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16
没有人回答他。
阿提拉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过,夜里没有人会理你们。”她在暗中吹了一口冰冷的气,火把变突然亮了,但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蓝色的磷火。阿提拉在磷火中笑着,拉着他们的手,要将他们拉进黑暗中去。
阿提拉的手,冰凉而僵硬,是一只被死亡浸透了的手。
“看在我祖父阿古力特的份上,”维特大声喊道,他紧紧抓着李,“不要伤害我们!”隔壁房间里传来不安的骚动声。
“跟我走!”阿提拉声音冰冷,“跟我走!”她的长发在一瞬间长长,黑色卷曲的长发,在地面上蔓延,渐渐如潮水般淹没了两人的身体,将他们包裹起来,象蜘蛛包裹它的猎物。
“救命!”维特大声呼救,“阿斯望,救命!”隔壁的火把蓦然亮起来。很快,阿斯望和他的4个儿子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脸上都充满惊恐的神色,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上。
“阿提拉,”阿斯望声音微弱地道,“鬼魂为什么也开始伤害屋里的人了?你们破坏了规矩。”“没有规矩!”阿提拉蛮横地道,“我们现在要杀你们,除非你们离开恶诅村,”她的眼睛发出绿光,“恶诅村是我们的!”“恶诅村是我们的。”一阵咏叹般的低语从窗外传来,所有的门窗都洞开了,一阵又一阵冷风吹进来,茅草屋象气球般轻飘飘地飞到了天空之上,越飞越高,和满天堆积的乌云融合在一起。
整个村庄的茅草屋都飘了起来,人们睡眼惺忪地站在地面上,仰望着他们的家随风起舞。四面燃起了蓝荧荧的磷火,许多穿着草裙、脸上用黑泥土画着图腾的人影飘行过来,将惊恐的恶诅村村民包围在中间。
人们的眼神那么绝望,可是除了李和维特,他们谁也没有掉泪——在很多年前,恶诅村的人,就已经不会流泪了。
鬼魂们低声笑着,朝人们逼近。人们象一群羔羊,慢慢缩在一起,却没有人想到逃跑。
“快逃!”李大声道,同时一拉维特,他们两个拼命奔跑起来。他们的奔逃提醒了村民——原来他们还可以选择逃跑。
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跑起来,足下踏着村里绿色的草地和庄稼,身后是影子般的鬼魂。风吹荡着他们的草裙,他们狂奔不已。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跑出了恶诅村的边界,跑进了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的黑色荒原。
“不好,我们出来了,”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立即站住,“必须回去,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荒原上。”村民们慌乱地点头,转身想回到恶诅村去。
“站住!”维特大声道,他从旅行包里取出祖父的骨灰坛,“你们回去,会被鬼魂杀死的!我们逃吧,阿古力特曾经逃了出来,我们也一定能!”人们犹豫地看着他,又看看恶诅村,那里闪烁着粼粼鬼火,茅草屋已经全部消失在天空,庄稼也被他们奔逃的脚步践踏了,家,已经不存在了。他们望着阿古力特的骨灰坛,渐渐露出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是的,我们可以的,”阿斯望低声道,“为什么不试试呢?很多年没有试过了!”他抬起头来:“孩子们,带着我们跑出去吧!”李取出地图,看了看上面的标识,带着村民们朝南方跑去。冰冷的鬼风从他们身后吹来,有几次,一些木棍般僵硬的鬼手触摸到了几个想回诅咒村的村民,他们吓得又转身加入了逃亡的队伍。鬼魂们在他们身后20米的地方跟随着,蓝色的磷火飘荡在天空和大地,仿佛一点点小星星,为村民们带来微弱的光明。天空中,乌云不时变幻成各种奇怪的面孔,朝他们龇牙咧嘴的笑。
而阿提拉和她的女伴们,始终在唱着歌,歌词听不清楚,那种婉转悠扬的曲调,在空旷的荒原上,传得很远很远。
跑了很久很久,黑色荒原始终看不到边际。
有个男人倒下了,他趴在地面上不肯起来,大声诅咒着黑土地,诅咒着天空,诅咒那些鬼魂:“我跑不动了,没有人能够跑出荒原,我们都会死的!”他绝望地对人们大喊。
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奔逃的步伐停止了,人们的眼神,都变得绝望起来。
“不会死的,”李喘息着大声鼓励他们,“我们有地图,还有五里地就可以出去了。”但是没有人再相信他们的话。村民们用胸前短小的衣襟擦着汗水,坐在土地上,决定休息一阵就回恶诅村去。几百年来流传的那个诅咒让他们相信,即使恶诅村被鬼魂占领了,回去,也比死在荒原上好。
维特和李看着他们,不知所措。荒原已经将走到尽头,可是他们没有办法让人们看到希望。人们被许多年来鬼魂的故事吓坏了,不相信自己可以逃出鬼魂的控制。
鬼魂们迅速靠近。
他们象一阵灰色的潮水,滚滚涌来,凝聚成地毯般的一团整体。这块流动的地毯,前端伸出各种獠牙和鬼爪,地面开始长出奇形怪状的黑色植物,它们的枝叶象一截截被斩断的肢体,在空中伸展扭曲,缠绕着人们的双足。人群发出恐惧的尖叫声,蓦然站了起来,但是没有用,他们的脚已经被缠住。灰色的鬼魂之流开始包围他们,他们感受到死一般的冷,四周都是似有若无冷淡的笑容,有的鬼魂将自己的头颅摘在手里,有一些掉在地上的鬼的肢体开始朝人们身上攀缘。人们尖叫着,拼命将着些东西抖落,可是它们无穷无尽,不断地纠缠着人们。
而天空中,乌云里忽然伸出亮晃晃的尖利白牙,象剑一般朝下刺来,人们一边躲避天空的牙齿,一边闪开地面上鬼魂的缠绕,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李看见在那些鬼魂中,阿提拉和阿古力特在微笑。
“祖父!”他大声叫道,“为什么要伤害我们?”阿古力特依旧在微笑,他的声音在鬼魂阵列中传来,仿佛是经过重重障蔽,听起来十分沉闷:“想活命,就离开!”李看了看祖父,维特也看着祖父,阿古力特的笑容和他们记忆中一样慈祥。他们两人疑惑地互相看看,点点头,突然同时跑了起来。
是祖父要他们来这里的,现在祖父叫他们离开,那就离开吧,祖父是不会害他们的。
恶诅村的村民们见他们开始奔跑,犹豫了一下,而更多的鬼魂象一支绵绵不绝的军队,正朝这边涌动。
村民们也跑了起来。虽然他们害怕诅咒的力量,但是谁也没有勇气再回去和鬼魂为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16
人在恐惧中奔跑的速度是惊人的,很快,他们就逃离了鬼魂的纠缠,黑色的荒原到了尽头,充满生机的南美大陆呈现在眼前,太阳出来了!
村民们看到红色的南美大陆时,他们蓦然站住了。他们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低矮的灌木在风中起伏,几只羊在悠闲得踱步,地面生长着各种植物,缤纷艳丽的花朵开放在肥沃的土地上,而天空,蓝得象海水一般,一片云也没有,只有飞鸟不时掠过。
恶诅村的人们,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在他们过去的生涯中,只有恶诅村绿色的庄稼和荒原上的黑土为伴,满眼充斥的都是乌云的色彩。
他们站了一会,忽然都跪在地上,将额头和嘴唇贴在地面上,几百年前从他们眼中消失的眼泪,如同泉水般留出。
李在这个时候,忽然感觉背上的旅行包轻轻一动,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轻轻说:“李。”这是祖父的声音。
“维特。”另一个年轻得多的声音叫着维特的名字,他们都听出来了,这是阿提拉。他们惊愕地四处看看,却什么也没看到。那些村民依旧在虔诚地跪拜,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维特,李,”祖父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阿提拉轻轻的笑声,“谢谢你将他们带出了恶诅村。”祖父慢慢地开始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恶诅村鬼魂的故事。
几百年前的那场战争,让鬼魂们留下了恶毒的诅咒。但是鬼魂们很快就厌倦了,他们发现停留在原地无休止的诅咒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们停止了诅咒,并且用各种方式通知村民们。
但是人们不相信鬼魂的话,没有人相信诅咒停止了。人们依然不敢到黑荒原上来。
鬼魂们解释了几十年,毫无办法,决定自己离开。然而当鬼魂想离开黑荒原时,却发现他们被另一个诅咒紧紧锁住了。
那是恶诅村村民的诅咒。
不仅仅是鬼诅咒人,几百年来,人们因为痛恨鬼魂将他们的土地夺走,日日夜夜都在诅咒着鬼魂们,这个诅咒的力量如此之大,使得鬼魂们无法离开,无法托生。
鬼魂们惊恐不安,他们想尽各种办法,人类却始终不愿意和他们沟通。为了表示诚意,鬼魂们甚至让什么也不生长的黑土地长出了那种硬草——那是他们唯一可以从外界运来的一种植物——但是人们依然不相信,人们没有发现黑土地已经变得肥沃,没有任何人尝试在黑土地上耕种,也没有任何人尝试离开恶诅村。
人们迷信那个诅咒。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直到阿古力特和阿提拉出现。爱情使他们的心胸更宽广,他们相信了鬼魂的话,阿古力特带着阿提拉的祝福,上路了。在鬼魂的指引下,他顺利地离开了荒原。
在恶诅村生长的阿古力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却又如此残酷,为了生存,他整整奋斗了一生,没有一点机会回来向阿提拉报信,直到他死,他才有机会让自己的孙子们带着他的骨灰和灵魂回来。
而阿提拉,因为常常和鬼魂对话,被村民视为不详,在一个清晨,被烧死在太阳底下。她的鬼魂依旧在等待阿古力特回来,来解开村民的心结。
可是阿古力特回来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是一个鬼魂,人们不相信鬼魂的话。
虽然村民们烧死了阿提拉,但是她仍旧爱他们,她知道他们其实多么善良,只是对鬼魂的恐惧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在李和维特来这里的第一个夜晚,阿提拉和阿古力特商量出一条计谋。
村民们心里没有信任,但是有恐惧。他们决定用恐惧来驱赶村民离开恶诅村。
“我希望他们生活在广阔的世界里,”阿提拉说,“恶诅村太小了,何况,我自己也实在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咯咯一笑,“阿古力特将外面说得这么好!”于是,就在昨夜,所有的鬼魂,装扮出一副凶恶的面孔,将村民们赶了出来。他们一边驱赶着村民,一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个办法。
“长期的闭塞,让人的智慧也闭塞了,”阿古力特说,“没有智慧的人变成的鬼魂,也是没有智慧的,只有我走了出来,我学到了人类千百年来流传的智慧。”
“是的,”阿提拉甜蜜地说,“阿古力特最聪明,是他解开了诅咒。”
“诅咒解开了吗?”李高兴地问。他和维特回头看看黑色荒原——那里乌云消散,蓝色天空在阳光下一碧如洗。
“鬼魂们都到哪里去了?”维特问道。
阿古力特和阿提拉轻轻笑了:“他们都走了,诅咒一解除,天国的大门就敞开了。”
“但是你们呢?”李不解道,“你们为何不走。”
“我们就要走了,”阿古力特道,“再见,孩子们,我们只是来送你们最后一程。”李背上的旅行包又是轻轻一动,他们仿佛依稀看见两个透明的身影消失在蓝色天空中。
村民们依旧在虔诚地拜望。
原来禁锢他们的,不是鬼魂的诅咒,而是他们自己。
四面传来沸腾的声音,一个壮丽的清晨开始,南美大陆的生命都苏醒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17
鬼故事
刘成很会讲鬼故事,每次他讲鬼故事,都会把胆小的人吓哭。
这一天,他所住的公寓正好停电,大家都聚在楼下等来电。那夜的月光非常亮,看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大家的脸都是亮晃晃的,只有刘成的脸泛着一股青气。人们便开玩笑:“刘成,你的脸色不好看呢,好象撞鬼了一样。”刘成笑笑,没有说话。
闲来无事,大家便都要刘成讲两个鬼故事。刘成斜睨了几个女孩子和小孩一眼,摇摇头:“别吓坏了孩子和姑娘。”然而那些女孩和小家伙虽然胆子小得要命,却偏偏又特别喜欢听鬼故事,于是死命地求他讲。刘成终于答应了。开讲之前,那些胆小的人就先抢了中间的位子坐着,两边都有人就没那么害怕。
刘成说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一具无头女尸的。
有一天,公安局挖出一具女尸。这女尸没有头,只有一个身体。她的身体非常美,肩膀上有一块梅花形的红胎记,皮肤异常白皙,红白相映,说不出的妖艳动人。从身体来看,她大约二十出头,胸部浑圆饱满,腰部纤细而健康,双腿笔直修长,可以想见生前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
警察在附近搜索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女子的头颅。
这女子的尸体在公安局停放着,等人来认领。当天夜里,就有一个老妇人和一名少女来认尸。那老妇人大约五十岁左右,气质十分高雅,自称是女尸的母亲。那名少女是死者的妹妹,长着一张很漂亮的瓜子脸,却不甚健康,面上没有多少血色。少女穿着一件长长的风衣,足下一双高统靴子,全身包裹得很严实。当时正是初秋,天气还颇为炎热,这种装扮令警察们都朝她多看了几眼。那少女步态十分轻盈,飘飘若仙,她母亲一只手挽在她腰间,两个人跟随负责的警察进了停尸间。
女尸被一块白布从头到脚盖着,揭开白布,那母亲摇晃了一下身体,闭了闭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那少女怔怔地看着,似乎有些悲伤,却没有流泪,只是轻轻拍打着母亲的肩膀,叫她不要哭。当时在场的警察转过身去,有些不忍心看做母亲的悲伤情状。等他转回身来,女尸已经被白布盖好。那母亲仿佛是悲伤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挥手要出去,倒是那少女对警察说道:“这是我的姐姐。”按惯例,死者的亲人是要被问话协助调查一些情况的,不料警察刚把这个意思说出来,做母亲的就往后一倒,晕了过去。少女急忙将她摇醒,歉意地道:“我妈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我先送她回家,明天再来协助调查,好吗?”警察同意了。于是少女搀扶着她母亲慢慢走出去,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既然尸体已经被认领,法医立刻就来解剖。揭开白布,却看见下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当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过了一会才有人想到那两母女,追出去,自然已经追不上了。只见门前的泥地上留着两行女子的足迹,一行进来,一行出去,进来的脚印只有一个人,出去的脚印却变成了两个人,多出来的那个人的脚印是细高跟的足迹。
原来那少女便是死者,她被人杀害,头颅和尸体分开。头颅穿了长大衣、长统靴来找母亲,把事情说了,就一起来到公安局,乘机将身体安放在头颅下带了出去。至于这少女后来去了哪,却没有人知道。
公寓里的人听了这个故事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个女孩更加害怕地说:“你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原来她的肩膀上就有一块梅花形的红胎记,在公寓楼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刘成淡淡一笑:“害怕了?那我就不说了。”可是人们对于鬼的兴趣已经被提上来了,就有一个小孩子说:“我也来说个鬼故事!”这孩子说的也是关于一个孩子的故事。
有个叫东东的男孩,到了要上学的年纪。学校里开学的时候都是九月,正是穿短衣裤的时候,但是他妈妈却给他买了一身长衣。他很不高兴,说别人都不是这样穿的,但妈妈一板脸,他就害怕了,只好穿着长衣裤去上学。大家看见他穿成这样都取笑他,幸好有个小女孩很善良,过来拉着他的手和他玩。他当时就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回到家,这男孩对妈妈说:“妈妈,我们学校里有个女同学,身体硬邦邦的。”妈妈听了一怔,命令他以后不能碰那个女孩的身体。他很听话,从此就再也有拉过那女孩的手。
同学之间偶然会打闹,别人的手碰到他身上,他又很奇怪地跑来告诉妈妈:“妈妈,同学们的手都是硬邦邦的。”他妈妈当时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偷偷哭了起来,吓得他什么也不敢问了。
