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15

  金枝仍旧不肯,心中感觉:即便有千难万险,自己一人承担已足够,断不可让小弟再去冒险。回想那几日,身在玉虎却时刻惦记玉枝和红英,心中滋味当真不好受,如非红英赶去玉虎关相告新营情形,自感自己无法集中精神专注对敌。故此,玉枝提出此等请求自然允不得。

  玉枝急道:“难道大哥小看小弟不成?小弟又非草莽之徒,若无把握也不敢楞出此念。”

  金枝道:“我虽非朝廷委派将军,然而,值此危难之时,我以老军身份担当朝廷之急,也有权审时度势,规避风险。”

  玉枝见兄长这般固执,虽知他满心是为自己着想,也难免心生不快,遂辞别兄长,怏怏下城去。

  待见到红英姐,玉枝心情方好起来,自然更不敢提欲见杜颢之事,只将巫婆婆离去前后讲与红英听。二人一番感叹。

  次日一清早,玉枝牵马悄然来到城下,请王天成大哥开城门,只说去新营取件东西。王天成也不疑心,放玉枝出城而去。玉枝顿时如鸟儿出笼,心情一阵舒畅,直奔新营。

  新营一切如旧,只是少了许多欣喜、惊叹、忧恐和不安。人去帐空,惟有一杆‘韩’字大旗尚在空中飘荡。玉枝又去粮草营,搜集些干肉和几坛酒,复将营门仔细关紧,回到新营来,点起一堆火,从自己帐中搬出一长几,摆上干肉和两只酒碗,地上铺就草垫。

  今日难得冬阳露出媚光,也转了南风,吹过一丝暖人气息。

  快至中午时,玉枝只怕这杜大哥不肯来,枉费自己一番心思,正等得心急,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位金甲将军现于新营门前,身后四位魁伟护卫紧紧相随。

  玉枝迎上前,深施一礼,道:“杜大哥别来无恙?”

  杜颢忙下马来,还礼道:“梅贤弟也别来无恙?只不知贤弟百急之中约我前来相会,为公还是为私?”玉枝笑道:“两国正在血刃相待,若论公,我怎会请大哥来?只怕大哥也不会因公而来。”

  杜颢笑道:“你在此营中设宴,恐有深意罢。”

  玉枝笑道:“大哥身兼重任,难免心思过密,草木皆兵。小弟在此请大哥吃碗酒,只图清净,别无他意。”

  杜颢哈哈一笑,道:“贤弟已非先前之贤弟,有勇有谋,机灵过人,连三公主也极为赏识,大哥自然也不敢枉自尊大。”

  玉枝筛满两碗酒,施礼道:“昨夜幸得大哥网开一面,小弟才侥幸逃脱,今日正好在此一并答谢。”

  杜颢随身坐下,道:“罢了,既还认我为大哥,便不需这般见外,今日只饮酒,不谈军事。”言罢,环顾四周,惊叹道:“贤弟虽年少,却深通谋略,设得一座好营。此营初看乱搭无序,细看自有妙处。”玉枝道:“愿听大哥指教。”

  杜颢道:“此营虽不适大军驻扎,但以少守多,却见高明。各处均可设伏兵,攻者急切难过,守者却可从容施射。攻者无路可进,守者却进退自如;若有马军到此,刀斧手五百便可令马军溃败而去。怪不得贤弟在此可守十数日,一座小营竟折我数员大将,却原是贤弟胸藏韬略,心通军机。怎不令愚兄刮目相看?”

  玉枝哈哈大笑道:“杜大哥未免高看小弟,此营非我所设。”杜颢怔愣道:“何人所为?”玉枝道:“正是家兄亲手所设。”杜颢吃惊道:“贤弟之兄是谁?尚在边关?”玉枝道:“家兄此刻正镇守五阳关。”杜颢即可起身道:“莫不是前日率军夺回五阳城之人?”玉枝笑道:“正是”

  杜颢长叹道:“令兄智勇无匹,正是我之劲敌。”

  玉枝道:“今日不谈两过军事,尽叙兄弟之谊。”玉枝端起一碗酒,道:“小弟先敬大哥一碗,愿大哥平安。”一饮而尽。又满一碗,重新端起,道:“小弟蒙大哥厚爱,不曾回报,权以此酒相谢。”言罢,又一饮而尽。

  杜颢哈哈一笑,道:“贤弟好爽快。”随之也连吃两碗。玉枝复将酒筛满,道:“蒙大哥成全小弟与汝雯,此一碗专敬大哥侠肝义胆,山海胸怀”,又干一碗。

  杜颢数日未曾饮酒,得遇如此知己,自然豪情勃发,一碗接一碗,连吃七八碗,不觉已有七分酒意。玉枝面色潮红,脚步有些踉跄,回身又取过一坛酒,将二人酒碗满上,哈哈笑道:“寒冬偶遇春光,舟船幸得顺风。纵算人生苦短修长,倘得知己美酒相伴,倒胜过明媚春光,顺风之帆。”

  杜颢随即一声大笑,道:“梅花迎伴飞雪,香白各占三分。落霞长影相随,孤月单杯成双。”当即哭道:“娇凰另觅高枝,宝驹又寻新主。”

  玉枝闻听,深解其中之意,也流泪道:“仁兄有高洁之怀,劣弟无君子之风。恕小弟横刀夺爱了。”言罢,复饮一碗。

  杜颢即刻苦笑道:“贤弟不必心感内疚,芸芸众生皆随缘而遇,遇缘而化,别人勉强不来。三公主与贤弟之缘,当是前世锁定,倒是愚兄横梗相隔,劳贤弟苦思月余才见。”言罢,吃下一碗酒,走近来,一把抓住玉枝手腕,笑道:“此处简陋,也无美女歌舞陪伴,莫如去我帐中,声色味俱全,岂不胜似此处十倍?”

  玉枝也呵呵笑道:“小弟一乡野之人,享不得风花雪月、歌舞声色。只喜猎猎长风铁弓听弦,苍苍雄岭银枪挑月。若换处吃酒,自当去五阳关中。去别处小弟不自在。”

  杜颢哈哈一笑,道:“贤弟少年英雄,为何享不得声色?今日权且换过口味,并不让汝雯得知。”遂对四名护卫道:“扶梅公子上马。”四名健硕护卫一齐过来。玉枝一反手腕扣住杜颢脉穴,道:“若要我去,须大哥应我一个条件。”杜颢道:“贤弟请讲。”

  玉枝似笑非笑道:“请大哥即刻传令,停止攻城,三日后再做计较。”

  杜颢笑道:“贤弟已言明,今日不谈军事,只叙兄弟情谊,如何又忘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16

  玉枝引杜颢后退一步,道:“大哥可以不谈两国军事,小弟却不可不谈。只因五阳城内尚有我兄长和红英姐,及成千上万无辜百姓,今日若不与大哥谈,只怕他日皆成你刀下之鬼。”

  杜颢道:“莫非你要挟持大哥?”

  玉枝道:“大哥若念兄弟之情,便下此令,若顾念不到你我手足之谊,小弟别无选择,只有冒犯大哥,待战罢,小弟再行负荆请罪。”

  杜颢难过道:“若停三日,宋朝大军援到,军机丧失殆尽,我岂不是在拿万千辽军性命当儿戏?你何苦逼大哥斩断你我兄弟情分?”

  玉枝哽咽道:“我虽不善经商,可说不懂经商之道。然而,若需出卖你我情分保住五阳城关,我自当毫不吝啬。”

  护卫一见元帅被制,各执兵刃围来。玉枝伸手闭了杜颢腰穴,低声对护卫道:“你等休坏我兄弟情谊。若要强为,当与此几同命。”一掌将长几拍碎,道:“速速回禀大王兄,若要保全状元公副统帅性命,须休兵三日。三日后,自有人好生将元帅送回。”

  杜颢心下一阵痛悔,悔不该贸然来此,却又隐隐生出一丝轻松,遂长叹一声,对护卫道:“你等去罢,只照原话回禀大帅就是。”护卫唯唯而去。

  玉枝嬉笑道:“如此,便委屈大哥。”因寻来条棉被,垫在杜颢马鞍上,将他紧紧缚住,熄灭了火,上得花斑忽雷暴,径回五阳关去。

  金枝闻听玉枝与辽军副帅一起回来,又惊又喜,忙出来迎接。玉枝将杜颢穴位解开,扶下马。金枝上前施礼道:“我四弟卤莽妄为,恐让杜元帅受惊了。”

  杜颢见来人容貌丑陋吓人,疑惑地看玉枝。玉枝笑道:“这便是家兄梅金枝将军。”杜颢不由弓身还礼道:“将军骁勇多谋,在下有幸相识。”二人寒暄一番,一同往府里走去。

  玉枝见计谋成了,心神松弛,不料,半时辰前连吃十余碗‘十里香’,此刻酒力却涌上来,当即一跤跌倒,大醉不醒。一直卧了二天二夜,方才昏昏醒过神儿来。见一人坐在炕沿,皮肤黑红,面目英俊,似是何亮,疑在梦中,有气无力道:“莫非是何亮贤弟?”

  何亮一见玉枝醒来,立即欢喜道:“四哥真会享受,俺昨日刚回来,就听说你又喝多了,没灌醉杜大哥倒把自己喝趴下。”玉枝苦笑道:“连四哥也敢损,进趟京长胆气了。”兄弟二人三十多日未见,当真想念,便紧紧抱了一下。玉枝坐起身,问道:“朝廷大军到了?”

  何亮道:“公主带一万马军刚到,后续大军不知几日才到。”玉枝闻听安阳公主亲临,赶紧找靴子,道:“公主既到,此城便可保,领我去拜见公主。”

  二人方待往外走,红英正好自外面回来,一见之下,忙将玉枝按在炕沿坐定,揶揄道:“酒仙下凡来,怎么也得喝碗野鸡汤再去。”玉枝摇晃几下脑袋,的确仍有些晕,口里道:“不去见公主,只怕失礼。”

  红英语气幽幽道:“那么多将官捧月一般围着,你去凑甚热闹。咱先养足精神再做计较。”

  玉枝问道:“杜大哥在哪里?今日是第几日?”

  红英心知玉枝所言,道:“那位杜大胡子与你大哥住在一起,现在不知情形怎样。今日是第二日。”

  玉枝放下心来,道:“去看看杜大哥也好。”

  红英叹口气,道:“你安生些罢,好歹对得起自家肚子。”说罢,拾掇野鸡熬汤去了。

  玉枝遂耐住性子坐来,问何亮此一路情形。

  何亮慢悠悠道:“去时俺一路不敢马虎,把大黑马累得够戗。好不容易到得京城,城门关了。俺把守城校尉嚷起来,说:我是边关守城校尉何亮,要见公主,赶快开城门,误了事你吃罪不起。四哥你猜怎么样?”

  玉枝促眉问道:“怎样?”

  “那校尉笑了笑,把俺给绑起来送到监狱里去了。”

  玉枝感觉又好气又好笑,问道:“岂不要误事?后来呢?”

  “是萧大人把俺放出来,黄老舵主领着,急三火四去寻到公主,送上信。俺娘,公主真是天仙下凡。”

  玉枝笑道:“只怕你当时魂儿都飞了一半去。”

  何亮笑了笑,一板正经道:“那能呢。俺回来时候,黄老舵主塞给俺两包银子,一包捎给俺家,爹娘见了那么多银子,还以为俺做了强盗,抢了人家银庄呢。另一包捎给四哥,俺给红英姐了。”

  玉枝点头笑道:“自然是好。你终算可尽些孝心了。”

  何亮闻听,当即眼圈泛红,道:“没有四哥,俺尽甚么孝心?”何亮临去京城时,玉枝原给他三百两银子,尚余二百多两,何亮回身取来,还给四哥。玉枝沉着脸道:“放在你那里用不行么?”随即笑着问道:“你回来时,没去看马大姑?”何亮笑道:“去看了。俺一进门,正遇兰儿姐姐,还打听你呢,说那日是故意气你,请你别介意。”玉枝笑道:“这倒没甚么。大姑可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17

  何亮一脸庄重,道:“大姑挺好,说你回去时,务必进去看她,她给你留着条野羊腿。”

  玉枝十分感动,道:“我必定会去看她。”何亮叹口气,道:“说来,大姑也真可怜。兰儿姐姐偷偷告诉说,大姑她儿子四岁时被一男人拐走了,她呆在那里一多半是为等儿子回来。”

  玉枝闻听,眼睛立刻润湿,暗自长叹,后悔当初没有好生陪她喝酒。

  红英炖好汤,端来,给玉枝与何亮各盛一碗。那汤鲜香无比,二人迫不急待,边吹便喝,连吃两碗。玉枝脸上有了血色,自觉腹中热呼呼,极为受用,随后三人围住桌子吃罢晚饭。红英拿出一封书信,递给玉枝,道:“昨日,有人用箭射进关里,你大哥带来给你。”玉枝见信封上写着自家名字,字迹娟秀,急忙拆开,只有三个字‘城外见’,撒腿往外跑。红英一把拽住,道:“黑灯瞎火,去哪里?”玉枝笑声:“公主召见”,声未落人已出了门。

  自城墙闪身而过,径到那土丘后,却未见人影,只有一盏灯笼亮在那里,玉枝喜滋滋地等。半个时辰已过,汝雯仍未出现,玉枝心道:必定是等了许久没见我来,生气回营了。待要去辽营寻,直觉唐突得很,夜里去求见三公主,只怕辽军会私下将自家与汝雯当成笑料。因又耐心挨一会儿,盯那灯笼看,猛然醒悟,平白无故留盏灯做甚?急忙取下,高高举在手里,朝辽营处摇晃一阵。

  约过两刻时,果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尚有百丈远,已看清是汝雯来到,惊喜地迎上,叫声:“汝雯”。

  汝雯满脸生嗔,道:“你如何才来?”

  玉枝愧疚道:“我酒醉不醒,才刚见到信。”然后,又笑道:“你当真聪明,亮盏灯笼提示我,又不用傻等。”汝雯道:“我昨日等了你一整天,今日等了大半天,情知那信还没到你手里,便派罗琪在此等你,直等到晚上,我来将这盏灯笼挂在此,带他回去。”说罢,脸上现出一丝笑:“还算你聪明,竟知我用心。”然后,问道:“你因何要挟持杜大哥?”

  玉枝隐去笑容,道:“我并不情愿这般,只是相比关内无辜百姓及大哥和红英姐,这般做却甚值得。况只留他三日。”

  汝雯脸上既委屈又有些不快,道:“你这番作为,大王兄很生气,只因杜大哥随意停止攻城,又背着他与你私下会面,违犯军规,令他无从选择。而你利用了杜大哥对你那番信任和感情,我也很难过。”

  玉枝有口难辩,因当时情形,难保杜大哥没有扣留他做人质之意。今听汝雯如此说,原来那一腔喜气渐渐凉下来,心中如同塞一团棉絮一般难受。

  汝雯问道:“你如何不言语?”

