昨天没耽误你会小情人儿吧?”

  如达笑笑,冲我一掀眉毛一抬下巴,得意。

  “你小子现在有秘密了,所以呀,咱们俩要是同年同月同时死了,才纯属巧合呢……哈哈哈……”我一甩手,一粒黏米就飞到了如达的脸上。

  他一边擦一边躲:“伟哥,咱们永远是好哥们儿,放心,以后有空了我会告诉你的。哎,我得走了哥,给奶奶买几只鸡去,打电话给我要呢。”

  “今天4月8日了又?”我知道,多少年了,每到这一天,高奶奶都要放生,她,一直没改以前江浙的风俗。她说,现在没庙了,不然,还要进庙,把铜佛泡进水里,往后再往里投钱,这样就能得到幸福了。

  “是啊,我这个奶奶啊。”如达忽又狡黠一乐:“我往后只给她买鸡,她前脚放,我后脚逮!中午我给你送清炖鸡,走了。”

  我一脚追踹过去:“真不要脸,欺老人眼瞎。”

  其实高奶奶曾带给我许多美好的记忆。自从我们家和如达家结缘之后,十几岁时,每年立春那天,如达都会拉我去他们家,因为,高奶奶会给我们过一种我们当地从来没有的过法。

  她会在在门外置一张桌子,上面铺上红纸,让如达的父亲上写“迎春接福”四字,纸上再放一个老式黑碗,碗两边各放上新鲜青菜和豆腐干,豆腐干上再插上松柏和竹枝。高奶奶说,这象征洁净长青和富足。等立春的时辰一到,我和如达就会点燃鞭炮,然后我们俩再把不怕冻的菠菜栽到地里。虽然这是高兴的事情,但,有几年过立春时,我都看到高奶奶的眼里有泪,有一次,我还听到她念叨说:江北无梅花,羞煞过来人。当时不懂,大一些才知道,其实,高奶奶最渴望那豆腐干儿插的是梅花,而不只是松和柏的枝子,因为,梅花是象征洁净的,而高奶奶,曾经为妓啊。

  脚步声。我一抬头,眼睛一亮:是她,桃子,樱子的嫂子,在我父亲去世那晚,曾安慰过我的桃子。她,手里提着吊瓶,白口罩,难掩一双明媚大眼。

  “又是你?”桃子有些吃惊,“孩子怎么了?”

  “感冒了。”

  桃子应着,给儿子扎脚脖儿处的静脉,很在行,一下子血就反抽出来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49

  看着、调节着塑料管上的调节器,桃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又在医院遇到你了,你真的很不幸。”

  我勉强笑着:“多谢。”

  调节好,桃子看着我:“需要什么,找我好了。”

  我再次说“多谢”。

  桃子冲我眨了一下眼:“怎么谢?”

  我笑笑:“如果不怕吃坏了肠胃,我的狼心拿去清炒就是了。”

  桃子眼角泛出些笑意,刚要说什么,另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是她婆婆,那个叫柳玉春的。她嗯嗯地干搓着刚醒醒的脸,训桃子:“桃子,你倒是不偏心,还不先给你爸爸看看去?”

  桃子看也不看她,冷冷地应了一声,走了。

  这时,柳玉春才看到是我,微微一愣,动动嘴,想说什么没说,一拧身子,肥硕而不臃肿的腰身便消失了。

  院子里,除了来往的人们,空旷旷的,我记得,春节前,院子里还有几棵大桐树的,看样子是刨了,好让更多的病人进进出出。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越来越多的病人呀?