有一天上体育课,同学们都在更衣室内换衣服。他看见同学们脱下衣服后的身体,吓得大叫起来,然后晕倒了。老师把他抱出去救醒,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抽抽哒哒地说:“同学们都是鬼!”老师自然不信,他着急地说:“他们的身体都是怪样子!”老师笑着问:“他们的身体很正常呀!跟你的身体是一样的。”他立刻说:“不,我的身体跟他们不一样!”说着他就脱下自己的衣服。只见他的衣服里面是一副布娃娃的身体,软绵绵的,纯白棉布包着棉花做成。
原来他妈妈生下他不久,他就夭折了。妈妈舍不得他,就将他的头连在一个自己缝制的布娃娃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就这样灵魂依托着布娃娃活了下来。妈妈每年为他换一个大一点的身体,他也就象正常孩子一样渐渐长大。
这个鬼故事倒不吓人,大家感慨了一阵,纷纷叹息那个孩子可怜。刘成被这个故事激发了兴致,便又讲了起来。
这次的故事和司机有关。
有个司机,心地很善良,从来不杀生,并且发誓这一辈子都不杀人。他爱上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那女孩一点也不喜欢他,故意捉弄他,说除非让她吃到人肉才能嫁给他。
这司机很为难,因为他不杀生的,但是他又很喜欢这个女孩。
这天,司机邀请女孩到他家里去。女孩去了,只见他的灶台上炖着一锅喷香的东西,便问是什么。司机憨笑道:“人肉!”女孩吃了一惊,旋即笑道:“你这人也开起玩笑了。”司机微笑一下,再不说话。过了一会,炖肉上了桌。司机递给女孩一副碗筷,女孩尝了一口,鲜美无比,一口气喝了好几碗,终于发现司机竟然一口都没吃。她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呀?”那司机微笑着说:“你现在可以嫁给我了?”女孩正要骂他神经病,忽然觉得不对劲,赶紧问:“你怎么这么说。”司机说:“你说过,吃过人肉就嫁给我!”女孩开始害怕,指着桌上的肉,强自镇定道:“你不是从不杀生吗?”那司机凄然一笑:“不错,所以我杀了自己!”说着伸手一指。女孩转头一看,里面屋里立着一块灵牌,上面赫然写着司机的名字:刘成。
说到这里,人们都惊叫起来,半信不信地望着刘成。刘成的神色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诡异,慢慢靠近一个女孩,说:“你现在嫁给我吗?”那女孩吓得跳起来,躲到别人身后:“你到底是人是鬼?”大家都开始往后退,刘成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我是人!”然后他狂笑起来,惊魂不定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打了他几拳,重又坐拢来。刘成正要再讲鬼故事,忽然看见一个小孩身后冒出一股青烟,那孩子的身体渐渐变淡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的人纷纷说:“出事了出事了,快挡住风!”他一边挡风一边问怎么回事,一个老人说:“小孩魂弱,被你一吓,就快魂飞魄散了!”他一下子没听明白,就被一个妇女很狠打了一巴掌:“没事吓孩子,你不想活了?”大家也都责备地看着他,然后这些人一起都不见了。他猛然心跳加速,只见后面的公寓楼变得破旧不堪,仿佛是几十年没人住过一样,破窗扇在风中摇荡,发出糁人的声音。他出了一身冷汗,忽然看见还有一个孩子没走,好象看见救星一样,走过去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孩子说:“他们都是鬼呀,这是鬼住的地方呀!”他仍旧不信:“那他们怎么会被鬼故事吓到?”那孩子说:“鬼也会胆小嘛!”他见那孩子说话清清楚楚,便说:“你不是鬼吧?”同时将手放在他肩膀上。
那孩子没有回答他,自言自语道:“妈妈怎么还不回来?”他摸着孩子的肩膀,觉得象布一样柔软,再看这孩子,就是刚才讲故事的孩子,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长衣长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18
二度展的起源
箩看到这里,猛然合上二度展。她意识到自己终生都不能再打开这本书,心里充满了恐惧。她将这本书努力抱起来,藏到了柴禾堆里。
但是柴房在这时燃烧了起来,帕修箩逃到了屋外。她看见二度展的封面被烈火焚毁,里面的书页,却象长了翅膀,飞满整个二度展的天空。
二度展所有的居民,每人都得到一份二度展的书页,除了帕修箩。
灾难就这样降临了。
庄主逼迫人们交出二度展,但是没有人愿意,因为每个人都从那一页书上,读到了自己的梦想。
于是所有的人都被抓了起来,想蚂蚱一样串在一根长长的铁链上。人们记起了帕修箩,灾难由她开始,必须处死她。帕修箩恐惧地躲在柴房的灰烬里,看着人们拖着铁链四处搜寻她。
他们很快就要搜到面前了,她将无处可逃。
在这个时候,红衣服的乌提拉出现了,她说自己就是帕修箩。人们便将她抓住,放在火堆上烧。帕修箩无法忍受眼看着别人为自己死,冲过去要救她,被她制止了。
“我已经不幸,希望你幸福。”乌提拉对她说,同时露出疼爱的眼神。帕修箩在这一刹那认出了她的眼神,原来乌提拉就是那个收养了她的放牛老人。
乌提拉死的时候,乌云密布,天崩地裂,二度展因为不义的暴行,被毁灭了。
毁灭的最后,帕修箩在满天飘扬的二度展残骸中,发现了一片薄薄的纸片。她将那纸片捞过来,那上面写着一首无比精美的诗。读过之后,她赞叹不已,忍不住再读一遍,发现这首美丽的小诗,有一点细微的瑕疵,连忙修改过来。修改完毕,她又阅读一遍,仍旧发现了一个瑕疵,于是继续修改……
如此周而复始,她渐渐忘记了一切,披着满头长发,走进长满荆棘的丛林,专心修改这首诗,想要让它完美无缺。她不知道,这张纸,是最后一张二度展上的碎片。
二度展最后一个女人,和二度展的秘密一起,被困在丛林中,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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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18
不要回头看
这条路漆黑而寂静,四处无人,只有一盏路灯幽幽地悬挂在半空,象一只孤独的眼睛。
李一和李二肩并肩走在路上,脚步声蹬蹬地敲在水泥路面上,更添寂寞。
传闻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惨烈的车祸,全车40余人全部死亡,无一幸免。
“李二,你怕不怕?”李一是哥哥,他见弟弟似乎有些瑟缩,便关心地出口询问。
“怕。”李二说,同时四处看看,朝哥哥身边缩近一点,“他们会不会出来?”李二说的是那些死去的人们。那些人的身影,在死去之后,依旧留连不去,飘荡在这条路面上,使得附近的人们,再不敢从这里走过,这条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变成一条死路。
而李一和李二,却又不得不经常从这里走过,这让他们有机会遇见那些可怕的身影。那些人漂浮在空气中,全身血迹未干,脸上满是凄惨的表情,双目充满哀怨,望着他们,不断叹息。
这样倒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鬼魂,有很多是一家人死在一起,因此没人烧纸钱,很穷,做了鬼,没有冥币花,没钱买吃的和穿的,整夜穿着那件死时的破烂衣服,在路上来回穿梭,阴风在他们脚下起舞,蓝色的雾气飘荡在他们周围,他们发出的哭声有点象猫叫。
当他们看见李一和李二时,就会停止飘动,一群群地围上来,露出贪婪的神色。成年的鬼魂倒还勉强可以控制自己,小鬼们,却都一个个毫不掩饰地朝他们伸出肮脏的小手,有时候路灯柱子上的一块水泥剥落,那水泥块朝小鬼们砸去,直挺挺地穿过那些张开的小手,砸到地上。
“给点吧,给点吧。”小鬼们苦苦哀求,李一和李二心肠很好,只得从口袋里掏出点钱或者吃的打发他们。那点钱和吃的落到鬼的手里,就象落到猫爪子里,一转眼片被撕碎、咬烂,一点痕迹也不留。
如果李一和李二很富有,倒也罢了,可是他们也只是勉强够糊口,刚开始出于同情还愿意分给穷鬼们一些,时间长了,他们躲都来不及躲。
“这样不行啊,”李二说,“要是他们又出来,我们这点吃的给了他们,我们自己就要饿肚子了。”李一点点头,正要说话,却突然指着李二惊叫起来:“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李二高度紧张,僵直着脖子道:“他们来了吗?他们在我身后吗?”他慢慢地转动脖子想用余光看看,被李一大声阻止:“不要动,不要朝后看,也不要朝左看,也不要朝右看。”他这样一说,李二反而非常好奇,将头朝后一扭,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头掉到地上,滚了两滚。
“说了叫你不要回头,”李一捡起他的头,“今天的头又没安装稳。”
“那个人怎么搞的,”李二的头在李一手里抱怨,“给我做了很多次美容了,头还是装不稳,这样下去我怎么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啊?”
“是啊,”李一提着头,拖着李二的身体,边走边说,“再不遗体告别,我们就要穷死了,老妈老爸每次都烧这么点吃的来,也不怕我们饿得再死一次,真是的!”两只鬼边走边抱怨,声音在无人的路上,传得很远很远。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20
别墅
这件事情,本来跟我没什么关系——事情中的主人公,我从不认识;事情发生时,我正在千里之外的另外一个城市。当时我正舒舒服服地泡在宾馆的浴缸里,还有几天才结束我在那个江南古镇的旅游。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人泡在浴缸里总会变得懒洋洋的,那个电话,我很不情愿去接。我就赖在温暖的水里,听任铃声刺耳地叫着,想来叫得一阵没人接听,它总不会再响了。不料打电话的人非常执坳,电话铃停止了不到一秒钟,又重新响起。
当电话铃响了三分钟之后仍旧没有停息时,我只好叹息一声,从浴缸里爬了出来。
电话是沙沙打来的,她的声音非常焦急,时不时冒出一两声呜咽。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所以她还没有把事情说清楚,我就立即答应她马上回去。
放下电话我有点后悔——这个古镇的风景确实迷人。不过已经答应了沙沙,我自然不会反悔,飞快地收拾行李,赶回沙沙所在的城市。
沙沙在电话里说她哥哥出事了,情况很不妙,具体如何,却没有说,但从她的语调来看,似乎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一下飞机,我便赶到了沙沙家里。沙沙的父母早已去世,她和哥哥两人住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不过她哥哥一向在外地出差,我跟沙沙认识也只有几个月,从未见过她哥哥。
“东方,你来了!”沙沙看见我来,很是高兴。
“出什么事了?”我问她。
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过了几秒钟,拉着我的衣袖,将我拉进卧室中,指着床对我说:“我说不清楚,你自己看吧。”她的眼光中有着深重的忧虑。
床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沙沙家里到处都有他的照片,因此我知道他就是沙沙的哥哥——沙漠。
沙漠是个很英俊的青年,皮肤白皙,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鸭绒被。这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我看了一眼沙沙。沙沙走上前,掀开被子,却见沙漠全身都被绳子绑得严严实实,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他虽然不断绷紧肌肉挣扎,无奈绳子绑得实在很紧,他只有手指和脚趾还能略微一动。我惊讶地望了望沙沙,又立即去看沙漠。我知道沙沙将哥哥绑在床上,必定有她的理由。
再看之下,果然发现沙漠的情形有点怪异。他的眼睛中充斥着渴望的光芒,目光直勾勾盯着上方某个地方,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吸引着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见天花板上一盏吸顶灯亮着。他的目光就落在着盏灯上,他整个身体也都奋力朝上挣动,满面惶急的神色,似乎想跳到灯的近旁。
“他是不是疯了?”我小声问沙沙。沙沙满是忧虑的眼睛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她走到床边,掀起沙漠的袖子:“你看。”我凑近一看,只见那袖底的手腕,呈现异样的惨白,完全没有丝毫血色。沙沙将手指在沙漠手腕上轻轻一抹,手指划过的地方扑簇簇掉下许多白色粉末,露出粉末下正常的肌肤,原来这惨白的颜色并非他手腕的本色。我奇怪地望着沙沙:“你在他手上涂这么多白粉做什么?”沙沙摇摇头,又掀开沙漠的衣服——所有裸露的肌肤,全都覆盖了这样一层细细的、绒毛也似的白粉。“除了脸上,他全身都长满了这种粉,”沙沙的声音里透出恐惧和惊慌,“无论我怎样为他擦洗,这白粉总是很快又长出来!”果然,在她手指拭过的地方,白粉又慢慢地冒了出来。不是从毛孔里冒出,而是在每一根寒毛上,如同棉花结絮一般,渐渐凝成一粒白色粉末。
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而我们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沙漠都完全没有反应,他一直那样专注热切地盯着灯光,好象那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将沙沙拖到客厅,小声问她。如果说沙漠的表现可以视作是精神疾病,那么白色粉末显然非常古怪,看起来又不象是皮肤病。
沙沙脸色十分憔悴,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事情是从两天前开始的。两天前,沙沙接到沙漠的同事的电话,说他没有上班。沙沙知道哥哥一向生活严谨,对工作很有责任感,这样突然不去上班,不是他的作风。她马上给沙漠打电话,但是无论她打多少个电话,沙漠的手机总是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这令她十分担心。
到了今天夜里,沙沙下班回来,却看见沙漠正站在楼下。她十分高兴,赶紧飞奔过去,叫着“哥!”但是沙漠却完全不理她,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就好象我今天看到的这样,热切而期盼,似乎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沙沙朝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只见路灯下夜雾在慢慢旋转。她当时连叫了几声“哥”,并且大力摇晃沙漠的身体。沙漠还是不理会她,挪动脚步朝前走去。他走的时候,姿态很怪异,双手朝前伸出,似乎在摸索什么,脚下也是一寸寸迟疑的挪动,那情形,就仿佛他什么也看不见、在黑暗中摸索一般。沙沙心里一慌,以为他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扳着他的头仔细查看——他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周围的一切——就在沙沙挡在他前面的一瞬间,沙漠的神情突然变得极其迷惘和慌乱,他伸手将沙沙往旁边一拨,这才又恢复了那种狂热的表情。
沙沙就在那时候,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沾满了白粉,被风一吹,这白色粉末如烟似雾地在空气中飘拂。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立刻去看沙漠——沙漠的手腕裸露在外,无数细小的粉末正迎风飞扬。
沙沙扑上去,捧着哥哥的手,将他的袖子一直捋上去、捋上去,终于发现,这种白色粉末,在他的全身都布满了。
她当时头脑十分混乱,据情况来看,她的哥哥是同时患了精神病、视力障碍和严重的皮肤病。
她不知道这种皮肤病是否是严重的传染病,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是否会将沙漠隔离。因此她不敢声张,将沙漠拖进了家中。沙漠一直不安分,挣扎着要朝外面走。她无奈,只得将他绑在了床上。然后她想到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想到我,总之,她一想到我,便立刻给我打电话,而我,也就立刻来了。