  玉枝瓮声瓮气道:“你叫我说甚么?有甚可说?”

  汝雯道:“你只说你做此事,是有人唆使你或逼迫你,此等下作之策并非出自你心。”

  玉枝瞪眼道:“只怕在你那里是下作之策,在我这里便是上作之策。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没人唆使或逼迫。”

  “你……”汝雯听罢,伸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转身跑到一边去。

  玉枝脸上一阵辣疼,登时惊愣住,如一木头人站在原处。

  约过一刻,汝雯无声走回来,伸手摸着那边挨打的脸,轻声问道:“还疼么?”

  玉枝腹胸一鼓一落,鼻子咻咻气喘。

  汝雯道:“若不疼,我再打一下。”

  玉枝气海稍平静些,开口道:“如喜欢打,请随意打,我不在意。”

  汝雯笑道:“你让我打,我偏不打,我喜欢看你那生气样子。”

  玉枝咕哝一声:“刁蛮丫头,跟谁怄气?让你打又不打。”

  汝雯便带出娇声来,道:“我自然与你怄气,跟别人犯不着。”

  玉枝静默片刻,心气总算顺了,看着她,悄然道:“我知道大王兄必定骂过你。”汝雯无声点头。玉枝轻轻揽她入怀,道:“若还有火气现时便撒我身上。”

  汝雯哼一声,道:“不撒给你我撒给哪个?”继而怨嗔道:“唉,那日方说你机灵些,方才又木起来,不会编个谎儿哄哄我?也免得吃那一巴掌。我都替你编了半个谎儿,还不往脑子里去。”

  玉枝温声道:“我宁可吃你十巴掌,也不去编谎话哄你。”

  汝雯抬起头来端看他,喜滋滋地问道:“当真?”

  玉枝一脸认真,答道:“自然当真”。

  汝雯眼中显出痴情来,“真是个呆子”,轻幽似梦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18

  四目便春水脉脉,娇躯遂情山依依;铁膀玉臂环环缠绕,炽唇香口紧紧热吻;柔舌灵动,犹如幽谷春兰风中相戏;嗓音颤颤,恰似青涧燕声空朦回荡。各自心下燃起一堆篝火,愈烧愈旺,愈旺愈近,愈近愈烈,终于分不清天上人间,到底划不开血肉情缘;叹问香魂欲归何处,不晓玉魄将落那方。

  幸好北斗仍在,朔风依旧。

  汝雯起身将玉枝拉起,梦呓般叫声:“一枝”

  玉枝眼睛闪亮,静静看她。

  汝雯凤目流动羞喜,低声道:“跪下”

  玉枝不解,问道:“为甚?天天有人给你跪,还需我跪?”

  “让你跪,你就跪嘛”

  玉枝慢慢跪下,直眼看她。汝雯随即也跪下,低笑道:“说:纵算天荒地老,一枝也不离汝雯。”玉枝听罢,方才明白,笑道:“你若教我说,便没有情趣,我自己说”,“自然是好”

  玉枝真待说时,却甚觉难为情,话在心里说不出口。汝雯遂用目光鼓励他,玉枝端看汝雯,见她较先前瘦了,脸色也有些苍白,心知她更加不易,只怕每日尽在为我提着心,不觉动情道:“梅玉枝与汝雯生当同屋,死当同穴。”

  汝雯见他一脸肃穆,赶紧打断道:“不好不好太揪心了,另说。”

  玉枝平静道:“却是我肺腑之言。”

  汝雯随即作罢,自己闭上眼睛,面色端凝,双手合十道:“汝雯愿与梅玉枝终生相守相依,永不分开。”言罢,两滴清泪悠然滑落。

  安阳公主带王云鹏等将出京,亲率一万铁骑日夜兼程,赶赴边关。离边关尚有数日路程,便听说边关失守,不禁花容失色,心中一急,又兼劳累过甚,染上寒热之症,王云鹏劝她转道回宫,自家提兵来救边关。安阳公主坚决不回,强作支撑到五阳关,见城关依旧在,松下一口气,暂且下榻在总兵府。未及喘息,即刻召见守城将官。

  金枝与王天成皆非在册将军,不便即刻见玉驾,由西台关副总兵张吉代为呈上军情。及至说到‘梅金枝’之名时,公主一阵咳嗽,问道:“此位梅金枝是何许人?”张吉答道:“末将也不甚知晓,只知他先前也是位将军,想是因面容毁坏,不便统军,只在玉虎关做个老军。”

  公主微微点头。待听罢张吉所述,看完阵亡将士名册,安阳公主禁不住面生戚容,泪湿双颊,哀叹道:“不成想,短短二十余日,数万边关将士几尽为国捐躯,我等来迟一步。”遂命张吉:召集所有在关将校,一同来总兵府相见。令王云鹏带三千精兵守城,替下城上疲惫之军。煮肉热酒,犒赏边关将士。

  金枝闻听公主召见,莫名紧张起来,将头发梳理一番,遮住半边脸,骑马直奔总兵府。当先来见安阳公主。

  公主令金枝起身,赐坐。金枝一直低着头。公主道:“请将军抬头说话。”金枝道:“在下面容丑陋,恐惊吓公主。”公主笑道:“只怕吓不得我,倒可吓退辽军。但请抬头无妨。”

  金枝犹豫半晌,心下惴惴,慢慢将整张脸亮出,安阳公主微微皱眉,端详半晌,叹息一声,微笑道:“果真是你。”金枝再次跪下,道:“十余年前,在下因面容遭毁,无脸见人,便诈称阵亡,有欺君之罪,请公主发落。”

  公主复又叹,道:“你今舍命保得此关,功过相抵,我不予追究,起身罢。此番,一并恢复你原职,统领三关兵将,再拨五千兵马归你辖制。”

  金枝心下甚感喜慰,恭敬谢过。

  公主问道:“如何不见梅玉枝与你同来?”

  金枝便将玉枝单会辽军副帅,将其挟持至关内前后经过略略呈告公主。公主不觉喜形于色,道:“想不到他竟立此战功,本公主不白费苦心。方才,我尚感奇怪,因何城内只剩三千人马,辽军大军却不来攻城。原是辽军副元帅被控在此。”遂许玉枝醒来后即刻来见。

  金枝一口应承下,辞别公主,径到巫婆婆家来。见只有红英一人,笑着相问,红英道:“看罢那信,一晃身便没了影儿,想是已出城去。是公主要见他?”金枝称是。红英一撇嘴道:“你见过已足够,何须一个一个都去见。”说罢,不禁皱眉道:“将近三更,怎还不回来?”

  金枝笑道:“听你口气,好似在抱怨,抱怨谁?有人气你来?”

  红英略一想,笑了,道:“哪儿有人敢气我?你且安下心,我盛汤你喝。”

  喝罢汤,金枝轻吁一口气,道:“这如是在家,天天吃你做得美味,只怕给个皇帝做,也不情愿去换。”红英也跟着向往起来,笑道:“待收回金龙关和玉虎关,你我与玉枝一起回家,我精心操办好汤好菜给你俩吃,让你俩舒舒坦坦做几日皇帝。”金枝故意笑道:“哪里有两个皇帝一起坐朝?”,“那便轮流做。”

  金枝走至红英身边,附耳低语几句,红英羞红脸,道:“休说这些混帐话。”金枝低声笑道:“这如何又成了混帐话?”用手一扳红英双肩,红英顺势倒在他怀里。

  二人正欲缠绵,玉枝满面春风进院来,叫声:“兄长”。金枝慌忙出来,问道:“这半天去了哪里?此时方才回来。怎知我在此?”

  玉枝笑道:“梅将军那匹战马正拴在院门旁呢。”

  金枝笑了笑,道:“快随我去见公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24

  玉枝道:“容我换身袍子。”

  金枝道:“又非去相亲。”回身看见红英立在门边,正捂着嘴笑看自己,赶紧转身去了。

  安阳公主打量玉枝一眼,见他较在京时黑了些也瘦了些,笑道:“想必四公子在此已历练成形了。”道罢,连着咳嗽三声。玉枝道:“公主一路辛苦赶路,莫非染上风寒?”

  公主微微点头。金枝道:“公主玉体欠安,敬请安心歇息一夜,明早我俩再来。”公主微笑道:“也好”

  次日晨,关内诸将进总兵府拜见公主殿下。玉枝见王云鹏在此,京城同场比武那几位好手皆到,心中顿生亲切感,俱各相互见礼。王云鹏拍着玉枝肩头笑道:“多日不见,梅公子甚见长进。”玉枝微笑道:“承蒙将军夸奖。”

  公主点将完毕,封王云鹏为左军元帅,张吉为左路先锋,盖干、沙吉龙为副先锋。梅金枝为右路元帅,王天成为先锋,龙延庆、秦可法为副先锋。梅玉枝为两路接应官。将其余诸将及兵力也一一调配,待后续大军一到,再配齐各路兵马之数。今日右路兵马守城,左路协防。令旗交付罢,诸将领命而去。

  玉枝寻到兄长道:“大哥今日正该送杜大哥出关去。你传令罢。”

  金枝道:“此事尚需禀明公主,再做决定。”遂转身折回总兵府。不过一刻,静默转回来,摇头道:“公主不允。让你自家说去。”玉枝心下一急,道:“如此,岂不失却信誉?”因匆匆别过大哥,径往总兵府。

  先对公主行了大礼,随后起身道:“末将请求公主殿下恩准。”

  公主微笑道:“请我恩准甚么?”

  玉枝道:“恩准辽军副帅杜颢出关。那日我掳他回来时已言明,只扣他三日。今日却好时限已过。”

  公主问道:“因何只扣他三日?”

  “只因我与他有些交往,不想太绝情。扣他三日,已足够等到朝廷大军援到。”

  公主轻咳几声,问:“你且说说,他与你有甚交情,当此危急关头,二人竟可单独相会?”

  玉枝便将自己与杜颢在京城相遇,及后来成为莫逆之交简单说与公主听。公主惊奇道:“此人乃辽国元帅,如何会在京城与你相遇?”

  玉枝此时只能假装糊涂,恭敬答道:“我也不知他因何来京,也没见他做过甚么。”起初,玉枝的确不知杜颢真实身份。

  公主道:“此人深入中原腹地,分明是刺探军情,与你相识不过是借你做掩护,并从你口中获取军情讯息而已,此时,你既知底细,切不可以友待之。”

  玉枝见公主并无施放杜颢之意,只得无奈道:“他去中原不过是为寻找汝雯,并非为窥视城防和刺探军情而来。”

  公主微微冷笑道:“你怎知?他既不肯将身份坦告于你,又怎能让你知晓他此来真实目的?你所说汝雯可是王府中那位?”

  玉枝点头称是。

  公主道:“她不是与你交好么?杜颢为何要去中原寻她?”

  玉枝忽然笑道:“公主貌若天仙,心性也非常人可比,一语切中要害。”不得已,便将自己与汝雯和杜颢之间些许关联细细说来。

  公主听罢,皱眉道:“至于杜颢去中原有甚目的,恐怕只有汝雯知道,待见到她,问明详情,我再行发落杜颢。”

  玉枝暗暗叫苦,一个尚没送出,又牵进一个来。若要扣押汝雯在此,当比杀他十次还难受,万不可将汝雯行踪呈告公主,且做个不忠之臣罢。遂对安阳公主道:“公主若不肯放杜颢出关,莫如将我也关起来。”

  公主忍住笑,道:“为甚要关你?本公主正需你为国出力呢。”

  玉枝苦着脸道:“我已在汝姑娘面前许诺,三日,便放她杜大哥回去,若失了诚信,我尚有何脸面去见她?只怕也失了大宋尊严。”

  公主点头道:“你终于说到要害处。既如此,我也不难为接应官。少刻,你无须披戴盔甲,也无须官兵护送,只以朋友身份送他回去。”

  玉枝大喜道:“公主如此贤明,真乃大宋之幸。”当即叩拜,兴冲冲而去。

  寻到大哥,将公主旨意转告。金枝笑道:“原来是,公主要将这个情面当面送你。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赶紧送杜元帅出关罢。”玉枝欢喜去了。

  路上正遇辽军前来接应副元帅。玉枝遂与杜大哥依依道:“大哥此去,多多保重,若被大王兄责难,待我日后寻机为你讨回公道。”杜颢只当他说笑,握住他双手道:“此后两军阵前,再无大哥这般心软之人,你也善自珍重。”然后低声道:“那日,本欲拘你为人质来。”玉枝哈哈笑道:“我也有此感觉。”二人随即抱拳相别。

  主帅汝天隼因痛失破关良机,愈加痛恨玉枝,密令各军,但见其人,无需将令,乱箭射杀。惟因杜颢乃辽王心腹爱将又是武状元,不忍军法处置,降为中军副将。升楼努为三军副帅。重新调拨兵力,谴使猛将充任先锋,浩浩荡荡,杀奔五阳关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24

  安阳公主得报,传令右路元帅梅金枝监守城池,令王云鹏率铁骑五千出关迎击辽军。玉枝正愁无可报答公主隆恩,当下恭身施礼道:“启禀殿下,杀鸡焉须金刀,末将愿领铁骑三千副将两员,退敌于五里之外。”

  公主见玉枝一身豪气,不由喜道:“接应官忠勇可嘉,本公主准你之请。此乃本公主统兵第一阵,许胜不许败,可请王元帅再拨二千兵马。”

  玉枝哈哈一笑,道:“有公主亲自坐镇,胜似千军万马。”言罢,顿觉有拍马溜须之嫌,紧接道:“更借王将军之虎威,取胜辽军料非难事。”

  安阳公主那苍白玉容泛起艳丽一笑,低声自语道:“莫非边关是个大油坊?”