  吊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很慢很慢地下注,再流进我儿子的身体,极象从独眼人眼里滴出的泪水。一行泪,比两行泪更让人伤怀。

  一个小时过去了,吊瓶里的药液才下去一少半不到。我才知道,要流完一瓶的眼泪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自己没病看着别人看病,是很无聊的事情,远比不上光棍儿偷听别人洞房夜话有劲儿。所以,虽然我爱我的儿子,我无聊得还是想骂人。

  看看外面,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我看到了阳光,那些前就射到地球上的阳光。我想想,那多少多少亿年了,太阳它就那么一直发光发光发光,应该比我无聊多了,我还科学地推测:太阳黑子都是太阳无聊时气出来的。

  正非正常地科幻,桃子进来了,来查房,来给儿子量体温。

  结果很好:儿子的体温已经接近正常。

  做完本职工作,桃子并没有急于走开,她用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眨我:“无聊吗?”

  我看着自己很修长的瓜子仁儿一样饱满修长的指甲:“是啊,无聊,你有聊啊?”

  桃子叹了一口气:“整天面对着病人,你说什么心情啊?”

  “我可不这么想,这病人可都是给你们送钱的啊,看着病人那和看到金人儿没多大区别嘛。”

  桃子的眼角有了笑纹,她随手抹掉头上的白色卫生帽儿,一头黑亮的长发马上如去枷的奴隶,迅速扑散开来,嗯,比樱子的黑得多,樱子的微黄,显得很娇气。

  桃子又去摘口罩,但刚摘个半截儿、我刚看到半张娇娜的脸庞,樱子就进来了,桃子赶紧又把口罩戴好。

  樱子一脸讨好的笑:“嫂子,咱爸的吊瓶也该换了,你去换一下吧?”

  桃子嗯了一声,走了。

  桃子一走,樱子空床上一坐就开始揭桃子的老底儿:“我嫂子,农村姐儿,考上了个医学院,殷家花钱才让她进了这所最好的医院。她以为多光荣呢,其实,殷家图的就是让她伺候我老公公。哼,还帮我婆婆监视我,真让人烦。”

  我很认真地听着,看着樱子那张不断开合的很诱人的红嘴儿。

  12点多的时候,樱子出去给公公买饭,桃子来了,不动声色地给我送来了一袋一酸奶,还没等出门儿,如达提着一个保温杯进来了,看到桃子,笑着很吃惊地叫了一声“嫂子”。桃子应了一声,赶紧走了。

  如达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在杯沿儿刮得咔咔响,羡慕地:“哥啊,不得了啊,我怎么看这樱子桃子都喜欢你呀。这可是我们村儿最有身份,长得最漂亮的俩女人。我做梦都想……嘿嘿……”把嘴戳到我耳朵边上,“我都想干了她们,为我全家报仇。”

  “呵,人家报仇一般都是杀人,杀人都用钢刀,你倒好,用‘软刀子杀人’,另送人家一份享受。”

  “那是啊哥,这男人之间的仇恨啊,最好是占有对方的女人,这样无形的绿帽子一旦旋到对方的头上,复仇者的那种胜利的心态,根本无法形容啊,呵。”

  “是吗?不结仇不好吗?”

  “不结仇当然好,可是,已经结上了呀哥。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你知道吗?”

  如达刚走,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声:“七号床,该押钱了!”

  我儿子就是七号床啊,天,我昨天夜里押了两千,已经花完了吗?

  到药房一查,可不,就剩六十三块钱了。我有点急了,因为,我家里只剩下一千三进多块钱了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50

  下午两点多,柳遇春和樱子推着殷常乐出院了。我决定,如果儿子没事儿了,也让他出院。

  三点多,桃子来查房,我问她儿子现在能出院吗,她说应该没什么事了。于是,我去找主治王医师,办出院手续。

  王医生说最好再观察一晚上。我说,不观察了,我都快观察不着我的钱了。

  医师有点不高兴了,说,我现在很忙,没时间办手续,等会儿吧。

  我觉得他这是推辞就找到桃子,对她说:“你好好给王医师说说,快点儿给我办手续吧?”

  桃子有点儿为难,但还是说:“行,他这人最死板了。我,就说你是我亲戚吧?”

