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3

在塞特尔看守的过程中,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听我讲述那个梦以后,他很感兴趣。按照我的要求,他带我到了那问图书室,非常巧,房间里面的每一个特别的摆设都和我梦中的一样。我甚至可以指出那只猫带着悲伤的眼神看我最后一眼的确切位置。

我们两个人站在那里,头脑里一片混乱。突然,我的脑海里浮出了一个主意,我弯下腰,浏览了摆在那个位置上的图书的书名。我注意到,那排书的中间有一个空缺。

“这里有一本书被拿走了。”我对塞特尔说道。

他也朝着那个书架弯下了腰。

“喂,”他说道,“后面这里有根钉子,它从那本丢失的书上挂下了一块小碎片。”

他仔细地从钉子上解下那块碎片,它只有一英寸大小——但是,它的上面印着几个意味深长的字:“那只猫……”“这个东西让我颤抖,”塞特尔说道,“它的确是又可怕又神秘。”

“我必须知道所有的事情,”我说道,“这里丢失的书是什么?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我到它?”

“可能在什么地方会有目录,或许,卡迈克尔夫人——”我摇摇头。

“卡迈克尔夫人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

“你是那样想的吗?”

“我可以肯定。当我们还在黑暗中猜测和摸索的时候,卡迈克尔夫人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而且,为了她自己的理由,她不会说出任何事情的。与打破平静的局面相比,她更愿意冒那个可怕的危险。”

这一天过得风平浪静,这使我想起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而且,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解决了。我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着,但是,很快我就会看到真相,所有的事实都在那里,早就准备好了,等着一道小小的灵光把它们串连起来,它们才会显示出本来的重要性。

现在,它们发生了!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发生了!

那时,我们像平常一样,晚饭后,一起坐在那间绿色的客厅里。我们都非常安静,房间真的非常安静,一只小老鼠穿过地板——就在那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阿瑟突然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颤动的身体弯得跟弓一样,他追踪着那只老鼠,老鼠消失在壁板后面,而他就蹲在那里——盯着——他的身体仍然强烈地颤动着。

非常可怕!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令人震惊的一刻。我不再怀疑阿瑟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和警觉的眼神所让我想起的事情了。这个解释从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么野蛮,那么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我觉得它不可能,我拒绝着它——不可想象!但是,我无法把它从我的脑海里驱除出去。

我几乎想不起接着还发生了些什么,整件事情看起来都非常模糊和不真实,我不知道我们是如何上了楼,并简单地道了晚安,我们相互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以免从中看到我们自己无法逃避的害怕。

塞特尔自告奋勇要在卡迈克尔夫人的门外看守上半夜,并约好凌晨三点时叫我。我并不怎么害怕卡迈克尔夫人;我确信,我继续幻想出来的理论是不可能的。我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思绪不停地转向它,并继续幻想。

然后,突然夜晚的寂静被打破了,塞特尔的声音在大喊着,在叫着我,我冲到走廊上。

他正在用所有的力气捶打和推撞着卡迈克尔夫人的房门。

“恶魔来找这个女人!”他叫道,“她把门锁起来了!”

“但是——”

“它就在里面,喂!找她来了!你没听见吗?”

从锁着的房门后面,传来了一声拖得长长的凶残的猫的号叫声,接着,是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接着……我听出了那是卡迈克尔夫人的声音。

“那个门!”我大声呼叫着,“我们必须撞开它。再过一分钟我们就晚了。”

我们用肩膀撞着门,用尽了我们全身的力气,“轰”地一声门撞开了——我们差点儿没摔到地上。

卡迈克尔夫人躺在床上,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她的心脏还在跳动,但是,她的伤口非常可怕,咽喉上的皮肤都被撕裂成了碎片……颤抖着,我低声喃喃道:“猫的爪迎…”一阵迷信而恐怖的颤抖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给伤者穿上衣服,并仔细地包扎好伤口,然后,建议塞特尔最好对伤口的确切情况保密,尤其是对帕特森小姐。

我写好一张电报去请医院的护士,并在邮局一开门就尽快发出去。

黎明的阳光偷偷地从窗户射了进来,我看着下面的草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3

“穿好衣服跟我出去,”我突然地对塞特尔说道,“现在卡迈克尔夫人已经没事了。”

他很快就准备好了,然后,我们一起走到花园里。

“你要做什么?”

“把那只猫的尸体挖出来,”我简单地说道,“我必须肯定——”我从工具箱里找到了一把铁锹,然后,我们在山毛榉树下开始工作。终于,我们的挖掘工作得到了报酬。那不是一件愉快的工作,那只动物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但是,我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就是那只猫,”我说道,“和我到这里第一天所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塞特尔吸吸鼻子,仍然闻得到一阵苦杏仁的味道。

“是氰氢酸。”他说道。

我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他奇怪地问道。

“和你想的一样!”

我的推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它也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我看得出来。

“不可能,”他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与一切科学是相对的——任何自然的东西……”他的声音拖着颤抖的尾音。“昨天晚上,那只老鼠,”他说道,“但是——噢!不会是这样!”

“卡迈克尔夫人,”我说道,“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她具有神秘的力量——催眠的能力。她的祖先来自东方,我们可以想象得出,她会怎样运用这些能力去对待一个像阿瑟·卡迈克尔那样无助而又惹人喜欢的人呢?而且要记住,塞特尔,如果阿瑟·卡迈克尔成了一个毫无希望的低能儿,并且对她无比忠诚,那么所有的财产就会毫无疑问地都归她和她的儿子所有了,你不是已经告诉了我,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儿子吗?而且阿瑟正要准备结婚!”

“但是,我们应该做什么呢,卡斯泰尔斯?”

“不能做什么了,”我说道,“我们只能尽我们最大能力,站在卡迈克尔夫人与那个复仇者的中间。”

卡迈克尔夫人恢复得很缓慢,她的伤口如期痊愈了——但是,她很可能要终生忍受那道可怕丑陋的疤痕了。

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无助,击败我们的力量还是那样强大,无法战胜,而且,尽管现在它平静下来了,我们仍然觉得它在等待着时机。我决定了必须做一件事情,等到卡迈克尔夫人的身体恢复到可以走动时,她必须马上离开沃尔登。只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摆脱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可怕的鬼魂,所以,日子在一天天地煎熬着。

卡迈克尔夫人离开的日子选择在九月十八号。在十四号的早上,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正在书房里,和塞特尔讨论着卡迈克尔夫人的病情,就在那时,一位神色慌张的女仆冲了进来。

“噢!先生,”她叫道,“快点!阿瑟先生——他掉到池塘里去了,他走到那条平底船上,船摇摆了起来,接着,他站不稳就掉了下去!我是从窗户上看到这些的。”

我一秒钟也没迟疑,跟在塞特尔后面直冲了出去。菲莉斯。帕特森就在外面,听到了女仆的讲述。她也跟在我们后面跑了出来。

“但是,你们不要害怕,”她叫道,“阿瑟是一个出色的游泳健将。”

然而,我感到非常不对劲,并加快了我的脚步。池塘的水面非常平静,空荡荡的平底船在懒洋洋地摇来摆去——但是,没有任何阿瑟·卡迈克尔的身影。

塞特尔脱下了外套和靴子。“我要下去了,”他说道,“你站在另一条平底船上,拿船钩捞捞看,池塘不是很深的。”

似乎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一直在徒劳地寻找着。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然后,就在我们都感到绝望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他,阿瑟那显然已经没气了的身体浮到了岸边。

后来,我一直无法忘记菲莉斯·帕特森脸上那种剧痛的绝望的神情。

“不——不——”她的嘴唇拒绝说出那几个可怕的字眼。

“不,不,亲爱的,”我叫道,“我们会把他救活过来的,不要害怕。”

但是,在内心里面,我却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他沉人水底已经半个小时了。我叫塞特尔到屋里拿来热毛毯和其他必备的东西,然后,我开始对他做人工呼吸。

我们卖力地对他进行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抢救工作,但是,他仍然没有什么活过来的迹象。我示意塞特尔过来接替我的位置,然后我向菲莉斯·帕特森走去。

“恐怕,”我温柔地说道,“这已经没什么用了,对阿瑟·卡迈克尔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她突然扑到阿瑟的尸体上。

“阿瑟!”她绝望地尖叫着,“阿瑟!回到我身边来!阿瑟——回来——回来!”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着,突然,我碰碰塞特尔的胳膊。“看!”我说道。

一片淡淡的红晕爬到了那个淹死的人的脸上,我感觉到他的心慢慢地跳动起来了。

“继续做人工呼吸,”我叫道,“他就会活过来的。”

现在,时间似乎飞逝过去了,不一会儿,他的眼睛睁开了。

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些不同,这种眼神是智慧的眼神,是人的眼神……那双眼睛转向了菲莉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3

“你好!菲莉斯,”他虚弱地说道,“那是你吗?我想你要到明天才过来呢。”

然而,她还是难以置信,无法张口,但是,她朝他微笑着。他带着疑惑的神情朝四周看了看。

“但是,我说,我在哪儿呢?而且——我感到很热!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塞特尔医生!”

“你差点儿没被淹死了……发生的就是这件事情。”塞特尔严厉地说道。

阿瑟爵士做了个鬼脸。

“我经常听说,事后我会很讨厌地想起来!但是,这是怎样发生的?难道我走路时睡着了?”

塞特尔摇摇头。

“我们必须把他扶进屋去,”我说道,并朝前走。

他盯着我,然后,菲莉斯给他介绍:“这是卡斯泰尔斯医生,他一直呆在这里。”

我们一左一右扶着他朝房子走去,他好像被某个想法吓了一跳,突然,抬起头来。

“我说,医生,这不会让我一直躺到十二号吧,对吗?”

“十二号,”我慢慢说道,“你是说八月十二号?”

“是的——就是下个礼拜五。”

“今天是九月十四号,”塞特尔突然说道,他的疑惑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但是我想,今天不是八月八号吗?那么,我肯定是病了?”

菲莉斯非常迅速地插了进来,温柔地说道:“是的,”她说道,“你得了很严重的玻”他皱着眉头:“我不能理解。昨天晚上,我上床睡觉的时候,我还非常健康——当然,至少那不真的是昨天晚上。不过我做了个梦。我记得,我梦到了……”他努力回想着,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梦到了一些事情——是什么?一些可怕的事情——有人对我施了魔法——我感到很愤怒——很绝望……然后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是的,一只猫!

真可笑,是吧?但是,那不是一个可笑的梦。它还有很多内容——真可怕!但是,我记不得了,我一回想就都忘记了。”

我把手放到他肩膀上。“不要再想了,阿瑟爵上,”我严肃地说道,“要满足——忘记它吧。”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我,点点头。我听到菲莉斯长长地松了口气,我们走到门口了。

“顺便问一下,”阿瑟爵土突然说道,“妈妈在哪儿呢?”

“她已经——病了。”菲莉斯好一会儿才答道。

“噢!可怜的妈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心,“她现在在哪儿呢?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吗?”

“是的,”我说道,“但是,你最好不要去打扰——”这句话在我的嘴唇边结住了,客厅的门打开了,卡迈克尔夫人,披着睡袍,走到大厅里。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瑟·卡迈克尔,如果,我曾经见到过什么是那种确切地被内疚重重一击的恐惧的话,现在就是了。她的脸几乎不成人形了,带着恐惧的狂乱,她的手放到了咽喉上。

阿瑟带着满脸孩子般的表情,朝她走去。

“你好,妈妈!那么你也是被我吵醒了?我说,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她在他面前不断地往后退缩,她的眼珠在扩大。然后,突然,发出了一声临死前的尖叫,她向后一倒,躺在了敞开的大门口。

我冲上前去,朝她弯下腰,然后招手叫来塞特尔。

“快点,”我说道,“赶快带他到楼上去,然后再下来,卡迈克尔夫人已经死了。”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

“怎么了?”他问道,“是什么引起的?”

“惊吓,”我严厉地说道,“看见阿瑟·卡迈克尔复活后所受到的惊吓!或者,你可以把它叫作——我就是这样称呼它:上帝的裁判!”

“你是说——”他犹豫了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他明白我眼中的意思。

“一命偿一命。”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是——”

“噢!我知道,是一件奇怪的意料不到的事故,使得阿瑟·卡迈克尔的灵魂又回到了躯体上。但是,不管怎么说,阿瑟·卡迈克尔已经被谋杀了。”

他有些恐惧地看着我。“用氰氢酸?”他低声问道。

“是的,”我答道,“用氰氢酸。”

塞特尔和我永运不会把我们的想法说出来的,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从正统角度来说,阿瑟·卡迈克尔只是患上了失忆症,卡迈克尔夫人则由于狂热一时发作而划破了自己的咽喉,而那只大灰猫的幽灵,只不过是人们的幻想。

但是对于我来说,有两个事实是无法躲避的。其中一个,是走廊里那张被撕碎的椅子;另一个更为重要。书房的书目被找到了,我们仔细的检查以后,证实那本丢失的书是一本古老而怪异的书,它的内容是关于可以把人变成动物的魔法。

还有一件事,我很高兴阿瑟·卡迈克尔对此一无所知。

菲莉斯·帕特森把这几个星期里发生过的秘密都锁到了自己的心里,而且,我可以肯定,她永远不会把这一切跟她深爱着的丈夫说出来了,而她的丈夫,正在她爱的呼喊下跨越了死神之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4

翅膀的呼唤

在十二月的一个刮风的晚上,赛拉斯·哈默第一次听说了这个故事。那时,他和迪克·博罗刚从那位精神病专家——伯纳德·塞尔登的宴会上走回来。博罗跟往常很不一样,他一直沉默不语,赛拉斯·哈默带着好奇问他怎么了,博罗的回答很出乎意料。

“我一直在想,今天晚上所有的人之中,只有两个可以宣称是快乐的。而且,这两个人,非常奇怪,就是你和我!”

“奇怪”这个词语是恰当的,因为,再也没有两个人能像迪克·博罗与赛拉斯·哈默那么不同了,迪克·博罗是一个拼命工作的东方人,而赛拉斯。哈默则是一位优雅而满足的人,总觉得一百万英镑的钱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很奇怪,你知道,”博罗感慨地说道,“我相信,你是我所遇到的唯一感觉满足的富翁。”

哈默沉默了一会儿,当他再次张口说话时,他的语调改变了。

“我曾经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小报童。那时,我有很多欲望——这些欲望现在我都实现了!——金钱所能带来的舒适和奢华,而不是金钱的权力。我渴望金钱,不是把它作为一种权力来挥舞,而只是想无拘无束地花费它——花费在我自己身上!我对此非常但白,你是明白的,金钱不可以买回一切东西,他们这样说,这很正确。但是,金钱可以买回我希望得到的一切东西——因此,我很满足,我是一个物质主义者,博罗,非常彻底的物质主义者!”

大街上到处闪耀的光芒使得这个信念更为坚定了。赛拉斯·哈默优雅的身影裹在厚厚的镶毛外套里,显得有点臃肿,白色的灯光更突出了他下巴底下一圈圈的肥肉。相反,走在他旁边的迪克·博罗,则长着一张消瘦的苦行僧的脸以及一双闪烁着狂热光芒的眼睛。

“而你,”哈默强调道,“正是我不能理解的。”

博罗笑了。

“我生活在悲惨、欲望和饥饿——以及所有的肉体疾病之中!但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幻觉控制了我。要理解这些非常不容易,除非,你也相信幻觉,但是我猜想,你是不会的。”

“我不相信,”赛拉斯·哈默冷静地说道,“我不相信任何我没有亲眼看到过、亲耳听说过和亲手触摸过的东西。”

“确实那样,那就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不同。好了,再见,现在,就让大地把我吞没吧!”