  玉枝接过令旗,拜别公主,随王将军选取兵马。王云鹏略感担忧,道:“此一阵干系重大,梅公子万不可轻敌。”玉枝抱拳道:“多谢将军提醒。”选罢精兵三千,勇将两员,玉枝引军来至城楼下,三声炮响,城门大开,一彪人马龙虎般冲出。

  何亮站在城楼上,手持大鼓槌,将战鼓擂得震人心魄。
 
    辽军前部兵马见宋军主动迎击,颇感意外,急忙扎下阵脚,火速禀明主将。玉枝随即也将阵脚立住,令五百精悍马弓手分成前后两排,搭弓引箭立于阵前。玉枝对龙延庆、秦可法道:“今日阵前比试,正好展露二位才学。”龙延庆道:“今日正好一试身手。”玉枝听他语带颤音,知是紧张兴奋所致,回想自家首战也是这般,不由笑道:“龙公子万不可似京城那般,偷工减料,草草收场。”龙延庆闻听,也笑道:“少刻斩胜辽将,权且补过。”

  辽军后队也至,搅得黄尘满天。‘努’字帅旗下,端坐一位金甲将军。玉枝一见是帅旗,先吃一惊,只道杜颢大哥到了,心下难免踌躇,待见是手下败将楼努,始放下心,料想杜颢大哥回去已受责罚,帅位易人,心中微感歉疚,也略感一喜。

  楼努行至前军阵中,见宋军只有区区三千马兵,而自家单是马军便有五千,不禁笑道:“宋军螳螂挡车,那位将军愿立头功?”话音未落,即有一将如飞而出,驰至两阵中间,大叫道:“宋军小儿哪个先来送死?”

  宋军三将俱各血气方刚,闻听辽将叫骂,按奈不住,龙延庆抢先飞驰出阵,到得辽将近前抡鞭即砸。辽将尚未开口喝问姓名,那鞭呼地砸来,急忙摆枪来迎,两兵刃相交,金花四射,辽将手中铁枪‘啪’地被震落在地,吓得一缩头,拨马便走。龙延庆当即圈马截住,手起鞭落,登时头盔砸扁,脑袋震裂,战马拖住尸体奔回阵中。

  玉枝大喜,令兵士呐喊助威。城头得胜鼓敲得震天动地。

  楼努见只一合便折一将,方始冷静下来,大声警告其余诸将不得轻敌。另有一辽将见阵前宋将草莽打法,颇为不服,飞马出战。距龙延庆尚有五丈远,立马喝问:宋将通名报姓。

  龙延庆不晓为何要通名报姓,见辽将已到,也不搭话,催马举鞭,瞪眼扑去。辽将无奈,只得摆双斧来迎单鞭。二人生死相对,俱不敢有所保留。那辽将虽然勇猛,怎乃龙延庆身高臂长,武艺又精,战罢五十合,觑得破绽,一鞭将那辽将搠下马。

  楼努大怒,舞动镏金镗,飞马来取龙延庆。玉枝一见,急急抢出,截住楼努。龙延庆趁机将那辽将捉拿回阵。

  楼努一见截挡之将又是善使袖子那位,心生三分忌惮,将马带住,问道:“来将通报姓名。”玉枝微笑道:“今日倒有些空闲,不妨说与你听。我本梅家四公子梅玉枝,家兄梅金枝正站在五阳城上观看,我今日需拿出真本事来,将军万万不可大意。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楼努哈哈笑道:“我乃辽军三军副元帅,姓楼名努。”互通姓名,二人不再动嘴,只将各自绝伦技艺使出。楼努膀阔腰圆,借力取胜,玉枝身手轻盈,以巧见长。但等熟知楼努专长,玉枝不觉暗暗赞赏,此人确非平庸之辈,副帅之职决非凭乖巧取得。因之与花斑忽雷暴浑成一体,倾力施展,一条银枪神出鬼没。

  二人大战近百合,楼努料难取胜,挥马便走,玉枝紧追不舍。城楼上战鼓隆隆,金枝大喊:小心有诈。

  楼努听得玉枝追近,悠地反身,一镗叉来,又快又狠。玉枝下意识将银枪向前一竖,啪地一声,那镗便叉在枪身上,银枪撞回,正中玉枝左肩头,钻心一痛,那镗跟着叉来,玉枝处惊未乱,身形往右急忙闪去,金镗走空,玉枝撇了银枪,左臂夹住镏金镗,右手抽剑一削。

  楼努大惊,本以为后一叉必中无疑,万料不到玉枝因败而出胜招,仓急一拽,没有拽回镏金镗,劣势顿显,那无刃剑划身而过。此剑看似钝厚无刃,实则聚光刃于剑中,一经浑厚内力催动,立时紫光暴涨,伤敌于无形。

  楼努肋下中剑,金甲顿时散落,血流如注,紧忙撇了镏金镗,拨马欲回。玉枝大喝:“稍等”,收了无刃剑,双手将镏金镗抛过去,楼努单手接过,眼中顿显凶狠之色,道:“你此举,在你看来是善举义举,论我身上,比斩首还毒。士可杀不可辱。”锵啷拔出佩剑,便要自吻,玉枝大惊,慌忙喊道:“元帅息怒,何苦与自家过不去?若非各为其主,今日之战,可谓习武者之幸事,某也是敬重元帅技艺非凡,方有此举,若误为有意羞辱,请元帅即刻挥军杀来。”楼努闻听,沉痛一叹,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数名辽将早已一齐抢出来,一名来战玉枝,另两名护送副帅回归本阵。玉枝俯身抄起银枪,一声断喝,那辽将戛然停住,喝道:“何事喊叫?”玉枝突然哈哈一笑,道:“你自以为可胜你家副帅么?”辽将略一犹豫,拨马便回,玉枝也不追赶,盘马回归本队。辽军诸将本拟催动铁骑来冲宋阵,见宋军马弓手严阵以待,又兼副帅身受剑伤,神情沮丧,自然也失了士气,暂且草草退去。

  安阳公主坐在城楼观敌了阵,初见辽军声势甚大,正为本朝将士捏把汗,却见己方将军连胜三阵,且俘得一辽将,不觉芳心大喜,接连击掌叫好,却不知寒气已悄然侵入体内。

  此后数日,辽军早晚各派一拨精兵强将城外挑战,宋朝军将轮流出马,双方互有胜负伤亡。大将张吉、副将秦可法为敌所伤,副将沙吉龙、陶卫国阵亡,伤亡兵士四千余。公主一面抚慰受伤将士,安葬阵亡兵将,一面派人紧催后续兵马。

  这一日,辽军突然涌来大批军马,在五阳关下声声催战。公主风寒之症稍见好转,又恰遇冬日明丽,天高云淡,心下更觉清爽,便暂忘苦疾缠绕,亲自披挂列阵;内穿金丝软甲,外着红牡丹团花锦袍,披一件帽身相连红缎披风,上绣凤舞祥云;美目盈动生辉,玉面愁云不见。当真是:龙旗下,催龙驹抖君威鼓舞士气;军门中,亮利刃摆将仪澎动君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26

  临近出关,金枝劝道:“公主乃万金之躯,不可轻易显露阵前,以防不测。”公主微笑道:“有你和王将军左右相护,有甚好畏惧?”金枝闻听,顿觉豪气冠云,留王天成守城,率本部五千兵马护住公主右路,王云鹏提三千马军护住左路。玉枝领五百马弓手,守在前面。

  辽军今日统军之人正是杜颢。只因楼努剑伤未愈,不能出战,杜颢暂代副帅之职。金枝抢出阵来,呼杜颢出马。杜颢也不怠慢,挺枪跃马,驰到金枝面前,勒马施礼,道:“难怪数日来,你朝军将士气振奋,原是安阳公主已来五阳,请梅兄代为问候。”

  金枝沙哑声音道:“看不出你这位辽军副帅还是性情中人,梅兄照办就是。”

  两位元帅虽相互仰慕,却俱各忠心不二。杜颢正欲借机找回脸面,当下抖擞精神,手不面,心不软,尽展平生之能。金枝欲趁此重振威仪,神不慌,魂不急,抱住铁枪如木人一般。当即有人暗暗惊诧:这位梅公子,莫非为敌将威势所慑?往日威风哪里去了?王云鹏心下也不晓梅金枝意欲何为。

  红英今日也来城楼观战,见金枝这般模样,突然想起那年在栖云山庄,金枝来补窗户时,自己为他收拾了一张图,那图上将军也是木人一般。

  杜颢冲至近前,上手便是三枪。金枝一见杜颢出招,由木而灵,双臂微抖,啪啪啪,将三招破掉,悠地递出一枪,杜颢急忙闪过,犹觉那铁枪之气凛然逼人,心下暗暗吃惊:此人静如止水,枪却快似闪电,貌木神灵,果然是位上家。方才如换别人,此刻,便做鬼尚不知如何丧了命。

  王云鹏也暗暗叫好,公主也自松下一口气。

  二位敌手曾在一起畅谈一天一夜,此时,各自将平生之才、潜心所得,尽溶入枪法之中,愈战愈勇,愈斗愈精,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早将宠辱得失抛开,于彼此之佳技中,怡然自得。

  玉枝看得如痴如醉,忘却此时两军正值对垒。看到妙处,手中银枪随即比画。红英站在高处,看得真切,不由微笑道:“如此,当真要将沙场改作校武场?”

  二位将军大战三百回合,各自热汗淋漓,战马累得响鼻不停。杜颢率先将马圈至一边,道:“将军枪法入神,杜某实难胜出,此时战马疲惫,待午后换马再战如何?”

  金枝点头道:“方才承蒙相让,过午自当奉陪。”

  黄尘飞沙渐渐散去。二人施礼相别,各自归阵。

  公主在阵前紧张半日,耗去许多气血,午后便咳嗽不已,金枝便请示将免战牌挂出,也好让公主静养一日。公主道:“免战牌一经挂出,必定影响士气,士气可鼓不可泄,不必为我担心,本公主自有吉星照头,些许小疾,有何大碍?”

  王云鹏和梅金枝一齐跪下,道:“请公主清心静养,我等自当舍命报效。”公主微笑摇摇头,示意二位将军退下。

  午时过后不久,城外长号阵阵嘶吼,战鼓声声震耳。公主迈步登上城楼,见辽军千军万马已布于城外,一员辽将正驱马往来驰突。公主轻声问道:“二位将军谁愿出城应敌?”

  金枝抢先单膝跪地请战。公主点头道:“梅将军多加小心。”

  王云鹏随即道:“我也助梅将军一臂之力。”

  二人共领五千兵马出城。金枝见杜颢并未出战,却换一位辽将,因上前发问:“来将何人?报上姓名。”那员辽将皮肤黝黑,金甲银盔,手持铁棍,声如雷鸣:“我乃辽王十虎将达达,你便是那位丑将军?”

  金枝答道:“正是,不知杜将军因何未来?”

  达达道:“大帅怨他顾念兄弟情分,下不得狠手,才派我来扫荡宋朝兵将。”

  金枝心道:“真难为杜颢,本已尽心尽力,如何还要受此冤枉?”

  达达高举大铁棍,嗷嗷冲来,金枝心知此将必有蛮力,不可力胜,木木地瞅他近来,蓦地提马往旁一闪,达达人高马大,一冲即过,旋而圈马回来,金枝再次轻松闪过,接连五个回合,达达均未挨上金枝边儿。不觉怒道:“你这狗熊打法,算什么好汉。”

  金枝笑道:“你再来”,达达复又攻来,已损三分气力,枪棍交加,金枝暗暗咋舌:“果然好力!”便铁枪往轻盈里使,不去碰那大铁棍。

  达达见金枝那杆铁枪说上又下,忽左忽右,忙得穷架乱招,满头是汗。铁棍再凶狠也难以施展出威力来。突然,金枝枪使到一半停下,达达闪愣一下,举棍便砸。金枝拨马一闪,一枪刺来,达达那一棍用力太猛,想收棍已是不及,眼见那铮亮枪尖直奔胸口而来,眼一闭,啊地叫一声,金枝不忍伤他,抬枪将他银盔挑落,道:“若还想战丑将军,戴罢头盔再来。”

  达达当真下马,拾起银盔往头上一按,愣看金枝,颇为不服气。

  金枝向他招手,达达提棍上马似怒牛冲来,不过三个回合,头盔又被挑下。金枝道:“还想战,戴盔过来。”达达拣起头盔却不戴上,挂在马鞍桥边,复提棍来战。金枝倒真有些喜欢他,心道:“终须让你吃些苦头,你才服气。”战不上三合,俟他铁棍砸空,一枪扎在他那大耳垂上,登时冒出血来。金枝圈马回来,微笑道:“达达将军,你输了,改日请我喝酒罢。”

  达达捂住耳朵,看了金枝一眼,低声咕哝道:“看不出你这丑将军,倒使一手好枪。我服你,择日送酒给你喝。”言罢,驱马跑回营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27

  金枝此举倒恼了一位辽国大将,此人姓甘名仲达,手使双刀,驰至近前,怒喝道:“你这宋将依仗有些伎俩,戏耍我国大将,真令人气恼,看我不削了你这颗丑脑袋。”

  金枝忍住怒气,问罢来将姓名,一拧铁枪,劈面便扎,有人高声喊道:“梅将军请回,我来收他。”金枝闻听拨马走开,王云鹏拍马赶到,一把金灿灿鬼头大刀直取甘仲达。

  金枝回归本阵,为王将军观敌。阵中二人撕杀正酣,蓦地,城楼急促响起鸣金收兵讯号,城上宋军也一齐嘶喊,金枝闻听,情知有甚变故,向远处撒目张望,见西北方尘土飞扬,隐隐有雷鸣之声,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命阵前将士火速回城,自家催动战马,冲到王云鹏近前,大声道:“快撤,辽军铁骑已到。”王云鹏正待取胜,充耳未问,金枝抖枪将甘仲达双刀架开,大吼一声:“快走”,王云鹏不得已,掉转马头撤走。待二人最后进至关里,吊桥刚刚收起,只觉城楼瑟瑟颤抖起来,城外滚雷阵阵杀声震天,二人赶紧下马登城。往城下张看,惊出一身冷汗,辽军万余铁骑潮水般奔涌而来,旗飞招展,刃甲雪亮,尘土扬起,遮天蔽日。王云鹏连声道:“好险。”玉枝急忙跑来,道:“幸好今日大多是骑军出城,不者,倒真险得很。”

  辽军铁骑冲阵未成,围在城下叫骂。金枝对王天成道:“取几张大弓来。”片刻,王天成提来五张大铁弓,几壶雕翎箭,金枝抢先托弓在手,搭箭勾弦,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当即一名辽将应声落马。王云鹏也不甘示弱,当即也射杀一名辽将,辽军略有骚动,王云鹏看着玉枝笑道:“那日,你侥幸捞去一靶,今日须显露一番。若过关,便上奏万岁,为你请武状元之名。”玉枝谢过王将军,道:“名分倒不紧要,须有真才实学才叫得响。”因取弓在手,试拉一下,道:“比不得那张铁龙弓硬。”说话间,一箭射出,正中一校尉手腕。王云鹏点头道:“箭艺的确不赖,方才那两箭算冷箭,你这一箭,是堂堂正正射得。”

  玉枝谦逊一笑道:“将军过奖。”