  “好。你说什么关系我都答应,只要能出院。”

  下午五点多,手续办好了,我刚要抱起儿子走人,桃子轻轻问我:“要不要我的手机号?有急事儿可以打给我。”

  我脑子转得快:“当然要了,早就想给你要,就怕你不给我。”

  “哪会呀。”桃子笑了,两只眼睛格外迷人,深,黑,亮,多看一眼就想亲亲。

  “只是,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桃子又笑了一下。

  我说了我的名字,桃子说了她的手机号。

  “你不想要我的手机号吗?”我更希望桃子有一天会主动打给我。我这种男人,不喜欢去主动找女人,而是等着女人主动偎过来,就象磁铁,喜欢铁片钉子什么的主动扑过来,而不是腆着脸去主动找铁片,那多没男人味儿啊。

  回到家,我很丧气:真是外财不帮苦命人啊,高皓清给了一万块钱,你叮我咬的这么快就没有了,好象我从来就没得到过他那一万块钱那样快。

  虽然我再给如达借几千也没问题,可是,我现在最想的是接到高皓清的电话,我同意帮他挖什么葬缸子,我想知道他到底能给我多少钱。可是,他却又迟迟不给我电话了,不会是不想挖了吧?

  躺在床上,脱得光光的。刚躺下,又想起如达名字的由来还没查,只好又站到书架前,挑了几本文雅的书。

  真别说,认真阅读了一会儿,我真就找到了“如达”二字的出处……

  电话铃响了,我惊醒了。骂骂唧唧地下床去接电话,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我接:“喂,你好,哪位?”

  “根伟,是我,现在你说,你干不干?”

  是高皓清!我猛一激动,马上答应:“皓清叔,我干。”

  “那好,只要我能在广州见到那只葬缸,我就给你三十万。”

  “这么多啊?”我真的不敢相信。

  高皓清嗯了一声。

  “可是,我具体到哪儿去挖呢,庙岗子那么大?”

  “具体我也说不清,我只是听他说,出家人以“九”为最尊,那只葬缸子就埋在了离庙后墙九尺远的地方。但具体是正北,东北还是西北,现在,恐怕已经没人知道了。”

  “那,有多深呢?”我很茫然。

  “不好说,有可是能九尺,也有可能是六尺九寸。”

  我有点丧气地说:“好吧。不过,我以前说过了,你要想安全得到那个东西,必须先保证我的安全。”

  “行,我不急,你慢慢地找吧。当然,越快越好,最迟,你也应该在秋天到来之前、树叶落光之前挖到它。不然,就不安全了。挖出来之后,你马上给我传一张照片,只要见到照片,我就先付给你十万元,然后,你再送到广州,我会把剩下的二十万付清,而且,运费算我的。”

  我心里激动嘴上安静,我说:“好的皓清叔,我会尽快、尽力的。”

  高皓清嗯了一下,那是高高在上的一种嗯,我知道,他明白,他已经控制我了。他是老狐狸,我呢,是小狐狸。

  我刚想说点儿什么叫他挂电话,高皓清忽又犹豫着:“还有一件事……算了吧,以后再说吧。”

  “你说嘛叔,只要我能办。”我心里说,大不了你再出点儿钱。

  高皓清:“是这样的,平时,你多注意点儿她……就是,如达的奶奶,看她的身体怎么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8 00:50

  我心里一寒一寒的,我知道,高皓清永远在心底怨恨他的妓女母亲。

  我低沉地说:“前几天我还碰到她老人家,对了,她的眼睛三年前瞎了,你可能知道吧?”

  高皓清短促地哦了一声,好象被人突然掐住了喉结,过了片刻,他说:“这样,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她不行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内告诉我,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拜托你。到时候,我还会付相应的酬金给你。”

  “我不再要你的钱了皓清叔,那是什么事?”

  “到时候再说吧,但这个,应该是没什么风险的。好了,我会随时和你联系的,再见。”

  不等我回个“再见”,那边已经挂断了。

  我再也没有了睡意。

  对了,刚才,在电话打来之前,我正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捡钱,一开始是几块钱,后来,钱越来越多,面值越来越大。爸的,捡钱的感觉真好,哪怕只在梦中,和娶媳妇一样动人。

  手机又响了,一接,是桃子的,真没想到她会这么早打来,心里淡淡地感动了一下。

  “孩子没什么情况吧?”