听她说完,我有些责备地看着她:“如果他真是患了严重的传染病,你这么做,是十分自私的行为。”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知道,可是他是我哥哥。”“我有几个医生朋友,”我说,“要不,叫他们来看看?”“不行,”她惊慌地抬起头,“不行,他是我的哥哥,我只有一个哥哥!”我没有再坚持,她的心情是很可以理解的。何况这件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沙沙家里没有精神病史,也没有遗传性的疾病,象沙漠这样一个一贯健康的青年,在两天之内突然在精神、视力和皮肤方面都罹患严重疾病,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实在太低。无论如何,这些古怪的症状总有一个起因,在这其中,沙漠失踪的那两天是一个关键。
“你对他失踪那两天的去向,有什么猜测没有?”我问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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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21
沙沙摇摇头:“我们没有亲戚,哥哥的几个好朋友我都打电话去问过了,那两天哥哥没去他们那里。”我沉吟一阵,又走进沙漠的卧室。由于匆忙将他绑住,沙沙没有来得及给他脱外套。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绒布休闲装,这种衣服是很容易弄脏的,但是他身上这件却还很干净,可见穿上不久。我仔细查看了一阵,终于在他的衣服领口处发现几根亮闪闪的蜘蛛丝。
我翻开他的手掌察看,注意到他双手都沾满了灰尘,右手的小指上,有一小块红色的油漆。
而他的双脚,穿着深灰色的棉袜,上面粘有一些细小的黑色纤维,由于前一段时间帮朋友装修房子,我认出这种纤维是一种高档的地毯纤维,这种地毯,是采用受专利保护的新材制成,整个市内只有三家商场有售,并且由于这是个十分有名的品牌,售后服务做得十分到位,通常都留有客户的名单。发现了这一点,我立即吩咐沙沙去咨询那三家商场,要她弄到这种地毯的客户名单和日期。
我继续查看沙漠的身体。
他的裤管上溅了许多泥点,其中一些泥点中还夹杂着绿色的草籽。这种草籽,是一种用来铺设草坪的进口草皮上的草籽,一般的绿化都不会用这么高档的草皮,通常是铺设在高尚住宅区。联想到沙漠小指上的油漆,可以大致推出,沙漠去的地方,是一个比较高档、正在装修的处所。在市内,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地方并不是很多。
查看过他的身体,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沙漠的鞋子已经被沙沙脱下来,放在鞋柜里。那是一双休闲鞋,鞋底上沾满黑色泥土,这种泥土在市内很多地方都可以见到,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查到了,”沙沙走过来,“总共只有5名客户买过这种地毯。”她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人名和地名。我接过来,首先剔除了其中三人——这三人所住的地方,都是政府职员居住区,这一区的草坪是用普通草皮铺设的。
另外两人,一个住在金蛇湾,另一个住在望鼎小区。这两个地方都是别墅区,住在这里的人都比较富有。
我以草皮商人的身份,给这两个地方的物业管理公司分别打了电话,很快又排除了望鼎小区。
只有金蛇湾的小区内铺设的是这种高档草皮。住在金蛇湾的那名地毯购买者是女性,有一个很古典的名字:白娥。
原本我是想一个人来的,可是沙沙坚持要跟来——一个漂亮女孩强烈要求跟我一起冒险,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金蛇湾座落在郊区,占地面积很大,一共有40多所别墅,每所别墅之间都被浓荫遮蔽的树木隔开,看起来,就仿佛每一栋别墅都是独自矗立在郊外一般。
白娥的别墅位于金蛇湾最偏僻的地方,别墅的后面,就是起伏的山冈。
我们走到门口,不知按了多少声门铃,始终没有人来应门。正焦躁间,却发现别墅的大门原来并没有锁,微微敞开一道缝。我试着推了一下,那扇沉重的铁门便无声无息地大开了。
门后是一个小小的花园,种了些此地常见的花草,我们站在门口大声问:“有人在吗?”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我们便沿着花园中间那条卵石路行走,很快就到了房子前。
房子的门也是开着,微露着一道缝隙。我们敲了敲门,等待了两分钟,便自己推门进去。
从外部看,这栋别墅相当高大。进入它的内部,更加觉得它高大无比。通常这种高度的别墅都有两到三层楼,但是这栋别墅却整个只有一层。从地面到天花板大约有6到8米。天花板是罗马式的穹隆,显得十分壮丽宏伟。与宏伟相对应的,是它的宽敞。别墅内部没有任何家具或摆设,唯一的装饰就是地面上铺设的黑色地毯。墙壁也是黑色的。
别墅不象其他房屋那样成四方形,而是圆柱形结构,地板形成一个标准的圆。墙壁上等距离分布着八扇门,每扇门都一模一样。
面对这样一栋特殊的房屋,我和沙沙心里都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沙沙往我身边靠了靠,低声道:“你发现没有,这别墅里没有灯。”她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别墅里引起一阵回声,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有好一会不敢再说话。
她说得很对,无论是穹隆还是墙壁上,都没有灯,只有穹隆上一个透明的天窗透进光来。
“不仅没有灯,”我说,“也没有窗。”一间别墅,没有家具,没有灯,没有窗,却有着八扇门——这是一栋什么样的别墅?我隐隐觉得此处蕴藏着某种凶险,但是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继续留了下来。
或许是别墅的奇特太出乎意料,我和沙沙都没有想到要大声打招呼。沙沙紧张地四面看了看,又望了望我,我猜她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我对她点点头,然后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其中一扇门前,拉开门——我们同时一呆。
门后什么也没有,只是黑漆漆的墙壁。
沙沙的手在我手心里猛然一紧,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几乎是帖在我耳边呢喃道:“东方,我们走吧,这地方让我害怕。”她企求地看着我。其实我也很害怕,便点点头,朝我们走进来的那扇门走去。
我们走进来的那道门,就在我们现在位置的右边,这点我们都记得非常清楚,而且在我们进来之后,并没有将门关上,因此可以看出,这扇门微微敞开一道缝隙,从墙壁上凸出,明显地与其他七扇紧闭的门区分开来。
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当我们笃定地走到这扇门前,拉开门,以为会看见我们走进来的那个小花园时,却什么也没看到。
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因为这扇门,和刚才那扇门一样,后面是黑漆漆的墙壁。
我们呆呆地在门前站了好几分钟,我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而沙沙,她的手已经冷得没有一点温度,长长的指甲刺进我的手心,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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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22
“别紧张,”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自己陌生的声音,“我们一定是记错了,不是这扇门。”她勉强一笑:“不错,一定是记错了。”在翁翁的回声中,我们绷紧身体朝相反方向的门走去,拉开门——其实在拉开门之前我就已经预感到了——门后依旧是黑色沉默的墙壁。
我和沙沙对望一眼,不用多说什么,我们两人分开手,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飞快地打开一扇又一扇门,只听见“啪啪”的开门声在别墅内回荡——我们动作很快,不到一分钟,便又在一扇门前聚合了。
其他所有的门后都是墙壁。沙沙和我同时将手放在这最后一扇紧闭的门上,她递给我一个绝望的眼神,我很想微笑一下,却只是抽了抽嘴角——我们蓦的将门拉开——黑色,墙壁,依旧如此。
沙沙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肩膀,身子瑟瑟发抖。
我顾不得安慰她,又环绕这别墅一周,将手伸到每一扇门后的墙壁上使劲按了按——墙壁很坚实,我将手攥成拳头在墙壁上敲,传来的也是塌实的声音,显然墙壁后并不存在空洞的地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我回过头来,却发现一件让我血脉冰凉的事情——沙沙不见了。
我们走进别墅,然后发现别墅里所有的门都被墙壁堵死,没路出去。别墅里没有窗,唯一的天窗在6米多高的穹隆上,而沙沙就在这样一间别墅里不见了!
难道她是飞了出去不成?
我仰望着天窗,几缕光从那里透下来,在玻璃上幻出七色光芒——即使是飞出去,也要先弄开这扇玻璃啊。
我又一次疯狂地在别墅里飞奔,跑了好几个圈,不断将那些门打开,不断地伸手触摸门后的墙壁——我盼望有一次能让我发现一扇通往另一个地方的门,而沙沙就在那里——我这样近乎自虐地狂奔,直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颓然坐下。
在这完全对称的别墅里,我已经辩不出方向,分不出哪扇门是我进来的门。
我下意识地又朝天窗望去——至少那儿有并非黑色的阳光——却发现一件的事情:之前,天窗里映出的是漂浮着白云的天空,而现在,从天窗望去,却看见一根横斜的树枝。那树枝浑身披翠,在风中轻轻摇晃。
为什么开始的时候没有这样一根树枝?
我仔细地仰头看着,这才注意到,原来天窗并不是位于穹隆正中央,而是往边上偏了一段距离。这种设计很奇怪,这栋别墅的一切似乎都违反常理。
我一边仰头看,一边思索:这栋别墅为什么要如此设计?在我想的时候,我发现那根横斜的树枝又有了些变化,似乎从天窗里露出更多,但是出现的角度却不同。看了一阵,渐渐有个模糊的想法开始在我脑海里形成——我看着那树枝渐渐在我视线里变换角度,这样的变换我很熟悉,但是,会是那样吗?
这树枝的变换方式,看起来就仿佛整栋别墅都在慢慢旋转。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这太荒谬了。
然后,我又注意到一件事。
在我跑累了坐下来时,我的背部正对着一扇门。而现在,我却发现,那扇门已经移到了我左边的位置。
我不能置信地盯着那扇门看了几秒种,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巾,夹在那门的手柄上,同时,在与手柄相垂直的地面相应部位,放上另外一块纸巾。
于是,我看到,两块原本位于同一铅垂线上的纸巾,渐渐错开了位置,距离越来越大。
果然如此!
整栋别墅,除了地板之外,全部都在缓慢地顺时针旋转。
我望着那纸巾离我越来越远,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自处。
由于别墅的旋转非常缓慢,缓慢到连我都无法察觉的程度,那纸巾一直都是静止不动的。但是,过了一会,它突然高高飘扬起来,就仿佛从什么地方吹来了风。
别墅没有开口的门,也没有打开的窗,从哪里来的风?
我蓦地站起来——纸巾飘扬的方向是垂直墙壁朝外的,也就是说,风是从墙壁里吹来——风怎么会从墙壁里吹来?除非……。我飞步走上前去,面对那扇门——仍旧是那般黑,却不是墙壁那样塌实的感觉,这是一种虚空的黑,是黑夜空气中的黑,那门后是空的!我几乎不敢相信,将一只颤抖的手伸出去——冰凉的风顺着指缝凉透了手掌——我用力朝那虚空中按压下去,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真怕手指会突然碰触到硬邦邦的墙壁。
我的手指落空了!门后是空的!
没有时间多想了,纸巾还在移动,那个空洞正在逐渐变小,沙沙一定就在这门后面——我一脚迈了进去。
门后非常黑,我一时无法适应,忍不住后退一步,背部却碰到了墙壁上。我回头望望,一片漆黑——门又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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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22
我站在黑暗中,一边等待眼睛适应这种黑暗,一边思考所遇到的事情。
旋转的别墅、消失后有出现的空洞、八张没有出路的门………这些事情一一在脑海里闪过,逐渐形成一个设想。
还必须用一件事来证实我的设想。
我转身,朝身后进来的地方摸去,那里本来有一个门,现在已经变成了墙壁,这个我心中有数,我在墙壁上慢慢地摸着,果然让我摸到了!
那墙壁虽然是坚硬不可穿透,但是墙壁上却有一扇门——这不是我在墙那边见过的门,因为这扇门是朝我现在所在的这边开的。
门后是墙壁。
如果我没猜错,这门应当便是我进来的地方。这别墅的墙壁想必是两层构造,内面就是我看见的那八扇门的墙壁,外部,则是这另外的门。别墅旋转的,应该是内部的那部分,因此在旋转过程中,当内部的门与外部的门位置错开时,从内部看来,门后就是墙壁,从外部看来,门后也是墙壁;而当门与门重叠时,则可以通过门进出于内外之间。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我们进来的门会突然被墙壁档住了。只是我无从推测外层的墙壁上到底有几扇门——一定没有八个,否则我们早就发现了。
这里非常黑,什么也看不见,我站了好几分钟,依然是不能辩物。我在犹豫究竟是继续朝前走呢,还是等待门与门再次重叠,回到别墅内部去。想了想,我迈开步子,双手伸出去,慢慢探路,一步一步朝前走。同时大声叫着沙沙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我。
我的手摸索着,前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胡乱将手朝旁边摸去,顺着墙壁走。走了一阵,我渐渐觉得心头发冷——我摸到了被墙壁堵住的门,一扇,又一扇——我已经感觉出自己是在围绕着一个圆形的空间原地打转。
这个空间,感觉上构造和先前别墅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没有了天窗,也就没有了光。
我究竟是到了哪里?是不是又回到了原来的别墅?
这样转了不知多久,终于又碰到一次门与门相重叠的机会,我立刻从门里走了出去。
那仍旧是一个漆黑的地方。摸索一阵,我发现,这又是一个和先前别墅一模一样的空间,墙壁上依旧是有许多门。
我这样摸索着,走着,不断进入另外一个地方,而我始终无法判断,那个地方我是不是曾经来过。
依照这样的情况来看,我开始的推测完全错了!
并非是别墅有两层,而是有至少两栋别墅,它们的墙壁上,有一扇门那么大的部分紧密地挨在一起,当两栋别墅的门重合时,便可以通过门从一栋别墅进入另外一栋。
然而,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分明只看到一栋别墅矗立在这里,这栋多出来的别墅难道是隐身的?
到底这样相连的别墅有多少栋?它们是按照什么形状连在一起的?是彼此环绕成一个大圈,还是一个接一个连起来,如同一串香肠?是不是所有的别墅都是旋转的?
如果,这样的别墅有很多栋——我打了个寒噤——我岂非永远都要在别墅的门里进进出出,却始终无法出去?
当初,是哪一栋别墅的哪一扇门,通向我们所从进来的小花园?
在开始的时候,我还在思考这些问题,但是到了后来,被黑暗和不断出现的门弄得麻木了,我渐渐懒得思考,只是伸着双手,不断地走、走、走………
走了很久很久,突然眼前出现一丝亮光。
我的心一跳——没有在黑暗中呆过那么长时间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亮光是多么可爱。
我立刻朝那团光疾走——但是门又关上了,亮光消失在门后。
我失望地站立着,等了很久,亮光再没有出现。
于是我又开始在门与门之间旅行。
等到亮光再次出现,我已经失去了一半的意识。我朝着那团温暖炽烈的光走过去,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抛下。
走到近前,我看见门后,是一个火的世界——火在熊熊燃烧,但是火的后面,我看见许多人影晃动——那是我所熟悉的有人的世界。我见到了那个世界的影子,闻到了那个世界的气息,还有,每天充斥于耳中的嘈杂声音——那是我的世界!