  辽军铁骑无用武之地慢慢退去。

  次日,辽军挟铁骑之威再次搦战。金枝禀呈公主,公主道:“尽管坚守,待大军到后再做计较。”金枝领命而去。在城楼之上备下井水,用火烘着以防结冰,辽军若来攻城,以水冻之。辽军进攻两次,无甚收获,倒折了几员将官,折腾得兵士筋疲力尽,随之罢休。

  将近傍晚时分,宋朝六万大军终于陆续赶到,城内仅可驻守三万,余下只好关外下寨。休整一夜,第二日,王云鹏提铁骑五千,步军五千,战将十员,出关御敌。

  两军各自立住阵脚,甘仲达抢着出阵叫战。王云鹏大喝道:“岂不是找死?!”催马抡刀直扑过去,二人俱各半熟,更不搭话,转圈撕杀开来。大战三十合,王云鹏奋起神勇,低喝一声,一刀将甘仲达劈于马下。

  金枝在城楼看得真切,不由暗暗喝彩。

  王云鹏也不归阵,只待辽将前来交战。刹那间,辽军两面大旗开处,闪出一员金甲大将,那将驰出阵来,立身七尺开外,面色黑红,鼻直口阔,颌下一部刚髯;胯下赤碳火龙驹,掌中一对银柄金瓜锤,喝声似雷。此人非同寻常,正是辽军主帅汝天隼。

  王云鹏一见此将,心中先是一凛。

  二人互报家门,汝天隼微微点头道:“听说过你。”便不再言语,摆锤直取王云鹏。

  王云鹏自知此将必有万夫难抵之勇,不敢用鬼头金刀硬碰那对金瓜锤,法取轻灵,势走游动。二将激战二十合,宋将盖干忍耐不住,跃马来助王云鹏,三将三骑围圈拼斗,王云鹏和盖干仍处下风,只因盖干未经大阵,缺少临阵经验,人马配合又欠默契,倒时常往人家锤下躲闪,王云鹏尚需时刻提醒他。

  玉枝在城楼上看得满身技痒。数日未曾出战,只见别人撕杀痛快,甚觉难受,便向公主请战。公主面色有些苍白,道:“千万小心。”玉枝应一声,转身欲去,忽又停身回来,郑重道:“公主身担天朝之重,不可强撑,保重身体要紧。城楼风冷且硬,恳望公主回屋歇息。”公主点头答应,由黄兴、杜超陪送回总兵府。

  玉枝目送公主下城后,来知会大哥一声“我下去了”,转身便走。直待王天成绞放吊桥时,金枝方明白玉枝方才所言,紧忙跟出去。二人来到阵前,金枝低声道:“此将必是汝天隼,你千万不可妄动。”

  玉枝惊奇道:“为何?只为他是汝雯之兄?”

  金枝道:“并非全是。我猜想这位辽军主帅必定恨透你,惟因你迫使他延误军机。”

  玉枝笑了笑,没有言语。

  此刻,阵前三将忽地纠集在一起,金枝失声叫道:不好!玉枝抢先飞马出阵。果然,铛地一声,盖干手中雪花刀被震飞,待要躲闪,金锤又到,王云鹏回救不及,盖干生生死于马上,尸体倒栽下去。玉枝痛声一呼,人也到了,挡在王云鹏马前,道:“王将军请回。”王云鹏将盖干尸首抱上马,驰回阵中。

  汝天隼上下打量玉枝一眼,问道:“你既骑得花斑忽雷暴,想是梅公子罢?”

  玉枝称是,反问汝天隼尊姓。岂知汝天隼理也不理,抡锤就砸。玉枝拨马一闪,抖枪刺来,汝天隼摆锤即磕,玉枝不敢硬着碰,本来枪也未使老,悠然收回,刷地又一枪,汝天隼左手锤一直随着银枪,啪地一拨,震得玉枝虎口发麻,紧忙撤枪。眨眼间战过十回合。

  玉枝处处防他重锤,一条银枪拈、缠、揉、拨,击东扎西,欲进又退,虚实相形,变化多端,枪法既迅捷又怪异,汝天隼也不敢大意。二人战过五十回合,玉枝暗暗惊叹,这位大王兄不止力大无穷,且锤艺精湛,招法绝妙。自家能战至现时,当真有些侥幸。

  汝天隼开口道:“你既然可在我锤下走过五十个来回,我那几员大将死得也不甚冤。”玉枝并不理会,也不敢分神理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应付。转眼又战二十回合。

  金枝一颗悬心再难放下,紧张如绷紧之弦,实难坚持之下,遂命兵士鸣锣收兵。偏偏玉枝佯装未闻,运枪不止。汝天隼喝道:“你竟敢违抗军令,当真混帐!”

  玉枝忙中开口道:“我只想战满一百回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28

  汝天隼冷笑道:“如此,我便早些送你见阎王。”金瓜锤如风似电,金光夺目。

  岂知,正在汝天隼背对宋阵时,一支冷箭飞速射来,玉枝不及细想,斜刺窜起,抖枪一磕,那箭贴近汝天隼盔顶尖啸而过,汝天隼闻听此声,方觉有异,也知自己刚从阎王那里转回来。自然,心中也顿时明了,因何这位梅公子突现怪异之举。却并不领情,令人意外地暴怒起来,单锤将银枪逼在圈外,另一锤飞速砸下。玉枝大惊,身形一滚,闪落马下,金枝飞一般抢来,玉枝虽已落马,汝天隼却当真奈何不得他,盖因他身形更加飘忽不定,那枪愈见出神入化。

  金枝近前大喝:“撤下。”玉枝乖乖上马,随即而去。金枝对汝天隼抱拳道:“大帅武艺绝伦,无人可抵。今日我军困乏,明日再战如何?”

  汝天隼道声:“使得”,拨马走了。

  宋朝大军隆然回关。玉枝进中军帐复命,偷眼见兄长脸色铁青,目露怒火,心知不妙,方欲悄然而去。金枝一声断喝:转回!随即喝令中军,将梅玉枝拖下,重责四十军杖。中军略一犹豫,冷着脸走至玉枝近前,低声道:“委屈四公子,权作成全我等。”玉枝便随他往外走,正适王云鹏往里进,一见玉枝,勃然怒道:“你充甚好汉?我那一箭便可解边关之危,因何无故将箭拨飞?你可知此箭一中,会有多少人免受刀枪之苦?”

  玉枝也不晓有何鬼使何神差,糊里糊涂便将那箭挡了。或许因是一支暗箭?或许因敬重大王兄一身武艺?或是冥冥之中要守住自家诺言?若是不挡那箭,或许局势顿时扭转过来,收复边关也非难事。茫茫然看王云鹏,一时不知所措,只得歉意一笑,随即被拖走。

  军士抡起军杖呼呼有声,击打声也响,待数到一十一下,金枝疾步而来,对军士喝道:“你等只知应付差使,却不知是在害他。”亲自抄过军杖,连打十几下,杖杖闷响。王云鹏赶紧出来,拉住金枝道:“许他长了记性即可,何苦打得不能动弹?”

  金枝随即作罢,兀自气道:“下次再犯军规,百杖伺候,自行下去歇息!”

  玉枝闻听兄长发话,咬牙起身,施了半礼,慢腾腾向外走。

  刚开始那十几下,玉枝的确未挨到痛处,也无心叫痛。兄长那十几下却是非同凡响,下手快力又大,当真辣狠,有心叫痛偏偏叫不出。

  玉枝一边走一边哼哼,思前想后,所吃责打,此次最重,大腿后股处粘连衣裤,想已出血,直觉委屈想哭。何亮从后急急跑来,先扶住四哥,问道:“四哥为甚挨大哥打?”玉枝忍住疼,勉强笑道:“因阵前触犯军规,招致元帅生怒。”

  何亮叹一声,道:“大哥当真是铁面无私,六亲不认。”

  玉枝闻听,微笑道:“何亮以后若做了官,也会六亲不认?”

  何亮歪头想了想,道:“俺自家人定是打不得,倘是非打亲戚不可,只好拿姐夫出气。”

  玉枝笑道:“还记恨你姐夫?”

  何亮道:“他抢了俺姐去,还在俺面前吹胡子瞪眼,一副熊态。”

  玉枝道:“他如是真心待你姐好,让你荷花姐姐快活如意,你还恨他?”

  何亮道:“怕是会恨得轻些。”

  玉枝本欲去何亮营中歇息几日,待行至巫婆婆家附近,却当即改变主意,径自取道巫婆婆家。此时此地,婆婆家当真似自己家一般可亲,红英姐也似母亲般令人敬重。

  红英见兄弟二人一瘸一拐走进,吓了一跳,扔掉手中活什,忙问:“怎么又挨打了?谁打得?”何亮方待说,玉枝赶紧道:“大……”刚说一字眼泪往上涌,生生忍住,道:“我姐夫打得。”说完,自家也想笑,忙又改口道:“我阵前违抗军令,吃了二十军杖。”红英怨也不是怪也不是,问道:“违抗甚军令?”玉枝轻描淡写说了几句。红英也没说话,转身要走,玉枝急忙道:“你若去找大哥,便不是我红英姐。”红英当真站住,叹口气,道:“我去宰了那只老母鸡,熬汤给你喝。”三人一齐哈哈笑了,何亮道:“俺来杀罢。”

  那汤尚未熬罢,玉枝已趴在炕上睡着。红英轻轻掀开棉袍,见后股处渗出血来,眉头一皱,寻来剪刀,嚓嚓嚓,将衣裤铰开。取一条汗巾用水煮过,蘸烧酒细细把血渍粘净,抹了獾油,复盖上棉被。

  待那汤熬至火候,玉枝已整整睡一个半时辰,正欲翻身坐起,钻心一疼,顿时醒悟,叫声‘何亮’,何亮跑进来,玉枝道:“你揪着被子,我翻身来。”

  红英端住两碗汤过来,道:“这倒省事,不用上阵打仗。”玉枝圈着腿,半躺半倚,伸手要汤。红英笑道:“莫若我喂你喝罢。”玉枝眼睛看着何亮,笑道:“我又非不能动,怎好让你伺候?”红英笑着喂了一勺,玉枝伸手接过汤,自家喝起来。

  红英突然想起一事,道:“后日是你生日,若在家里,当真好生摆桌酒席,现在只可将就将就。”玉枝大喜道:“姐不说,我倒忘了。趁此机会,好好喝几碗,我都馋得难忍。回头多罚大哥几碗。”

  红英道:“就咱们三个,不叫他来。横竖他不是你亲大哥,别人尚且装样子打几下,他自己倒下得去手,往狠里打,休再理他。”

  玉枝瞪眼看何亮。何亮嘿嘿笑道:“红英姐也是俺姐姐,问什么,俺不得说什么?”

  汝天隼气呼呼回到帅营中,令侍卫准备酒菜,请杜颢过来议事。恰好汝雯走来,见大王兄脸色异常,关切问道:“是谁让大王兄这般生气?莫非阵前不顺?”汝天隼瞪了妹妹一眼,道:“岂止不顺,真是天大般不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29

  汝雯暗吃一惊,惴惴问道:“出了甚事?”

  汝天隼心焦道:“战事拖了这许久,竟未将五阳关拿下,白白损伤兵将,耗费粮草。此事皆怨你与杜颢交友不慎,把狼崽子当羊羔养。今日又让他乱搅一气,甚是窝囊。”

  汝雯自然明白大王兄所言,只不知玉枝今日又怎地惹着王兄了,又难以开口问。杜颢走进来,见汝雯也在,只当兄妹二人有私事商议,转身欲去,汝雯忙道:“杜大哥慢走,我即刻回去。”言罢,对大王兄深施一礼,悄然而退。

  汝雯回到帐中,坐立不安,让使女将罗琪叫来。罗琪进帐询问公主‘有何吩咐?’,汝雯道:“你去杜将军帐前等候,他若回,便来告知。”罗琪应声而去。

  将近天黑时,罗琪回禀说,杜将军已回帐。汝雯遂与罗琪同到杜大哥帐中,汝雯当即问道:“请问杜大哥,大王兄今日战事如何?”

  杜颢叹道:“甘将军被王云鹏所杀,料想宋军大部援军已到,我军能征之将也不多了,前几日,达达将军虽未伤及肉身,却被金枝将军将心俘去。”

  汝雯随之也叹口气,又问道:“不知因何说达达将军被金枝大哥俘了心。”

  杜颢将达达将军与金枝交手情形略微一提,汝雯点头称善。杜颢续道:“大王兄今日真正痛恨之人正是你那位四公子。”汝雯当即面生怯意,低声问道:“他如何又惹大王兄了?”

  杜颢道:“大王兄与玉枝交战时,宋军阵中飞来一支冷箭,正射向大王兄后心、、、、、、”

  汝雯惊恐站起,问道:“又将如何?”

  杜颢苦笑道:“看你这般紧张,大王兄自然无事,是玉枝替他将冷箭挡飞。”

  汝雯颓然坐下,松一口气,道:“这是好事一桩,缘何大王兄要生气?”

  杜颢道:“在你这里自然是好事一桩,然而,在大王兄身上,却未见是甚好事。”

  若换往日,汝雯此时早已了然大王兄内心,只因近日未曾睡好,心思有些恍惚,更兼幽思与紧张之故,竟难揣摩透王兄心中所想,遂问道:“汝雯仍是不明白,王兄生他气做甚?”

  杜颢略一沉思,道:“玉枝此举无疑又是苦逼大王兄。若玉枝是个武艺泛泛之辈或奸猾狡诈之徒,大王兄倒也不费思量,一锤下去便干净发落了;偏偏他武艺之高,竟出乎大王兄意料,更兼不顾自己安危替大王兄挡箭,无疑是位坦荡之士。却又不肯降,你让大王兄做何选择?杀还是不杀他?”

  汝雯眼中显出难以琢磨之色,似喜似忧,似苦似叹。

  杜颢接着道:“此时大王兄正为你担忧,为你费思量。”

  汝雯茫然道:“我又如何让大王兄担忧了?”

  “你怎愈来愈糊涂?大王兄与我商议,不日即要倾力大破五阳关,你也看出正调集兵力。梅家兄弟本是忠良之后,忠君不二,破城时,二人必死战不舍。大王兄问你:希望城破二人死,直入中原,还是希望城在二人活,战事拖下去?”

  汝雯闻听,面色更加苍白,眼泪止不住流下,一颗忧愁之心又似遭遇旺火焦烤一般。一边是父王千秋大业,一边是比自家性命还贵重之人,如何抉择?