  我用手摸着儿子的前额:“没事儿,一切正常,谢谢。”

  我听到桃子很急地噢了一声,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就挂断了电话。

  发呆片刻,我打开电脑上网,自从接了高皓清的电话,总觉得他和“纯纯的妓女”有点儿内在联系,可是,他们会有什么联系呢?我开始担心自己,担心自己会掉进某个漩涡而不能自拔……

  我上了QQ,“纯纯的妓女”果然又不在,也没有给我新的留言。我不客气地给她搡了几句:你到底要干什么?请快点儿好不好?至少要快点儿给我说,不然,我把你从“好友”中删除!

  9日

  就着清炒大白菜喝了一碗燕麦粥,给杨杨做了两遍“打马过天桥”的按摩,稍停,我打开电脑,我开始给樱子写演讲稿,没几天了,她要用了。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把女人交给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做好,就相当于恋爱中第一次约会的失约,损失会很大的。

  是的,我并不急于去挖那个葬缸。想想,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就算挖十个九尺深的坑我也能完成的。我打算把已经采来的、晒干的艾蒿处理之后,趁着再去采艾蒿的时候再去做那件事。做坏事嘛,总得找个好理由,这样才能心安理得一些。

  写个半截儿,快十一点了,有点累了。上了一下QQ,“纯纯的妓女”不在,也没回话。唉,关机,歇会儿。

  裹上睡衣,把杨杨搬到阳台上的阳光下,我的儿子,还是那样看似幸福地睡在阳光下。抓抚着他真的很象植物的静雅如乌泥白藕的胳膊,我能感觉到,他童泪般清纯的血液,在他的体内流动是那样迟缓苍老,不知象不象千万年前一股渐凉渐止的岩浆?

  艾蒿,已经干透了,用手轻轻一抓,叶子就酥在手里了。可怜的叶子,晒干后还要被烧成灰,而且,烧得很慢,我想,那一定很疼吧。

  进健身房,找了竹篾小簸箕,把艾蒿全部收了,然后,坐在儿子旁边用手搓取艾蒿叶,以后有空了,再筛出艾绒制成艾条儿收藏。小时候,我常帮爷爷搓艾叶,所以,现在一个人干这种活儿,我是不可能不想到我的爷爷、爸爸,以及整个家族的,也不可能不一遍一遍地算计自己究竟会在多少年后很年轻地死去,死得象一片刚入六月就从梢头飘下的叶子……

  有人敲门,很有节奏。我想,有可能是樱子。

  我低头看看身上的睡衣,挑起一个嘴角,邪恶一笑,第一个感觉竟然是:我的那一坨儿下体,正那样舒服地半挨着我的大腿根儿。

  果然是樱子,穿着“HERS”牌的淡绿色的时装,亭亭于我的门外,真称得上是美丽而高雅。看得我心里猛一轻松。是的,对一个时时沉浸在绝望里的男人来说,让他时时看到美女未免不是一个权宜之计。

  樱子一举手里彩色包装的礼品盒,皱眉笑着:“快接过去啊,给杨杨买的。”

  “谢谢,”我接过来:“现在,不管你带多好的礼品,都等于是给我买的。”

  “别这样说,总有一天杨杨会醒来的。”樱子温柔地安慰我,自己在沙发上会下来。

  我在她对面坐下来,但在我想翘起二郎腿的时候马上又后悔了,遂将两腿并紧如淑女:“今天怎么有空了?”

  “星期天啊,你不知道啊?”樱子的语气有些心疼呢,拿眼波映我。

  “知道得越多活得越累嘛。”

  “你说话怎么这么丧气呀?你这么优秀的男人?”樱子说着,忽然站起来,有点焦躁地踱了几步,又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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