几乎没有犹豫,我便迈步朝火中走过去——穿过火,我便可以回去了——我满心喜悦,快乐无比。
但是我没有来得及走进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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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23
我听见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声,然后有人将我猛力一拉,那炽热的火已经扑到了我面前,我感觉到了灼热的痛楚——就在这一瞬间,我猛然清醒了。
我站在空旷的野地里,在一栋燃烧的茅屋前,许多人在奔走救火,旁边,没有别墅,没有花园。
我的脚就在火场前一米的地方,那火烧得很厉害,人如果进去,一定没命出来。
想到自己刚才差点葬身火海,我出了一身冷汗。
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竟然是沙沙!我不能置信地看着她,她面色苍白地看着我,在她身后20米远的地方,有个女人正望着我们微笑。
“沙沙,”我握住她的手,“你去哪了?那栋别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出来的?”我一连串的问,可是沙沙什么也不说,只是拉着我,走到那个女人跟前。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一身白色衣服,高洁端庄。
“你好,我是白娥。”她对我伸出手来。
“白娥?”我惊讶地和她握手,手指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粉末落在我的手里。我心中一动,抬起手来看——果然,我的手上粘满了白色粉末。我捋起衣袖正准备查看,白娥已经微笑道:“你身上没有,那是我手上的。”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形状极其漂亮的手腕,那上面银光闪闪,无数细小的白粉粘在上面。
我不由后退一步,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沙沙:“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没有听说过‘转生轮‘这回事?”白娥含笑道。
不等我回答,她又继续说下去:“‘转生轮‘,是六道轮回必经的一劫。世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却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轮回的劫数,又何必有固定的形状?你们今天进入的别墅,便是转生轮的一部分。与别墅相连的,还有许多转生轮,各轮之间以门相连,彼此旋转错开,你永远无法知道从上一轮将会进入哪个下一轮——一切都是天数。刚才你们进入别墅,其实只不过是小小幻术,魂魄离体而已。所有的魂魄,在肉身死去后,都要投入转生轮,由天数决定进入哪一轮,运气好的,或许会进入人轮,运气不好的,则轮入畜生世界——只看你进入哪个门。”“这样说来,”我忍不住道,“做人只是运气罢了?和前世功孽无关?”“当然不是,”白娥笑道,“你前世的功孽,决定你死后的运数。你知不知道,能够做畜生也还是幸运的。最悲惨的是有一种灵魂,永远迷失在转生轮中,永远无法出去,不知要过多久,才能看见一次亮光——你也知道了,在轮中转得久了,看见一丝亮光,便是拼了命也要扑过去,是么?”“是的,”我点点头,回想起在黑暗中迷失的滋味,又打了个寒噤,“难道那些灵魂便永远不能解脱?”“当然可以,”白娥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你说,如果要你选择,你是愿意永远迷失在轮中,还是干脆魂飞魄散?”我仔细想了想,挺胸道:“我宁可魂飞魄散!”她点点头,不知为何声音中有了一丝伤感:“所有迷失的灵魂都是这么选的,有些即使开始不肯做出这样的选择,最后也还是选了这条路。”她顿了顿,“你可知道,飞蛾本来是没有灵魂的,只有当它看见火光的一瞬间,才会有这样一个迷失的灵魂附在飞蛾身上,连同飞蛾一起投进火中,完全灭绝。”“啊?”我叫出了声,“怪不得飞蛾会奋不顾身地扑向火焰——但是你怎么知道这些?你究竟是谁?沙沙是怎么出来的?为什么我们会进入转生轮?”如果不是她连连摆手打断我,我还会有无数问题问她。
“你不必问我是谁。我只问你,如果有一个在转生轮中迷失了许久的灵魂,终于获得一个消失的机会——每个灵魂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能够附身在飞蛾身上,将自己彻底消灭。如果这个灵魂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却被一个愚蠢的年轻人,用诡计欺骗,使它既不能被消灭,也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将永远永远游荡在转生伦里,是不是很悲惨的事情?”
“是的。”我点点头,蓦然想到了,“难道说,沙漠……。”
“不错!”她的神色变得凌厉起来,“就是这个女孩的哥哥,用镜子反射的光欺骗了这样一个灵魂,现在,那个灵魂正在转生轮的不知什么地方受苦——所以他必须接受惩罚!”
“但是这样太不公平,”我说,“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照你这样说,那些将飞蛾打死的人岂不也要受惩罚?”
“那不一样,”她说,“将飞蛾打死,附在它身上的灵魂也会一同消散,但是用虚假的火光欺骗飞蛾,使它不能生也不能死,这种痛苦,你若不是亲身感受,又怎能知道?你们总以为人类如何高贵,却不知道,即使是一只飞蛾,也会有它自己的梦想——利用飞蛾的梦想来玩弄它,岂不是很卑鄙的行为?”说完,她忽然长笑一声,消失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站过的地方,几乎怀疑自己做了个梦。
“怎么回事?”我问沙沙。
但是沙沙也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似乎突然从梦中醒来,就看见那个女人,也告诉她这一番话。她还看见我,象她哥哥一样,目光充满渴望和热切的期盼,伸直双手,不停地走,直到我快要走入火中,她实在忍不住将我拉了回来。
“你说,”沙沙幽幽地道,“她究竟是谁?”我没有说话。我记起她手腕上银白的粉末,忍不住想,飞蛾,是不是也有修炼成仙的?
尾声:后来我又再次进入那栋别墅,却发现那别墅内部和其他普通的建筑没什么区别,住在里面的女人也叫白娥,却已是位中年妇女,善良和蔼,非常平凡。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以及这一切事情中许多的谜团了。
沙漠一直是那个样子,他的灵魂,不知道遗失在转生轮的什么地方。
沙沙每夜都会为他点燃一根蜡烛,说:“哥哥,朝着火光飞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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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23
阿尔石部落的女妖
世界上最后一个女妖出生在阿尔石部落。她的眼睛里有湖水。
阿尔石部落的族人不欢迎女妖的到来,因为她眼里的湖会带来灾难。他们用七层棉布裹住女妖的眼睛,挑选出最强壮的两个勇士,要他们将女妖抛弃在深山里。
“野兽会吃她的心,飞鸟会啄瞎她的眼睛,地下的虫会消灭她的踪迹!”他们这样说。
但是,年轻的勇士啊,你切切不可揭开那七层棉布,因为她的眼睛里有会淹死人的湖。阿尔石部落的人们这样说。
勇士们带着女妖出发了,翻过七座高山,越过七条长河,在鹰也飞不上的深谷里,他们就要将女妖抛弃。
女妖放声大哭,她的声音里没有湖水,只有幼崽的娇柔。勇敢的武士,善良的武士,纯洁的武士,他们揭开了包裹着她眼睛的七层棉布。
于是他们淹死在她的湖里了。
阿尔石部落的人们没有等到他们的勇士,知道他们揭开了那七层棉布。他们又派出一位年长的盲者,要他去寻找女妖。
若是找到女妖,你就将她丢弃在悬崖里,坚硬的大地会知道怎样使她的湖水干涸。
盲者翻过七座高山,越过七条长河,,在鹰也飞不上的深谷里,他找到了女妖。
野兽没有吃掉她的心,飞鸟没有啄瞎她的眼睛,地下的虫没有消灭她的踪迹。女妖对她部落的长者甜蜜地微笑,她眼睛里的湖水荡漾在他脸上,就象温暖的阳光。盲者眼前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明。
善良的长者没有将女妖抛弃在悬崖。他称她为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束阳光。
他做了她的父亲。
女妖象一个平凡的少女一样长大了。她的眼睛波光粼粼,她的长发随风飘舞,她的舞姿象风中的花絮,她的声音如同悦耳的山泉。在这没有人来的谷底,没有人称她为女妖。她只是他父亲的女儿。
然而父亲的脸上的忧虑一天比一天深沉。
“父亲,你有什么心事?”无忧无虑的女妖这样问。
父亲的声音十分苍老:“女儿啊,我看见的光明越来越多!”“这样不是很好吗?”女妖咯咯娇笑,跳起了林间小鹿教给她的美丽舞蹈。
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女妖长到了十六岁。她的湖水带来了灾难。她望向天空,天上的飞鸟就淹死在她的湖里了;她走进树林,林中的野兽就淹死在她的湖里了;她睡在草地上,地底的虫就淹死在她的湖水里了;她在河边洗手,水里的鱼也淹死在她的湖里了。
她赤着双足飞奔回家,她的父亲为她点亮黄色的油灯。
“父亲,父亲!”女妖伏在他的膝上,长发象云一样地铺满了地面。女妖的眼泪一滴滴淋湿了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苍白而干燥,稳定而冰凉。父亲的眼睛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父亲的脸雪白而凄凉。
“父亲,您怎么了?”女妖担忧地问。
“我想喝水。”父亲微弱地说。
女妖转过身,用竹子做的杯子盛水。女妖的身后传来父亲倒下的声音。
女妖飞奔过去,父亲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女儿,我淹死在你的湖水里了!”女妖在门前的土地上埋葬了她湿淋淋的父亲。
在鹰也飞不上的深谷里,住着孤零零的女妖,寂寞的女妖,再也不懂得欢笑的女妖,没有人爱和保护的女妖,永远也不会苍老的女妖。
只有一只白色的小鸟每天飞来为她唱歌。
白色的小鸟在风里飞过,在雨里飞过,在海水的怒涛间飞过,所以它没有淹死在她的湖里。
它歌唱女妖的美丽和善良,歌唱她的孤独和凄凉,歌唱她变幻的湖水和晶莹的泪滴。
阿尔石部落的人听见了小鸟的歌声。
他们带上最强壮的武士,背着最锋利的长矛,翻过七座高山,越过七条长河,在鹰也飞不上的谷底,他们要杀死没有父亲和母亲的女妖。
白色的小鸟歌唱族人的凶狠,歌唱生命的美好,歌唱命运的无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24
白光闪闪的长矛就要刺向女妖的胸膛。
女妖忧郁地望着他们,她眼里的湖水平静而清冷,她渴望死亡。
他们看见了她的湖水,所以他们全部淹死在她的湖里了,阿尔石部落失去了他们的勇士!
女妖悲伤地埋葬了她的族人。
有一天,一个俊秀的年轻人来到她的面前,请她指引林间的路。
女妖的湖水里映着他树一样挺拔的影子。女妖羞涩地将路指给他。
白色的小鸟看见她脸上的红晕,开始歌唱爱情的美好。
年轻人听见了这歌声,可是他不肯来到女妖身旁。
女妖穿上她最美丽的以衣裳,发际簪着最娇艳的花朵,唇边挂着最动人的微笑,身上飘着最洁净的芬芳。她只要年轻人的目光停在她身上。
年轻人的目光停在她身上。但是年轻人的心留在别的地方。
“你没有淹死在我的湖水里,所以你是上天送给我的新郎!”女妖用蜜一样的声音说。她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山一样高大,泥土一样朴实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肯做她的新郎:“我没有淹死在你的湖里,是因为我已经在女神的海里学会了游泳!”在年轻人目光笼罩下的女神注注视着女妖。
女神的眼睛是海,她望向年轻人时,那是温柔的海,平静的海,清风细浪的海,是在月光下吟诗的海;当她望向女妖时,那就是高贵的海,神圣的海,波澜壮阔的海,是在暴风雨中摇曳生姿的海。
“你也是天生的女神吗?”女妖问她。
女神本来只是平凡的少女,但是因为有个年轻人在她的眼睛里学会了游泳,她就成了女神。
年轻人和他的女神离开时告诉女妖:“他们淹死在你的湖里不是你的错,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女神。要是有人没有淹死在你的湖里,而且他又没有自己的女神,那么,你就是他的女神!”女妖没有听懂他们的话。她只是想,她宁愿自己没有淹死人的眼睛,她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等待她生命中那个山一样的年轻人来将她变为女神。
寂寞的女妖每天坐在山谷里。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月亮和星星。
白色的小鸟一直在为她唱。
女妖厌倦地说:“你这只烦人的小鸟,不要总是这样吵闹!”白色的小鸟在白色的雾中飞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女妖一个人在寂寞中唱歌。
她总是望着天空。
她眼里的湖水不断地流出来,打湿了她的衣裳。
她的湖水这样流,因为她发现没有任何声音能有白色的小鸟的歌声那样动听。
天空象女妖的脸色一样苍白,象她的目光一样空洞。没有白色小鸟从上面飞过。
所有的人都淹死在她的湖里了。
所有的动物都淹死在她的湖里了。
连水里的鱼也淹死在她的湖里了。
只有那个有自己的女神的年轻人没有淹死,他和她的女神在一起,早就不记得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寂寞的、美丽的、凄凉的女妖。
只有那只白色的小鸟没有被她的湖水淹死‘,但是它的心被女妖粉碎了。
女妖的湖水流干了,她淹死在自己的湖里。
阿尔石部落最美丽的女妖,世界上最后一个女妖,就这样湿淋淋地死去了,在鹰也飞不上的深谷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25
小夜曲
这是一片广大的平原,远离城市的喧嚣,离这里最近的村落也在十里之外。密密丛丛的灌木象一片深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远方。灌木从中散布着大朵大朵艳丽的野花,在热烈的空气中释放着它们无拘无束的芳香。每当风从灌木尖上掠过,空气中便扬起一片淡黄色的花粉颗粒,象一团发光的雾,遮住人们的视线。
红米镇位于平原的边缘,是这片自然天地中唯一人工的产物。镇上的人们只要走出家门,就能看见从天边卷地而来的花粉,再多走两步路,广袤的平原便无遮无碍地展现在面前了。
安妮到达红米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没有看见花粉在阳光下发光的景象,那些黄色的小颗粒在月色下变成了银色。安妮穿过花粉的迷雾,花粉不断飞进她鼻子,她一路打着喷嚏,直到她出现在古鲁面前时,喷嚏也没有停止。
古鲁看着面前这个满头满脑都是花粉、不断打喷嚏的女孩,研究着她漂亮的衣服和时髦的发型,摇了摇头——在封闭的红米镇,现代女孩安妮是个异类。
安妮是偶尔从杂志封面上看见一幅关于红米镇的风光摄影的,这些野花与花粉,这片大而美丽的平原,还有这个仿佛只在古代才存在的小镇,深深地吸引了她。而当她发现自己一个远方的表哥古鲁居然就住在镇上时,就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她来红米镇了。为了保护平原上的植被,这片平原没有通车,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马,并且也是限制了奔跑路线的。自封的探险家安妮,并没有被交通的不便阻退,她凭借两条结实的长腿,一步一步穿越平原,穿越花粉的空气,穿越灌木的风景,带着一肚子兴奋,终于在红米镇落脚了。
安妮对古鲁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要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古鲁当然不会拒绝这样一个简单要求。
所以,没过多久,在古鲁家那栋房子的二楼,一间能看见月光的浴室里,传来了安妮哼唱流行音乐的声音,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
安妮将自己泡在热水里,水里漂浮着一层黄色的花粉。安妮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会被花粉弄得打喷嚏。这些黄色的小东西,看起来很小,却有极强的黏力,沾在身上无论如何都掸不掉,只有泡在水里才能让它们离开她的身体。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用手将花粉从木头做的浴缸中舀出去。
她忽然听到火车声——“卡嚓卡嚓”,十分响亮。
奇怪,这里连铁路也没有,又哪里来的火车?