  杜颢看着她,疼惜道:“悔不该让你知道他在此。大王兄命我,明日送你回辽。”

  汝雯听罢此言,险些跌倒,央求杜颢道:“请杜大哥替小妹去说句好话,让大王兄宽容几日。我近日心惊肉跳,心神不宁,不知要出甚事。倘有不测,我也好有所应对。万望大哥费心一番,成全小妹此一心愿。”

  杜颢自然洞悉她此时心情,心中也感隐隐不安,劝慰道:“你不必心急,容我权衡一番。我观那兄弟二人皆是好命相,金枝命硬,玉枝命贵,料也不会出甚大事。你且回去好生将息,我自会在王兄面前替你通融。”

  汝雯闻听心下稍安,深深施礼相谢。

  杜颢微笑道:“你真是愈来愈生分了。”随之又叹道:“唉此番大王一腔心血几乎葬送你我手中,不知回去如何面对大王。若是不延误那三日,五阳关必在我掌握之中。也许是机缘未到,大宋气数未尽罢。”

  汝雯不觉轻松道:“此次不成,以后自有机会。”

  杜颢苦笑道:“你倒似走亲戚般轻松。你尚不知,出关一次须耗费多少辎重。请回罢,我去巡查,以防宋军劫营。”

  汝雯问道:“这么多兵将,宋军果有胆气敢来?”

  杜颢看了汝雯一眼,意味深长笑道:“世事难料。愈是认为难成之事,偏偏即可做就。”

  汝雯心中会意,笑着谢过杜大哥,与罗琪一起回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29

  次日两军休战。到得夜里,一场好雪无声无息,纷扬而来,直直下了一夜。鼓声不闻,号音杳无。往日战马嘶声不断,此时,也感玉雪空灵,不忍随意作践,静默相顾。

  三关之内,方圆百里,皑皑一片,银光清辉耀眼夺目。枯树旧衣,矮草新裳,城关暗暗敛起惨容,沙场悄悄隐去猩红。山鸟啾啾,上下相戏;苍岭茫茫,左右横对。

  两军将士难得如此轻松愉悦,点卯一毕,各自回帐欣然说笑。安阳公主望住屋顶白雪,顿来兴致,命黄兴去请梅将军前来议事。

  金枝刚自登上城楼,黄兴来叫,遂匆匆看了关外一眼,随黄兴离城而去。进总兵府,行过礼,相问道:“公主有何指教?”公主笑道:“今日不言军事,待倒晌午,招集诸位将军,去城楼赏雪饮酒。”金枝大喜,端看公主一眼,欲言又止,行礼而去。

  金枝先指派兵士去城里寻买野味,自己和王天成在城楼架起大锅,生火熬煮肉骨。片刻,公主兴冲冲而来,披一件厚棉袍,婷立城墙边,远望关外群山,目光喜悦中略带忧伤。静默半晌,突然,好似自语又似对金枝道:“少时在你家,每有冬雪降临,便有尖声欢笑与雪团飞舞,其时,虽无眼前之壮景,单那份欢乐和惬意,即令人至今难忘。”

  金枝听罢,当即也将那段时日勾回,感叹一声,道:“物换星移,世事苍茫。人海中有情意款款,即有愁绪绵绵;有肝胆照心相映,便有柔肠寸断相随。有相聚如故,也有陌路难认。然而,总有一日,心胸自可了然,不过是游转一周,又回从前。一份熟知带回一份陌生。”

  公主转过头来,平息一下气海,微笑道:“尊下此番言论,虽有所感悟,可也太过沉重,未免扫去眼前诗雪之韵致。”

  金枝忙道:“金枝一介武夫,不懂风雅,扫却公主雅兴,我愿领罪。”

  公主笑道:“此时非两军阵前,不必在意一言一语得失。”又道:“听说将军夫人美貌端庄,且正在关内,为何从未见她?”

  金枝道:“内人性情刚烈,言语直爽,惟怕不慎冲撞公主,冒犯君威,故一直未曾露面。”

  公主笑道:“无妨,我倒喜欢这般烈女子。”

  金枝道:“前日,公主尚吃过内人所熬粥汤,言说道,若吃得好,回去再做。”

  公主顿时笑靥如花,道:“我尚纳闷,军内何人熬得如此好汤?原来出自夫人之手,为何早不言明,我也好当面谢她。”语音未落,冷气侵来,连连作咳。

  金枝不安道:“城高风大,你身体要紧,我送你回去安歇罢。”

  公主沉吟罢,无声一笑,然后摇头道:“无关紧要,少刻,诸将皆到,惟我独去,只怕大家不能尽兴。”

  金枝道:“既如此,请坐到火堆旁,我教你煮骨肉。”

  公主喜道:“好极好极”

  午后,那雪花飞扬又下,大似荷花瓣,周遭茫茫一片。不知是谁说一句:倘辽军来攻,便请上城楼吃酒。诸将哈哈大笑。笑声方落,忽听关下有人叫城。兵士大声问罢,回身来报:有位辽将送来美酒,请梅将军搭话。金枝登时想起,那日阵前与辽将达达戏言道,若战输,便请吃酒。随即笑一声:“不想他倒颇有信誉。”径自下城去。

  须臾,竟将达达请上城楼来,诸将一齐起身相见。达达忙不迭答言,哈哈笑了,便算答过。金枝复引他来见安阳公主殿下,达达瞪大眼睛,道:“怪不得你等总打胜仗,原来有位仙女在此。”急忙跪下行礼。公主甚为欢喜,当即赐酒。达达连吃三碗,喜滋滋道:“但等两国战罢,我去中原,专为公主放马去。”众将一齐笑了,达达随即告辞。

  红英做就饭菜,已过午时,金枝果然未来。遂对玉枝兄弟二人道:“你俩先吃,我去看看你兄长能否来。”玉枝道:“我去罢,你忙了一半天。”红英笑道:“你是寿星,劳烦不得。”转身去了。

  约过两刻时,红英回来,道:“人家早已吃过,此刻正陪公主看雪景。”玉枝不免有些失望,拿住布巾帮红英拂雪。红英笑道:“此去也没白跑,接了个礼。”随即从袖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玉枝。玉枝一见那字迹,登时欢欣拆开,黄纸上画了个寿星,底下四个字:千里无忧。顿时泪水上涌,“难得此等景况,她尚记住今日是我生日。”

  红英笑道:“也无须难过,再过一个月,你也给她画一寿星送去。”玉枝含泪笑道:“正是。”言罢,取来热酒筛上,三人先共吃一碗。随之,红英端起酒祝福弟弟,何亮端起酒祝福四哥。三人说笑一气,不觉已连吃数碗。

  红英对着何亮连比画带说,道:“十七年前,你四哥刚生下时,就这般大,似个玉孩一样,我娘时常争挣抱他。姐姐我也常抱,那小身子骨又软又暖,摸一下,心都疼得慌。”

  玉枝笑道:“如此看来,当初不该日进三餐,慢慢长大。若还那般大,时刻被人抱着,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岂不胜似神仙?”

  红英当即笑道:“若是总不长大,抱也抱烦了,还神仙呢,权当个小猫养着罢。”三人一齐哈哈笑了。红英对玉枝道:“不知是因你生在我家,还是与我有缘,别人一见,皆说你是我亲弟弟。”

  玉枝哈哈笑道:“休管是不是亲弟弟,但得有真情实意,倒比那表面一层要紧得多。”

  何亮羡慕道:“你们俩亲热说笑,不顾俺了?”

  红英格格笑道:“你既为玉枝义弟,自然也是红英姐义弟,一同敬我一碗酒罢”

  兄弟二人当即端起酒碗,单膝跪地,玉枝祝福道:“祝红英姐永远貌美如花”,何亮祝福道:“祝愿红英姐银子大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30

  红英笑得玉面飞霞,道:“这银子便不需太多,貌美如花一定得要。”

  三人随即又互相敬酒,红英也代汝雯敬玉枝两碗,吃得玉枝心花怒放。

  一直吃到大半过晌,三人俱有醉意,因收了冷酒凉菜。红英将玉枝领到自家屋中,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新袍子,替玉枝穿上,目光迷离道:“这怕是姐姐为你做得最后一件衣袍,但等把娘子娶回家,即便姐姐想做,只怕人家还不乐意呢。”

  玉枝哈哈一笑,道:“姐姐所缝衣袍与别人做得不一样,不可相提并论,弟弟纵到八十,也还要姐姐缝制衣袍穿。”红英笑道:“也不怕累坏姐姐。”随之,二人紧紧一抱。

  玉枝道:“我与弟弟去城楼看雪景,少刻便回。”

  红英帮他缚紧衣袍,系挂上无刃剑,嘱咐道:“吃了这许多酒,休得到处乱走。”玉枝笑着答应一声,与何亮去了。

  二人出得婆婆家,那雪已深至腿腕。玉枝忽然听到一阵铮铮琴声,好似空谷里金玉相击,激越清扬,直欲将冥顽之心扣开一般。转而,琴音婉转低回,嘤嘤倾诉,令人顿有揪心之感。

  何亮奇怪问道:“四哥你在听甚?”

  经此一问,那琴声悠然而逝。玉枝笑笑,道:“好似有人在弹琴,飘飘摇摇,也说不准是否真有。”何亮笑道:“才刚俺听了一些风声,没有听到琴声。”玉枝道:“许是我酒吃多了,听风声当琴声罢。”何亮点点头。二人漫说漫走,好似多年老友一般。

  待登上城楼,玉枝顿觉心神大震,一副瑰丽壮景迎面扑来:茫茫苍岭,暗云飞度,斜阳照雪,铁关雄踞。玉枝当即振臂大呼道:今生得此壮景,死何足惜?不觉哈哈大笑。

  但等残阳隐去,薄幕垂下,暮色苍茫中,灯火渐渐成片。玉枝指住关外,道:“贤弟可敢与我独闯辽营玩耍?”何亮笑道:“四哥敢,俺便敢,怕甚辽军?只是大哥知道,你又要吃军杖。”

  玉枝点着他笑道:“榆木脑袋,你我偏让他知道去过辽营?”

  何亮道:“既做得将军,自然要遵守军纪,不者,大哥也不好说话。”

  玉枝道:“不过是挨几棍子,眨眼即好,正似吃热汤烫了嘴一般。”一转眼,又看到敌营中亮起几盏大红灯笼,煞是好看,不由道:“若可摘来,送与红英姐,挂在门前和屋里,当真美妙无比。”

  何亮看了几眼,摇头道:“俺看不见。”玉枝笑道:“你不善夜视,自然看不到。”何亮道:“四哥真要去,俺给你守城门,省得别人出去乱说,让大哥知道后责罚你。”

  玉枝大喜,连称想得周全。随即去营中偷偷牵出花斑忽雷暴,叮嘱何亮一番,悄然出城。乘着夜色,径往辽营大红灯笼处来。那雪复不紧不慢飘下。

  花斑马儿接连几日未曾溜跑,性情暴躁不堪。此刻,一旦放开,趟雪如履平地,兴奋难禁,嘶叫不停,将至辽军大营时,方才安生些。

  玉枝绕过两座大营,悄然摸至那座红灯笼营前,纵马跃过营障,那马儿欢鸣一声,顿时惊动护营甲兵,哗啦出来十几位,一瞅玉枝打扮,喝问道:“你是何营将士,为甚不穿军衣?”玉枝方待编几句,甲兵中已有人认出玉枝来,慌忙狂敲警鼓,霎时间,惊号长角一齐作响。

  玉枝想退回,见营门已被弓箭手封死,哈哈笑道:“我便趟过此营去又如何?”抽出无刃剑,紧催战马,直奔大红灯笼去。红光雪影,正该生出无限温馨来。

  突然,耳边琴声又起,隐隐有万马奔腾之声,又有飞瀑直泻之势,直觉满身豪情激涨,转瞬间,琴声陡然收去奔放,叹出一悠扬长音,肝肠顿失豪迈。紧接,一声凄厉尖叫,那长音便戛然而止,一位白袍少女向这方飞跑而来,长发飘飘似曾相识,玉枝惊喜叫声:“果真是你?!”身子猛地被撞击一下,随即感觉周身冰冷,胸负千斤重担,喉遭巨手紧扼,往后一仰,少女便消失在无边黑暗中。

  汝雯跑至近前,目光早已呆滞,慢慢跪下来,双手捧住玉枝那张俊脸,轻声问:“你因何睡在雪地里?”那张脸仍然温热,竟布满惊喜,只是眼睛已毫无神采。汝雯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又看,“莫非又是醉酒?”

  辽将辽军各执兵刃围来。

  汝雯丝毫未觉。罗琪跟住跑来,已是泪流满面,用手轻柔合上那双失神眼睛,以手做盖,为玉枝遮挡落雪。

  杜颢听得公主营中惊鼓急响,不及披挂,匆忙骑马赶来,望见军士围成一圈,心中先吃一惊,戛然勒马跳下,分开众人,惊见汝雯跪在雪中,一少年胸前插一支雕翎箭,近前一摸,早已气绝,当即悲怆叫一声“何苦啊”,直觉刚刀割心,肝肠欲裂,不禁仰天悲叹:“早知今朝这般,何必当初,何必当初。”

  汝雯将玉枝手中无刃剑取下,装回鞘中,低声对罗琪道:“扶公子去帐里。”杜颢单膝跪下,双手一抄,将玉枝托起,朝三公主大帐走去。汝雯顺手将花斑忽雷暴牵了,随在后边。

  杜颢面如土色,将玉枝平放公主床上,喘息几下,对汝雯道:“休要妄作,有话回头再说,我去禀明大王兄。”汝雯点点头,道:“顺便告诉大王兄,我要回去了。”

  杜颢点头称好,走出帐子又回来,道:“今生得遇你二人,又相识这一场,不枉我来世一遭。千万等我回来。”汝雯再次点头。杜颢略有些恍惚,看了汝雯一眼,匆匆而去。

  汝雯走出香帐,拾起地上那把罪恶金弓,奋力将弓弦扯断,复进帐来,对罗琪轻声道:“取些温水来。”罗琪转瞬将温水端来。汝雯将玉枝胸前羽箭拔出,放在他手里,柔声道:“再不必为你担惊受怕,再也不会离开。”用汗巾蘸温水,将玉枝面颈细细擦过,凄然一笑,道:“你不想对我说些甚么?你那一声坏笑那里去了?”回头对罗琪道:“自今日起,你将公子坐骑与那枣红马一起喂养,精心伺候,勿要念我,去罢。”罗琪哭着跪别三公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31

  汝雯取来一壶‘千里无忧’,斟满一杯,吃一口含在嘴里,凑近玉枝唇边,轻柔喂进去,禁不住泪如雨下,“那夜,你第一次喝此酒,可曾记起二姐河边所言?今日恰好你年过十七,此刻,你我同饮母亲大人所酿美酒,正当千里无忧。”言罢,略一仰面,将酒吃了,拭去泪,看住玉枝,笑道:“你穿此袍当真好看,可惜非我亲手缝得,此后,再不许穿别人所缝衣袍,记住了?”深深在玉枝腮边一吻,叹道:“终究无法偿还你那一剑。”随之轻吁一口气,缓缓抽出无刃剑,躺在玉枝身边,看着他,将剑往颈上只一推,顷刻香消玉陨。

  二更时,金枝巡夜至城楼。何亮一见,顿时慌张起来,金枝狐疑道:“你可有甚事要禀报?”何亮不敢隐瞒,惶惶跪下,如实禀告。

  金枝又惊又怒,当下喝问:“去了多久?”