他们已经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地铁站门口,而那里就是博罗街边的家。

哈默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他很高兴自己在今天晚上放弃了乘坐汽车,而选择了走路回家。晚上的空气刺骨般酷寒,他的触觉兴奋地感觉到了镶毛大衣里渐渐滋长出来的温暖。

他在通过马路之前,在街边停了一会儿。一辆大巴士朝着他费力地开过来。哈默觉得有的是空闲时间,他站着那里等待着巴士开过去。如果他打算在巴士的前面穿过去的话,他就必须加紧脚步——但是,他讨厌加紧步伐。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歪歪斜斜的社会弃儿,突然,他像醉倒似地滚出了人行道。哈默惊叫了一声,巴士试图躲闪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带着慢慢苏醒过来的恐惧,呆呆地看着马路中间一堆柔软而毫无生机的肉体碎片。

一大群人就像戏剧般地围聚了过来,人群的中间就是那位巴士司机和两个警察。但是,哈默的眼睛还是带着恐惧一直盯在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上——这堆东西,曾经是人——一个活生生的跟他一样的人!他恐惧地颤抖起来。

“这个该死的家伙肯定是瞎了眼,老大,”他旁边一个长相粗鲁的人说道,“你们不必再忙活了,无论如何,这家伙已经完了。”

哈默盯了他一眼。非常诚实地,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没准儿是可以救回来的。现在,他还是觉得那个想法很荒唐。如果他也那么愚蠢,他会在那一时刻……他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他离开了人群。他感觉到,自己在为一种无法压制而又无法说出的恐惧而颤抖。他被迫承认,自己对死亡很害怕——非常害怕……死亡到来的迅速和毫不容情,对于有钱人和穷人是平等的……

他飞快地走着,但是,这种新产生的恐惧仍然缠绕着他,把他吞没在它冰冷而无情的魔掌之中。

他很怀疑他自己,因为,他知道从本质上来讲,他并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五年以前,他曾思索过,他是不会被这种恐惧击倒的。因为那时,生活还不是那么甜美……是的,就是那样;对生活的热爱就是打开那扇神秘之门的钥匙;生活向他展示了最大的乐趣,它只有一种威胁,那就是死亡。

他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大街,转入了一条窄窄的人行道,小道的两旁都是高墙,这是一条捷径,它通往因为其丰富的艺术收藏而闻名的广场,而广场正是他家所在之处。

大街上的吵闹,在他身后渐渐地远去且消失了,现在可以听到的,只有他自己轻轻的噼噼啪啪的脚步声。

在他前面幽暗处,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一个男人靠墙而坐,正在吹奏着横笛。当然,他也是那些阵容强大的街头艺人中的一员,但是,为什么他选择了这么个特别的地方来吹奏呢?可以肯定的是,在晚上的这个时间里,警察很少——哈默的思索突然被打断了,他猛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没有了双腿,他旁边的墙上靠着一副拐杖。哈默现在才看见,他吹奏的不是横笛,而是另一种奇怪的乐器,它的音调比横笛要高得多,也清越得多。

这个男人继续吹奏着,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哈默的出现。他的脑袋使劲地向后扬着,好像是深深沉醉在演奏乐曲的欢乐之中。乐曲的旋律清越而又欢快地飘洒出来,音调越扬越高……

那是一首奇怪的曲子——严格说来,它还不是一首完整的乐曲,而只是其中的一些片段,和里恩基演奏的悠扬的小提琴曲调有点相似。那些片段一直在重复着,一次又一次,从一个调转到另一个调,从一种谐声到另一种谐声,但是,它每次都不断地升高,直到一种更为强大的、也更加无拘无束的自由之中。

它和哈默以前听过的任何乐曲都不相同,它的里面包含着的一些东西很令人奇怪,也给人灵感——而且振奋人心……它……他狂热地用双手抓着墙上的一个突出物。他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他必须抑制住——要不惜任何代价抑制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4

突然,他反应过来那音乐已经停止了。那个无腿的男人正伸手去拿他的拐杖,这里只有他。哈默,像个疯子似的抓着扶墙,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就是他脑海中那个无比荒谬的信念一一表面上是无比荒谬!——他从地面上飘了起来——那些音乐载着他往天上飞去……

他笑了。全然是疯狂的音乐!当然,他的双脚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地面片刻,但是,那是多么奇怪的一种幻觉!木头拐杖迅速地敲在人行道上,那些啪哒啪哒声告诉他,那个瘸子已经走远了。他在后面一直看着,直到那个男人的身影被黑暗吞没。一个奇怪的家伙!

他慢慢地继续走他的路,但是,他再也无法把那种大地在他的脚底下消失的奇怪感觉从脑海里抹去……

然后,心念一动,他回转身,加快脚步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追去,那个男人或许还没走远——很快他就会跟上他。

一看到那个慢慢摇摆的残废身影时,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嘿!请等会儿。”

那个男人停了下来,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直到哈默来到他的面前。一盏街灯正好在他的头顶上方,使得他的容貌毕现无遗。哈默惊奇地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长出一张像这个男人这么漂亮的脸。他年纪不大;虽然他肯定不是孩子了,然而,年轻仍然是他的最大特征——年轻而且充满了朝气。

哈默不知道怎样开口。

“瞧,”他笨拙地说道,“我想知道,你刚才吹奏的是什么乐曲?”

那个男人笑了……在他的微笑中,世界似乎突然地充满了欢乐……

“那是一首古老的曲调——一首非常古老的曲调……许多年了——有好几个世纪那么老了。”

他用一种奇怪的纯洁而清楚的声调说着,每一个字母都用了同等的音阶。很显然,他不是英国人,哈默对他的国籍感到疑惑。

“你不是英国人吧?你从哪儿来的?”

又是那种带着无限欢乐的笑容。

“从大海的那边来的,先生。我很早以前就来了——很早很早以前就来了。”

“你肯定有一段不幸的过去。是最近的吗?”

“不久以前,先生。”

“失去双腿是多么不幸。”

“这很好,”那个男人非常平静地说道。他用一种奇怪而严肃的眼神看着哈默:“它们是恶魔。”

哈默把一先令放到他的手里,转身走了。他觉得很疑惑,并且微微有点不安。“它们是恶魔!”多么奇怪的讲法!显然,那是因为患了某种疾病才做的手术,但是——那听起来多么奇怪!

哈默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家。他试图把那件事从他脑海里抹掉,但是他做不到。躺在床上,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侵袭他的时候,他听到了邻居家的闹钟敲了一下。非常响亮而且清楚的钟声,接着,又是无边的寂静——渐渐地,寂静被一种微弱而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回忆跳动而来了,哈默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就是那个在人行道上吹奏的男人,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乐曲欢快地飘扬起来,缓慢的旋律在欢乐地诉说着,反复回荡着同一个小片段……“真不可思议,”哈默喃喃说道,“真不可思议。它长着翅膀……”

曲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昂——每一个音峰都越过前一个,并把他也往上推。这一次他不再挣扎了,他让自己飘上去……上去——上去……音峰带着他越飘越高……志得意满,毫无拘束,它们迅速地涌了过来。

越来越高……现在他们已经超过人类声音的界线了,但是,他们还在继续——往上,继续往上……他们会到达最终的目的,到达音高的极致吗?

往上……

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拉他——拉他下来,一些巨大、沉重而且固执的东西,它毫不容情地拉着他——拉他回来,往下……往下……

他躺在床上盯着对面的窗户,然后,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他把一只胳膊伸到了床外,刚才的运动似乎给他造成了一种奇怪的妨害。柔软的床变成了一种压抑,同样压抑的还有召。厚厚的窗帘,它阻碍了光线,阻碍了空气,天花板似乎也压到他的身上,他感觉到郁闷和窒息。他在床单上轻轻地翻动着,而身体的重量似乎是最令他感到压抑的……

“我希望听听你的建议,塞尔登。”

塞尔登把椅子从桌子边拉出一英寸左右,他一直在想着,什么是这个秘密晚餐的主题。自从冬天以来,他就很少见到哈默了,而且今天晚上,他意识到他朋友的身上发生了一些说不出的变化。

“就是这些,”这位富翁说道:“我很担心我自己。”

塞尔登隔着桌子笑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4

“你看起来健康极了。”

“不是那样,”哈默停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补充道:“我恐怕自己快要发疯了。”

这位精神病专家突然带着强烈的兴趣,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波尔多酒,然后静静地,但是尖利地盯着对方说道:“是什么使得你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事情,它不可能是真的,所以,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别紧张,”塞尔登说道,“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我是不相信超自然的东西的,”哈默开始说道,“我从来不相信。但是这件事……好吧,我最好把这个故事从头告诉你。那是去年冬天的一天晚上,在我和你吃完晚餐后,故事就开始了。”

然后,他简明扼要地把他走路回家的经过以及奇怪的结局叙述了一遍。

“这就是这件事的全部开始。我不能确切地给你解释——那种感觉,我是说——但是,它非常美妙!和我以前感觉过的和梦到的任何东西都不同。嗯,从那以后它继续出现,不是每天晚上,只是不时的。那些音乐,那种振奋的感觉,还有迎风飞扬……然后,就是可怕的拽拉,拉回到地面上,接着还有痛苦,清醒过来后肉体上的真实的痛苦,就像是从一座高山上掉下来——你知道掉下来时那种耳朵所受到的痛苦吗?那好,就是那种感觉,但是,比它还要强烈——同时还伴随着刀”种可怕的重压——就是一种被包围、被压抑的感觉……”

他突然停了下来,顿了一会儿。

“人们都认为我已经发疯了。我不能忍受天花板和墙壁——我已经在房子的上面安排了一处地方,没有钥匙,没有家具和地毯,没有任何使人压抑的东西……但是,甚至那样做了,周围房子给我的感觉还是很坏。我希望的是那种空旷的郊野,就是人在里面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他直直地看着塞尔登。“嗯,你说什么?你可以解释它吗?”

“嗯,”塞尔登说道,“这有很多种解释。你产生了幻觉;或者你对自己施了催眠术;你的神经出了毛病;或者,那只是一个梦。”

哈默摇摇头:“这些解释都不对。”

“那还有其他的,”塞尔登慢慢说道,“但是,它们都不被大家承认。”

“你准备承认它们?”

“从整体来说,是这样!有一种高深的观点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从正常角度来作出解释,我们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发现,而且就个人而言,我就认为要保持精神的空旷。”

“那你认为我应该做些什么呢?”哈默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问道。

塞尔登兴致勃勃地向前倾着说:“可以做许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离开伦敦,去寻找你的‘空旷郊野’,找到那个地方,梦也就停止了。”

“我不能这样做,”哈默飞快地说道,“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我不能没有它们,我不想失去它们。”

“啊!我猜想也是这样。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找到那个家伙,那个瘸子。现在,你认为他拥有了一切超自然的特征,跟他说,打破那个咒语。”

哈默再次摇摇头。

“为什么不?”

“我害怕。”哈默简单地说道。

塞尔登做了个很不耐烦的手势:“不要那么盲目地相信它!那首曲调,就是灵媒婆最初弹奏的曲调,是什么样子的?”

哈默哼了出来,塞尔登疑惑地皱着眉毛听着。

“真有点像里恩基的序曲。里面有些令人振奋的东西——它有翅膀。但是,我没被带离地面!可是,你每次的翱翔都相同吗?”

“不,不,”哈默热切地向前倾着,“它们是不断发展的,每次,我都能看到更多的内容。这很难解释,你知道,我一直觉得我要到达某个特定的地方——那些音乐会带领我到达那里——不是直接的,但是,那连续不断的音峰,每次都可以比前一次到达一个更高的地方,直到一个再也不能往上的最高地点。我停留在那里直到我被拉回来。那不是一个地方,而更像是一种状态。嗯,最初我还不理解,但是,不久以后,我就慢慢理解到,周围还有别的东西在等待着我,直到我可以感知它们。想想那些小猫,它们有眼睛,但是最初,它们不能用眼睛来看东西,它们还是一个瞎子,必须学习看东西。嗯,对我来说就是那样,人类的眼睛和耳朵对我毫无用处,但是,与它们相对应的东西还没有发展出来——那些根本就不是肉体上的东西。它慢慢地生长着……有光的感觉……然后是声音……然后是颜色……都很模糊很不明确。确切他说,生成出来的更像是对于事物的知识,而不是看见和听到它们的能力。最初是光线,光线渐渐加强和变得清晰……然后是沙滩,大片的红色的沙滩……而且到处是长长的像是运河的笔直水道——”

塞尔登深深地吸了口气:“运河!真有趣,继续讲。”

“但是,这些事情还不是最重要的——它们没有什么价值。真正重要的事物我还没能看见——但是,我听到了它们……那像是翅膀直冲云霄的声音……总之,我不能解释为什么,它无比美妙!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它相比。接着,又是另一个壮观景致——我看到了它们…一那些翅膀!噢,塞尔登,那些翅膀!”

“但是,它们是什么?是人——是天使——还是鸟?”

“我也不知道,我不能看——还不能看,但是,我能感觉到它们的颜色!翅膀的颜色——在我们的世界里是没有这种颜色的——它非常美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4

“翅膀的颜色?”塞尔登重复说道,“它会是怎么样的呢?”

哈默不耐烦地挥动着他的手。“我该怎么对你说呢?简直就像是对一个瞎子解释什么是蓝色!那是一种你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是翅膀的颜色!”

“是吗?”

“是的,就那么多,那是我所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了。但是,每一次坠落回来时的感觉都比前一次更糟糕——更痛苦。我不能理解这种情形,我确信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离开床。在我到达的那个地方,我确信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肉体上的存在。那么,为什么它会给我造成这么痛苦的伤害呢?”

塞尔登默默无语地摇着头。

“有些事情是挺残酷的——就是每次的归来,那种拉拽——然后是痛苦,每一部分肢体和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痛苦,而我耳朵的感觉就像是爆炸似的。接着,所有的东西都压了过来,所有的重量,就是那种可怕的被禁锢的感觉。我希望得到阳光,得到空气和空间——而最重要的是得到可以呼吸的空间!我希望得到自由!”

“那么其他事物中,”塞尔登问道,“什么曾经是对你最为重要的?”

“那种情形最坏了。我还像以前那样在意它们,而且,如果有的话,我还会更在意。这些事物就是:舒适、奢华、欢乐,看起来,它们把我拉向一个与那些翅膀相反的方向。我一直在这两者中间挣扎着——而且我不知道,它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

塞尔登静静地坐着,说句老实话,听到的这个奇怪的故事确实充满了梦幻色彩,难道它会只是一个梦?或者是一种狂热的幻觉吗?——万一它是真实的呢?而且,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这么多人之中,只有哈默……?可以肯定,哈默是一个物质主义者,是那种热爱肉体而否定精神的人,所以,他应该是最后一个看到另一个世界景致的人。

哈默从桌子对面热切地盯着他。

“我猜想,”塞尔登慢慢说道,“你只能等待,等待并且观看事态的发展变化。”

“我不能那样!我告诉你,我不能那样!你的说法证明你还没有理解我。它正在不断地把我撕裂成两部分,那种可怕的挣扎——那种杀人般的冗长的翻天覆地的挣扎,就在中间——中间——”他犹豫着。

“在肉体和精神的中间?”塞尔登暗示道。

哈默郁闷地盯着他。“我猜想有人会这样定义它的,不管怎样,它非常难以忍受……我不能得到自由……”

塞尔登再次摇摇头,他实在无法说明,他只有再给哈默一个暗示。

“如果我是你,”他建议道,“我会抓住那个瘸子的。”

但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他喃喃说着:“运河——我怀疑。”

第二天早上,赛拉斯·哈默带着一个新的决定走出了家门。他已经决定采纳塞尔登的建议,去找那个没有了双腿的男人。然而,在内心里面,他确信自己的寻找会毫无结果的,那个男人就像被大地吞没了似的,完全消失了。

两旁幽暗的建筑物把阳光都反射出去了,人行道显得更幽暗和神秘,只有一个地方,在路的中间,墙上有一个缺口,一束金光从那个缺口漏了进来,照在一个坐在地上的人的身上。一个人——没错,就是那个男人!

那根管子般的乐器,斜靠在他拐杖旁边的墙上,而他正用彩色的粉笔,在铺路石上画着什么。有两幅已经完成了,画的是森林里壮观迷人的优美景致,有随风摇摆的树木,还有欢快流畅的小溪,都画得栩栩如生。

哈默再一次被迷惑了,难道这个男人只是一个纯粹的街头艺人?或者,他是什么别的……

突然,这位富翁的自我控制被打破了,他狂乱而生气地尖叫起来:“你是谁?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究竟是谁?”

那个男人看着他,微笑着。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说话,喂,说话!”