她有侧耳听了一阵,火车声渐渐变小,仿佛是渐渐远去。
“古鲁,这里怎么会有火车?”她大声问道。没有人回答,古鲁大概出去了。她叹了口气,又泡了好一会,总算满足地叹息一声,从水里钻出来。
刚刚从热水里钻出来,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借着月光看见自己的肌肤被花粉呵护得又细又滑,不由暗自得意。
仿佛是为了配合月光的静谧,一阵优雅舒缓的小夜曲从窗外飘来,轻轻地,直接飘进她的心里。她匆忙穿上衣服,跑下楼,想找古鲁陪她四处逛逛,但是找遍了整栋房子,也不见古鲁的踪影。她也不害怕,轻轻带上门,自己投身到小镇的夜晚中。
红米镇虽然地方偏僻,但是夜晚一样繁华热闹。镇上的路灯都亮着,映衬得月光稀薄了许多。人们三三两两地从灯光下走过,安妮注意到他们的皮肤都十分光滑——这当然是花粉的功劳。
安妮在街头逛了一阵,小夜曲始终似有若无地响在耳边,但是又始终找不出声音发出的方向。
“是谁在演奏?”她朝身边路过的小镇居民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每个人都装做没听到这个问题。这反而让安妮更加好奇,越是人们讳莫如深的问题,她越有兴趣研究。
她仔细倾听小夜曲的声音,在小镇上茫无目的地乱走,渐渐走得偏离了人群的方向。小夜曲消失了,她看见一栋房子矗立在黑暗中。
那房子十分高大,青色的外皮,沾满了斑斑驳驳的花粉,一扇生锈的铁门紧闭着。从房子里传出一阵婉转的鸟鸣。
小镇的其他地方都灯火辉煌、人来人往,而这栋房子,孤零零地,四周没有路灯,只有月光清冷地照着,伴随着清亮的鸟鸣,有点寂寞,又有点奇怪。
安妮在房子外看了一阵,觉得有点冷,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又听到了卡嚓卡嚓的火车声。这回她听得真切,那声音是从面前的房子里传出来的。她惊奇地睁大眼睛,慢慢靠近房子。房子前的台阶上长满青苔,看来是多年没有人来过了——如果是这样,那么里面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呢?
火车声响了很久,就象来时一样突然,倏忽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安妮追寻了许久的小夜曲。悠扬的乐曲从房子内部飘出,缠绕在安妮身上,她如醉如痴,登上台阶,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门,随着她敲门,一块一块的铁锈从门锁上抖落下来。她心中一动,抓住那把看起来十分古老的铁锁,使劲一扭,锁居然就这么断裂开来。安妮呆呆凝望一阵掉在脚边的锁,心里一阵砰砰乱跳,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去。
小夜曲愈加缠绵。安妮站立了几分钟,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握住锈迹斑斑的门把手,将门推开了。
一股尘封许久的阴冷空气,带着古老的霉味,扑面而来。
安妮轻轻踏进房子。
房子内部十分宽敞,大约有三米来高,整栋房子只有一层,月光从天窗里照射下来,将屋内照得十分明亮。屋内布置着典雅大气的古典家具,但是由于房子太高太大,这些在平常屋子里看起来十分漂亮的家具,在这里显得有些象玩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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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26
小夜曲回荡在房子内部,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安妮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整栋房子不但只有一层,也只有一间。
她忽然感到害怕了。
既然房子只有一间,而这间房里,除了她自己之外,又没有第二个人,那么,是谁在弹奏音乐?
音乐声从四面八方涌入她耳朵,依旧是那么优雅动人,她却无心欣赏,朝身后倒退回去,想要离开这间发出古怪声音的房子。
由于惊慌,她后退的时候,走错了方向,没有退向大门,却退到门边的墙壁上,背部在墙上一撞,墙壁上的砖突然朝后一凹,安妮整个人便倒进了墙壁里。
她惊慌地抓住墙壁连连退了几步,直到身后又撞到一堵墙,这才停下来。
原来这栋房子的墙壁,里面竟然是有夹层的。音乐声就从夹层里传来。安妮发现这房子比她想象的更加神秘,原本依照她的性格是一定要看个明白的,但是她现在已经十分害怕,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她顾不得将夹层研究清楚,便朝她进入夹层的那个缺口走去,想要钻出去。
正在她要到达那个缺口时,它却消失了,原来有缺口的地方,突然被一堵墙壁替代,缺口移到了两米高的地方,以安妮娇小的身材,是绝对不可能爬上去的。
安妮更加惊慌了。
这栋房子只有一个天窗透进月光来,现在在这夹层里,只能透过墙壁的缺口透进一点朦胧的幽光,要极力睁大眼睛,才勉强看得清眼前的一切。
这个夹层虽然在墙壁里面,但是也有一个小过道那么宽,安妮在里面不但可以转身,还能走几步路,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夹层内象蜘蛛网一般分布着一道道楼梯,从地面到天花板,纵横交错,想到任何一个地方都很方便,设计之精巧方便,是安妮生平所罕见。先前由于惊慌,她不曾注意到这些楼梯,现在看到了,便试探着从楼梯朝那个缺口走——那缺口现在又移动到了两米高的另外一处。当她终于走到缺口边,才发现,并不止是这个缺口会移动,这整栋房子的墙壁,都仿佛一幅巨大的拼版,由许多小块镶嵌组成,每一小块都可以移动,并且这些小块之间,如果以同一姿态停留得久了,便会自动移动起来,或许是重力作用,也或许是别的机关。安妮一边看,一边将小块推来推去,心中赞叹设计建造之神奇,渐渐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要从缺口爬出去。
直到小夜曲蓦然停止,她才记起,自己仍然在墙壁之内。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特别害怕。她想既然这栋房子构造如此精巧,那么这些古怪的声音,或许也是机关形成。
她正在这样想的时候,便听见一阵火车隆隆之声,由天花板上一路走近,借着朦胧的月光,她隐约看见一个东西在朝她慢慢靠近。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东西,全身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只有两只眼睛,非常明亮,一种没有杂质的蔚蓝色。它每移动一步,便会发出火车的轰鸣声。
那东西刚出现时,安妮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得朝后缩了缩,甚至准备逃跑。
但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这东西移动时的巨响,让她想到,也许这个东西和这整栋房子一样,是一种设计十分巧妙的机关。
她停留在原地,等着那东西朝她移过来。
一股浓烈的芳香传来,是那东西的气味,也是红米镇外平原上的芳香。
那东西停留在安妮面前,安妮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
它看起来象一只巨大的甲壳虫,但是却长着一张人的脸,那张脸是个孩子的面孔,却带着老人的沉着冷静,一双突出来的大眼睛盯着她。
安妮也盯着它。她现在又开始怀疑,它也许不是机器。虽然它全身看起来很硬,但是那张孩子般的脸,却肉感分明。
没有什么机器会具有这样一张脸。
这让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互相对望了一阵,那张孩子般的脸突然对她做了个鬼脸,微笑一下,发出小夜曲般的奏鸣,又发出鸟鸣般的声音。安妮猜想这大概是它交流的方式,但是她实在猜不出它在说什么。
不过它看起来没有恶意。
它跟她说了许久,见她始终不明白,显得有些沮丧,委屈地看她一眼,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用它多肢节的腿推动墙壁上的小块,那个缺口,便慢慢得移到了下面。
安妮看了一阵,忽然想到,也许这个东西,是在帮助她走出这道夹层,它可能以为她没有看出这里机关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便立即朝下走去。
走了不到两步,忽然听到脚下传来“卡嚓”一声脆响,仿佛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同时那个在她前面缓缓爬行的东西,忽然发出一声类似琴弦绷断的声音,便停止不动了。安妮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仿佛有液体慢慢浸透她的脚,浓郁的芳香充塞着夹层,浓得几乎要凝固了。安妮低头朝脚下看去,发现脚下流出了许多深黄色的液体,香味便是从这液体中散发出来的。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仔细看了许久,才发现,原来那个会发出小夜曲和鸟鸣声的怪家伙,并不只是一个巴掌大小,在它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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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26
那条尾巴,就是在这个夹层内交错如蜘蛛网的那些楼梯,只是因为那东西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壳,使得安妮误以为这些楼梯是人工建造。
这个东西虽然外面看起来很硬,其实却很脆弱。刚才那一声脆响,就是安妮的高跟鞋不小心穿透“楼梯”的外壳,钉进了它的尾巴,那些黄色的液体,就是从它的尾巴里流出来的。
安妮心中一慌。她现在已经不害怕那个东西了,却担心自己是否伤害了它。刚才它的叫声仿佛很惨,不知道现在怎样?
她在它的尾巴上拾级而下,跑到它身体边,却发现,它蔚蓝的大眼睛圆瞪着,里面已经失去了光彩。
它已经死了!
安妮使劲摇晃着它,它一动不动,孩子般的面容带着一种沉睡的天真。
安妮没想到它竟然如此脆弱,如此容易受伤,如此容易死亡。她在它身边呆呆蹲了几分钟,泪如雨下,在她20多年的人生当中,从来没有一刻象这么后悔和内疚。她现在知道了,这个东西不是什么机关,而是活生生的生物——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这种生物,但是它显然对她十分友好。现在它再也不能在月光下弹奏小夜曲,也不能象鸟儿一样快乐地鸣叫了——而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它那些声音到底在表达什么。
安妮哭了很久很久,终于站了起来,从那个缺口爬了出去,将门关好,偷偷地回到古鲁家里。
“你到哪里去了?”古鲁在客厅里等着她。她没有回答,低着头掩饰脸上的泪痕,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倒在床上,叹息伤心了许久,她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安妮是被古鲁使劲摇醒的。她朦胧地睁看眼睛,古鲁气急败坏到脸便映入瞳孔。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古鲁说。
“发生什么事了?”安妮不解地问。
不用古鲁解释,她很快就自己看到了。
花,到处都是花,还有灌木,他们仿佛置身于红米镇外的平原,野性的芳香将他们包围。这些植物从家具、地板、墙壁……从一切该它们生长或者不该它们生长的地方冒了出来,疯狂地生长着,很快就要将房间填满了。在这之前,安妮以为一朵花象人脸那么大已经算很大了,但是现在,这里的每一朵花都长得象一把雨伞,并且还在继续长大。米粒般大小的花粉已经失去了轻盈飞翔的能力——这倒是一件好事。而灌木已经长到了人的大腿那么粗,哪里还是灌木,简直就是树!安妮睁大眼睛,看着一株株灌木尖穿透地板,木头的地板脆弱的呻吟一声,便在那穿透力下破碎了——这些灌木是从一楼生长起来的,它们仿佛发了疯一般朝上窜——很快,安妮的床也被顶了起来,在自己被顶到天花板上之前,安妮总算合拢了大张的嘴巴,大叫一声,拉着古鲁,准备逃命。
往哪里逃呢?
楼梯上,灌木象刺刀一般一根根挺出来,窗外已经是一片灌木和鲜花的丛林,这些家伙长得超过安妮在二楼的窗口,直朝天空长去,阳光被档住了,眼前一片昏暗。
“怎么办?”安妮惊慌地问。
古鲁也很慌张,他拉着安妮,四周看了看——没有时间多考虑了,每一秒钟,就有无数的植物新长出来——他们跑到窗口,趁着这里还没有被完全堵死,勉强从残余的出口挤了出去,选择了一根大约电线杆那么粗的灌木,双手抱住,身体望外一跳,紧紧贴在灌木上,沿着主干朝下滑。
灌木的枝干非常光滑,他们下降的速度非常快,安妮感觉呼呼的风声在耳边鼓荡,几乎要将她掀下去。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死命抱住,一点也不敢放松,紧张得几乎要抽筋了。
还只滑了一半,这根救他们性命的灌木就已经长得快要抱不住了。他们非常紧张,加快下滑速度。
风声更大了。
安妮突然发现他们并没有下滑,反而开始上升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思来体会这种感觉。
“我们在上升,古鲁,”她大声说,希望自己的话能够透过呼呼作响的大风传到古鲁耳朵里,“它们长得太快了,比我们下滑的速度还要快!”古鲁并没有听见安妮的话。
但是古鲁也感觉到他们在上升了。在安妮大叫的同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灌木上拽下来,拉着她,一起朝下跳去。
安妮发出恐惧的尖叫。
然而她立即发现她完全没必要这么惊慌。
在他们脚下,无数的花朵在迅速生长展开,它们的花瓣象一张张巨大而柔软的托盘,托着他们的身体,仿佛一支接力队伍,将他们平安而轻巧地送到地面上。
安妮和古鲁在地面上小心地行走着,随时随地都会有一两株灌木冒出来,如果不及时避开,脚底一定会被生生刺穿。很快,两人的双脚都鲜血淋漓了。
整个红米镇都被灌木和野花包围了,他们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只是不断躲避着地面上冒出来的危险,在遮天蔽日的植物丛中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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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27
阳光被植物的叶子遮住,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空气中充斥着植物的芳香,他们几乎呼吸不到氧气。
就在他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光,依稀有人声传来。两人大喜,连忙朝那边奔跑过去——因为过于心急,没有顾得看脚下,安妮的脚终于被灌木刺穿了。她忍痛将脚拔出来,古鲁将她朝肩膀上一扛,左冲右突,在植物的丛林里狂奔,终于跑到了人群中间。
古鲁将安妮放下。
这里是安妮昨夜造访的那所房子,当全镇都被植物淹没时,只有这所房子,依旧十分安静,一棵植物也没有。全镇的人都聚集在房子的大厅里。
安妮看到这栋房子,忽然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定与她昨夜在这房子里犯的错误有莫大关系。
她看着人们严肃的面孔,一阵心虚,悄悄地躲到了古鲁身后。
墙壁的夹层已经被打开,昨天被她不小心害死的那个东西的身体露了出来,那张孩子般的面容,看起来就象睡着了一般。
“它死了?”古鲁看见那东西,吃惊不小,“它怎么死的?”“红米镇的人都知道它对我们多么重要,没有人会这么愚蠢杀死它,”一个老人说,他从雪白的睫毛后严厉地看着安妮,“这里只有一个外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古鲁又吃了一惊,他拦在安妮身前:“不,她是我妹妹,她很善良……”他结结巴巴地辩解着,可是安妮打断了他的话。
安妮虽然很害怕,却还是不愿意逃避自己的错误,她从古鲁身后站出来,低着头,小声道:“是我杀了它。”人群中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声,有人要扑上来打她,被那个老人拦住了。
“为什么?”老人也十分生气,面色不善,勉强克制着自己问道。
安妮觉得自己毫无道理,将昨天的事情说出来,一边说一边哭,说完之后道:“我真的不知道它会这么容易死………”虽然她说得很诚恳,哭得很伤心,可是没有一个人表示原谅她。
“安妮,”古鲁沉默一阵道,“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他脸色铁青,看起来也很生气。他没有再对安妮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卷羊皮纸。
安妮慢慢展开羊皮卷,一个古老的传说展现在眼前。
根据羊皮卷上记载,红米镇周围平原上的所有植物,都具有疯狂的繁殖和生长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长满了整个平原,并且还将继续扩展下去,如果没有另外一种生物,整个地球,都将因为这些植物的疯狂繁衍而迅速毁灭。
那另外一种生物,就是安妮在墙壁夹缝里看见的那一种,红米镇的人们称它为“休长”。
这种动物,不知道是怎样产生的,只知道它们十分脆弱,没有丝毫保护自己的能力,但是却天生就具有克制植物生长的能力——它们小夜曲般的声音,能够将植物的生长速度降低一千倍——这就是为什么红米镇外的平原上只长灌木和野花的缘故,其他的植物都被休长的声音遏止了生长,长不起来了,只有这种繁殖和生长能力超乎寻常的灌木与野花,即使生长能力被降低了一千倍,也还是能够依照正常速度生长。
当人们正为平原上灌木和野花的疯长而犯愁时,休长象天使般自动出现了,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千年。为了保护它脆弱的生命,人们为了它修建了这座坚固而精巧的房子,每个人都不靠近这房子,为的是不惊扰它生命的安宁。
这样一种珍贵稀有的生命,却被安妮误杀了!