  何亮低声道:“一个多时辰。”

  金枝咬着牙道:“即刻寻他回来,传令给他,回城后先去我帐中问话。”何亮领命急急而去。金枝怒冲冲回至帅帐,气海难平,只等玉枝与何亮回来,即刻一顿军杖伺候。岂知,三更早过,仍不见二人身影,始才不安起来,遂命亲兵备马。跨马行至城楼下,犹豫停住,转而又回来,往来进出帅帐,心焦躁躁,坐立不宁。

  眼见天已五更,亲兵仓急回报:何校尉跪在关下,死活不肯进城。金枝闻听,犹如万丈悬崖失足,百尺寒冰覆身,五心一阵冰凉,“快……快扶我去看。”

  金枝气喘吁吁来到关外,见何亮如木人一般,低头跪在雪中,忙来拉他,已是脸色青紫,气若游丝,业已冻僵,悲声道:“紧忙抬进帐中,用雪擦搓。”

  三日后,积雪尚未融化,辽军突然起营离去。杜颢身着便装,驱马来到城下,请金枝将军搭话。金枝得报,磕磕绊绊登上城楼,气喘不迭,满头虚汗,伏身与杜颢相见。

  杜颢下马来,手中托住一柄长剑,道:“此乃玉枝所留遗物,请金枝大哥收回。”

  金枝无力道:“待我出城见你。”

  杜颢双手捧上无刃剑,沉痛道:“我知大哥万分难过,小弟心情也是如此。但对他二人而言,未始不是一种解脱。人生一世,茫茫碌碌,大多或为名或为利,皆有所取,也是常情。惟有,视一人生死而定自己生死者,为世间少有,其轰烈之举可为美谈,不值效仿。”

  金枝默然点头,道:“不知玉枝现在何处,可否将他交付于我,我带他回见父母。”

  杜颢闻听此言,眼中早现泪花,哽咽道:“莫非大哥要拆开他二人?”

  金枝落泪道:“玉枝为幼子,深得家母疼爱,若不见一面,只怕老人家难以承受。”

  杜颢道:“此等一面见或不见,料想老人家都难承受。此事,万不可当下便对父母大人言明,无疑送上一把刚刀。待日后慢慢图之。”

  金枝谢道:“愚兄方寸已乱,若非贤弟提醒,想必又要闯祸。”

  杜颢到:“主帅痛失爱妹,难以统兵,已于昨日撤兵回辽。请大哥禀明公主,派兵进住两关。另外,大哥和嫂夫人若无异议,便将他二人合葬于此。我已在黑水河畔修得一座墓穴。”

  金枝道:“此时,愚兄心中空洞无物,难有主张,此事须得红英点头方可。”

  杜颢道:“我已遍想,惟有此处才是理想所在。既可满足汝雯做梅家儿媳之愿,也可令汝雯父母看望女儿方便。请大哥回去与嫂子商议,当真欲狠心拆开二人,我明日便带公主回辽。”金枝忙道:“若拆散二人无疑等于再杀一次,便依贤弟所言,明日我带内人前往。”杜颢随即道声:“多多珍重”,告辞而去。

  次日,红英幸有柳叶眉搀扶,方上得马车。穿过玉虎关,径至黑水河畔。遥见一座白色大帐赫然立于皑皑白雪中,金枝禁不住先沙哑哭出一声,又怕红英听见连车也下不来,随即强忍住。行至帐前,金枝掀开轿帘,扶下红英,挪进帐中。

  玉枝与汝雯并躺罗床之上,二人皆似生前一般,玉枝脸上带住惊喜,胸前担放一支带血雕翎箭;汝雯玉面虽生戚容,嘴角尚带一抹微笑。红英双手仅向前略一伸,未出一声,当即晕死过去。柳叶眉同罗琪二人紧忙将她抱至车上。

  来时,金枝本欲将那套银盔银甲连同银枪一同带来陪玉枝去,无奈红英坚决不允。只得将那柄无刃剑和随身衣物权作殉葬,一并伴他而去。当日,黑水河畔悄然立起一座孤坟,以千里冰河与茫茫荒原为伴。

  安阳公主见边关尽皆收复,一切趋于正常,因召集诸将进总兵府听封。封梅金枝为镇南侯,官拜三关统帅。王天成为玉虎关总兵,耿辉为金龙关总兵,张吉为五阳关总兵。其余将领俱有封赏。特封何亮为平辽特使,加赏白银千两。阵亡将领也一应册封,厚恤拨发家中。特封梅玉枝为逍遥使者,赏黄金千两。

  封赏一毕,安阳公主设宴犒赏三军。席间,君臣相互祝福,公主起身离座,端起一杯酒递送金枝手中,道:“一杯酒,敬将军忍辱负重,不忘国恩。”金枝恭敬接过,一饮而尽。公主又斟一杯,道:“二杯酒,敬三关将士舍命效力,不辱使命。”金枝谢恩,含泪饮下。“三杯酒,祝福将军夫妻恩爱,白头到老。”金枝跪拜相谢,再次饮过。公主复为金枝斟满一杯,颤声道:“最后一杯,祝福玉枝一路走好。”金枝合着泪将酒吃下。

  数日后,安阳公主率大军班师回朝。途中,痼疾加重,一代天姿龙女,不幸香魂离身,撒手人寰。数万将士无不泣声哀哭,悲感田野,戚动山河。

  这日,红英抱住银枪,坐在屋里呆呆发愣,忽听院内有人叫:“红英姐”,红英仓促回神,疾忙出屋,一俏丽女子婷立院中,挽着头发,布衣裹身,极为眼熟,脑子却空白无物:“你是……”

  那女子怯生生道:“我是方舟,红英姐记不得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31

  红英手中银枪当啷脱手落地,怔怔半晌,方哭出一声:“我那苦命妹妹。”紧紧抱住。

  单此一声,便哭出人间至真之情,自然也惊了设局之人。

  玉枝元神为断缘冷箭所逼,不得不悠悠离了肉体。恍惚间行之一条凶水河边,茫然无措,不知欲投哪方。只听有人唱道:苦心人人苦心,苦心只为断凡根,哭泪剪喜泪剪,了断尘缘始为仙。玉枝寻声望去,见一叶扁舟稳稳撑来,梢公头带斗笠,手持长杆。到得近前,玉枝方才认出,不由惊喜道:“您不是那位守城老军么,缘何在此摆渡舟船?”

  梢公呵呵笑道:“我不是渡船,而是渡人,我已等你多时,快上来罢,时限正好到了。”玉枝犹豫道:“梢公欲将我载到哪里?”梢公道:“自然是你该去之所。”玉枝问道:“还可回来么?”梢公不由一笑,道:“莫非你还未吃够苦头?”玉枝道:“若不能回来,我便不上。”梢公道:“若然此时不上,只怕难再上了。”玉枝向后张望一番,道:“我需回去知会家人一声,不然,不辞而别,岂不又失礼又令他们伤心?”忽然,惊叫一声:“只怕汝雯以为我已死,伤心之下,定然会随我而来,我须等她片刻。”

  梢公不觉面生愠色,道:“我一片好心,你却不领情,过了时限你归不得天庭,看谁焦心上火。”玉枝嘿嘿笑道:“略略迟误一时半刻,又死不了人,何苦准时准卯?”正说间,汝雯急急赶来,喘息道:“还好你没独去,不然,那支断缘箭当真要断缘了,你是否怪我?”玉枝笑道:“我为甚要怪你?你又非故意使为。”汝雯登时如释重负,道:“多谢公子,方才真是难受死我了。”

  梢公笑笑,催二人上船。玉枝紧紧拉住汝雯上得舟船,嗔道:“何苦随我来?不消片刻我便回去,往来颠簸,多吃份辛苦。”汝雯惊讶道:“你如何回得去?”玉枝茫然道:“当真是,此处混沌一片,连路在那里尚不知,更不消说找寻来时路。”汝雯凑近他耳边,低声笑道:“此后,你一时一刻也离不得我,不信,等着看。”

  眨眼间,舟船到得彼岸,汝雯一提玉枝,二人堪堪跳至岸上,汝雯谢过梢公。梢公轻吁一口气,道:“总算划拉到了,不然,我也需跟住吃受牵连。”

  玉枝松开手,笑道:“你竟将我攥出汗了。”汝雯不由皱眉笑道:“看你,方才握得人家手疼,还说我攥你,你甚么时候落下恐水之症?”玉枝怔道:“难道你不知?分明是你那位绿毛属下作怪,将我拖入水中,灌出毛病,还充愣装傻袒护他。”然后,低声笑道:“别忘记,我是你家相公。”

  汝雯羞笑一声,方待打他,一人急急赶来,慌张道:“快些行罢,老母怪罪了。”玉枝冲那人喜道:“于……”汝雯登时拽一把,玉枝随即收口,汝雯为他引见道:“这位是天河使者”。玉枝随即行礼,天河使者引二人疾速而去。汝雯偷偷在玉枝耳边低语一番。

  前边香雾朦朦,绿草茵茵,花树团簇,云鸟啾啾。天河使者跃过一条溪水,回头催促二人道:“快些行罢,年年月月看,还没看够?”

  玉枝心道:“何时看过?此等美景,若无人看,等于没有。莫若搬回去,给红英姐她们看罢。”

  眨眼,过一山门,进一院落,那院落虽没王府深大,当真清雅无比。玉阁香烟缭绕,画廊祥鸟逐飞;清池漾波,金鲤游泳;紫竹围院成林,霞光入坐金堂。

  天河使者吁一口气,道:“请二位入内拜见老母。”玉枝懵懂问道:“即刻便去?”

  过来两位青衣使者,各持一副画轴,对玉枝汝雯行过礼,道:“请玉女和将军‘过神’。”言罢,打开画轴,请玉枝和汝雯看,那两副画轴乃是玉枝汝雯原神之像。二人接过画轴呆看半晌,各自哎呀一声,眼睛直直互看一眼,道:“方才去了哪里?”青衣使者微微一笑,引二人进紫金堂见王母。

  二人行至门前,见清印师太与无尘道长分列两边,二人面容肃穆,形如木雕。汝雯玉枝也端着容,不言不语,恭身施礼。清印师太微微点头道:“二位辛苦,请入内复命。”

  二人再次恭身行礼。玉枝行至师父近前,禁不住偷看一眼,道长轻拂袍袖,有意无意中,手指轻触玉枝一下。随之,一声清音传唤,二人赶忙迈步走进紫金堂。王母高坐玉榻,两边五彩云帏低垂,七色香烟袅袅,玉童直视,神女木立。

  玉枝汝雯大礼参拜。王母微笑道:“此番,你二人下界,倾心尽力,感情演绎逼真,其余几位也尽皆卖力,甚慰我心。方才因玉帝派神将来探询,问下界为甚有人戚哭不止,我并不祥知,随口怪罪清印他们几句,此刻想必二位道仙尚感委屈。”随即传令清印、无尘进堂一同领赏。

  玉枝闻听王母之言,心中一阵伤痛,料定是红英姐在悲哭不止,由不得暗悔:不该贸然去辽营,害死自己害死红英姐,若父母大人得知我已死去,该……该怎么办?汝雯虽不敢偷看玉枝情形,单闻他那鼻中气息便知:王母方才之言无疑又是一支雕翎箭射中他胸口。

  王母赏清印师太七彩天衣一件,清印师太惊喜道:“原只为老母寿诞添个戏目,并不敢贪图老母奖赏。”赶紧跪拜谢赏。

  王母赏无尘道长玉龙杖一根。无尘道长跪拜谢道:“无尘并未出力,不敢领取奖赏,留待日后集些功劳,再受赏不迟。”王母笑了,随之作罢。又赏玉枝汝雯各自天衣一件。二人木然谢过。

  王母舒心一笑,道:“今年这生日过得甚有趣味,你俩都有功劳,尤其那一计‘断缘箭’射得当真妙,分明是画龙点睛之笔。再赏你二人玉酒一盏,即刻随青衣使者前去讨取。吃过酒,便可去复原仙体,重返仙境。”玉枝心中暗道:“点你个独眼龙,除非也给你来一箭。”

  汝雯巴不得早些离开,赶紧谢过,转身随两位青衣使者恭身去了,玉枝随即也去。

  待行过一段路,玉枝见前边渐渐荒草遍地,与方才仙境相比可谓天壤两分,暗暗奇怪,翁声问道:“只讨杯酒吃,何须行走这么远?”青衣使者相互看一眼,微笑道:“二位应好生感激老母才是,吃了此酒,不独可除却凡气,更可化解二人心中情毒,老母一片慈疼之心,万望二位不要辜负。”

  玉枝问道:“何为情毒?”青衣使者微笑道:“情毒者,迷乱心志,侵蚀肝肠之剧毒。一经沾上,便是仙人也难自解。”玉枝仍然不解。汝雯微笑道:“想这情毒只有使者知为何物,也知如何解得,只怕一杯玉酒算是个引子。”青衣使者端看汝雯一眼,笑道:“玉女果然是慧质兰心。”

  汝雯将玉枝那件天衣抽来,连自家那件一起捧给青衣使者,低声道:“我等去尘界虽有劳苦,不过是为老母添些喜气,相比两位使者时刻守护老母,自然轻省许多,微薄之礼敬请笑纳。”二位使者连忙推辞道:“如此贵重礼物,怎敢擅拿,老母若知,轻饶不得。”汝雯道:“谁敢到老母跟前乱说,只怕老母还会给他带上嚼子呢。休管那些,但收无妨。”使者登时欢喜收起。玉枝故意郑重道:“万望收下,不要推辞。”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32

  行到一个荒坡,玉枝朦朦胧胧感觉似曾来过,只不知来此做过甚么。过了荒坡,前面有一处美景,溪水环流,百芳竞香,亭阁高耸,云雾相连。汝雯哑音对玉枝道:“此处是绝情坡。”玉枝闻听猛然想起,那日自己元神出窍,正到过此坡下。