然后他注意到,那个男人以一种很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画起来。哈默的眼睛跟随着那个男人的手移动……粗粗的几笔,一棵大树就被勾勒出来了,然后,坐在一块大鹅卵石上……一个男人……正在吹奏着一个管子似的乐器,那个男人长着一张异常漂亮的脸——还有两条山羊的腿……

瘸子的手在飞快地移动着,那个男人仍然坐在石头上,但是,山羊的腿没有了。他再一次看着哈默。

“它们是恶魔。”他说道。

哈默盯着那些画,沉思着。他面对着那些画面,但是,它们非常奇怪、不可思议的美丽……它们被净化了,只剩下对生命强大而剧烈的喜悦。

哈默转过身去,而且,几乎是逃跑似地离开了人行道,逃进阳光里,不断地对自己重复着:“这不可能!不可能……我发疯了——我在做梦!”但是,那张脸还在他眼前晃动——那张牧羊神的脸……

他走进公园,坐在一张椅子上。那是游人罕至的时间,树底下有几个保姆在推着她们的婴儿,点缀在一片绿茵之下,就像是大海中的岛屿。斜靠着的一些人……

“不幸的漂泊者”这个词语对于哈默来说是悲惨的缩影。但是,突然今天,他很羡慕他们……

在他看来,只有他们才是自由的人,大地为床,天空为被,自由地在世界上游荡……他们不会被禁锢,不会被束缚。

心头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了,一直在毫不容情地束缚他的,就是那些他在别人面前感到自豪和崇拜的东西一一财富!他一直觉得,它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而现在,他被禁锢在金钱的魔掌之中了,他看到了他话语中的真理,就是他的财富,把他束缚起来的……

但是,是它吗?真的是它吗?有没有什么更深刻和更精确的真理他没有看见?它是指金钱还是指他对金钱的热爱呢?他被锁在自己选择的脚链上;不是金钱本身,而是他对于金钱的热爱,才是真正的锁链。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5

现在,他清楚地明白了,有两种力量在用力拉扯着他:一种是紧紧包围他、抓住他的由物质合成的温暖的力量;而另一种,刚好相反,就是那清晰的无法躲避的召唤——在内心,他把它称为翅膀的召唤。

而且,当其中一种力量在争斗和坚持不懈的时候,另一种却蔑视这场争斗,不愿意屈尊参与进去。它只是在召唤——不断地召唤……他是那样清楚地聆听到它,就像听到了它在诉说。

“你不能跟我妥协。”它似乎在说。

“因为我比其他一切东西都重要。如果你跟随我的召唤,你必须放弃其他一切东西,割断束缚你的那些力量。因为,只有自由的人才可以跟随我走到那个地方……”

“我不能,”哈默喊道,“我不能……”

几个人转过身来,看这个坐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强壮男人。

因此,他必须付出供品,而这些供品,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想起了那个没有了双腿的男人……

“是什么幸运之神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博罗问道。

其实对于哈默来说,东区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我已经听了一大堆的布道,”这位富翁说道,“所有的都是在说,如果你们这些人有资金了,你们要做些什么?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得到资金了。’”

“你真是太好了。”博罗带着某些目的问道:“是一大笔捐助,对吗?”

哈默冷漠地笑着:“可以这么说,是我所拥有的每一个便士。”

“什么?”

哈默突然用简洁的商业口吻详细地交代了一切,博罗的头脑乱成了一团。

“你——你是说,你决定把你所有的财产捐出来救助东区的穷人,而且,指定我为这些财产的管理人?”

“是那样。”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能解释,”哈默慢慢说道,“还记得去年二月份的时候,我们谈论过的梦想吗?嗯,我也有了一个梦想了。”

“那太好了!”博罗向前倾着,眼睛闪闪发光。

“那没有什么好的,”哈默冷冷地说道,“我一点也不关心住在东区的穷人,他们需要的东西只是骨气!我也够可怜的了——我放弃了财富。但是,我不得不放弃这些金钱,而那些笨蛋社团不会使用它们。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是你,你可以用这些钱来维持肉体或者精神——最好是用在前者上。我已经很饿了,但是,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做的事情。”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博罗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哈默继续说道,“律师已经把它最后整理好了,而我也已经签署了所有的文件。我可以告诉你,这两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忙着这件事,要处理掉一笔财产和集聚它一样费劲。”

“但是,你——你为自己保留什么了吗?,,

“一个便士也没有留下,”哈默快乐地说道,。‘至少——这不大正确。我的口袋里刚好有两便士。”他笑了。

朝他迷惑的朋友说了声再见,他走出了教堂,来到了一条狭窄的、散发着恶臭的小街上。他刚才快乐地说出去的话带着一种遗失的痛苦朝他卷来。“一个便士也没有了!”在他庞大的财产里他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现在,他感到害怕了——害怕贫困、饥饿,还有寒冷,这种供品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甜美。

然而,在那些害怕的背后,他意识到,那些重压和威胁已经移走了,他不再会受到禁锢和束缚,那条断掉的锁链在灼烧和撕裂着他,但是,对自由的梦想还在那里不断地给他力量。他对物质的需求可能会使得那些召唤变得微弱,但是,它们不会毁灭它,因为他知道,这些召唤是一种永远不会死亡、不会毁灭的东西。

空气里已经有了秋天的气息,吹过来的风夹带冷意。他感觉到了寒冷并颤抖起来,然后,他还很饿——他已经忘记了,他还没有吃午饭,前途摆到了他的面前。很不可思议,他竞能放弃了一切:悠然、舒适、温暖!他的身体无力地叫喊起来……然后,那种欢乐和振奋的自由感觉再一次席卷了他。

哈默犹豫了一下,他正在地铁站附近,在口袋里他还有两便士。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用这两便士坐地铁到那个公园去,那个两星期以前,他在那里看到了那些懒散的无业游民。除了这个一时的兴致以外,他再没有考虑什么将来了。现在,他确实相信自己是发疯了——神智清醒的人是不会像他这样做的。然而,如果是那样,发疯也是一件美妙和令人疑惑的事情。

是的,现在他就要到公园里空旷的草地去,但是,乘坐地铁到达那里,他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意味。因为对于他来说,地铁就代表了那种被埋葬的恐惧和隐居的生活……他可以从以前那种被禁锢的感觉里解脱出来,他要到开阔的绿草和树木中去,在那里可以没有房子的压抑和威胁。

电梯很快就让他感到无聊,他很不情愿地往下走着,空气既沉重又毫无生机。他站在月台的最前沿,远远地离开人群。在他的左边,是火车开来的隧道口,像蛇似的,火车很快就要来了,他感觉到这里整个就像是充满阴谋的地狱似的。他旁边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年轻人蹲在椅子上,无力地坐着,好像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远处传来了火车微弱的威胁似的吼叫声。那个年轻人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并在哈默的旁边踉踉跄跄地走着,站在月台的边缘凝视着隧道。

接着——一切都发生得那样飞快,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他一失足,掉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几百个想法冲到了哈默的脑海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群人围住了一辆巴士,并且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难道你不该责备你自己吗?老大,你没救了。”随之而来的想法就是:这条生命可以挽救回来,如果它被挽救了,那就只能是由他来做,旁边没有其他人,而且火车就来了……这些都电光火石般地掠过他的脑海,他经历了一种奇怪而又平静的神智清明的思考。

他只有短短的几秒时间去决定,而且那时他知道,他对死亡的恐惧丝毫没减弱,他非常害怕。接着火车在弯弯曲曲的隧道里呼啸而来,时间已无法拉住了。

哈默迅速地抓住那个年轻人的手臂,并没有什么天生的英勇冲动在支撑着他,他的身体颤抖着,但是,他强迫自己接受另一个精神世界的命令,它召唤着他去牺牲。用最后一点力量,他把那个年轻人抛上了月台,而他自己却掉了下去……

然后,突然他的恐惧消失了,物质世界不再束缚他了,他从羁绊中解脱了出来。他觉得在那一段时间里,自己听到了牧羊神欢快的笛声。接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把别的东西都淹没了一数不清的翅膀欢快地拍打着,直冲云霄……包裹着他围绕着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5

最后的招灵会

拉乌尔·多布罗伊尔一边哼着曲子,一边穿过赛纳河。

他是一个英俊年轻的法国男人,三十二岁左右,长着一张红润的脸和小小的黑胡子,职业上他是一个工程师。在恰当的时间里,他到达了卡多纳特,转入了第7号房子。看门人从她的小窝里朝外张望着,冲他打了声招呼“早上好”,他愉快地还了礼。然后,他爬上楼梯,来到三层的公寓前。他站在那里,摁了门铃并等待着回应,他再次哼起了那段小曲子,今天早上,拉乌尔·多布罗伊尔感觉特别高兴。一个年老的法国妇女打开了门,她看清来客是准时,她那满是皱纹的脸堆起了微笑。

“早上好,Monsieur(法语:先生。——译注)。”

“早上好,伊利斯。”拉乌尔说道。

他穿过前厅,边走边脱下他的手套。

“夫人在等着我呢,是吗?”他回头问道。

“啊,是的,确实这样,Monsieur。”

伊利斯关上了大门,转身面对着他。

“请Monsieur您先到那个小客厅里坐坐,夫人一会儿就来。现在,她正在休息呢。”

拉乌尔突然抬起了头。

“她感觉不舒服吗?”

“舒服!”

伊利斯吸吸鼻子。她从拉乌尔的前面走过去,替他把小客厅的门打开。他走了进去,她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舒服!”她继续说道,“她怎么会舒服呢,可怜的小羊羔?招灵会,招灵会,总是招灵会!这不好——这不正常,这不是万能的上帝允许我们做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可以但白他讲,这简直就是和恶魔做交易。”

拉乌尔拍拍她的肩膀,使她安心。

“看你,看你,伊利斯,”他安慰地说道,“别激动,不要过于把所有你不能理解的事物都看成是恶魔。”

伊利斯怀疑地摇摇头。

“啊,那好,”她小声地嘟哝着,“Monsieur爱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我就是不喜欢招灵会,看看夫人,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瘦弱,而且头疼!”

她握起了双手。

“啊,不,这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一切都是神灵的事情。

确实是神灵!好的神灵都在天堂里,而其他的就在炼狱里。”

“你对于人死后的看法有点简单,伊利斯。”拉乌尔一边坐到椅子上一边说道。

老大婆靠了过来。

“我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Monsieur。”

她划了个十字,向门口走去,然后又停了下来,她的手放在门柄上。

“Monsieur,你们结婚以后,”她恳求地说道,“这不会再继续了吧——所有这些?”

拉乌尔感动地朝她微笑。

“你是一个非常真诚的好心人,伊利斯,”他说道,“而且对你的女主人很忠心。别害怕,一旦她成为了我的妻子,你所说的所有这些‘神灵的交易’,都将停止。因为,多布罗伊尔夫人不再进行招灵会了。”

伊利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热切地问道。

对方则严肃地点了点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5

“是的,”他说道,这句话更像是对他自己说而不是对她,“是的,所有的这些都必须结束。西蒙娜具有非常出色的天赋,而且,她已经毫无拘束地使用了它,但是现在,她已经尽她本分了。就像你刚才观察到的,她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瘦弱。灵媒婆的生活是最花费力气也最困难了,还有可怕的精神上的压力。可是,伊利斯,你的主人是全巴黎最好的灵媒婆——甚至是,全法国最好的。从世界各个地方来的人们都来找她,因为他们知道,她是不会玩弄他们,欺骗他们的。”

伊利斯满足地吸吸鼻子。

“欺骗!啊,不,事实上,夫人如果愿意的话,她连一个新生的婴儿也不会欺骗。”

“她是一个天使,”这位年轻的法国人热烈地说道,“而且我——为了她的快乐,我要做一个男人所能做的一切事情。你相信我吧?”

伊利斯走上前来,用一种简单而自豪的口吻说道:“我已经为夫人服务许多年了,先生。从各个方面来讲,我都可以说我敬爱她。如果我不相信,你是因为她值得敬慕而敬慕她的话一啊,eh bien(法语:那好。——译注)先生!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拉乌尔笑了。

“好极了,伊利斯!你真是一个忠诚的朋友,而且现在,你必须赞成我告诉你的话,夫人就要放弃神灵们了。”

他希望看到的是,这位老妇女大笑着接受这个高兴的事情,但是,令他有点惊奇,她仍然保持着严肃。

“假设,Monsieur,”她犹豫着说道,“假设那些神灵不愿意放弃她呢?”

拉乌尔盯着她。

“呃!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伊利斯重复道,“假设那些神灵不愿意放弃她呢?”

“我想你不会相信神灵的吧,伊利斯?”

“我不会的,”伊利斯顽固地说道,“相信它们很愚蠢。但是——一”“什么?”

“我很难给你解释,Monsieur。你知道,我,我一直以来都认为那些灵媒婆,就像他们自己称呼自己那样,是一些聪明的、专门欺骗那些可怜的失去了爱人的灵魂的骗子。但是,夫人不是那样,夫人是真正的,夫人很诚实而且——”她降低了她的声调井用恐惧的语气说道:“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这不是骗局,真的发生了,而且,这就是为什么让我感到害怕的。因为,我可以肯定这些,Monsieur,这不正常,它与自然现象背道而驰,上帝啊,肯定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拉乌尔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拍拍她的肩膀。

“保持镇静,我亲爱的伊利斯,”他说道,并微笑了,“看,我给你带来了一些好消息:今天就是招灵会的最后一次;今天以后再不会出现招灵会了。”

“那么说来,今天还会有一次了?”老妇女猜疑地问道。

“最后一次,伊利斯,最后一次了。”

伊利斯闷闷不乐地摇摇头。

“夫人不适合——”她开始说。

但是,她的话被打断了,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儿的金发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苗条而优雅,长着一张像波提切利的圣母玛利亚的脸。看到她,拉乌尔的脸马上像被点燃了,闪闪发光,而伊利斯迅速而谨慎地退了下去。

“西蒙娜!”

他握起她修长雪白的双手,分别亲吻了一下。她非常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拉乌尔,我亲爱的。”

他再次亲吻着她的双手,然后,专注地看着她的脸。

“西蒙娜,看你多么的苍白!伊利斯告诉我,你在休息;你没生病吧,我的爱人?”

“没有,没生勃—”她犹豫地说道。

他扶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她的旁边。

“那么告诉我!”

灵媒婆虚弱地微笑着。

“你会认为我是个傻瓜的。”她喃喃道。

“我?认为你是个傻瓜?永远不会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6

西蒙娜从他的双掌中缩回她的手。好一会儿,她非常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睛垂下来盯着地毯。然后,她用低沉的声音急速说道:“我很害怕,拉乌尔。”

他等了一两分钟,希望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并没有往下说,他就鼓励道:“是的,害怕什么呢?”

“只是害怕——就那么多。”

“但是——”

他困惑地看着她,她迅速地回答了他的眼神。

“是的,这很荒谬,对吧,但是,我感觉就是那样。害怕,再也没有别的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者为什么,但是,在脑海里,我一直有这种感觉,觉得某些事情很可怕——可怕,它就要发生在我身上……”她瞪着前方,拉乌尔温柔地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

“我最亲爱的,”他说道,“来,你不必说出来。我知道是什么,是那些压力,西蒙娜,是灵媒婆生涯的压力。你需要的只是休息——休息和安静。”

她感激地看着他。

“是的,拉乌尔,你说得对,那就是我所需要的,休息和安静。”

她闭上了双眼,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

“还有快乐。”拉乌尔在她耳边喃喃说道。

他的手臂把她搂紧了一点。西蒙娜还闭着双眼,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的,”她喃喃道,“是的。当你的手臂围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到很安全,我忘记了我的生涯——那种可怕的生涯——做灵媒婆的生涯。你知道很多,拉乌尔,但是,甚至是你,也还没有完全理解到它的含义。”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他怀抱中有点发硬,她眼睛睁开了,瞪着前方。

“坐在橱柜的黑暗之中,等待着,那种黑暗是多么令人可怕,拉乌尔,因为它是那种虚无的黑暗,什么也不存在的黑暗。是人故意放弃了自己,让自己迷失在里面。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是,最终出现了那慢慢的、沉默痛苦的回归,从睡眠中清醒过来,但是,非常疲倦——可怕的疲倦。”

“我知道,”拉乌尔喃喃道,“我知道。”

“非常疲倦。”西蒙娜再次喃喃道。

当她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她整个身体似乎都沉了下去。

“但是你最出色的,西蒙娜。”

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中,试图提起她的兴致,来分享自己的热情。

“你是独一元二的——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灵媒婆。”

她摇摇头,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是的,是的。”拉乌尔坚持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封信。

“看这里,这是萨拉贝得赫热的罗奇教授寄来的,而那一封是南锡的格尼尔博士寄来的,两封信都恳求你偶尔可以继续为他们招招灵。”

“啊,不!”