“你杀死了休长,”古鲁低声说,不看安妮震惊的眼睛,“即使你是我的妹妹,我也没有办法再庇护你——没有休长,整个地球的毁灭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阵闷响,他们所在的这栋房子,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一些植物的枝叶从裂缝里伸了进来。
死去的休长的力量,已经不能阻止植物的入侵了。
人们发出绝望的惊呼声。
安妮早已被她所看到和听到的惊呆了,她喃喃道:“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古鲁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是责备,又是伤心。他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墙壁夹层的缺口前,指着休长的尸体道:“还有一个办法。”“什么办法?”安妮原本垂头丧气,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来。祸是她闯的,只要有办法补救,就是要她立即去死,她也会毫不含糊地答应。
古鲁的声音变得出奇的轻柔,简直是带着温柔的意味了:“休长是一种神奇的生命,地球上注定只能有一个休长,据说,杀死休长的那个人,如果将休长的尸体吃下去,就可以成为一个新的休长。”他说到这里,已经不敢看安妮的眼睛,低下头,喃喃道:“但是这只是传说,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的话说完,房子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植物还在嘎吱嘎吱地不断挤进来,人们却一言不发,仿佛没有看见那些植物。
古鲁低着头看着地板,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四周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芳香渐渐退去,那些迅速生长的植物在新的休长的力量控制下,都恢复了正常大小,他才抬起头来。
一滴泪挂在他的脸颊上。
墙壁的夹层已经关闭,人们退出了这栋房子,一把崭新而牢固的锁锁在了门上古鲁最后一个走出房子,他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喊道:“安妮!”小夜曲在空中奏响,可是他却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泪再次滑落,伴随着悲伤的鸟鸣声,洒落在劫后重生的红米镇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28
睡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一个很美的夜晚,有风,有月光,象银子铺在地上,有淡淡的花香,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灯光里隐约的笑语。
我一个人,一边走,一边摇晃着准备送给我家小狗的小铃铛,叮叮咚咚,清脆地走在清凉的夜色中。
就在街道的拐角处,月光透过路边那棵大树稠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柔和的光点,你就在树下,在那里走来走去。
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你,因为你这么小,大约只有5、6岁的样子——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在这么晚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呆在外面?
你看见我,对我笑了笑。你不是特别漂亮的孩子,但是很可爱,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又亮亮的,只是显得很疲倦。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问,四处看了看,“你的爸爸妈妈呢?”
你摇摇头:“不在!”你始终没有停止走路,绕着那棵大树粗大的树干,一圈又一圈地走,不时用手抹着自己的脸,不断地打着哈吹,有时候会用力跺脚。
我站下来,看了很久,还是不明白你要干什么。
“你在干吗?”我忍不住问。
你一边走,一边疲倦地说:“我要这样才能够不打瞌睡。”我看看天,天空是深蓝色的,月亮又大又圆,遥远的,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星光闪耀,而比星星更远的地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早已是该睡的时候了,尤其是你这么小的小孩子,早就该进入了梦乡。
“你该回家睡觉了,小朋友不应该睡得太晚。”我拍拍你的头说。
你摇摇头,撅着嘴,愁眉苦脸地说:“可是,妈妈不让我睡。”啊?
我惊讶地看着你,不相信你的话。你发现了我的怀疑,停止走路,站到我的面前,两道淡淡的眉头皱起来,严肃地说:“是真的。”说话的时候,你又连打了两个哈吹,因为困,眼皮都似乎有点睁不开,于是你跑到路边,将眼睛贴在冰凉的铁栏杆上,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生气了,不是对你生气,而是对你的妈妈,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居然不允许自己的孩子睡觉?
“走,带我去见你妈妈!”我说,牵起你的手,要你带路。你的手很小很软,被夜色浸得冰凉。
我们一起走了很远——我没想到你家会住得这么远,你一路上在不断地说话,你说家里的小兔子从来不吃胡萝卜,原来那些童话都是骗人的,兔子其实只吃青菜;你说你的电动汽车电池老是不够用,所以你就偷了爸爸剃须刀里的电池,结果爸爸就长出了很长的胡子;你还说,你曾经在妈妈的香水里放进一点点的茉莉花瓣,被妈妈罚写了三大张的大字……你说了很多很多,夹杂着打哈吹的声音。我见你走得很吃力,想要抱着你走,你拒绝了。
“我要自己走,才不会打瞌睡。”你说。
因为有你那些淘气的故事相伴,这一路虽然很远,却并不累,仿佛是很快的,就到了你家门口。
你的家,在三楼。从楼下往上看,阳台上挂着你的几件衣服,还有几盆花,窗帘是很温馨的黄色,因为天黑,虽然有月光照着,我还是看不见你所说的那些米老鼠图案。
你的家里人显然都还没有睡,透过窗帘可以看见灯光。你一个孩子独自在外面,他们肯定很担心——我责备地看了看你,你吐吐舌头,笑了笑。
我们一起通过黑咕隆咚的楼梯上楼,到了你家门前。
敲开门,你的爸爸出现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你已经飞快地从他脚边溜了进去。我甚至来不及捉住你。
你的爸爸果然长了很长的胡子,密密麻麻,象杂草般遮盖住了下巴。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衣,袖口挽到了胳膊肘,满脸疲倦,眼睛里带着血丝,疑惑地看着我:“你是?”我尴尬地笑了笑,这才发现,在这么晚的时候造访一户陌生的人家,似乎不够礼貌。
但是一想到你独自在外面徘徊,为的就是不要睡着,我便鼓起勇气:“我找你的太太。”
“哦?”他点点头,让我进来,一边领我朝前走,一边说,“你是她的同事吗?难为你这么晚还过来,谢谢你。”我听得有点莫名其妙,走进屋,眼睛四处看,想找到你在哪里。
你的家布置得很美,所有的家具上都有卡通图案,墙壁有一米左右的高度,是留给你的画板,上面被你用粉笔画了很多奇怪的图案,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你的各种玩具。
你的爸爸妈妈应该是很爱你的,他们为什么会不让你睡觉?我开始怀疑你在骗我了。
你爸爸将我领进一间小小的卧室,这是一间儿童的卧室,灯光柔和地照在那张小床上,床上躺着一个孩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28
我睁大了眼睛!
那孩子是你!
那个孩子,浑身都插满了塑胶管,鼻子下正在输送氧气,床边一个巨大的氧气瓶,在房间里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你看起来奄奄一息,我不能置信——你刚才明明和我一起走了那么远的路,虽然很疲倦,但是却很健康——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床边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你妈妈?她原本应该是很美的,可是现在却一脸憔悴,眼睛定定地看着你,连我进来也没察觉,只是看着你,仿佛一不留神你就会消失。
你的眼睛半睁半闭,每当你的睫毛一阵抖动,仿佛要闭上,你的妈妈就会低声说:“孩子,别睡!”她一边说一边流泪,而你的睫毛,又是一阵抖动,极其困难地,将原本要闭上的眼睛勉强睁开一道缝。
“你看,我一睡,她就哭!”你忽然出现在我身边,对我耳语。
我大吃一惊,看看身边的你,再看看床上的你。
我忽然明白了。
你的爸爸和妈妈守护着床上的你,不让你睡,不让你离开,而你站在这里,守护着他们,他们却看不见。
“你想睡吗?”我悄悄问身边的你。
你犹豫一阵:“我不知道。”说着又打了个哈吹,显得非常疲惫。
我看了你很久,看着你不断打哈吹,看着床上的你,一次又一次想要闭上眼睛,却总在妈妈的呼唤中又醒过来。
我知道,你应该要睡了,你太疲倦了。
“让他睡吧。”我说。
他们蓦然抬头望着我,仿佛被我的话惊呆了,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我飞快地将我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说你是如此的疲倦,却一个人绕着树在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只因为妈妈不许他睡。
他们先是不信,接着便低头看床上的你,抚摩着你的头,忽然失声痛苦起来。
他们只看见床上的你,却看不见,另一个你,站在他们身边,一边打哈吹,一边亲吻着他们,想要让他们不哭。
我站起身,悄悄地走了——因为我也要哭了。
出门前,我听见你妈妈轻轻说:“孩子,你安心地睡吧!”我心头一颤。
在你妈妈说过那句话之后,我飞快地跑到楼下,如果我没记错,那时的天空,有一颗很小的星星,猛然一亮,象一颗明亮的眼睛。
我听见三楼那个有米老鼠的窗帘后传来痛哭声。
我知道,你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疲倦,你终于睡着了。
夜晚很凉,露珠一滴滴地落下,象眼泪,沾湿了我的衣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30
谁入地狱
12月31日,深夜11点,我独自坐在路口的小酒店里,等一位朋友。还差两分钟就是十一点,我慢悠悠地喝着热茶,眼睛看着墙上的钟。
十、九、八、七……我暗暗地数着最后几秒,刚刚数到“一”,就看见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我不由微笑一下——他果然还是这么守时。
他走进来,穿着警服。
“为什么不穿便服?已经下班了。”我边为他斟茶边问。他笑笑,什么也没说。
店老板一见是警察,立时递上好烟,他摆摆手谢绝了——我知道他的理由:吸烟会危害环境和他人健康,所以他从不抽烟。
老板对警察有着天然的畏惧,主动提出酒菜打六折——其实这家酒店的所有酒菜都极昂贵,打六折才是正常的价格。平常纵使不是警察的普通客人,也总要和他侃价侃到六五折左右。但是我这朋友拒绝了折扣,坚持要付满额的价钱。
他并非不知道酒菜的实价,只是他认为自己既然穿了这身警服,就不能利用这身警服带来的任何便利,否则便有扰民之嫌。
“既然如此,倘若你穿着便服,你便会接受他的折扣了?”我问道。
“不错,”他微笑道,“只要他不知道我的警察身份,我非但会要他打折,而且会要将折扣压到我认为最合理的高度。”“那么你为何不穿便服?”我有些气恼地问。
他笑笑:“我有理由的。”我只有摇头。
我这位朋友,是极好的人,只是有点好得过头了。从小到大,我没见他干过一件坏事。有时候我问他,他便会认真地反问:“做个好人有什么不对吗?”我一时无法回答,只得含糊道:“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人总是要犯错误的。”“是的,人总是要犯错误的,”他微笑,“不过,能够避免的错误还是避免的好,毕竟,做个好人也是一种幸福。”做个好人也是一种幸福么?我偷偷地想过千万遍这种问题,暗笑他傻:做个好人未必是种幸福,倒一定是种辛苦。
“今天是12月31日了。”他喝口茶道。
“是的,”我笑道,“明天就是元旦了。”“是啊。”他低声道,望了望天空,“真是遗憾哪,今天居然没有月亮——我忽然想看月亮。”我也望了望天空,那儿黑沉沉,一片寂静。
“想听个故事么?”朋友忽然道。
“好,”我立即同意,“长夜无聊,说个故事来解闷也好。”朋友是警察,说的故事也和警察有关。
20年前某个夜晚,大约11点多钟,一名警察和他八岁的儿子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头上一轮圆月。
“今天易邪会来吗?”儿子问。
易邪是这名警察追捕了多年的逃犯。
“不知道,”警察说,“儿子,易邪这人,坏到了极点,爸爸一定要亲手将他正法。”“好!”儿子用力点头。父亲为追捕易邪所下的工夫,别人不知道,做儿子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尽管他只有八岁,也知道,易邪一天不伏法,父亲便一天不得轻松。
因为易邪杀死了父亲最好的朋友。
“爸爸,”儿子拉着父亲的衣角正要说话,忽然看见明亮的月光底下,在他和父亲的前方的地上,多出了一个又长又瘦的影子,八岁的孩子抬头看去,只见一人昂首立在他们面前。那人身材瘦削,衣衫破烂,半个身子被血染红,一头乱发在风中飞扬,发缝里目光阴狠冷峻,电一般扫过来。孩子被他眼光一扫,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爸爸!”他害怕地呼唤,却蓦然发现自己身边空空如也,父亲竟已不知去向。
风突然变得很冷。
那人盯了他一阵,开口道:“你是龙腾的儿子?”声音嘶哑难听,带着凶狠的意味。
孩子点点头。
“哼哼,”那人冷笑两声,“龙腾这几年追我也追得很辛苦了,我也讨厌总被他象狗一样跟着,今天就来和他作个了断。怎么,看见我来,连儿子都不要便跑了?”他又发出一阵怪笑,衣角上的血一滴滴淌下来,将月光下白色的路面染黑了。
“我爸爸没有逃跑!”孩子虽然害怕,却还不忘维护父亲的尊严。父亲在他心中是了不起的英雄,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这个英雄形象。
易邪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他身子摇晃两下,立刻纵身一跃,躲进街道两旁楼房的影影里,不见了。
“龙腾,背后伤人,算什么好汉?”易邪暴戾的声音撕裂夜空,传得很远。
龙腾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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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30
那孩子悄悄地低下身子,想穿过街道躲起来,突然横空一枪,他只觉得腹部一热,身子便软软地趴下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摸到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抽手出来一看,月光下,那只手都被染得血红。孩子忍不住大哭起来:“爸爸,我要死了,我被他打中了!”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易邪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发出狂笑:“龙腾,我杀死你儿子了,哈哈!”龙腾还是没有回话。
孩子卧在路面上,紧紧捂着自己伤口,一动也不能动。他只听见又有几声枪声划过夜空,易邪的声音沉默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孩子,去看看他死了没有。”这孩子伤口十分疼痛,且流了许多血,听得父亲这样吩咐,很有些委屈,正要撒娇,猛然想到,父亲或许也受了伤,不能动了。想到这里,他焦急起来,挣扎着站起,一步步挪到易邪发出声音的地方,在黑暗中寻找着。
那是一个偏僻的角落,月光照射不到,他摸索了许久,脚下突然被一个软绵绵的躯体拌了一下,同时听见一个人的呻吟声,他心中一紧,立时大声道:“他没死,爸爸,他没死,睡在这里哪!”说完就再也没有力气,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面前横卧着一人,那人正在微微颤抖,似乎拼命想站起来,却总是倒下。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月光从那人身后照射过来,看不清面容。但是这孩子已经认出那就是他父亲,他立时叫道:“爸爸,他在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听得出伤势不轻。但是父亲却没有看他一眼,反而立即俯下身,仔细看了看易邪,将易邪拖到月光底下。
易邪身上本来就沾染着别人的血,现在和他自己的血混在一起,衣服几乎全部变红了。他面颊苍白瘦削,在月色里隐隐有些发青,唇边含着一丝血迹,混合着一丝笑容。
易邪居然在笑。
他一边笑一边咳嗽:“龙腾,你终于杀了我,不过我也杀了不少人啊——让我算算,我杀了多少人呢?568个,或者是601个?”他侧头凝神思考,竟是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你总共杀了782个人!”龙腾沉声道,“每个人都只是因为你心情不好才被杀,你甚至没有抢他们的钱。”“对啊,”易邪得意道,“杀人的快乐,岂是金钱所能比拟的?”他又是一阵咳嗽,吐出几团血块。
那孩子听得十分愤怒:世上还有比易邪更加邪恶、更加没有人性的人么?