  青衣使者将汝雯玉枝分开,各引到一处亭阁中。汝雯临去时,回望玉枝一眼,恰巧玉枝也回头看她,二人会意一笑。

  一位美丽少女柔柔走来,看了玉枝一眼,问使者道:“老母赏赐何种酒?”使者低声道:“赏赐玉酒一盏,要淡些。”少女点点头,转身取来一盏酒,递给玉枝,道:“请慢饮。”玉枝谢过,双手捧住,仰面吃下,再次道谢。

  汝雯玉枝走出绝情坡,与二位使者道别。坡下正有一位仙姑等候,见二人回来,道:“二位辛苦,请随我去太阳池恢复仙身。”玉枝心下松一口气,笑着相谢。仙姑笑道:“不必言谢,皆受之职责罢。常有仙人自凡间上来,或清汤浸泡十数日,或香汤浸洗四五日,偶有化得灵汤者,当即复原仙体,尚可增延仙寿。”汝雯问道:“但不知这灵汤如何化得。”仙姑道:“灵汤需有缘之人方可化得,诸如以奇珍淘换化得,有法物震慑所得,有玉帝封赏化得。”汝雯点头道:“果然不是轻易便得。”因对仙姑道:“仙姑每日在此忙碌,我等便不为灵汤,也需敬奉些许薄礼。仙姑稍候,容我取来。”随即拽住玉枝走到一边去,低声问道:“那条五色彩练是否带来?”玉枝苦着脸道:“已做了礼物送给巫婆婆,即便不送她只怕也带不来。”汝雯道:“那本是件天物,可随元神同行。”

  玉枝沉思片刻,道:“你曾送我一枚珠子,在我腹中,不知是否带来。”汝雯故意笑道:“我怎么不记得?”说罢,让玉枝背对仙姑,闭上眼睛,心里只念那珠子,玉枝乖乖照办,汝雯凑近来,吻住他,香舌略一搅动,猛吸一口,玉枝只觉心下一阵凉意,骨碌,一物窜上来,忙将汝雯推开,张口吐出一颗珠子,那珠子大似隼卵,晶莹圆润。汝雯托在手心,怨声艾艾道:“只因你有恐水之症,才将此珠送你,不想今日却用在此处。”玉枝道:“自打救过你干爹,我已好多了,不用它也可,你因何记起这些来?”汝雯笑道:“原也没忘。”玉枝吃惊地看住她。

  汝雯将那珠子奉给仙姑道:“此珠采自天河,只比天河少千岁,珍贵无比,请仙姑笑纳。”仙姑笑道:“你既有如此美意,却之不恭,权且收下,需用时,尽管来讨。”汝雯笑称再也不用。仙姑随即带二人去太阳池,讨来灵汤送予。

  玉枝饮下灵汤,脑袋一阵涨痛过后,顿觉通体舒畅,身轻若云,恍然看顾四周,直觉十分相熟,喃喃道:“我这样快便回来了?”顺手招来一朵彩云,飘然上去。然后,冲汝雯一摆手,汝雯笑着也上来,二人挟风而行,直往天宫来。

  到得天宫门前,有神将接二人去玉帝面前复职。待复职罢,玉枝仍做镇殿将军,汝雯依旧回天河,统领天河诸神。

  玉帝问玉枝道:“你去下界有何心得?”

  玉枝答道:“若将我比做一株花草,下界是水土,仙界是花瓶。”

  玉帝揶揄笑道:“将军早有返尘之心,为何还要回来?”

  玉枝闻听,顿又想起父母兄长红英方舟等人,心下一阵乱翻,不知他们现时怎样,定然仍在悲苦,痛恨我不辞而别。随即勉强笑道:“原是被人采摘而来,并非情愿。”

  玉帝顿时不悦道:“既如此,你何不即刻重返下界,去做你逍遥使者?”玉枝并不知玉帝此言是反意,当下欢喜跪下,行礼道:“多谢玉帝开恩,某当即下去,寻块好土扎根。”道罢,惟恐玉帝翻悔,赶紧出了天庭,径往天河来。

  但等寻得汝雯,将自家心愿与玉帝之言一说,汝雯登时面色一变,道:“你我费尽周折,方有今日,何苦重回凡界?况且重回凡界也非易事。”玉枝听罢,不由一怔,道:“我原以为你也念恋尘间。”汝雯叹口气,道:“眼下虽难忘怀,迟早一日,可将下界慢慢淡忘。那时,你做得仙界逍遥使者,岂不胜过下界千万倍?”

  玉枝随之也叹出一口气,忽然又笑道:“你若是想忘下界,为何不敢‘过神’?却教我斗鸡眼看那画像。”汝雯不由笑道:“我怕你一看那画像,复了原神,忘却你我下界之情;更怕你糊里糊涂去绝情坡饮下那忘情酒,与我情断意绝。若当真如此,倒不如不回天庭。”道罢,凤目放着秋波,软软缠来,娇声道:“你若当真舍得我,便即去下界,若舍不得,我便助你恢复原神。”玉枝一见,浑身酥软,口干舌燥道:“我怎能舍得你?没有你,只怕一天也活不成。”汝雯嘿嘿一笑,当即倾倒玉枝怀里。

  二人缠绵罢,玉枝问道:“你怎记得回仙界要走这些过场?”汝雯嗔怪道:“真没情趣,即刻便说出题外话。”随即笑道:“我来追你时,正遇一人,帮我将两个元神复合,并透露天机给我,你我才顺顺当当进得天庭,既复了仙体,又可贯通上下两界。”玉枝笑道:“是谁这样关照你?”汝雯嘘了一声,道:“她来了。我邀了几位来吃酒,正好你都认识,只不许提下界之事。”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清泠泠道:“我来了,如何没有人迎接?”汝雯笑着出洞去,迎进一位道仙,玉枝一见,起身施礼,心下嘀咕道:“这等面熟,却记不起是那位?”那道仙看了二人一眼,笑道:“这般神速便续上尘缘,想是那两盏玉酒被使者喝了。”玉枝面上一红,汝雯赶紧拉她坐下,道:“您老人家别自己打自己嘴巴,难道不是您老所授?”道仙笑道:“你这样高声做甚?想害死我?”玉枝恍然想起,原是巫婆婆,只是眼下她老人家面白如玉,全无下界容貌,若非那双眼,几乎难认。紧忙再次施礼道:“承蒙婆婆关照,玉枝却未曾报得婆婆点滴之恩。”

  汝雯笑道:“赶紧改口罢,叫清月师姑。”清月笑道:“叫师姑太显老,免去。”三人重新相见归座。清月对玉枝道:“那锦盒可曾交与汝雯保管?”玉枝见问,怔愣一下,忽然抽了自家一嘴巴,气道:“我一直揣在身上,竟忘了给她。”汝雯紧接嗔怪道:“都已过去,犯不着自家打自家。是个甚么盒子?”清月道:“是我将那条彩练化了,溶进法力,托住一个生死转换。原想你二人尘缘难断,危急时,可将死去之人拉回尘世,不想天意难违。此刻,你二人既已重返仙界,且又幸得缘分未断,那锦盒便无用处。将它交与我罢,不者,只怕还能惹出祸端。”玉枝沉思片刻,道:“那锦盒放在我内衣怀里,此时,只怕随凡身葬了。”清月道:“如此,权当没有,不必放心上。”汝雯瞅着玉枝,无奈一笑。

  谈笑间,又到一位。玉枝见她也面熟,那目光柔和而温暖,当即记起,赶忙施礼道:“承蒙仙姑传递彩练,至今未及报答。”仙姑微微笑道:“下界之事记得这等清楚,想必你未曾‘过神’罢。当真不知我名?”汝雯笑道:“梅鹿仙姑总爱说笑,若直呼你名,那是失敬,其必冒犯于您。”梅鹿仙姑登时笑道:“如此看,这般相护人家,只怕那忘情酒也未曾吃罢。”

  清月忙道:“你倒是压着音说,怕那老婆子听不到?”梅鹿仙姑道:“听到又怎样,大不了再去下界接住修炼。”清月道:“我略有些纳闷,汝雯是我同门弟子,我下界去,无人可说。你与一枝有甚渊源?也跟住下去凑热闹,还一气把人家奶大。”玉枝闻听,立即跪下,又喜悦又伤感道:“不知是鹿母老人家到了,孩儿多有失礼。”

  梅鹿仙姑看了清月一眼,嗔怪道:“你何必这样多嘴,大家分得那样清有甚意思?”随即将玉枝扶起来,道:“原本也没有甚么,我欠你个人情,趁此还了,省得压在心上难受。”

  汝雯闻听清月师姑和玉枝之言,面上一红,连忙对住梅鹿仙姑深施一礼,道:“不知您老人家与一枝还有此等情分,恕我方才多有怠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32

  清月笑道:“这也算是给婆婆行见面礼罢。”

  梅鹿仙姑欣喜一笑,扶住汝雯,道:“还是照先前那般来得自在,再多出这些繁文缛节,倒显得有些虚情假意。”

  清月道:“你这话我爱听,少刻,我敬你一杯。你且说说,你与一枝到底有甚渊源,不说透,只怕会憋死我。”

  梅鹿仙姑笑道:“我以为你真学乖巧了,原是要淘换故事听。”随即道:“此事已有七八百个年头罢。一年,下界正是春水暖桃花开时节,我们几个陪老母到下界看景儿,恰巧玉帝也欲去,随即合了一路行下。正看得兴致高涨,一头鹿儿窜出,惊了老母一跳,老母命清印射杀那鹿儿,清印弯弓便射,谁知那鹿儿倒停下来,我心都蹦到咽喉,恰巧,从旁边飞出一箭,将清印那支箭斜刺击飞,救了那鹿儿一命。”

  清月还在静等梅鹿仙姑接着说,却见她只低头吃茶,再无说话意思,咕哝道:“我也知是谁救了鹿儿,只是你不说出,总不踏实。”玉枝登时也记起,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放在心上。”清月看着玉枝,若有所思,点头自语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呢。”

  正说话间,有位玉使到来,托住一壶酒,大声说:玉帝赏赐镇殿将军玉酒一壶。玉枝接过,狐疑道:“平白无故赏酒做甚么?”懵懂谢过玉使,将酒放于石桌上,对汝雯道:“片刻吃酒时,先吃这一壶。”汝雯看住他,似笑非笑点头应允。玉枝低声道:“我一见你这模样,就知有甚不对劲儿,哪里错了?”汝雯笑道:“没有错,好得很。”

  接下,无尘道长、清印师太一齐到来。清月一见师姐,起身便走,无尘轻声喝住她,道:“那里有些仙家风范,总也长不大。”清月乖乖回来,凑近无尘耳边,低声笑道:“师兄也未见长大罢,不然,怎会将无刃剑白送人家?”无尘道长似嗔似笑,瞪看她一眼。

  诸仙既已到齐,汝雯便张罗上奇瓜异果、美酒佳肴。玉枝先将玉帝所赐玉酒挨家斟上,汝雯端起杯盏,笑道:“万分感谢各位长辈赏光,一盏玉酒,略表晚辈寸心。”言罢,以袖遮面,一饮而尽。玉枝随即起身,举杯为敬,方要喝,汝雯一转身,撞在玉枝右臂上,二人一晃,那玉酒便只剩半盏,玉枝情知她是故意使为,瞪眼看她。

  汝雯低声笑道:“你欲喝尽管喝,别说我没提醒你。”玉枝虽不晓汝雯此言真意,却知必是好意,遂将那半盏也偷偷倒掉,坐下看汝雯斟酒,见她肩头湿了一块,随即恍然而笑,暗赞:当真找得好地方倒,谁能识破?

  酒宴吃到一半时,只听洞外有人叫道:镇殿将军可在此处?玉枝闻声出来,见是寿庚星君,笑道:“十八位镇殿将军,你找那位?”寿庚星君笑道:“镇殿将军虽有十八位,能有幸到此吃酒者,怕只有梅将军自家一位。”

  玉枝道:“星君既来,请进天河玉洞吃一盏。”寿庚星君道:“下仙却无此口福。”玉枝听他话中略带怨气,问道:“星君为甚不悦?”星君不觉一怔,道:“将军去凡界走一遭,如何变得性情粗糙,缺失委婉。”玉枝听罢,心下也有些不悦,勉强道:“许是尚未去除毒气罢。不知星君找我有甚急事?”

  寿庚星君道:“方才查阅寿庚录,见将军仙寿无端被减五百年,不知甚么缘故。”玉枝沉吟未答,汝雯端一盏酒走出来,笑吟吟道:“星君既然到此,为何不进陋洞吃一盏?”说罢,将酒递送过去,星君笑着接了,谢过玉女,一饮而尽,道:“到此只为一枝将军寿庚而来。”汝雯笑着相问。寿庚星君含糊道:“想是记录有误,我回去再查一遍。”道罢,径自去了。

  汝雯盯住玉枝,问道:“一枝可知详情?”玉枝心道:“莫非是为方舟耗去真阳之故?或是因我斩杀辽将之故?”一是尚难判定,遂望住汝雯道:“此种生死录谁知怎样评判功过?是否因我斩杀辽将之故?或是……”汝雯道:“疆场上正经撕杀,伤敌再多也不为过,怕是你触犯了那界规矩。”玉枝闻听,脸上红润渐渐退去,道:“区区五百个寿龄也值当跑了一趟?”汝雯喃喃道:“莫非是你擅自动用鬼兵鬼将之故?”玉枝点头道:“或许可能。休去费脑筋,冷淡诸位长辈,失了待客之道。”二人随即回转。

  清印师太看住玉枝,微微笑道:“一枝此番下界,多有辛苦,修炼了心性,也为迷局博得一个圆满,甚得老母喜爱,师姑借玉女之酒略作酬谢。”玉枝闻听,不觉冷笑一声,道:“晚辈深感荣幸,下界之事早已过去,晚辈也难记起。”端起酒来,仰面吃下。

  清月故意叹口气,道:“那一箭射得十分精妙,可惜被你忘了。”

  玉枝笑道:“忘了有甚好可惜?若总记得,只怕心口之痛时刻折磨人。”汝雯闻听,心登时被利刀绞起,偷偷看玉枝一眼,见他也正看过来,目光却毫无怨恨之色,心下忽然一动,暗道:“莫非他不知那一箭是我所射?”