西蒙娜跳了起来。

“我再也不做了,我不做了!这些马上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完了,都结束了。你答应我,拉乌尔。”

拉乌尔惊奇地看着她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就像是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他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

“是的,是的,”他说道,“这当然都要结束了,那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我是那么的以你为荣,西蒙娜,这就是为什么我提起了这些来信。”

她用疑惑的眼神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会希望我继续招灵吧?”

“不,不,”拉乌尔说道,“除非是你自己愿意这样做,仅仅是为一些老朋友偶尔招一两次——”但是,她打断了他的话,激动地叫喊着:“不,不,再也不要。有危险!我告诉你,我可以感觉到它,极大的危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6

她用手紧紧地压住额头,一分钟后,她走到了窗户旁边。

“答应我,再也不要了。”她背对着他,用平静的声音说直。

拉乌尔走到她后面,用手抱住她的肩膀。

“我亲爱的,”他温柔地说道,“我答应你,今天以后不会再招灵了。”

他感觉到了她突然颤抖了一下。

“今天,”她喃喃道,“啊,是的——我把埃克斯夫人给忘记了。”

拉乌尔看了看手表。

“现在她就要来了,但是,西蒙娜,如果你感觉不太好的活——”西蒙娜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她呆呆地在想着什么。

“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拉乌尔,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你知道吗,我——我对她的感觉几乎就是恐惧。”

“西蒙娜!”

他的声调里带着某种谴责的味道,她马上就感觉到了这一点。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和所有的法国人一样,拉乌尔。

对你来说,一个母亲神圣不可侵犯,在她为失去了孩子而悲伤的时候,我对她产生那样的感觉是非常不仁慈的。但是——我不能给你解释,她长得那样强壮和黝黑,而且她的手——你有没有注意过她的手,拉乌尔?又大又强壮的手,和男人的一样。啊!”

她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闭上了双眼。拉乌尔缩回了他的手,冷冷地说道:“我真的不理解你,西蒙娜。作为一个女人,你也应该对另一个女人除了同情外没有别的感情了,那是一个被剥夺了唯一孩子的母亲。”

西蒙娜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啊,那是你不理解,我的朋友!这些事情,是没有人可以帮忙的。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她挥动着她的手。

“害怕!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后,我才答应为她招灵?我可以肯定,她会在某些方面给我带来不幸。”

拉乌尔耸耸肩膀。

“然而,确切地说来,她带给你的正好相反,”他冷冷地说道,“所有的招灵会都取得了显著的成功。小阿梅莉的灵魂可以很迅速就控制了你,而现体确确实实在冲撞。罗奇教授真应该在现场,看看这最后一次招灵会。”

“现体,”西蒙挪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告诉我,拉乌尔(你知道,当我进入梦幻的时候,我对于发生了什么是一无所知的),那些现体真的那么不可思议吗?”

他热烈地点点头。

“在最初的几次招灵时,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小孩的身影,”他解释道,“但是在最后一次招灵——”他非常温柔他说着。

“西蒙娜,站在那里的那个小孩就像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孩子一样。我甚至触摸到了她——但是,我看到了触摸给你带来了极度的痛苦,我不会允许埃克斯夫人也这样做的。

我担心她的自我控制会崩溃,那么就会给你带来伤害了。”

“当我清醒的时候,我总是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她喃喃道,“拉乌尔,你可以肯定——你真的可以肯定,我的做法是正确的吗?你知道老伊利斯怎么想的?她觉得我是在和恶魔做交易。”她非常不自信地笑了。

西蒙娜再次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

“你知道我是相信什么的,”拉乌尔严肃地说道,“与未知打交道,总会存在各种危险的,但是动机高尚,因为这是为了科学。世界上还有许多科学未能解释的秘密,先驱者们付出了代价,所以别人可以安全地跟在后面。十多年来,你一直在为科学探索而努力,以致于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

现在,你的义务已经结束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解脱,就要获得欢乐了。”

西蒙娜感动地朝他微笑,她又恢复了平静。然后,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闹钟。

“埃克斯夫人迟到了,”她喃喃道,“她可能不来了。”

“我想她会来的,”拉乌尔说道,“你的闹钟有点快了,西蒙娜。”

西蒙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重新摆弄着房间里的各种摆设。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6

“我怀疑她到底是谁,就是这个埃克斯夫人?”她说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家人是谁?很奇怪,我们对她一无所知。”

拉乌尔耸耸肩膀。

“大多数人,当他们来找灵媒婆的时候,都会尽可能地隐瞒自己的姓名,”他说道,“这是一个基本的预防措施。”

“我猜想也这样。”西蒙娜无精打采地说道。

突然,她手里的一个小瓷瓶从手指里滑落了下来,掉到了壁炉的瓷砖上,摔成了碎片,她猛地转向拉乌尔。

“你看,”她喃喃道,“我不是我自己了。拉乌尔,你想,我是不是非常——非常懦弱,如果我告诉埃克斯夫人,说我不能招灵了呢?”

他生气而惊奇地看着她,她的脸变红了。

“你已经答应了,西蒙娜——”他温柔地开始说道。

她再次靠在墙上。

“我不想做了,拉乌尔,我真的不想做了。”

他再一次用生气而惊奇的眼神看着她,还带着温柔的责备,这使她退缩了回去。

“我考虑的不是金钱,西蒙娜,尽管你必须意识到,这位女人给你的最后一次招灵付了许多钱——的确非常多。”

她反抗地打断了他。

“还有别的事情比金钱重要得多。”

“当然是这样,”他温和地说道,“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

考虑一下——这位女人是一个母亲,一个刚失去了唯一孩子的母亲。如果你不是真的生病了,如果,这只是你~时的心血来潮——你可以任性地拒绝一个有钱的女人,但是,你可以拒绝一个母亲看她孩子最后一眼吗?”

这位灵媒婆在他的面前绝望地挥动着双手。

“噢,你在折磨我,”她喃喃道,“但是你说得对。我应该按照你的希望去做,但是现在,我知道我害怕什么了——我害怕的是‘母亲’这个词。”

“西蒙娜!”

“有许多种原始的基本力量,拉乌尔,其中大多数已经被现代文明破坏了,但是,母爱还是站在它开始的地方。动物——人类,他们是一样的。在这个世界,没有别的东西与母亲对她孩子的爱相同。它没有法律,没有怜悯,它向一切东西挑战,并且,把阻挡在它道路上的所有东西毁灭。”

她停了下来,稍稍地喘了口气,然后,她转向他,带着一个飞快而又全无敌意的微笑。

“今天我很傻,拉乌尔,我知道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

“躺一两分钟吧,”他劝道,“休息一会儿,等她到来。”

“非常好。”她对他微笑了一下,离开了房间。

拉乌尔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迈步走到门前,打开门,穿过那小小的前厅。他走进对面的一间房子里,这个房间和他刚才离开的那间很相似,但是在它的尽头有一个壁橱,壁橱里面摆了一张大大的扶椅,壁橱的外面盖上了黑色的厚厚的天鹅绒。伊利斯正忙着布置房间。在靠近壁橱的、地方,她摆上了两张椅子和一张小圆桌,桌子的上面放着一个铃鼓、一个号角、一些纸张和铅笔。

“最后一次了,”伊利斯带着微微的满足喃喃道,“啊,Monsieur,我真希望它尽快结束和完成。”

传来了电铃尖锐的响声。

“她来了,那个强壮的妇女宪兵,”这位老仆人继续说道,“为什么她不能去教堂,为她的小孩子做应做的祈祷,给我们神圣的圣母点上一根蜡烛呢?难道上帝不知道什么对我们才是好的吗?”

“去开门吧,伊利斯。”拉乌尔断然地吩咐道。

她看了他一眼,但是按照吩咐做了。不一会儿,她就招呼着客人走了回来。

“我会告诉主人你已经来了,夫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7

拉乌尔走上前去和埃克斯夫人握手,西蒙娜的话语又飘回到他的脑海中:“那么的强壮和黝黑。”

她确实是一个强壮的女人,法国式的沉重而阴暗的悲伤,在她的身上似乎尤其夸张。她说话时声音非常低沉。

“恐怕我有点迟到了,先生。”

“只是迟到了一会儿,”拉乌尔微笑地说道,“西蒙娜夫人正躺着休息呢。我很抱歉地告诉你,她感觉非常不好,非常紧张和疲倦。”

她的双手,刚刚缩了回来,突然又像钳子似的握住了他。

“但是,她还会招灵吧?”她尖利地要求道。

“唉,是的,夫人。”

埃克斯夫人松了口气,坐到椅子上,解开了在她脸前飘浮着的又黑又厚的面纱。

“啊,先生!”她喃喃道,“你想象不到,你无法知道,这些招灵能给我带来多大的美妙和欢乐!我的小孩子!我的阿梅莉!为了看到她,听到她,甚至——或许——是的,或许甚至可以——伸出我的手去触摸她!”

拉乌尔迅速而又断然地说道:

“埃克斯夫人——我应该怎样给你解释呢?——无论如何,你也不可以做任何事情,除非是我指示你去做的,否则会带来巨大的危险。”

“给我带来危险?”

“不,夫人,”拉乌尔说道,“是给灵媒婆带来危险。你必须明白,招灵所出现的那些现象在科学上可以用某种方式来解释。我尽量把这个问题解释得简单一些,不使用那些术语。一个灵魂,如果要显现它自己,就必须利用灵媒婆的肉体。你也看到从灵媒婆嘴里喷出来的气流,这些气流最终就会浓缩并被改造成那个灵魂已经死去的肉体的外形。但我们相信,这些灵气事实上就是灵媒婆身上的物质。我们希望在某一天,可以通过仔细的测量和实验来证明这一点——但最大的困难就是,一当服侍灵媒婆、用手触摸到那些灵气时,都会给灵媒婆带来生命危险和痛苦。如果有人粗鲁地触碰了那些现体,就会导致灵媒婆的死亡。”

埃克斯夫人仔细地听着他说的话。

“这非常有意思,Monsieur,请告诉我,会不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就是现体会游离得远远的,它可以离开它的母体,即离开那个灵媒婆?”

“那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妄想,夫人。”

她还在坚持:

“但是,事实上,这不可能吗?”

“起码,今天肯定不会这样。”

“但是在将来,或许会的吧?”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难题时,西蒙娜进来了,给他解了围。她看起来无精打采、脸色苍白,但是显然,她已经恢复了自我控制。她走上前来和埃克斯夫人握握手,拉乌尔注意到,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她在微微地颤抖。

“我感到很抱歉,夫人,听说你身体不适。”埃克斯夫人说道。

“那没什么,”西蒙娜非常唐突地说道,“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她走进了壁橱,坐到扶椅上。拉乌尔突然感到了一阵恐惧。

“你没有足够的精力,”他叫道,“我们最好还是取消这次招灵吧,埃克斯夫人会理解的。”

“先生!”

埃克斯夫人愤怒地站了起来。

“是的,是的,最好不要做了,我可以保证。”

“西蒙娜夫人答应我要做最后一次招灵的。”

“确实是那样,”西蒙娜平静地同意道,“而且,我已经准备好去履行我的诺言了。”

“我想你会遵守的,夫人。”那个女人说道。

“我不要破坏自己的诺言,”西蒙娜冷静地说道,“不要害怕,拉乌尔。”她温柔地补充道:“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一一最后一次了,感谢上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7

她朝拉乌尔做了个手势,拉乌尔拉上了壁橱外面又黑又厚的挂帘。同时他还拉上了窗帘,马上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半昏暗之中。他指示埃克斯夫人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上,而他自己坐到另一张上,然而,埃克斯夫人犹豫了一下。

“你必须原谅我,先生,但是——你知道,我是绝对相信你以及西蒙娜夫人是诚实的人。但是,那么我的测验或许就更无价值了,我冒昧地带来了这个。”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细细密密的长带子。

“夫人!”拉乌尔叫道,“这是一种侮辱!”

“这不过是一种预防措施而已。”

“我再次告诉你,这是一种侮辱。”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抗议?先生,”埃克斯夫人冷冷说道,“如果这里面没有阴谋把戏的话,你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拉乌尔轻蔑地笑了起来。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夫人。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可以把我的手和脚都绑起来。”

他的话并没有产生他希望的效果,因为,埃克斯夫人仅仅是毫不客气地喃喃道:“谢谢你,先生。”然后,她拿着带子走到他跟前。

突然,西蒙娜在壁橱里面发出了一声尖叫。

“不,不,拉乌尔,让她别这样做。”

埃克斯夫人大声嘲笑起来。

“夫人害怕了。”她讽刺地说道。

“是的,我害怕。”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西蒙娜,”拉乌尔叫道,“显然,埃克斯夫人认为我们是骗子。”

“我必须弄清楚。”埃克斯夫人冷酷地说道。

她井然有序地进行她的测验,把拉乌尔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

“我应该向你的捆绑表示祝贺,夫人,”当她完成以后,他嘲弄地说道,“现在,你总该满足了吧?”

埃克斯夫人并没有回答他,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仔细检查着墙壁上的嵌板。接着,她把通向大厅的门锁上,然后,拔掉钥匙以后,她才坐回到椅子上。

“现在,”她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说道,“我准备好了。”

几分钟过去了。在帘子后面传来了西蒙娜越来越沉重和越来越像打鼾似的呼吸声;接着它们都消失了,跟随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呻吟声;再接着,是一片寂静,不一会儿,突然,寂静被僻僻啪啪的铃鼓声打断了;桌子上的号角被抓起来,扔到了地上;接着,传来了一阵嘲弄的笑声;壁橱的帘子似乎微微向后拉着,透过那道隙缝,刚好可以看到灵媒婆的身影,她的头垂到了胸前。突然伊利斯夫人的呼吸加速了。

灵媒婆的嘴里吐出了一连片流动的水雾,水雾浓缩以后,渐渐开始形成一个身影,一个小孩子的身影。

“阿梅莉!我的小阿梅莉!”

埃克斯夫人那嘶哑的声音轻轻地叫喊着。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在继续加浓。拉乌尔非常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一切,再也没有比这个现体更成功的了,现在,可以肯定,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站在那里。

“妈妈!”

孩子的声音轻轻喊道。

“我的孩子!”伊利斯夫人叫道,“我的孩子!”

她从椅子上半站了起来。

“小心,夫人!”拉乌尔警告地叫道。

现体犹犹豫豫地穿过帘子,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孩子,她站在那里,双手向前伸着。

“妈妈!”

“啊!”埃克斯夫人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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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一次从椅子上半站了起来。

“夫人!”拉乌尔喊道,警告着:“小心灵媒婆——”“我必须触摸她。”埃克斯夫人嘶哑地叫喊着。

她往前走了几步。

“看在上帝的份上,夫人,控制住你自己。”拉乌尔喊道。

这一次,他真的感到惊吓了。

“马上坐下来。”

“我的小孩子,我必须触摸她。”

“夫人,我命令你,坐下来!”

他在捆绑得紧紧的带子里绝望地扭动着,但是,埃克斯夫人的工作做得非常成功;他无助地挣扎着,一种被阻碍的灾难般的恐惧淹没了他。

“我以上帝的名义,夫人,坐下来!”他大声喊着,“不要忘记灵媒婆。”

埃克斯夫人转过身来,对他发出了一阵无情的大笑。

“为什么我要关心这个灵媒婆?”她叫道,“我只要我的孩子。”

“你发疯了!”

“我的孩子,我告诉你,她是我的!我自己的!是我身上的血和肉!我的小孩子从死亡里回来了,回到我身边,她活生生地不断呼吸。”

拉乌尔张着嘴,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可怕,这个女人!无情,粗野,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感情控制了。那个孩子的嘴也张着,而且,第三次那个词语在房间里回响:“妈妈!”