“爸爸。杀了他,他没有人性!”孩子对父亲叫到。
龙腾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孩子的叫声。
他低垂的眼中,有一些发亮的小东西掉出来,一滴一滴,闪烁银光。
那孩子看了很久才明白,那亮闪闪的小东西,竟然是眼泪。
是他父亲的眼泪。
他英勇的父亲啊,怎么会为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流下珍贵的眼泪?
“你猜后来怎样?”朋友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言,反而给我提了这么个问题。
“你说怎样便怎样,故事是你编的,结果由你而定。”我说。
“是么?”他叹了口气,“你不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我喝了口茶:“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狠心的父亲,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邪恶的人——竟然会因为自己心情不好便杀那么多人。”朋友沉默了许久,一壶茶快要喝光,他开口道;“我再给你讲个故事。”以下是他的第二个故事。
在易邪还没有出现以前,方梓男还活着。那时候龙腾还不是警察,他和方梓男两人一起在上大学。
龙腾的理想是做个医生,而方梓男想终生研究佛学。
“佛学?你是不是看破红尘了?”龙腾嘲笑他。
方梓男摇头一笑:“实际上,我对佛学一窍不通,只是有一句话感动了我。”“什么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过那句话后不久,易邪就出现了。
那也是在一个有月亮夜的晚,方梓男和龙腾两个人在校外散步到很晚,慢慢往校园内走来。走到街道拐弯处,路灯突然一黑。幸好月光很明亮,没有路灯也能将路面看得很清楚。两人正要继续走,就听得角落里传来一个暗哑的声音:“你们过来!”两人四处望望,周围并没有别人。他们仔细看那个角落里,那里隐约坐着一个黑影。
“是叫我们吗?”龙腾问道。
“是的,过来!”那声音十分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龙腾和方梓男对望一眼,两人都身材高大健壮,想来一个老人,即便怀有恶意,凭他们两人也足够应付了,便慢慢走了过去。
果然是个老人。那老人见他们走近,抖抖索索地点燃一支蜡烛。蜡烛光照着他脸上堆叠的皱纹,他用浑浊的眼光看了看两人,低声道:“要发生大事情了,你们知道么?”
“是个算命的,走罢。”龙腾低声对方梓男道。方梓男点点头,两人便准备离开。
“你们不信?”那老人阴郁地笑道,“年轻人总是这么没耐心,再等五分钟,好么?”“再等五分钟会有凤凰飞来么?”龙腾不耐烦道,但还是站住了。
过了五分钟,连方梓男也有些不耐烦,准备转身离去时,猛然听见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传来。
“来了!”那老人兴奋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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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31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那老人的目光却显出极其忧虑的神情:“还是避不过么?”
“你在说什么啊?”龙腾问道。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一样东西,从北边的天空中急速飞来。那是一朵云状的闪光物,发出耀目的金光,金光中隐约有两个人影在打斗,那金铁交鸣之声便是从金光中传来。
“那是什么?”方梓男道。两人看得目瞪口呆,“莫非是外星人?”
“外星人?哼哼,”那老人冷笑一声,“那是地狱使者和邪灵。”
“这老头疯了。”龙腾对方梓男耳语,方梓男点头表示赞同。
“我没有疯,”那老人厉声道,“你们连自己亲眼看见的也不相信么”这倒是有道理,那团金光越来越淡,金光中的两个人清晰可辩,在空中激战正酣。
“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觉得事情越来越奇怪:两人飞在空中已经是很怪异的事情了,更何况那两人打斗用的兵器都很古怪,看来仿佛是古代的刀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谁用那种东西打斗么?
那老人缓缓道:“邪灵是天下间邪恶的源头,它从地狱里逃跑了。地狱使者的任务,就是将邪灵捕捉回去。但是邪灵很强大,地狱使者多半会失败。”“失败了会怎样?”方梓男问道。金光更加黯淡,打斗愈加激烈,空中飞下了几点红色的血,显然是有谁受伤。
“如果失败了,”老人忧虑地看着空中打斗的双方,“地狱使者固然会死,邪灵的恶毒也会散布到人间每一个角落。”
“那会怎样?”龙腾问,他还是不太相信所谓地狱使者和邪灵的话。
老人冷笑一声:“到那时,天下再无一个好人,人间充满罪恶——人间就是地狱!”
“是吗?”龙腾反问,“邪灵以前从来没逃跑过么?为何人间到现在还没有变成地狱?”
“邪灵以前逃跑过很多次,人间的罪恶会催生地狱的邪灵,”老人梦呓般道,“但是,邪灵的罪也并非不可化解,只要有一人肯做出牺牲,邪灵的罪将不会降临到世人头上。”空中,身着金色战甲的地狱使者肩上和臂上已经受了伤,他身体虽然摇摇欲坠,却仍旧在奋力拼杀。他每一次出剑,都必然在邪灵身上留下一道创口。
“金甲使者,下来歇息一会好么?”老人提高声音道。他的声音本来嘶哑难听,这么一喊,却浑厚绵长,中气十足,目光也一扫浑浊之色,变得炯炯有神。
“他支持不了多久了。”老人叹了口气。
“你说谁?邪灵吗?”方梓男问道。
老人摇摇头:“我说的是金甲使者。这孩子剑术虽然精湛,吃亏在心地太过仁厚,对战之时总怕敌人受伤,不能尽展所长。唉!两位既然在此出现,也是机缘巧合,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两位不要拒绝。”说完他将身一低,竟然跪倒在二人面前。
两人见老人跪下,登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将老人扶起,口里不知不觉就答应了老人的要求。
“这个要求确实很难办到,但是我别无他法了。”老人叹息道,“金甲使者倘若失败,邪灵便会自动散功,将身体散成无数碎片,随风吹散到各地——那便是邪恶的种子,凡人只要沾着一点这种子,便会变得毫无人性——人间将变成地狱!但是,若能有人,在邪灵散功之前,将身体抱着邪灵,那么,邪灵为阳气所困,便无法散功,必将阴竭而亡。”“这个容易啊!”龙腾道。
“那么,那个人会怎样呢?”方梓男心思缜密,追问道。
老人摇头道:“那个人,因为在邪灵身上沾染邪气,从此将迷失本性,丧失人性,变得彻底的邪恶。这种邪恶将无法救孰,死后将堕入十八层地狱,永受油煎火烹之刑。”两人听了这话,都脸色苍白,一时相对无言。
“若是你,天下人的罪都要你一人承担,你愿意么?”朋友停下来,问我。
我沉默不语。
若是为救天下人要我去死,或许我会愿意。
然而若是从此迷失本性,变成一个并非自己的人,灵魂堕入地狱,那么,我会愿意么?我突然打了个寒噤,摇摇头。
“不愿意么?”朋友淡淡一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并非是说肉体的消亡,而是指灵魂永堕地狱。看来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成佛啊!”我只得讪讪一笑。
当时龙腾和方梓男也不愿意,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老人长叹一声。
“为何你自己不去?”龙腾问道。
老人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还有儿子啊,我岂能让儿子因我而蒙羞?”原来这劝别人牺牲的老人,自己竟然也舍不得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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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31
天上血落如雨,金甲使者全身浴血。他的剑已被邪灵的大刀砍掉一截,半截断剑尤自雪亮如银。金甲使者在空中飞来跃去,身法灵活跳跃,然而邪灵毕竟更加强大。邪灵掌中黑刀渐渐发出蓝芒,好似电光闪耀,半空中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大刀横空一劈,金甲使者举剑相格,那刀将剑砍成两截,一路继续砍下,夜空中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血花,无数如玉般的血滴带着温暖从天而降。金甲使者的面孔在一道闪电之下显出惊人的俊秀和美丽,龙腾发誓,他后来再没见过任何一个人——男人或者女人——有那样令人惊艳的容颜。他的眼光如星辰般闪耀了一下,骤然黯淡下去。当啷一声,断剑从他送开的手里滑落。接着,他金色的身体也穿透稀薄的月光跌落下来,地面上的三人同时大叫一声,冲上去接住了他。
“金甲,你怎么样了?”老人焦急地问道。
金甲使者的头依在老人臂弯里,勉力抬起一根手指,指向邪灵:“谁入地狱?”一阵沉默。
金甲使者双目陡然睁大,那双漆黑的眼睛突然变得婴孩般纯净透明,然后,所有的光芒从他面前消失了,他的头朝后一仰,就此逝去。
邪灵在空中欢呼一阵,忽然朝三人扑来。三人抱着金甲使者的尸体,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哈哈哈,”邪灵狂笑,浑身蓝芒四射,“谁入地狱?谁肯入地狱?”他一边狂笑,一边散功,四周的空气渐渐凝成冰雪。
龙腾这时忽然想通了一个问题。
倘若邪灵散功,那么所有的人都将迷失本性;倘若有人肯牺牲,那么迷失本性的只有这个牺牲的人。
即是说,对这位牺牲者而言,无论是否牺牲,都是肯定要迷失本性的。
而目前,四周再无别人。龙腾看看其他两人:一人为老者,一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叫谁牺牲他都不忍心啊。
他深吸一口气,便准备冲上前去。
就在此时,他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从身边掠过。定睛一看,方梓男已然抱住邪灵,邪灵努力挣扎,兰色光芒在方梓男全身闪耀。
“梓男!”龙腾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冲上去便要救他。
“不要过来!”方梓男厉声喝止。龙腾从未见过他这样严厉的表情,不由呆住了。
“不用去了,”老人拉住他,“已经晚了。”晚了吗?
方梓男很快被耀目的兰色包裹,龙腾只见面前一片光芒,什么也看不清楚。
等待蓝芒消失,面前一暗,方梓男茫然站立在他面前。
“梓男!”龙腾急忙走过去,扶着他手臂,“你没事么?”方梓男苦笑一声:“我正在变。”
“他正在变得邪恶,顶多还有三分钟。”老人在身后沉声道。
“只有三分钟?”方梓男望着龙腾,“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是的,当然是的,一辈子都是!”龙腾已经有些哽咽。
“好,你记着,兄弟!”方梓男郑重道,“是兄弟,就不要让我犯罪,要阻止我犯罪,让我尽早进地狱,记得吗?不要心软,记得一定要尽早杀死我,那才是帮我解脱,一定要记得……。”他一边说,龙腾就一边不断点头。
在他说的同时,他的容颜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本来是很英俊的青年,渐渐的面孔仿佛缩水一般,变得无比委琐,头发也开始捐卷曲,目光由当初的坦率真诚逐渐转变为阴狠毒辣。
“另外,”他在变化的最后一刻道,“不要玷污‘方梓男‘这个名字,这是我父母给我的名字。我今后,就叫‘易邪‘吧!”说完,他面色一变,挣脱了龙腾的手臂,跃入茫茫黑暗,忘记了过去,从此开始了他的犯罪生涯。
易邪?就是变为邪魔的意思啊!龙腾终于落泪。
从那以后,龙腾放弃了当医生的理想,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因为只有警察,才能合法地追捕罪犯。
而易邪,也犯下了无数令人发指的罪行。
“好故事,精彩!”朋友停下来后,我轻轻鼓掌。
“你又不相信?”朋友笑道。
我也笑了:“地狱使者和邪灵?我宁可相信有外星人。”朋友笑了一阵,整了整容颜:“先前那个故事,你不想知道结局么?”我当然想知道结局,虽然这只是个故事,但是知道结局总是令人心里不用再牵挂。
“你明白了么?你就是方梓男!”龙腾将这一段故事讲给易邪听,“所以我宁可不救自己的儿子也要杀死你,因为你是方梓男!”儿子的眼泪已经湿透了衣襟。他原本以为父亲真是为抓凶手而冷酷至斯,如今才知道,原来其中有这样的曲折。
“爸爸,你做得对,”孩子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方叔叔的牺牲太大,你是应该为他做些事情的。”
“哈哈哈哈!”易邪忽然仰天一阵长笑,“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的眼泪也流错了地方。我不是方梓男,我是易邪。”
“你是方梓男!”龙腾坚定地道,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英气勃勃,长眉秀目,仿佛充满无穷的梦想,“这就是10年前的你!”易邪好奇地看看那张照片,又是一阵咳嗽:“妈的,这小家伙挺俊!老子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了?”龙腾默默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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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32
他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月光下大声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世界上真有佛么?
如果有佛,为何这样的好人不能救赎自己的灵魂?
易邪一边得意地狂笑,一边不断吐血,终于头一歪,死去了。
龙腾和孩子守着尸体,呆呆地坐了一阵。
“爸爸,”孩子悄声道,“方叔叔会变为原来的样子吗?”龙腾全身一震:这也是他一直期待的。他一直守在这里,就是希望能够看见方梓男能够恢复当年模样。
然而,躺在那里的仍旧是易邪,方梓男没有出现。
他脑海里仿佛又回响起当年那老人的话:“那个人,因为在邪灵身上沾染邪气,从此将迷失本性,丧失人性,变得彻底的邪恶。这种邪恶将无法救孰,死后将堕入十八层地狱,永受油煎火烹之刑。”他的手脚变得冰凉。
然后,他将孩子抱到身边:“一飞,你说,方叔叔是不是很伟大?”“是的。”孩子由于失血而脸色苍白,但仍旧坚定地点了点头。
“方叔叔要下地狱去了,地狱很黑暗,方叔叔会很孤独,你说怎么办?”龙腾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是啊,怎么办呢?”那个叫“一飞”的孩子和忧愁地说。
忽然他听见一声沉闷的枪声从身边发出。借着灿烂的月光,他惊恐地发现,父亲的胸口开出一朵殷红的血花,触目惊心。
“爸爸,你怎么了?”一飞号啕大哭,用手去捂父亲的伤口。
“一飞,不要哭,”龙腾微笑道,“我不信好人没好报,我要陪你方叔叔下地狱,我要救他!”他目光明亮地闪了一下,便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龙一飞扑在父亲的身体上,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孩子,不要哭。”一个老人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老人,令他有一种奇异的熟悉的感觉。
“是你吗?”他说,“你就是10年前我爸爸和方叔叔遇到的那个老人?”老人点点头:“其实,还是有办法救你方叔叔的。”
“你猜,他告诉那孩子一个什么办法?”朋友淡淡地笑着问我。
“我不知道,”我生硬地说,“我不想再听你胡编这样的故事了。”
“原来果然有办法可以救方梓男,”朋友不理睬我的抗议,“只要有人在方梓男死后第20年的最后一天,将所有的邪恶吸引到自己身上,方梓男便可以获得解脱。”
“呵呵,好笑啊好笑,”我干笑道,“世界上会有这么傻的人吗?”
“世界上本来或许没有这么傻的人,”他喝了口茶,悠然道,“但是既然有了那么傻的父亲和叔叔,做儿子的再傻一回又何妨?”是啊,有那么傻的父亲和叔叔,做儿子的又怎么会不傻呢?