  清印师太斟满一杯酒,递送玉女手中,微笑道:“此次,若非你苦心周全,怎会有这等圆满结局?师傅也借你之酒略表谢意。”汝雯笑道:“师傅如何突然生分起来?孝敬师傅原本是弟子份内之事。”话音未尽,只听洞外一声响雷般喊叫,汝雯闻听,眉头一皱,放下酒,疾步走出,清叱道:“牛儿,休得无礼。”

  铁甲水将军浑身水淋淋,正顺绿发往下滴淌,一见玉女出来,翁声翁气道:“我也有功劳,为甚不赏一盏酒吃。”汝雯微笑道:“原来如此,好说。”玉枝已端住一盏酒出来,呵呵一笑,道:“我来与将军释怨,此后过河时,万望将军留些情面给我,至少,许我少吃几口河水。”水将军哈哈一声大笑,接过酒,一饮而尽,道:“我与将军本无恩怨,只为主人抱不平而已。”汝雯嗔怪道:“休要多言,快些离去。”水将军紧忙恭身退下。

  汝雯进来,复端起酒,谢过师傅,袍袖遮面,将酒吃下。清印师太微微一笑,请汝雯坐下说话。汝雯笑道:“岂敢”,赶紧斟满酒回敬师傅。

  无尘道长也端起一盏酒,递给玉枝,谢玉枝一路以恩师相待。玉枝闻听此言,心下忽悠一沉,当即起身,颤声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弟子未曾报得大恩,何出这般断肠之言?莫非连师父也要与我断缘?”无尘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毕竟已修炼成真,仍平静笑道:“缘聚缘散本应顺依天道,便是仙家也不得逆天道而行。你我师徒缘分虽已尽,却也未始不是件好事。”言罢,自家先以袖遮挡,将酒吃下。

  玉枝揣摩师父方才之言,顿时忆起师兄明月河边所语,微笑对师父道:“本是缘生缘,您老人家何必这般客气?”略一侧身,将那盏酒吃了。然后,接连回敬师父三盏。无尘道长神情坦然,一一饮罢。

  清印师太起身来,微笑道:“至此,贫道才该向各位仙家道谢,迷局终于收了个圆满。”言罢,端起酒,略作示敬,慢慢饮下。

  清月狐疑道:“莫非你又耍了个新花样?谜底不是早已解开?如何现在又说圆满?”

  清印师太沉吟不答。

  清月着急道:“道家本应宽容为怀,那记冷箭一枝也吃过,如何还要算计他二人?岂不失了道家之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33

  清印师太不禁面生愠意,淡淡道:“此事怪不得我。你处处与我作梗,泄露天机,险些坏了好局。”随后,面露讥讽道:“你此番私自下界,也并非完全为玉女和一枝二人,你不过想借此迷局令我出丑,压我一头而已。”

  清月冷笑道:“我心肠再毒,也不会借一支断缘冷箭成就谜底,生生将他二人拆散。我自然有心借此压你一头,但他二人生死情缘,却是我一手促成,岂容你轻易作践毁坏?”

  清印呵呵冷笑道:“怪不得呢。只是为时已晚,你终究输我一招,谜底方才揭开。”

  清月面色苍白,嘴唇哆嗦道:“莫非你先前所说谜底是假谜底?断缘箭断缘不过是多个幌子而已?若真如此,你当真阴险无比,休说仙家不屑一顾,便是下界之人也深为你所不齿。你且说出真正谜底来听。”

  清印师太面冷如霜,哼一声道:“第一个谜底本来是真谜底,便是那日玉枝与汝雯阵前撕杀,玉枝不慎死于汝雯剑下,汝雯惊傻难动,被红英所杀。多好一个谜底,你却将那红如意偷偷注上法力,令迷局乱如团麻。”

  玉枝看汝雯一眼,暗道:“清印师姑当真好阴险。怪不得那一剑出得无头无脑,原是有人暗中用法,幸好清月婆婆施法相抗,不然,汝雯若被红英姐所杀,此后如何再相见?只是我到底没有逃出迷局,那一箭射得又准又狠。”心里这般想,却并不怪汝雯。

  清印师姑微微自得道:“我不得不设下连环谜底,称以断缘之箭断缘收局,却故意将此谜底透露给你,自然,你性情急噪,猜不到此谜底是幌子。你也不想一想,世间那里有设局者自泄谜底?我也知你必定会再做手脚,请问,那支冷箭是我所送绝缘之箭?我却只作不知。你自以为妙计得逞,再不会去想我是否还有另一谜底。”

  清月咬牙痛恨道:“师姐当真是蛇蝎心肠,为甚定要拆散一对玉人?你不是也深爱玉女么?真不知你如何修得成仙。快说出真谜底罢,我也好赶紧离去。”

  清印师太厉声道:“你到底为何一再苦苦压我?我虽有欺骗之心,却真正为玉女和一枝好,盼望他二人早脱苦海,修成无极。若硬说我心存奸诈,算来,你也难以清白,那几盏灯笼不是你亲手所挂?正是你扰乱二人心志,才致玉女糊里糊涂射出那支冷箭。我倒应感谢你没再搅乱迷局,坏了我一腔心血。”

  清月难受道:“时局危急,我已难做选择。虽是下策,却也真正是给二人以解脱,也免得再有人跟住遭苦遭难,那冷箭一出,大王兄不是即刻罢兵了?难不成你也有这般好心?若有好心,当不设此迷局,你不过是为讨老母欢心而已。若不说破谜底,我便去云霄殿找玉帝,告你挟帝恩报私怨,我却不在意是否遭你报复。”

  清印师太闻听,面容失色,叹道:“莫非仙家也算不过天?”遂面色戚哀道:“那谜底便是:玉女喝下方才那盏‘绝缘散’,与一枝情断意绝,天庭重归干净,再无尘俗杂念。玉女苦苦修炼至无极境地,一枝重回凡界,与天庭绝缘五百年。而你我因乱改谜底,泄露天机将受老母责罚,去凡界从头修炼。”言罢,以袖遮面,缓缓离去。

  汝雯早已支撑不住,满脸泪痕,望住清印师傅背影道:“师傅真是好算计,玉女要那些修炼做甚?”玉枝木然坐视清印师太慢慢而去,浑身业已冰凉。

  清月师姑见汝雯这般,狐疑问道:“你当真仍心仪一枝?”汝雯凄然点头。清月道:“你既喝下绝缘散,怎会依旧有此念想?莫非……”

  梅鹿仙姑轻松笑道:“真是当局者迷。”遂附在清月耳边低语几句。清月惊喜道:“当真?!”

  无尘道长起身道:“迷局既已破解,贫道也当告辞。”飘飘而去。

  梅鹿仙姑走至玉枝近前,道:“还不送你师父去?”玉枝惊愣一下,随即惶惶出来,叫声‘师父’。无尘回身笑道:“谜底已揭开,你我业已断缘,如何仍呼我‘师父’?”

  玉枝走上前,与师父并行,狡黠笑道:“师徒之缘焉能说断便断?岂不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尚不明白,师父因何定要与弟子决断。”无尘略叹一声,道:“我此去尘世,身上也难免沾些俗气。怕你吃受太多苦难,心软之下,将无刃剑赠予你,意欲免你数次刀枪伤身之痛。”

  玉枝回思一下,点头道:“师父所言毫厘不差,此剑的确救了弟子性命。”

  无尘苦笑道:“师父却因此坏了迷局规矩,遭清印师妹责难,不得已,师父答应与你割断师徒之缘,换你免受天责。只是,你也不要太过怨恨你师姑,她心肠虽硬些,却也对你施了些恩情,是另一类关照。”

  玉枝满脸疑惑,心道:“她那心肠岂止是硬些,简直冷若冰石。”

  无尘续道:“你与玉女暗生情素,触犯天规,被王母得知,欲罚你去断骨崖,苦行修炼八百年。那断骨崖凶险无比,每日必骨折一次,待夜间伤骨慢慢自行愈合,第二日从别处再断。非是金身吃不得那苦楚。玉女苦求清印师傅出面化解劫难,搭救于你。清印甚为聪慧,若非与师妹苦斗五千年,只怕也修近无极了。她深爱玉女,一心热望玉女可修成无极,便借天意设一迷局,一为王母寿诞添个喜气,讨取王母欢心;二为斩断你俩情缘,拯救你二人脱离苦海。此举虽不合师父之意,却也顺便化解了徒儿之难。此乃天机,万不可泄露,只因迷局因势而变,本无谜底。清印师姑方才不过是故意气气清月。”

  玉枝惊得无声无语,默默点头。无尘道:“只是师父却没有她那般心肠,身上毒素作怪,又害你俩一次,只怕玉女已难修成无极。”

  玉枝惊讶问道:“师父何曾害过我俩?”

  无尘道:“方才,你端住酒出洞寻汝雯当口,我趁你师姑不留神,将汝雯那盏‘绝缘散’调换过。”玉枝闻听,哈哈一笑,道:“这怎能叫‘害你们俩一次’?弟子感谢师父还来不及呢。”道罢,玉枝让师父看衣领,道:“汝雯所授招法。”无尘闻那衣领略有酒香,恍然笑道:“我只道你方才叫我‘师父’,只是客套,原是真心。却将我敬你之酒倒在衣领中,我竟没识破。岂不是有意欺骗师父,辜负师父一片情意?”言罢,哈哈一笑。玉枝赶紧嗔道:“您惟恐人家不知真情,这般大声说笑做甚?”

  无尘收住笑,道:“快回去看汝雯罢,只怕她此时仍在伤心受罪。”玉枝嘿嘿笑道:“让她再哭会儿罢。”随即低声道:“师父,弟子欲回凡界去,请师父助我过天门,转投下界。”

  无尘道长沉思片刻,默默点头,问道:“定要回去?”玉枝点头称是。道长问道:“你如何说服汝雯?”玉枝微笑道:“弟子自有办法。”无尘道长略微担忧道:“你还想用那个凡体?”玉枝点头道:“可即刻与红英姐他们相见,省缺再等十几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3:34

  无尘师父点头道:“好在,你二人那具凡身乃天意所造,又有无刃剑守护,与生前一般无二,正好续用,也可相互借力。只是,此次转投凡界与上遭不同,上回是有意设局,处处有人照应。此番自行回去,全靠一人挣扎。况且,你已是三个凡神合为一体,此次回去,不知是那位凡神抢先主导于你。”

  玉枝笑道:“弟子怎会有三个凡神且又合在一起?”

  无尘道:“你曾下凡界修炼过三次,依托三个凡体,便得三个凡神留在尘世间,先前那几具凡体业已腐烂,三个凡神正好无从依托,便借你仙神离体当口,一起寻来,占了你那具凡体,只怕这也是天意安排。”

  玉枝微微皱眉道:“师父可否告知弟子,那三个凡神什么样?”

  无尘道:“模样无甚差别,只是性情各异,一个主恶,一个主痴,一个主善。你若下得凡界,凡神当先被仙神激活,仙神无法自行激出真功,只怕难抵凡神。除非你与无刃剑形影不离,方可镇住他们,不者,只怕会被凡神挤出体外。”

  玉枝听罢,连连点头,复又问道:“为甚仙神竟与凡神不容?”

  无尘师父道:“那三个凡神与仙神一样强大,本是助仙神修炼而来,愈多磨难修炼愈有成效,自然处处与仙神做对,无端设置障碍折磨仙神。此次,徒儿下界去,应是不修之修,若仙神被激出真功,恢复原有功力,当是好事一桩,若仙神被凡神所制,只怕当真要与天庭绝缘五百年。徒儿当真要三思而行。”

  玉枝当即陷于苦思,半晌叹道:“唉,难道,连师父也不能助我将凡神逐出体外?”

  无尘道长摇头道:“此乃天意,人与仙皆不可违天道而行。”

  玉枝无奈又问道:“师父可知如何激出仙神真功?”无尘师父沉思默想片刻,摇头苦笑道:“此乃迷中之迷,师父尚难洞悉玄机,只看徒儿造化罢。”

  玉枝坚定道:“若是做恶之神主我,我便一剑刺死自己。”

  无尘呵呵一笑,道:“那时,你并不知自己是在做恶,怎会无端了结自家?自然,也无须过于担忧,我想,既然天意许你回去,也不会太过难为你。你若有甚难处,可寻你明月师兄求援,你师妹甚为聪明,也自会帮你,若汝雯随你回去,自然会竭力相助。”

  玉枝顿时轻松很多,笑道:“师父为何早不这般开导几句。”无尘停住脚,笑道:“浑小子,倒怪起师父来。”随即又笑叹一声,道:“既然你我缘分未断,为何不给师父见礼?”玉枝道:“我怕一行师徒之礼,人家去王母那里告你状,说你断缘不断。不过,拜师之礼却不可省缺,只是变通一下即可。”

  无尘笑道:“怎样变通?”

  玉枝便伸出双臂将师父紧紧抱住,心下顿有安稳之感,又有一种难言亲切,不觉泣道:“多谢师父一路指引,弟子生死不忘。”无尘道长不禁为之动容,伸手抱住他,喃喃道:“天意天意”,继而,脸上现出喜悦,将玉枝松开,道:“师父好似又将那道义悟通一层,却是你之劳也。”

  玉枝含泪笑道:“弟子也悟出些道义,待回去后,传于师妹。”无尘道长呵呵笑道:“自然是好。”玉枝想起一事,问师父道:“师父可知,方舟此时怎样?”无尘低声道:“你也太过胆大,竟连坏阴、仙两界之规,白白折损三千年仙寿。幸好你同时累积无数功德,两厢抵过,只折五百年。此刻,方舟姑娘已回阳界,多亏她,红英才挺过来。”

  玉枝心中顿起波涛,望住天门道:“只愿即刻见到她们才好。”问师父道:“不知战事是否已停,金枝兄长可好?”无尘道:“战事已休大半年,你大哥现为三关之帅,已非先前那般伤心痛苦。”玉枝恍然惊道:“弟子险些忘却,仙界一日,尘世一年,若再耽搁,只怕他们要老了。”因再次抱过师父,道声:“师父珍重。”匆匆返回天河玉洞。

  汝雯在洞口迎住他,问道:“你怎去这许久?无尘师伯可好?”玉枝故意道:“我与师父恩断义绝,师父正伤心呢。”汝雯盯住玉枝双眼,嗤嗤笑道:“你编得再好,这双眼却将真情和盘托出。”玉枝闻听,顿时玉面生情,眉目含笑。汝雯一见,心下一荡,忍不住想来亲吻玉枝。玉枝哈哈一笑,道:“你若是不随我走,我必定将你杀死。”汝雯撒出娇气,偎住他扭捏半晌,忽地一把拉住他,道:“我给你带来一位美女,先前,你常与她去东海边饮酒,我只当你二人有情,枉负我痴心期待,曾暗暗嫉恨于她,不想却是清月师姑刻意安排,有意测试你我之情是否是水中月、晨时雾,是否经得些许搅扰。”

  玉枝听后,微微一笑,随即走进洞来,闪目一看,吃惊道:“怎会是你?”那位仙女笑道:“怎么不会是我?”

  玉枝看了汝雯一眼,对那仙女郑重道:“与你处得日久,若不爱上你,必定是白痴一个。”
  
  两年之后,黑水河突然融冻暴涨,将河畔那座孤坟冲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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