“那么来吧,我的小孩子。”埃克斯夫人叫道。

用一个激烈的动作,她把孩子抱到怀里。在帘子后面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从心底里发出的痛苦的尖叫。

“西蒙娜!”拉乌尔叫道,“西蒙娜!”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埃克斯夫人在他身边冲了出去,打开了大门的锁,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帘子后面,那可怕的长长的尖叫声还在响着——拉乌尔从来没有听过那么痛苦的叫声。渐渐地,它带着一种可怕的咯咯声消失了,接着,传来了身体掉落在地上的砰然声……拉乌尔像是一个疯子似的,要从捆绑中挣扎出来。他疯狂地努力着,要从这几乎不可能解脱的捆绑中挣扎出来,用他全身的力气拉扯着那些带子。他继续解开绑在脚上的带子,这时,伊利斯冲了进来,大声叫着:“夫人!”

“西蒙娜!”拉乌尔也大声叫起来。

他们一起冲上前去,把帘子拉开。

拉乌尔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着。

“我的天啊!”他喃喃道,“红色——都是红色……”伊利斯的声音在他耳边艰涩而颤抖地说道:“那么,夫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告诉我,Monsicur,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夫人整个都收缩了——为什么,她只有她以前的一半那么大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拉乌尔说道。

他的声音变成了尖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要发疯了……西蒙娜!西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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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男人

卡农·帕菲特稍稍地喘了口气。追赶火车已经不是他这种年纪的人可以做的事情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的体能已经大不如前了,在丧失了优雅苗条的身材之后,他迅速地出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倾向。而对于这种倾向,他总是自豪地喊道:“瞧,我的心脏!”

坐到了头等车厢的一个角落里后,他松了口气。车厢里的温暖气氛使他倍觉舒适。外面正下着雪呢。在一个漫长的夜间旅行中,可以坐上这么一个角落座位真是幸运。否则旅途将非常难熬。在这样的火车上应该睡一觉。

另外三个角落都有人坐了,卡农·帕菲特只觉得坐在较远角落里的一个人似乎认出了他,正冲着他和蔼地微笑。那是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男人,长着一张奇怪的脸,两鬓的头发刚开始发白。乍一看,也绝对不会有人因为任何理由把他的律师职业给认错的。那是杜兰德爵士,而且说句实话,他还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律师。

“喂,帕菲特,”他亲切地说道,“你也赶火车了,是吗?”

“恐怕这对我的心脏非常不利,”卡农说道,“遇到你真巧,乔治爵士。你要到北极去吗?”

”去纽卡斯尔。”乔治爵士简明地答着。“顺便问一下,”他补充道,“你认识坎贝尔·克拉克医生吗?”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正坐在和卡农同侧的另一个角落里,听到乔治爵士的介绍时,他很有礼貌地朝卡农点了点头。

“我们是在月台上碰到的,”律师继续说道,“又一个巧合。”

卡农·帕菲特饶有兴趣地看了坎贝尔·克拉克两眼。他对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陌生。在医学界和精神学界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的研究成果均处领先地位。他最近还写了一本专著《无意识精神的问题》,这本书已经成为了本年度最富有争议性的专著。

在卡农·帕菲特看来,坎贝尔·克拉克医生长着一个方方的下巴,一双非常坚毅的蓝眼睛,头发是红色的,没掺杂一丝白发,但是已经明显地脱落了很多。看得出来,他的性格非常坚强。

出于非常自然的联想,卡农看了看坐在他对面座位上的人,半抱着也能看到一个熟人的希望,但是,坐在这个车厢第四个座位上的,却是个陌主人——而且还是一个外国人,卡农猜想。那个男人长得有点黝黑,外表不大显眼。他蜷曲在一件大衣外套里,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您就是布莱切斯特的卡农·帕菲特?”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用愉快的声音问道。

卡农看起来很得意。他的那些“科学说教”看来确实取得了很大成功——尤其是被新闻界接纳以后。对,那就是教堂所需要的——出色而且符合现代潮流的材料。

“我带着极大的兴趣拜读了您的专著,坎贝尔·克拉克医生,”他说道,“尽管书中这儿那儿不时出现的专业知识还需要我去学习。”

迪罗插了进来。

“你要聊会儿还是睡觉,卡农?”他间道。“他有失眠的毛病——所以我可以马上决定我选择聊天。”

“噢!当然好了。总的说来,”卡农说道,“在这样的夜间旅行中,我一般很少睡觉,而且,我带来读的书又非常无聊。”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我们都各具代表性,”医生微笑着说道,“教堂,法律,以及医生。”

“我们之间几乎无法给出一个共同的观点,呃?”迪罗笑道。“教堂代表精神的观点,我自己是纯粹世俗和法律的观点。而你,医生,拥有的领域最广泛了,从纯粹的病理学到超心理学!我们三个人,几乎可以相当完整地覆盖了所有领域,我想。”

“我觉得,还没有像你想象的那么完整,”克拉克医生说道,“你知道,还有一种观点,你遗漏了,而且,那种观点还非常重要。”

“什么意思?”律师问道。

“就是普通人的观点。”

“有那么重要吗?普通人,通常不是意味着错误吗?”

“噢!几乎总是那样。但是,他们所有的东西在一切专家的观点里都是缺乏的——那就是普通人的观点。最后,你知道,你不可能从人与人的关系中脱离出来。在我的研究中,我已经发现,来我这里的每一位病人都是有病的,但是至少有五个人,他们来我这里却没有任何毛病,他们的问题只是,他们没有办法和同住在一间屋子里的人愉快地相处。他们给了这个问题各种叫法——从家庭主妇的尖刻到作家的拘谨,但都是同一回事,就是由精神之间相互磨擦而产生的生硬表现。”

“我想,你的病人大多都‘神经过敏’了。”卡农轻蔑地说道。他自己的神经非常健全。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嗖”地转向了他,快得像一道火焰。“神经过敏!人们使用着这个词并耻笑着它,就像你刚才那样。‘某某某什么也不是,’他们说道,‘不过神经过敏罢了。’但是,上帝呐,喂,你已经抓住了所有事情的关键!你身体患了疾病时,你可以治好它。但是今天,我们对于这种变化无常、病因不明的精神疾病的了解,不会比我们在——嗯,在伊丽莎白女王统治的时代多到哪儿去。”

“老天,”卡农·帕菲特说道。在遭受到对方的突然攻击后,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是那样吗?”

“请你注意,它是一种神赐迹象。”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继续说道:“在过去,我们认为人是一种简单的动物,他由躯干和灵魂组成——而且我们只重视前者。”

“躯干、灵魂和精神。”牧师谨慎地纠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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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医生怪怪地笑了,“你们这些牧师认为精神的确切含义是什么?对此,你们从来都是稀里糊涂的。你知道,从古至今,你们都怯于给它进行确切的定义。”

卡农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反唇迎战,但是令他深感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医生就继续说着:

“我们甚至可以肯定,这个词是精神吗——它可以不是精神吗?”

“精神?”杜兰德爵士问道,他不明所以地扬了扬眉毛。

“是的。”坎贝尔·克拉克转过来凝视着他。往前略倾,他轻轻地拍拍对方的胸膛。“你可以那么肯定吗?”他严肃地说道:“肯定这个构造里只有一个占有者——而且这个占有者就是它的全部,你知道——这个神奇诱人的房子空着,任由其他东西来填补,不管多少——七、二十一、四十一、七十一…——个年月?最后,房子的主人把东西都搬出去了——一点一点地——最后整栋房子也废了——倒塌了,变成了一堆废墟和残骸。而你,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我们承认这一点,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存在——那些四肢柔软的仆人,你几乎从没有注意过他们,他们只有不停地工作——那些你们不会意识到的已经做过的工作。还有朋友——但是当这个说法过时了,情绪是不是控制了你,并使得你暂时成为一个‘不同的人’呢?你是这个城堡的国王,非常正确,但是同时,可以肯定也是一个‘下流的恶棍’。”

“我亲爱的克拉克,”律师懒洋洋地说道,“你的话真令我不舒服,难道我的思想真的成为了性格的战场?那是科学的最新观点吗?”

这次,轮到医生耸了耸肩。

“你的躯体是一个战场,”他冷漠地说道,“但是,如果躯体是这样,为什么思想不是呢?,,

“非常有趣,”卡农·帕菲特说道,“啊!科学真是奇妙一一真是奇妙。”

而在内心里面,他却这样对自己说:“在这种观点之外,“我可以获得更有意义的教导。”

但是,坎贝尔·克拉克医生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暂时的兴奋过去了。

“事实上,”他用一种干巴巴的专业口吻说道,“今天晚上,我就是为了一个双重性格的病例而到纽卡斯尔去的。那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病例,当然,也是神经过敏的病例,并且非常真实。”

“双重性格,”杜兰德爵士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相信,这非常罕见。这种病例通常会伴随记忆丧失,是吧?我知道,前几天在遗嘱检验法庭的一个案件中,也出现过这样的事例。”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点了点头。

“当然,典型的病例,”他说道,“就是费利西·鲍尔特。你或许还记得,以前听说过它吧?”

“当然,”卡农·帕菲特说道,“我记得是在报纸上读过它的——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七年以前。”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点了点头。

“那个姑娘成了法国最有名的人物之一,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去观察她,她身上具有的赌徒性格不少于四种,它们分别叫作费利西1,费利西2和费利西3,诸如此类。”

“这里面,有没有暗示着什么蓄意的阴谋?”乔治爵士精明地问道。

“性格费利西3和费利西4有点值得怀疑,”医生承认道,“但是主要的事实是成立的。费利西·鲍尔特是一个英国老的农村姑娘。她家里有五个孩子,她是老三,她父亲是个酒鬼,母亲有点神经病。父亲在一次酒后把她母亲给掐死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因此被判了终生流放,那时费利西只有五岁。某些慈善的人对孩子们发生兴趣,因此费利西被一个英国老处女抚养和教育成人,那位英国女士有一栋房子,专门用来抚养贫困孩子。然而,她能为费利西做的也并不多。她形容这位姑娘是一个迟钝而愚蠢的非正常人,她仅仅学会了非常困难笨拙地用手来读书和写字。那位女士,斯莱特小姐,曾试图训练那个姑娘做家务,并且在这个姑娘具备了数个性格的时候,她在好几个方面确实发现了她的这个天赋。但是,由于愚蠢懒惰,费利西从来没有在任何方面投入过很多精力和时间。”

医生停了好一会儿,卡农交叠起双腿,用旅行毛毯把自己裹得更紧。他突然发现,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非常轻微地动了起来,他的眼睛,以前是闭着的,现在睁开了,眼里闪烁着一种似乎是嘲弄而又变幻莫测的光芒,这使卡农吃了一惊。看来,那个人一直在专心地偷着听他们的讲话,还私下幸灾乐祸地关注着听到的内容。

“这里有一张费利西·鲍尔特十七岁时拍的照片,”医生继续说道:“从上面看到的是一个粗野的乡下姑娘,体形粗重。照片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显示出她将迅速地成为法国最出名的人物之一。”

“五年之后,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费利西·鲍尔特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在治疗的过程中,奇怪的现象开始出现了。接下去发生的故事曾经被很多科学家检验过,叫做费利西1的性格在过去的二十二年中,和费利西·鲍尔特一直区别不开。费利西1的法文写得很差且不流利,她不会讲外语也不会弹钢琴。相反,费利西2的意大利语可以说得非常流利,德语水平也中等,她的笔迹和费利西1很不相同,她可以写出一手流利且意味深长的法文,她还可以谈论政治和艺术,而且非常热衷于弹钢琴。费利西3和费利西2有许多相似之处,她很聪明,并且显然受过很好的教育,但是,在道德方面却正相反。事实上,她表现为一个完全堕落的家伙——但是,她的堕落是那种巴黎人的堕落,而不是乡下人的堕落。她知道所有的巴黎argot(法语:黑活。——译注),还有chic demimonde(法语:妓女。——译注)用的语言。她的语言肮脏无比,她会用最恶毒的话来谩骂宗教和那些所谓的‘好人’。最后是费利西4——一个梦幻般的半健全人,她非常虔诚,立誓修道,还具有卓越的洞察力。但是,第四种性格非常不平衡,难以捕捉,有的时候,让人觉得这简直就是费利西3蓄意玩弄出来的阴谋——是她对轻信的公众耍的把戏。我觉得(费利西4可能要除外),她身上的每一种性格都互不相同,独立存在,而且互不沟通。毫无疑问,费利西2是最显著的,而且,有时她一次可以持续两个星期,接着,费利西1就会突然出现,并持续一到两天。之后,出现的是费利西3或者是费利西4,但是,通常这两种性格都很少可以控制住,它们持续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几小时。性格的每一次转换都要伴随着强烈的头痛和昏睡,同时,在一种性格下,其他性格的特征会被全部忘掉,当前持续的性格会接在她上次离开的地方,因此,她对于时间的流逝毫无意识。”

“真不可思议,”卡农喃喃道,“非常不可思议。我们对于宇宙的奇妙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但是,我们知道宇宙里有一些狡猾无比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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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利西·鲍尔特的病例经过了律师、医生以及科学家们的各种检查,”坎贝尔·克拉克医生迅速说道,“你还记得梅特·昆贝利尔吗?他对此做了最详细的调查,并从科学角度给出了证明。但是说到底,为什么我们会觉得这如此不可恩议呢?我们偶尔会碰到双黄蛋,不是吗?还有双胞胎?为什么就没有双重灵魂呢——在同一个躯体里?”

“什么双重灵魂?”卡农抗议道。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的蓝眼睛锐利地盯着他。

“那我们该把它叫做什么?那就是说——如果性格就是灵魂的话?”

“明智的看法,就应该把这种事态看成是和畸形人一样的东西,”乔治爵土说道,“如果这种病例是正常的,它会严重加剧事情的复杂性。”

“当然,她的情况很反常,”医生说道,“但是很遗憾,人们井没有对此做出更长时间的调查,所以,随着费利西的去世,这一切也结束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去世有点蹊跷。”律师慢慢地说道。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点点头。

“那非常不可思议。一天早上,这位姑娘被发现死在了床上。很清楚,她是被扼死的。但是很快,就毫无疑问地证明她是自己扼死自己的,这让人们大吃了一惊。她脖子上面留下来的印记是她自己手指的。这也是一种自杀的方式,尽管从生理上来讲不太可能,但是,那种结果,肯定只有那种具有令人恐惧的力气的发达肌肉才做得出来,这种力气几乎可以说是非人的了。是什么致使那位姑娘落到如此不堪的下场,至今也没人知道。当然,她的精神肯定一直不太稳定。至今,这个谜团也无人能够解释,幕布已经永远降落在费利西·鲍尔特的秘密上了。”

就在这时,坐在较远角落里的那个男人笑了起来。

其他的三个人像中弹似地跳了起来,他们几乎都忘记了,在这个车厢里,在他们的身边还坐着第四个人。他们朝着他坐的地方望去,他还蜷曲在外套里,但是,他又笑了。

“你们得原谅我,绅士们,”他用一种完美的、但是多多少少仍然掺杂着外国味儿的英语说道。

他站了起来,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以及小小的黑玉般的胡子。

“是的,你们得原谅我,”他说道,并嘲弄似地鞠了一躬。“但是说真的,在科学上,你们的最后一句话有人说过吗?”

“你知道我们刚才讨论的那个病例?”医生有礼貌地问道。

“关于那个病例?不。但是,我认识她。”

“费利西·鲍尔特?”

“是的。还有安内特·拉维尔。我看,你们都没有听说过安内特·拉维尔吧?而且,一个人的故事就是另一个人的故事,相信我,如果你们不知道安内特·拉维尔的历史,你们就不会知道费利西·鲍尔特的故事。”

他拿出他的手表看了看。

“离下一站只有半个小时了。我还有时间告诉你们这个故事——那就是,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

“请告诉我们吧。”医生平静地说道。

“太好了,”卡农说道,“快点儿。”

杜兰德爵士只是在态度里加入一点点热切的注意。

“先生们,我的名字——”他们陌生的旅途伙伴开始说道,“叫拉乌尔·莱特杜。你们刚才所说到的一位英国女士,就是斯莱特小姐,她热衷于慈善事业。我生于英国的一个小渔村,我的父母在一次铁路事故中遇难了,就是斯莱特小姐把我从你们那些英国工场中解脱和拯救出来的。她抚养了大约二十几个小孩,那些小孩子里面有费利西·鲍尔特和安内特·拉维尔。如果我无法让你们了解安内特的性格,先生们,你们就不会了解以后所有的故事。她是一个你们所谓的‘fille de joie’的孩子。这位妓女在遭到情人的抛弃后,死于肺病。由于母亲曾经当过舞女,安内特对舞蹈也具有天生的热情。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只有十二岁,她还是一个小东西,长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眼里变幻着嘲弄和承诺的神情——这个小东西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朝气和生命力。而且马上——是的,马上——她就让我成了她的奴隶。她总说着‘拉乌尔,给我做这个。’‘拉乌尔,给我做那个。’而我,我总是照她的吩咐去做。我一直崇拜她,而且她也知道这一点。

“我们一起到海边去玩,我们三个——因为费利西老跟着我们。到了那里,安内特就脱下鞋子和袜子,在沙地上跳舞。然后,当她累得直喘气时,她就会坐下来,告诉我们她打算做些什么事情和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瞧,我会成为一个名人的,是的,要非常出名。我将拥有成千上百双丝绸的袜子——要用最好的丝绸做的,而且,我将住在一栋最漂亮的公寓里,我所有的情人都年轻英俊,而且非常有钱。当我跳舞的时候,整个巴黎都要来观看我,他们会大声欢叫,并且疯狂地呼喊尖叫,他们会因为我的舞蹈而疯狂。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就不跳了,我要到充满阳光的南方去,那里有的是橙树和小小的别墅,我会拥有它们中的一个,我将躺在丝绸垫子上晒晒太阳,吃吃橙子。至于你,拉乌尔,我不会忘记你的,不管我将会多么富有和有名气。我会保护你,帮助你飞黄腾达。费利西将成为我的女仆人——不,她的手太笨拙了。看看它们,那么肥大和粗糙。’

“听到这些后费利西很生气。但是,安内特继续羞辱她。

“‘她长得真像淑女,费利西……那么的优雅,那么的高尚。但是,她这个公主却是假装的……哈,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8

“‘我父亲和母亲结了婚,这比你的好,’费利西怨恨地喊着。

“‘是的,而且你父亲杀死了你母亲。做得真好,你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你父亲抛弃了你母亲,让她堕落。’费利西顶撞道。

“‘啊!是吗。,安内特变得若有所思起来。‘pauvre Maman(法语:贫苦的妈妈。——译注)一个人必须保持身体的强壮和健康,保持身体的强壮和健康就是一切。’

“‘我强壮得像一匹马。’费利西吹嘘道。

“她确实是那样,她比这间房子里的其他姑娘要强壮两倍,而且,她从来不生病。

“但是,她很愚蠢,你们也知道,她愚蠢得像一头野兽。我经常怀疑,为什么她要那样跟在安内特的后面,对于她,这是一种幻想。有的时候,我想,事实上她是恨安内特的,而且,安内特对她也确实不好。安内特老耻笑她的迟钝和愚蠢,而且在众人面前欺负她。我曾经看到费利西气得脸色发白。有的时候,我还想,她一定会扣紧手指,扼住安内特的脖子,把她掐死。她没有足够的聪明和智慧来反抗安内特的侮辱,但是,她在认真地学习,为了将来能够进行一次万元一失的复仇。这种情况影响了她的健康和力量,她意识到(我一直这么想的)安内特妒嫉她强壮的体格,因而,她本能地在这一点上打击她的敌人。

“有一天,安内特乐不可支地来到我跟前。

“‘拉乌尔,’她说道,‘今天我们会被愚蠢的费利西逗得笑死过去的。,

“‘你打算做什么?,

“‘跟我来,到那间小屋去,我告诉你。,

“看来,安内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本书,书上有的地方她还读不太懂,不过,这些地方也确实大大超过了她的理解能力,那是一部关于催眠术的著作。

“‘要有一个闪光的物体,书上说的,我床上的那个黄铜球饰,就是可以滴溜溜转的。昨天晚上,我让费利西盯着它看。“一直看着它,”我说,“不要让你的眼睛离开它。”然后我转动它。拉乌尔,那时我有点害怕,她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奇怪——非常奇怪。“费利西,你要永远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说。“我会永远按照你的吩咐去做,安内特。”她回答道。然后——然后——我说:“明天中午,你拿着一个油脂蜡烛到操场上去,十二点整的时候,你开始把它吃掉。如果有人间你,你就回答说这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ga1ette(法语:烘饼。——译注)。”噢!拉乌尔,想象一下!’

“‘但是,她不会那样做的。’我反对道。

“‘书上是这样说的。我也不是很相信它——但是,噢!拉乌尔,如果书上讲的都是真的,我们该多么高兴啊!,

“我也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可笑。我们告诉了其他伙伴,十二点的时候,我们都来到了操场上。就在那一分钟,费利西准时地拿着一小截蜡烛走了出来。你们相信吗?先生们,她开始严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蜡烛来。我们大家都异常的兴奋!每隔一会儿,就有一个孩子走到她前面,严肃地间她:‘真好,你在那里吃什么呢,呃,费利西?’而她就会回答道:‘但是,是的,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galette。’然后,我们都尖声大笑起来,我们的笑声是那么的洪亮,最后似乎把她给惊醒了。她慢慢地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疑惑不解地眨着眼睛,看了看那截蜡烛,再看看我们,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在这里做了什么?’她喃喃说着。

“‘你在吃蜡烛。’我们尖叫着。

“‘是我让你这么做的,是我让你这么做的。’安内特一边跳着舞,一边欢叫道。

“费利西呆了一会儿,接着,她慢慢朝安内特走去。

“那么是你了——是你让我出这样的丑?我似乎想起来了。啊!我要杀了你。’

“她非常平静地说着这些话,但是,安内特突然跑了,躲到我的背后。

“‘救救我,拉乌尔!我害怕费利西,这不过是一个玩笑,费利西,不过是个玩笑。’

“‘我不喜欢这些玩笑,’费利西说道,‘你明白吗?我恨你!我恨你们每一个人!’

“突然,她哭了起来,跑开了。

“我想,安内特也是被自己试验的结果吓坏了,因此,以后她也不再做了。但是从那天以后,她压倒费利西的优势似乎更加强烈了。

“我现在相信,费利西一直恨她,但是,她从来无法离开她,她习惯于像条狗似的跟在安内特的后面。

“那以后不久,先生们,我就开始工作了,只在偶尔有假日的时候我才能回家。安内特并不是真的希望成为一位舞蹈演员,但是慢慢地,她长了一副非常悦耳的嗓子,因此,斯莱特小姐同意把她训练成为一个歌唱家。

“训练的时候安内特一点也不偷懒,她忘我工作,从不休息,因此,斯莱特小姐被迫不允许她训练那么多。有一次,斯莱特小姐对我谈起了她。

“‘一直以来你都喜欢安内特,’她说道,‘你要说服她,别那么卖命地工作,最近她有点咳嗽了,我不大喜欢她这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8

“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远离了那里。开始我还收到安内特的一两封来信,但到后来就音信全无了,我在国外呆了五年之久。

“回到巴黎以后,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被一张海报吸引住了,那上面是安内特打扮成贵夫人样子的照片,一下子我就把她认了出来。那天晚上,我将信将疑地来到了剧院,看到安内特用法语和意大利语唱歌,在舞台上,她表现得非常出色。随后,我去了她的化妆室,她马上就接待了我。

“‘啊,拉乌尔,’她叫道,井把她雪白的手递向了我,‘大好了。这些年来你到哪儿去了尸

“我很想把自己的经历都告诉她,但是,她没有真正想听的意思。

“‘你看,我刚刚才回来!’

“她得意洋洋地在她那堆满了花束的房间里挥着手。

“‘好心的斯莱特小姐肯定为你的成功而骄做。’

“‘那个老家伙?不,事实上,你知道,她一直要设计我,要我考公立音乐学校,要我成为一个高雅音乐会的演唱家。但是我,我是一个艺术家,就在这里,在这种富于变化的舞台上,我可以表现我自己。’

“就在那时,一位英俊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表现得非常与众不同,从他的行为举止中我很快就判断出,他是安内特的保护人。他斜着眼睛打量着我,安内特连忙解释道:

“‘他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他路过巴黎时,在海报上看到了我的相片。你看,就在这。’

“听了这些解释后,那个男人变得和蔼可亲多了,当着我的面,他拿出了一个镶满了蓝宝石和钻石的手镯戴到安内特的手腕上。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她用得意洋洋的眼光瞥了我一眼,并低声说道:

“‘我的梦想实现了,不是吗?你看到了吗?整个世界都在我的面前。’

“但是,当我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我听见她在咳嗽,在尖涩干哑地咳嗽,我知道那种咳嗽意味什么,那是得自她死于肺病的母亲的遗传。

“‘两年以后,我又见到了她,她又回到了斯莱特小姐那里寻找保护。她的艺术生命结束了。她的肺病已经到了后期,医生认为她已无药可救了。

“啊!后来,我又见到了她,我永远也忘记不了她那时的样子!她躺在花园里一间类似小屋子的窝棚里,就那样,日夜被放置在室外。她的脸颊都陷了下去,烧得通红,双眼发出一种不正常的亮光,她不停地咳嗽。

“见到我时,她那种绝望的神情真让我吃惊。

“‘见到你很高兴,拉乌尔。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说我再也不会好了。他们背着我说了这些,你明白吗?当着我的面,他们一直是安抚我、慰问我。但是,这不是真的,拉乌尔,这不是真的!我不会让自己死去的。死?在繁华似锦的生活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重要的是有活下去的意志。现在,所有优秀的医生都这么说,我不是随随便便就放弃的那种软弱的人,我感觉到自己已经比以前健康了很多——说不出的健康,你听到吗?,

“她用枕头把自己抬起来,大声喊着房子里的人,接着,一阵突然而来的咳嗽猛烈地打击她瘦弱的身体,她于是又躺了下去。

“‘那咳嗽——没什么的,’她喘着气说道,‘吐血也不会把我吓倒的,我要让医生感到惊奇,是意志使我活了下去。记住,拉乌尔,我要活下去。’

“真可怜,你们知道吗?真可怜。

“就在那时,费利西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牛奶,她把牛奶递给安内特,并用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神情看着她把它喝下去,那神情里面满是一种无法掩盖的满足和开心。

“安内特也看到了,她生气地把杯子扔了出去,杯子摔成了碎片。

“‘你看看她,那就是她一直看着我的表情,她很高兴我就要死了!是的,她幸灾乐祸了吧,她又健康又强壮,看看她,从来不会生病,这种人!什么病也不生,为什么她有那么好的体格?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费利西弯下腰,捡起那些玻璃杯的碎片。

“‘我不介意她说了什么,’她用一种歌唱般的声音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一个正直的姑娘,我是的。至于她,她很快就会尝到炼狱的火焰了。我是一个天主教徒,我什么也不说。’

“‘你恨我,’安内特喊道,‘你一直恨我。啊!但是我仍然可以迷醉你,我可以让你去做我要你做的事情。现在看着,如果是我命令你、你就会跪倒在我面前的玻璃碎片上。’

“‘你真荒谬,’费利西不自然地说着。

…但是,是的,你会这样做,你会的,为了让我高兴,你会跪下来的。是我要你这样做,是我,安内特,要你跪下来,费利西。’

“不知道是因为安内特声音里那种美妙的恳求,还是因为别的更深层的原因,费利西顺从了命令,她慢慢地跪了下来,两条胳膊伸得长长的,脸上一片苍白和愚蠢。

“安内特往后仰着头,大声地笑了起来——一阵又一阵的狂笑。

“‘看看她,看看她那张愚蠢的脸!她的样子多么可笑。现在你可以起来了,费利西,谢谢你!对我吼叫是没有用的,我是你的主人,你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8

“她疲惫地躺回到自己的枕头上。费利西捡起托盘慢慢地走了出去,当她回转头时,她眼睛里面的那种压抑在心底的怨恨神情让我吃了一惊。

“安内特死的时候我不在现场,但是,据说她死得很可怕。她一直挣扎着要活下去,像一个疯子似地拒绝着死亡,她一次又一次地大声叫喊着:‘我不会死的——你们听到了吗?我不会死的——我要活下去———

“六个月以后,当我去看望斯莱特小姐的时候,她告诉了我这些情况。

“‘我可怜的拉乌尔,’她仁慈地说道,‘你喜欢她,不是吗尸

“‘一直是这样——一直。但是,我对她能有什么用呢?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吧,她死了——她是那么的出色,她的生命中充满了燃烧的色彩……’

“斯莱特小姐是一位好心肠的女人,她继续说着一些别的事情,她非常担心费利西,所以她告诉我,这位姑娘患过一场奇怪的精神崩溃症,而且至今,她的行为举止还是非常古怪。

“‘你知道吗?’斯莱特小姐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她一直在学习弹钢琴。’

“我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听到以后觉得非常惊奇,费利西……在学习弹钢琴!我以为这位姑娘连音符也不能分辨呢。

“‘他们说,她有天分。’斯莱特小姐继续说道:‘我也不能理解,我一直都把她看做是——嗯,拉乌尔,你也知道,她一直都是一个愚蠢的姑娘。’

“我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她的行为非常奇怪——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

“几分钟以后我走进了大厅,费利西正在弹钢琴,她弹奏的旋律正是我在巴黎听安内特演唱过的那首歌曲的。你们知道,先生们,那使我大吃了一惊,然后,听到我进来后,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嘲弄和智慧。好一会儿,我都在想——嗯,我实在不想要告诉你们我想到了什么。

“Tiens(法语;你们。——译注)!’她说道,‘那么是你了——拉乌尔Monsieur。’

“我不能描述她说这句话时的方式。安内特一直叫我做拉乌尔。但是费利西,在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她就一直称呼我做拉乌尔Monsieur。但是现在,她再次这样称呼我时,却有了一点不同——尽管她还是叫我Monsieur,但是,却带了轻微的重音,听起来非常可笑。

“‘为什么,费利西,’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今天看起来跟平时很不一样。’

“‘是吗?’她谨慎地说道,‘那没什么。但是,不要那么严肃,拉乌尔——我决定以后都叫你拉乌尔了——我们不是还像小孩时那样一起玩吗?——生活是为快乐而制造的。让我们谈谈可怜的安内特吧——她死了,并且被埋葬了,我怀疑,现在她是不是在炼狱,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接着,她还哼了一段曲子——尽管音调还不够和谐,但是,歌词引起了我的注意。

“‘费利西,’我喊道,‘你在说意大利语?’

“‘为什么不可以,拉乌尔?或许,我并不像我假装出来的那么愚蠢。’她嘲笑我的大惊小怪。

“‘我不能理解——’我刚说道。

“‘但是,我要告诉你,我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尽管没有一个人觉察出来,我可以扮演许多角色——而且扮演得非常好。’

“她再一次大笑起来,并在我制止她之前,迅速地跑出了房间。

“在离开之前,我又见到了她,那时她正在一张扶椅上睡觉,打着重重的鼻鼾。我站在那里看着她,猜想着,仍然不能置信。突然,她惊醒了,她看着我,眼里一片空洞。

“‘是拉乌尔Monsieur吗?’她机械地喃喃道。

“‘是的,费利西,我马上就走了,在我走之前,你可以再为我弹一曲吗?多

“‘我?弹钢琴?你又取笑我了,拉乌尔先生。,

“‘你不记得了吗?今天早上,你还给我弹过钢琴了呢!多

“她摇了摇头。

“‘我弹钢琴?像我这样可怜的姑娘怎么会弹钢琴?,

“她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招招手,让我靠近点儿。

“‘拉乌尔先生,在这间房子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他们会对你开玩笑,他们会改变时间,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而且,这些全都是她做的。’

“‘谁做的?’我惊奇地问道。

“‘安内特做的,那个邪恶的人。在她活着的时候,她总是欺负我,现在她死了,她又从死亡中回来继续欺负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9

“我瞪着费利西,这时我可以看出,她正处于一种极其恐惧的状态之中,她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前面。

“‘那个家伙,她是个坏人,她是个坏人。我告诉你,她会从你的嘴里拿走你的心脏,从你的脊背上拿走你的衣服,甚至从你的躯体里拿走你的灵魂……’

“她突然抓住我。

“‘我害怕,我告诉你——我害怕,我听到她的声音了——不是在我的耳朵里——不,不在我的耳朵里,是在这里,在我的心脏里——,她拍打着她的前额,‘她会把我赶走的——把我整个儿赶走,然后,我该怎么办,我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她的声音高得几乎在尖叫了,她眼睛里的神情就像是海滩上惊恐的野兽……

“突然,她笑了起来,非常甜蜜地微笑起来,满脸狡猾的神情,令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如果这真的发生了,拉乌尔Monsieur,我有一双非常强壮的手,我会非常厉害的——会非常厉害的。’

“以前,我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她的双手,现在我看到了,我也不禁发起抖来,那些短短胖胖的粗壮的手指,就像费利西说的那样,令人恐惧的强壮……我无法向你们解释,当时那种席卷我而来的恶心的感觉。有着那样的一双手,她父亲肯定会扼死她母亲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费利西了。后来很快,我又到国外去了——去了美国南部。在她死后两年,我才回来。我曾在报纸上读到了她的一些事情,并且看到了她突然死亡的消息。今天晚上,我又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全部细节——从你们那里——先生们!费利西3和费利西4——我比较怀疑,她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你们要知道!”

火车突然减速了,角落里的男人坐直了身子,把外套扣得更紧。

“那,你的理论是什么?”律师问道,身体略向前倾。

“我很难相信——”卡农·帕菲特刚说,又顿住了。

医生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拉乌尔。莱特杜。

“从你的脊背上拿走你的衣服,从你的躯体里拿走你的灵魂。”这位法国人轻轻地引用着这句话,他站了起来。“我对你们说,先生们,费利西·鲍尔特的历史就是安内特·拉维尔的历史,先生们,你们不认识她,但是,我认识她,她非常热爱生命……”

他把手放在了车门上,准备着跳出去,突然,他转了回来,弯下腰拍打着卡农·帕菲特的脸颊。

“医生先生在那里,他刚才说,所有的这一切”——他的手重重地向卡农的胃打去,把卡农打得直往后缩——“只是一个住宅,告诉我,如果你在的你的房子里发现了一个盗贼,你会怎么办?朝他开枪,你不会吗?”

“不会的,”卡农喊道,“不会的,说真的——我是说——在这个国家里,我不会的。”

但是,他的最后一个字已经是对着空气说了,因为车门“砰”地关上了。

牧师、律师和医生静静地坐在那里,第四个角落的座位已经空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9

红色信号

“不,这太令人恐怖了,”漂亮的埃弗斯利太太说道,并把她那双美丽的、但有点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总认为女人具有第六感觉,你觉得这是真的吗,艾林顿爵士?”

那位著名的精神学家只是嘲讽地笑着。对于这种漂亮但却愚蠢的人,他总是无限轻视的,就像他现在的这位客人。艾林顿·韦斯特是精神疾病方面的最高权威,而且非常关注自己的地位和重要性。他是一位在各方面都有点自负的人。

“我只知道,你们说了一大堆废话,埃弗斯利太太。第六感觉——这个术语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些搞科学的人总是那么认真。它事实上就是指一种非凡的方式,即有的人在某些时候,似乎都可以明确地知道事物——但是,仅仅是知道它们,感觉到它们,我的意思是说——非常不可思议——事实上它就是那样。克莱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吧,克莱尔?”

她噘起了嘴,并斜着肩膀向女主人求助。

克莱尔·特伦特并没有马上作出回答。这是一个小宴会,出席宴会的有克莱尔和她的丈夫、维奥莱特·埃弗斯利、艾林顿·韦斯特爵士,以及艾林顿爵士的外甥德莫特·韦斯特。德莫特是杰克·特伦特的一位老友。杰克是一位脸色红润、身体有点臃肿的男人,此时,他正在心情愉快地微笑着,笑容开朗而且情懒。他接过了话题。

“真是胡说八道,维奥莱特!你最好的朋友在一次铁路事故中遇害了。毫不犹豫,你就想起,上个星期二你非常不可思议地——梦到了一只黑猫,所以,你就觉得肯定会发生些什么不祥的事情!”

“噢,不,杰克,你把预感和直觉混淆起来了。喂,现在,艾林顿爵士,你总得同意预感是真的吧?”

“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这位医生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是,巧合解释了大部分的故事,而且接着,差不多所有的故事都有着相同的发展趋势一你不得不把这些也考虑进去。”

“我认为,那些所谓预感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克莱尔·特伦特非常突兀地说道:“还有什么直觉、什么第六感觉,以及什么其他那些被我们油腔滑调地谈论的东西。我们生命的进程,就像是一辆火车在穿过黑暗奔向未知的远方。”

“这很难说是一种好的比喻,特伦特太太,”德莫特·韦斯特说道,他第一次抬起了头,加入到这场论战中。他灰色而清澈的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光芒,在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上非常奇怪地闪烁着。“你难道已经忘记那些信号了吗?你是知道的。”

“哪些信号?”

“是的,绿色代表安全,红色——代表危险!,,

“红色——代表危险——多么令人恐怖!”维奥莱特·埃弗斯利喘着气说道。

德莫特非常不耐烦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当然,那只是一种描述它的方式。前面有危险!红色信号!小心!”

特伦特好奇地盯着他。

“德莫特,你似乎在说着一场亲身经历,老伙计。”

“确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这曾经发生过。”

“告诉我们这段经历吧。”

“我可以给你们举一个例子。在美索不达米亚那边——在休战纪念日之后,一天晚上,当我走进帐篷的时候,我马上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危险!小心!这个想法就像是幽灵一样游动着。我忐忑不安地围绕营地检查了一圈,接着,为了防止那些深怀敌意的阿拉伯人的侵袭,我还尽可能地采取了一切预防措施。然后,我转回帐篷。但是,一走进去,那种感觉又出现了,甚至比原来还强烈。危险!最后,我抱着一条毛毯走了出去,就在外面,我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睡了一夜。”

“后来呢?”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帐篷,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道巨大的刀痕——大约有半尺那么长——就是我躺下睡觉的那个地方,直劈下来,并穿透了我的床铺。不久,我查明了事情的真相——那是一个阿拉伯仆人干的。他的儿子因为当间谍而被枪决了。艾林顿舅舅,你怎么看待被我称作红色信号的这个例子呢?”

那位专家毫无表情地微笑着。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我亲爱的德莫特。”

“但是,它不属于你无条件接受的那种故事?”

“是的,是的,我毫不怀疑,你确实具有对危险的直觉,就像你所讲述的那样。但是,我要否认的是这种直觉的根源。就你而言,它来自外界,是由于你的精神受到了外界的某些刺激,所以,你才获得了那样的印象。但是现在,我们发现几乎一切事物都来自内心——来自我们的自我潜意识。”

“好一个古老的潜意识,”杰克·特伦特大声叫道,“现在,它无所不能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9

艾林顿爵士不理会他的插话,继续说道:“我觉得可能是,在偶尔晃一眼或者看到那位阿拉伯人背叛你自己时,你的自我意识并没有注意到或者把这些记忆住,但是,你的自我潜意识则不然。潜意识永远不会忘记的。同时,我们相信,它可以在相当的程度上,独立于高层的意识或者意志而进行提示和推断。那么,你的潜意识,意识到了有人可能企图要暗杀你,并且,它成功地把它的恐惧强加给你的意识领悟。”

“我同意,这听起来确实很令人信服,”德莫特微笑地说道。

“但是一点也不令人兴奋,”埃弗斯利太太撅着嘴说道。

“同样,也有可能,是你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仇视你的人对你产生的厌恶。过去被称作‘精神感应’的那种东西肯定是存在的,尽管对于控制它的条件我们还不太了解。”

“还有别的事例吗?”克莱尔向德莫特问道。

“噢!还有的,但是都不那么有趣了——而且,我想它们都可以用‘巧合’这个词儿来解释。有一次,我拒绝了一个到乡村别墅的邀请,没有别的理由,就是因为感觉到了‘红色信号’。不到一个礼拜,那个地方就遭到了火灾。顺便问一下,艾林顿舅舅,就这一点来说,潜意识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恐怕它没有理由产生。”艾林顿微笑着说道。

“但是,你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好的解释了。喂,好了。别那么圆滑了,对待近亲戚应该和对待别人不一样。”

“那好,那么外甥,我就冒昧地设想,你是因为一个平常的理由,即你不是很想去而拒绝了邀请,但是火灾之后,你自然地在心里回忆,你是在火灾之前就已经得到了一个危险的警告,而且现在,对于这种解释你是毫无怀疑地相信了。”

“没治了,”德莫特笑道,“开头就是你赢了,结尾还是我输。”

“没关系,韦斯特先生,”维奥莱特·埃弗斯利叫道,“我完全相信你的红色信号。在美索不达米亚时,是你最后一次感觉到这种信号吗?”

“是的——直到——”

“直到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

“没什么。”

德莫特静静地坐着。差点儿从他嘴唇中吐出的话是:“是的,直到今天晚上。”这些话非常自然地就冲到了他的嘴边,它里面隐含着一个、至今还不能很清楚感觉到的想法,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它们肯定是真的。红色信号在黑暗中已经隐约可见了。危险!即将来临的危险!

但是为什么?在这里还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就在这里,在他的朋友的房子里?至少——嗯,是的,有一种危险。他看着克莱尔·特伦特——看着她那雪白的肌肤,苗条的身体,和优雅地晃动着满头灿灿金发的脑袋。但是好一会儿,危险的感觉都停留在她那儿——似乎一直不怎么强烈。因为杰克·特伦特是他的好朋友,而且是比最好的朋友还要好的朋友,杰克曾经在法兰德斯救过他一命,并且还因此被推荐担任了VC(副议长)。杰克,他是一个好人,一个最出色的人。但是不幸的是,他爱上了杰克的妻子。有一段日子,他以为自己从那儿解脱出来了。再也不能任由那样的事情继续伤害自己了。人是可以硬生生地把它切断的——就那样,切断它,让它饥饿,让它枯萎。而她似乎一直都没有猜到——如果她猜得到的话,她的介意也没什么危险的。一个雕像,一个漂亮的雕像,一个用黄金和象牙做成的、略带粉红和珊瑚色的精品……一个国王的宠物,一个不真实的女人

克莱尔……每次想起她,每次无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时,都会不断地伤害着他……他必须解脱出来。以前,他也爱过女人……“但是从来没有像这样的!”他常常说,“从来没有像这样的。”那好,它就在那里了。那里没有危险——只有心疼,是的,没有危险。那不是红色信号表示的危险。那是别的东西。

他看了看桌子四周,头一次他吃惊地发现,那张桌子竟是一个很不平常的小收藏品。例如他的舅舅,就很少使用这种窄小的、不正式的桌子进餐。看起来,特伦特夫妇似乎也不是他的什么老朋友了,直到今天晚上德莫特才意识到,他对他们一点儿也不了解。

但是可以肯定,这是有理由的。晚饭后,一位非常有名的灵媒婆将要来这里进行一场降灵会。而艾林顿爵士曾宣称,他对降灵术有一点儿兴趣。当然,是的,这就是理由。

这个词儿闯进了他的脑海中。一个理由。难道降灵会就是促使这位专家自然地出席这个宴会的理由?如果不是这样,他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一大堆细节迅速地塞满了德莫特的脑袋,包括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或者,按照他舅舅的说法,就是没被意识注意到的细节。

那位杰出的医生也不止一次奇怪地、非常奇怪地盯着克莱尔。他似乎是在审视着她。在这种仔细的查看下,她也很不舒服。她轻轻地绞动着双手。她紧张,非常的紧张,并且可以说是,一种恐惧吗?她为什么要恐惧呢?

猛地,他的意识突然回到了桌子旁边的谈话上。埃弗斯利太太正要那位杰出的先生给大家谈论一下他的专业。

“我亲爱的女士,”他说道,“什么是疯狂?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发现,对这个课题研究得越深,就越难以对它作出定义。我们所有人在一定程度上都具有自我欺骗性,当这些自我欺骗性离谱到相信自己是俄国沙皇时,我们就会把那些欺骗秘密地关闭或者控制起来。但是,要达到那一点我们还差得很远。我们应该在什么一个特殊的地方树起一根标志似的木桩,并且宣称:‘在木桩的这一边是心智健全的,那一边是疯狂的。,你们都知道,这是办不到的。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们,碰巧有一个人产生幻觉了,但是,他对此保持了缄默,那么,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没办法把他和正常人区分开。疯子的极端正常现象是最有意思的研究课题。”

艾林顿爵士饶有深意地呷了口酒,接着对他的同伴们笑了一下。

“我总是听说,他们是非常狡猾的。”埃弗斯利太大发言道。“疯子,我的意思是。”

“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如果经常对自我欺骗进行压抑的话,就会招致悲惨的结果。如同精神分析法教导我们的那样,所有的压抑都是带有危险的。如果一个人的古怪行为没有什么危害,并且,他可以用那种古怪行为的方式来放纵自己,这种人很少会越界。但是,有的男人”——他停了一会儿——“或者是女人,外表看来非常正常,但是在实际上,却可能是给民众带来极度危险的根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39

他的视线轻轻扫过桌子,瞄了克莱尔一眼,接着收了回来。他又呷了口酒。

一阵恐惧的感觉袭上德莫特的心头。这就是他的暗示吗?他说了这一番话,难道就是为了引导出这个?难道这就是他打算说的吗?不可能,但是——

“一切都缘于自我压抑,”埃弗斯利太太叹了口气,“我很明白,一个人总是会很小心地——表达自己的性格。给别人带来危险,真令人恐惧。”

“我亲爱的埃弗斯利大大,”医生告诫道,“你对我的误解已经很深了。造成这种危害的原因,从医学来看在于大脑——有的时候,是通过外界的媒介,例如精神上的打击等等而产生;唉,有的时候,则是先天的。”

“遗传是多么的令人可悲,”这位太大漠然地叹息着,“肺病以及其他什么的就是这样。”

“肺结核不遗传。”艾林顿爵士冷冷地讽刺道。

“不是吗?我一直以为它是。但是精神病属于遗传。多么令人恐怖。还有别的什么吗?”

“痛风,”艾林顿爵士微笑着说道,“还有色盲——色盲非常有意思。它直接遗传给男性,但是却潜伏在女性身上。所以,既然很多色盲都是男性,当一个女性是色盲时,她的母亲身上肯定潜伏着色盲,而她的父亲肯定是色盲——这就是事物不同于一般的表现状态。也就是所谓的受性别限制的遗传。”

“真有意思。但是,疯狂不这样,是吧?”

“疯狂可以同样的遗传给男人或者女人。”医生严肃地说道。

克莱尔突然站了起来,非常粗鲁地把椅子往后一推,椅子撞翻倒到地上。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而她的手指非常明显在紧张地绞动着。

“你——你不会再往下说了,是吧?”她乞求着,“汤普森太太马上就来了。”

“再来一杯波尔多酒,我会和你一起的,为了同一个目的,”艾林顿爵士声明道,“可以目睹那位奇特的汤普森太太的表演,就是我来这儿的目的,不是吗?哈哈,哈哈!我不需要任何诱导。”他鞠了一躬。

克莱尔微弱地笑了一下作为还礼,她把手放到埃弗斯利太太的肩上,穿过房间走了出去。

“恐怕我已经成为话匣子了。”医生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原谅我,亲爱的同伴们。”

“没关系。”特伦特敷衍地说道。

他看起来既紧张又忧虑。德莫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了这场友谊的局外人。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存在了一个、甚至是老朋友也不能分享的秘密。但是,整件事看起来既充满幻想又难以置信。他有什么根据呢?这里除了坐在那里看几眼,以及女人的紧张心理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继续喝着酒,但只是一小会儿,就在通报说汤普森太太已经到达时,他们也来到了客厅。

灵媒婆是一个身材丰满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吓人的紫红色的天鹅绒礼服,嗓门响亮得非同一般。

“希望我来的不太晚,特伦特太太,”她快活地说道,“你是说了九点来的,不是吗?”

“你非常准时,汤普森太太,”克莱尔用她那甜美的、但略微有点干哑的声音说道,“这是我们的小沙龙。”

没有什么明显的礼节性的进一步介绍了。灵媒婆用伶俐而敏锐的眼光把他们扫视了一遍。

“希望我们的招灵会可以取得完满的成功,”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实在无法向你门描述,我是多么地憎恶我的灵魂飘离了躯体却没能使别人得到满足。可以这么说,它只能令我疯狂。但是,我想今天晚上希罗马科(你们知道吗?它是我的日本灵魂)将会很顺利地穿透我的躯体。我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么灵验,尽管我喜欢烤奶酪,但是,我拒绝涂有奶酪的吐司。”

德莫特在听着,觉得既有趣又厌烦。整件事看起来是多么的无聊!但是,他的判断不也是很愚蠢吗?所有的事情,毕竟,都是自然的——灵媒婆召唤来的力量也是自然的力量,只不过还没有被人们了解而已。出色的外科医生在进行一个精密手术之前,很容易就患上消化不良。所以,汤普森太太为什么不可以也这样呢?

椅子都摆成了一个圆圈,灯也一样,以便于很容易就升高或者降低。德莫特注意到,几乎没有人要对此进行验证,难道艾林顿爵士自己也对降灵会这样的环境表示了满意吗。不,汤普森太太来这里进行表演,不过是个借口。艾林顿爵士来这里,是为了别的目的。德莫特想起来了,克莱尔的母亲,是在外国去世的。关于她肯定有些什么秘密……遗传……

他猛地用力把自己的恩绪拉回到当前的环境中。

大家都坐好了,灯也熄灭了,只有远处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被罩起来的小物体。

好一会儿,除了灵媒婆低平的呼吸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渐渐地,出现了越来越大的打鼾声。然后,从房间远远的一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拍打声,吓得德莫特跳了起来。拍打声又在房间的另一边响了几下。然后,拍打声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响亮。慢慢地,它们却消失了。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嘲笑声。接着,又是寂静,但是突然,被一个和汤普森太太完全不同的声音打破了,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尖锐而且充满了扭曲的声音。

“先生们,我在这里呢,”它说道,“是的,我在这里。你们要问我什么事情吗?”

“你是谁?是希罗马科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40

“是的,我是希罗马科。我已经死去很久了。我在工作。我过得非常快活。”

接着希罗马科开始讲它的生活细节。叙述得非常平坦而且没什么意思,这些德莫特在以前就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每个人都过得很快活,非常快活。模模糊糊地,还透露了一些描述亲人们的消息,但是,那些描述都非常松散,以致于它可以适合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位年老的女士,即一位现在还活着的人的母亲,一直不停他说了很长一段时间,引用古书上的各种格言,并且重新给它们进行诠释,然而,她所诠释的新内容和她叙述的东西几乎全都风马牛不相及。

“现在又有别的灵魂要进来了,”希罗马科宣称,“它要带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给在座的一位先生。”

然后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始说话,它一张嘴就发出那种恶魔般的邪恶的咯咯笑声。

“哈,哈!哈,哈,哈!最好不要回家。最好不要回家,要听我的忠告。”

“你这是对谁而言的?”特伦特问道。

“你们三个人中的一个。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回家。危险!血!不太多的血——但是已经足够了。不要,不要回家。”声音越来越微弱了:“不要回家!”

声音终于完全都消失了。德莫特觉得自己的血直往上涌。他确信,这个警告是针对他的。不管怎样,今天晚上这里弥漫了危险。

灵媒婆叹了口气,接着,又呻吟了一下。她清醒过来了。灯打开了,很快,她站了起来,并且眨了眨眼。

“亲爱的,事情进行得顺利吗?我希望这样。”

“确实非常顺利,谢谢你,汤普森太太。”

“我想,是希罗马科吧?”

“是的,还有一位。”

汤普森太太打了个呵欠。

“我痛得要命。翻江倒海、撕心裂肺似的。鬼魂把消息都带给你们了。那好,我很高兴,事情进行得如此成功。刚才,我还有点担心它不那样呢——担心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会发生,今天晚上,我对这个房间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她依次看了每个人一眼,然后,耸了耸肩膀。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说道,“最近,你们当中有一个人突然死亡了?”

“你指的是谁——我们当中有一个人?”

“或者,是近亲——或者是亲密的朋友?没有?那好,如果我说得更富有戏剧性一点,我会说,就今天晚上,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瞧,这都是我的一派胡言。再见,特伦特太太。我很高兴你能觉得满意。”

汤普森太太穿着她那紫红色的天鹅绒礼服走了出去。

“我希望你觉得这有意思,艾林顿爵士。”克莱尔喃喃道。

“非常有趣的一个晚上,亲爱的女士。非常感谢,你能给我这样的机会。祝你晚安。你们都要去参加舞会,对吗?你不去吗?”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不。我的规律是十一点半就上床睡觉。晚安。晚安,埃弗斯利太太。啊!德莫特,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现在,你可以和我一起走走吗?你可以在格拉夫顿游廊再和他们汇合。”

“当然可以,舅舅。那么,在那里我再和你们会面,特伦特。”

在坐车去哈利街的短短路程上,舅舅和外甥两个人几乎没交换过什么话语。艾林顿爵士对把德莫特拖走表示了一下歉意,并向他保证,他只要占用他几分钟的时间。

“需要我留车子给你吗,我的孩子?”当他们下车时,他问道。

“噢,不要那么麻烦了,舅舅。我可以搭出租车。”

“很好。我也不想在我需要的时间外再劳烦查尔森那么晚。晚安,查尔森。嗯,我把那该死的钥匙放在哪儿了?”

车驶远了,而艾林顿爵士还站在台阶上,徒劳地翻弄着他的口袋。

“我肯定把它放在我的另一件大衣里了,”最后,他说道,“摁门铃吧,好吗?我敢说,约翰逊还没睡呢。”

冷静的约翰逊果然在一分钟之内打开了门。

“我的钥匙丢了,约翰逊。”艾林顿爵士解释道。“拿两杯威士忌和苏打到书房来给我,好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40

“好的,艾林顿爵士。”

医生迈步走进了书房,打开了灯。他示意德莫特进来后,把他身后的门关上。

“我不会留你很久的,德莫特,但是,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那可能只是我的猜想,或者你是否真的有点——tendresse(法语:爱。——译注。),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爱上了杰克·特伦特太太?”

德莫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杰克是我最好的朋友。”

“原谅我,但是要你回答我的问题,确实很勉强。我敢说,对于我提出的这个问题,你曾很严肃地考虑过离婚之类的事,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是我唯一的亲戚,而且还是我的继承人。”

“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什么离婚。”德莫特生气地说道。

“当然是没有,但是,我有一个或许比你更有理的原因。这个特殊的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真的希望可以警告你一下:克莱尔·特伦特不适合你。”

这位年轻人坚定地面对着他舅舅的凝视。

“我理解——请允许我也说一下,或许比你所想的更有理。我知道今天晚上你出席这个宴会的原因。”

“呃?”医生显然是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就叫它猜想吧,先生。当我说,你是以你的——专业身份来出席时,我想我是对的,不是吗?”

艾林顿爵士在踱来踱去。

“你很正确,德莫特。当然,我不能就那么自私地告诉了你,尽管,恐怕它很快就会成为公共财产了。”

德莫特的心脏缩了起来。

“你是说,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是的,那个家族有精神病遗传——在母亲那一方。一个令人悲伤的病例——非常地令人悲伤。”

“我不能相信,爵士。”

“但是,确实是这样。对于外行人,即使所有的迹象都很明显,他们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对于内行人呢?”

“证据是确切无疑的。在那样的病例中,病人必须要尽可能快地受到管束。”

“我的天!”德莫特吸了口气,“但是,你不能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为理由,来让所有的人闭嘴。”

“我亲爱的德莫特!病人必须受到管束,一旦她自由了,结果只能是她对公众构成了危险,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危险。很可能会造成一种特殊的杀人形式。病因在母亲那一方的就是这样。”

德莫特呻吟一声,转过身去,把脸埋到了手里。克莱尔——肌肤胜雪、金发灿灿的克莱尔!

“在这种情况下,”医生继续悠闲地说道,“我感觉到我有义务警告你。”

“克莱尔,”德莫特喃喃道,“我可怜的克莱尔。”

“是的,事实上,我们都应该同情她。”

德莫特突然抬起头来。

“我不相信这件事。?

“什么?”

“我说,我不相信这件事。医生也会出错。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而且,他们总是那么热切地迷醉于自己的专业之中。”

“我亲爱的德莫特,”艾林顿爵士生气地喊道。

“我告诉你,我不相信这件事——而且不管怎样,甚至即使是那样,我也不在乎。我爱克莱尔。如果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把她带走——走得远远的——走到那些爱管闲事的医生们管不到的地方去。我会保护她,照顾她,用我的爱去呵护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40

“对于这种事情,你什么也不能做。难道你疯了吗?”

德莫特轻蔑地大笑起来。

“你肯定会这样说的,我敢说。”

“你要理解我,德莫特。”由于克制感情,艾林顿爵士的脸涨红了。“如果你做了这种事情——这种让人丢脸的事情——那就是结局。我要收回现在我给了你的所有权利,而且,我会重新立一个新的遗嘱,把我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几家医院。”

“你爱怎么样处置你那该死的钱,就怎么样处置吧。”德莫特低着声音说道,“我要拥有我爱的女人。”

“那个女人她——”

“再说一句对她不利的话,对上帝发誓,我就杀了你1”德莫特喊道。

一声轻微的玻璃破碎声使得他们俩都停了下来。刚才,在他们争吵的热烈关头,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约翰逊已经用托盘捧着玻璃杯走了进来。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仆人,他的脸还保持着冷静,但是德莫特怀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可以了,约翰逊,”艾林顿爵士简短地吩咐道,“你可以睡觉了。”

“谢谢,爵士。晚安,爵士。”

约翰逊退了下去。

两个人相互对视着。约翰逊的出现,打断了这场风暴。

“舅舅,”德莫特说道,“我不应该用刚才那样的态度对你说话。我非常明白,从你的角度出发,你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正确。但是,很久以来我一直深深地爱着克莱尔。杰克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事实阻止了我向克莱尔表达自己的爱意。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事实不再重要了。任何用金钱条件来妨碍我的想法都是荒谬的。我想,我们两个人都已经把想要说的话说完了。晚安。”

“德莫特——”

“再争吵下去真的没什么好处。晚安,艾林顿舅舅。我很抱歉,但是,就那样了。”

他很快地走了出去,用力关上身后的门。大厅里一片漆黑。他穿过大厅,打开了大门走到街上,并“砰”地把身后的大门关上。

一辆出租车正好在街边不远处的一栋房子前放下它的客人,德莫特大声叫住它,并乘着它驶向格拉夫顿游廊。

站在舞厅的门口,他犹豫了一会儿,他的脑袋很涨、发晕。里面是嘈杂的爵士乐声,微笑的女人们——他要走进去的真像是另一个世界。

难道一切都是做梦吗?和舅舅之间那场可怕的争吵不可能真的发生了。那是克莱尔,她飘了过去,雪自的丝绸礼服衬托着她那优雅的动作,就像一朵百合花那样美丽。她朝他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既冷静又沉着。真的,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舞曲停止了。很快,她来到了他身边,微笑浮上了他的脸庞。就像在梦中一样,他邀请了她跳舞。现在,她正在他的臂弯里,嘈杂的乐声旋律再次飘起。

他感觉到她有点疲劳。

“累了?你需要停下来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谈谈?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

这不是在做梦。他猛地掉回到地面上。他真的认为她的脸又冷静又沉着吗?而现在,他正被焦虑和恐惧烦扰着。她知道了多少?

他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他们肩并肩坐了下来。

“那好,”他说道,话里带着一种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兴奋。“你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

“是的,”她的眼帘垂了下来。她紧张地玩弄着衣服的饰带。“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真的。”

“告诉我吧,克莱尔。”

“是这样:我希望你可以——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他吃了一惊。他希望听到的答案,无论什么也不是这个。

“你希望我离开这里?为什么?”

“最好开门见山他说明白点儿,对吧?我——我知道你是——是一位绅士,而且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离开这里,是因为我——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你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5:40

“克莱尔。”

她的话让他呆住了——舌头打结。

“请不要认为我有足够的信心也想象你——想象你也可能会爱上我。这只是——我过得很不快活——而且——噢!我希望你离开这里。”

“克莱尔,难道你不知道我爱你吗?——我不可救药地爱着你——自从我遇见你以后。”

她抬起眼睛,惊奇地瞪着他。

“你爱我?很久以来,你都在爱着我?”

“从一开始就这样了。”

“噢!”她喊道,“为什么你不早点儿告诉我?为什么?那个时候,我还可以和你在一起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已经太晚了。不,我快疯了——我不知道我刚才说了些什么。我永远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克莱尔,你说‘现在已经太晚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的舅舅?他知道了什么?他是怎么想的?”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

“听着,克莱尔,你不要相信这一切,你也不要考虑这些,相反,你要和我一起走。我们可以一起去南海,到那绿色珠宝似的海岛上去。在那里你会过得快活的,而且我会照顾你——让你永远安全。”

他的手臂伸向了她,把她拉入怀中,他感觉到她在不停地颤抖。然后,突然,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噢,不,请不要这样。你没看到吗?现在我已经不能了。这会很恶心的——恶心——恶心。一开始,我都希望自己能做得好点儿——而且现在——它仍然令我恶心。”

他犹豫了一下,被她的话阻止了。她哀求地望着他。

“请别,”她说道,“我希望能做得好点儿……”

什么也不说,德莫特站起来,离开了她。此刻,他已经被她的话强烈地感动和震撼住了,他不想和她再谈论下去。他朝着他放帽子和大衣的地方走去,走到一半时撞到了特伦特。

“喂,德莫特,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是的,今天晚上我没心情跳舞。”

“这是一个无聊的晚上,”特伦特沮丧地说道,“但是,你还没有我忧虑啊。”

似乎特伦特也有事情要告诉他,这令德莫特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不是那件事——任何事情都可以,但不要那一件!

“好了,再见吧,”他迅速地说道,“我要回家了。”

“回家,呃?灵媒婆警告我们什么来着?”

“我要冒这个险了。晚安,杰克。”

德莫特的公寓离这里不远。他觉得有必要让晚上的冷空气使自己发热的脑袋冷静一下,所以,他步行回家。

他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然后,打开卧室的灯。

马上,他又一次意识到了他面临着红色信号的危险,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二次了。这一次,感觉更为强烈,尖锐地震撼着他的头脑,使得他甚至把克莱尔也忘记了。

危险!他四周都是危险。就在这个时间,在这个房间里,他的四周弥漫着危险。

他徒然地嘲弄自己,试图让自己从恐惧的感觉中解脱出来。或许他的努力是秘密的、很大程度上发自内心的。至今为止,那种红色信号已经给予了他准时的警告,这些警告使他能够避免了多次灾难。他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迷信,然后对公寓进行了仔细的巡视,因为,很有可能罪犯已经闯了进来并藏在房子里面。但是在巡视中,他什么也没发现。他的仆人米尔森已经走了,公寓正沉浸在无比的空旷之中。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慢慢地脱着衣服,他的眉毛紧锁着。危险的感觉还是像刚才那样紧扰着他。他拉开抽屉,正要拿出一块手绢儿,突然,他像木头似的呆住了。抽屉的中间隆起了一块奇怪而陌生的东西——似乎还很坚硬。

他双手紧张而迅速揭开了手绢,把藏在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把左轮手枪。

带着极度的惊讶,德莫特小心地检查了这把手枪。它的形状有点古怪,不久前,从它的枪膛里还发出过一发子弹。除此以外,他检查不出什么了。肯定是在今天晚上,它才被人放入到这个抽屉里的。在他穿好衣服出去参加晚宴时,手枪还没出现在那里——他可以肯定。

正当他准备把手枪再放回抽屉里时,一阵门铃声把他吓了一跳。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在这寂静而空旷的公寓里显得更加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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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中短篇小说集》--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