这个儿子,在20年前就已经知道今天要做什么。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将变成彻底的坏人,所以他才珍惜做好人的每一个时刻。
原来能够做好人,也是一种幸福。
我终于明白朋友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好到近乎傻的地步。
我这个朋友,姓龙,名叫龙一飞。
“快十二点了。”龙一飞看了看钟,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
“让我一个人上路吧。”他温和地一笑。
“好!”我的嗓子不知为何已经嘶哑了。
他又笑了笑,容颜俊朗明快,带点些微的羞涩,就这样转身走了。
“啊,”他忽然回过头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知道,”我低下了头,不让他看到我的眼睛,“我一定杀你!我一定尽快杀死你!”
“这样我就放心了!”他转身投入茫茫黑夜,再也没有回头。
我笔直地站着,凝望他的背影,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这么矫健漂亮的身影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一阵滴水的声音将我惊醒。
低头一看,面前的桌子不知被什么水弄湿了一大块。
我摸摸面颊,湿湿的——妈的,我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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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4 16:33
十年梅花
妈妈,我又一次出世了。世界原来还是这般寒冷,我在比刀还锋利的风中怀念黑暗的温暖,但是我回不去了。我又一次无奈地出世。
这远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生命象一场华丽的痛楚,世人仰慕我的光彩,而我的影子徘徊在那个咫尺天涯的窗外——我用生命一次又一次撞击的窗,始终不曾为我打开。
仍旧是这般寒冷的冬夜,他完美的身影映在窗上。据说他有很多缺点,但是我都看不见。我睁大又睁大我的眼睛,就是看不见他一丝的缺陷。
这令你担忧了是吗,我的母亲?你用坚强的手挡着我,说:“孩子,那不是你的方向!”
不,那就是我的方向。我本来是漂泊不定的,会这样淡淡地生,然后在一场寂寞的繁华中死去,至多引来几声叹息。然而从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自己的方向。
那是十年前,我命中注定将在那个夜晚死去,北风已经通知了你,我的母亲,那夜你搂紧我孱弱的身体,珍惜我们的每一瞬间。我听见你的心在叹息。你告诉我:“孩子,记着一定要回到我的脚下,那里是你的家。”
那是我第一次死去。
我象个婴孩一样好奇地朝黑暗中张望,你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我在看死亡。”
你说我是个傻孩子,死亡怎么可能看见呢?死亡只能经历,就象爱情一样。
原来爱情和死亡是同等的东西。我这样对自己说。
如果北风不是在路上流连于一朵小小的火苗,你就会早一刻失去女儿,而我将失去自己的方向。
只怪那朵小火苗太倔强,始终在北风面前挺起小胸膛,骄傲的北风震怒了,他用了60秒钟来教训那个小家伙。
60秒钟意味着什么呢?
你注定要失去你的女儿,而我,注定要在此时遭遇死亡。
死亡没有来临,所以我遭遇了死亡的替代品——爱情。
在这最后的60秒里,他的窗口陡然光华大炽,他的身影出现在窗上。以前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扇窗内夜夜华灯,对我来说和漫天的星光没有分别。
然而当他与灯光一同降临,我微微一颤。
我违背了规则,就这样离开了你,母亲。你担忧地呼唤我回来,这不是我应当离开的方式。但是我只想靠近他,看清那个有着如此优美身影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芬芳的灵魂漂浮在空气中,那里面蕴涵着一个微笑——我并不太清楚自己的微笑意味着什么,只是这样懵懂而坚决地朝向那个窗口。
我曾经问过飞蛾:“你为什么要扑向火焰?”
他们说:“因为我们要问的问题,火焰知道答案。”
他们的问题是:为什么火焰会令他们痴狂。
他们从来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问,就已经死去了。
我就这样扑向他的方向,如同那些充满疑惑的飞蛾扑向火焰。
60秒钟很快过去,北风气喘嘘嘘地赶来,正好看见我无限接近我的目标。北风是不能被侵犯的,他轻易地击碎了我干净的灵魂,就象轻轻弹破一个气泡。
我死于寒冷,但是寒冷不能熄灭我心里的火。我在地下沉睡了一年,一年中,那火始终在燃烧,也许就是当初北风遇见的那朵倔强的小火苗。
不等你的召唤,我就这样窜出了头。
这样我成了你的第一个女儿。你照旧忧虑地看着我,因为早产,我注定了要过早地夭亡。我的兄弟姐妹还在沉睡,别人的孩子也已经开始打哈吹,世界此时是最孤单的。我选择这个时候出世,因为我惦记着他。
我想他是一朵不一样的花,有着和我不同的芬芳。他的形状令我着迷,灯光在他的侧影上打上金色线条,如同一个遥远而离奇的传说。
我这样痴痴地望,直到面容憔悴。连北风也被我感动得流泪,空气中飘下了许多小雪花。
死亡又一次逼近了我。北风携着我不再娇嫩的手,飞向他的窗口,身后,妈妈忧郁的眼睛星星般闪烁。
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我在他的窗前飘飞出绝美的弧线——再没有一朵花能飞得如此美丽而多情,在这凝望的一年里,每时每刻,我都在设计和他见面时的动作。
然而他保持着静默的姿态,仿佛不曾看见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33
年复一年,我就这样在守望中生存、死亡,每一年,空气中的小雪花都陪伴我度过凄清长夜。
直到去年。
去年,一个小姑娘从妈妈脚下走过,仰头望着我,目光中满是赞叹和喜爱。
她喜欢我,这不好吗?妈妈,为什么你忽然惊恐地抱住我?为什么那些小雪花变成亮晶晶的眼泪?
我没有来得及问你,一阵蚀骨的痛楚透彻全身——小姑娘将我摘了下来,插在鬓角。
北风愤怒的呼啸,穿着皮衣的小姑娘打了个寒颤,匆匆地,走进了那间屋子,那间我一直守望的窗口所属的屋子。
我听见小雪花叮叮当当坠地的声音,还有母亲在风中飘摇叹息的声音,但是我的心里,只有一点点空间来容纳这种离别的悲伤。
我想我可以见到他了。
小姑娘走进了另一间房,那房里没有窗。有一个年轻人,长得很好看,他目光一亮,灼灼地看着我,看得我羞红了脸:他是不是就是我守望的那个人呢?
他走上前来,低头凝视着我,欣喜地说:“好漂亮的梅花!”我心里更加欢喜: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一定是他,我仰头望着他,很想让他知道,每夜守侯在窗外的,就是我。
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转开,以那样的目光看着小姑娘:“衬托得你更漂亮了!”
那是什么样一种眼光啊,象水波,象月光,象梦幻,象丝绸,象花瓣,象一切柔和而美好的东西,却不是对着我。
在他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种衬托,衬托得他所爱的人更加美丽。
他的目光越温柔,我的心就越痛楚。我发出尖锐的叫声,却只有北风听见。
北风又一次带走了我,一路上,我沉默不语。在到达土地之前,我问:“我可以不再出世吗?”
北风说他不知道,因为这是东风的权限,他无权过问。
你听见了这话,你伤心了,妈妈。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失去了我爱的人,今后的漫漫长夜,你要我将目光投向何方呢?
命运的手拨弄着我,今年,我又一次无可奈何地出世了。
夜晚时分,他的影子依旧清晰而美好,我的眼泪比小雪花的身体还要冰凉。
北风看了我一眼,飞走了。
你忽然很担忧,而我无心过问。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妈妈,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忘记了做母亲的心可以痛楚到什么程度。
你惶恐地拥抱我:“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北风看来很生气。”
北风为什么生气?
后半夜忽然一阵浓烟滚滚,那个窗口窜起了几尺高的火焰,他端坐火中,火焰在他身边飞舞,一种绝顶的美令我目眩神迷。
北风悄悄飞到我身边,得意地问:“你满意了吗?”
“是的,”我喃喃道,“他真美!”
你听见我的话,双臂骤然一紧。怎么了,妈妈?我说错了什么?在火中的他,比平时更加美丽啊!
“他会死。”你简短地说。
他为什么会死?我不明白。但是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明年他又会从泥土中苏醒过来,象我一样。
“他会永远死去,”北风呵呵地笑着,好象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你告诉过我,他是人。人和花不一样,人只能活一次,也只能死一次。”
我用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他要永远埋在地里,无论我出生多少次,都再也看不见他了?”
“是的,”北风做了个鬼脸,“而且他会腐烂,变得很丑。”
“为什么会这样?”我惊呆了。火焰飞舞,我的爱人象花朵一样斑斓艳丽。我无法想象他腐烂丑陋的样子。
北风在我面前翻了个跟头:“是我干的,是我吹出的大火,人会被火烧死——谁叫他不爱你?”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美丽的火,竟然会是杀人的凶手。
是不是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比如火之于他,比如他之于我?
但是我不要他永远死去,我宁愿他喜欢别人,宁愿每夜为他伤心落泪,我不要他独自一个慢慢腐烂,变成我不熟悉的样子。
我甩开北风惊讶的手,挣脱你的怀抱——妈妈,原谅我,我不能不救他。
我在浓烟中飞舞,迷失了方向。他在哪里呢?灯光早已被火光淹没,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我的身体蜷曲而枯黄,却依然找不到窗口。
蓦的,一阵清凉传来。一朵小雪花出现在我身边,他冰凉的小手牵着我,一直飞,一直飞,终于飞到了窗口。
小雪花呢?我再也找不见他,只见地上有一滴很小很小的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34
我飞进窗口,飞近我所熟悉的那个形状,穿越灼热的火焰,终于靠近了他的身旁。
我是第一次看见他。他并不是那个小姑娘的情人,我认错人了。多么好!
他真的很美,比窗上的影子还要美,金色的身体象喇叭花一样流畅动人。
他看见我了吗?我不知道。一阵流水般的音乐从他的身体里流泻而出。他的身体在融化,我的也是。我们都经受不住火焰的灼烤。
我将芬芳的灵魂释放,身体片片凋零。
我知道,那音乐是他的灵魂,飘洒在空气中,如同金色雨雾,我飞近这片金色,灵魂变得金光闪闪——金色的芬芳在热空气中尽情舞蹈,然后一起沉睡于地下。
临死前,我许了个愿。
我希望再次醒来时,能够再看见他,能够自由地飞到他身边。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长出了翅膀,金色的翅膀,是他灵魂的颜色,梅花的芳香,是我魂魄的气味。
你依旧在那里,母亲,用怜爱的目光看着我:“你可以自由飞翔了,女儿。”
是的,我变成了一只蝴蝶。唤醒我的东风临走前再三叮嘱:“记住,不要告诉别人你曾经是一朵梅花,否则你最心爱的人就会死。”
那栋曾经吸引我目光的有窗户的小楼已经在大火中消失,我迷茫地寻觅,你伸出手呼唤:“女儿,看这儿!”
在你的指尖上,一朵幼小的梅花刚刚展开,朱红的花瓣,天真的笑颜,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我的心头掠过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飞到他的身旁:“你是谁。”
他的身上散发着梅花香:“我是一朵梅花。”他沉静地笑了笑,“我并不是生来就是一朵梅花。我曾经是一个金色的留声机,被放在一座小楼的窗前。我爱上了这里的一朵梅花,她那么漂亮,总是面朝着我的方向。每个冬天她都会在我窗前跳舞。”
是他!他爱我!他爱我!我狂喜不已,几乎要告诉他我就是那朵梅花,但是东风的话突然在我耳边响起:“不要告诉别人你曾经是一朵梅花,否则你最心爱的人就会死去。”
我只有沉默。
“后来那座小楼起火了,”他继续说着,“梅花飞到了我的面前,她的花瓣被火烧得憔悴不堪,可是她依旧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她的芳香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不能说话,只能给她听我最喜欢的音乐。我想她听懂了。临死前,我许了个愿,我希望能变成一朵梅花,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他也许了个愿?我们两个的心愿都实现了,却又恰好这样错过。
“那么,你找到她没有?”我颤抖着问。
他温柔地一笑:“是的。”然后他的花瓣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另一朵梅花,那还只是一朵蓓蕾,“她还没有醒来,我会耐心等。”
我在他面前盘旋飞舞,可是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又全心全意关注那朵蓓蕾去了。
这是什么样的错误?
难道他没有发现我飞舞的姿态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们曾经隔窗相爱十年,如今近在咫尺,却各自错过。
我的心啊,我的心就象风中的花瓣一样片片飞落。
妈妈,世界好冷啊!
北风不知何时飞到我身边:“小蝴蝶,别伤心。你还记得当年那朵小雪花吗?”
我依稀记得一个冰冷的小身体,一个洁白的影子。
“那朵小雪花爱了你十年,如同当年你爱留声机。你知道吗?雪花是不能靠近火的,靠近火就会死。他为你死了,小蝴蝶,世界上有一朵小雪花曾经为你而死,你怎能不好好爱护自己呢?”
我心里那朵小火苗又燃烧起来:“那么,小雪花现在在哪儿?”
“他么?”北风神秘的一笑,“他和你一样,承受着同样的苦楚。”
北风就这样飞走了,再也不肯多说什么。
小雪花变成了什么?我四处寻找,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模样。可是我知道,无论我飞到哪里,他一定默默跟随,时刻关注着我,如同我永远关注着变成了梅花的留声机一样。
世界不是完美的,至少我知道我爱的人生活得幸福。至少,这世界上某个角落,还有一颗小小的心在为我祝福。
妈妈,世界虽然冷,可是还是有很多小火苗在燃烧,不是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34
散步
每天黄昏,从阳台上望出去,就能看见那对夫妻在散步。那两个人结婚才半年,新婚的甜蜜尚未过去,还十分亲密,散步时,男的搂着妻子的腰,很怜爱的样子。女的看来身体不是很好,瘦瘦的,脸色苍白,仿佛随时会倒下,有很多时候她都走不动了,多半是那男的半拖半抱,勉强一起完成例行的散步。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歇息一下,让那女的休息一下也好啊,她看起来是那么不情愿走下去。
这天,我又看见他们,从楼下的房子里出来后,沿着惯常的路散步。那女的走着走着就站住了,男的回过头来,似乎在劝说她,她只是摇头,很倔强的样子。男的说了一阵,拖着她就要往前走,她忽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路旁的一棵树,尖利地大声说:“我不去散步,我要回家!”她的声音那么大,我在二楼听得清楚得很。那男的始终是很低的声音在劝她,劝了一阵,女的不情愿地送开手,两人又往前走。我看见那女的一路走一路掉眼泪,就忍不住大声说:“喂,你老婆不想走了,就回去休息啊!”他们两个一起抬头朝我看来,我觉得有点尴尬,挺了挺身子:“是我说的,这位太太,你身体看来不是很好,就不要散步了嘛。”说完我才发觉他们的眼神不对劲。那女的一向体弱,她面色苍白也就罢了,那男的看来很健壮的样子,竟然也是一张苍白的脸,他们同时呆呆地看着我,用的是一模一样空洞的目光。按说我帮了那个女的她应该有点感激才是,可是她的目光里什么含义也没有,只有空洞,还有眼泪一滴滴滑落。我被他们这样看得心里一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们望了一阵,又慢慢地搂在一起,沿着老路继续散步,两个人在夕阳下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第二天,我刚下班回到家里,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然是每天散步的那位太太。她站在门口,全身颤抖,很恐惧的样子,脸色不止是白,更加透出一股青色。她一边发抖一边很不连贯地说:“小、小、小姐,我…我可不可以进、进来?”我其实已经被她吓到了,很想拒绝,但是看她的样子随时都会晕倒,出于人道主义只好让她进来了。进门后她立刻跌坐在我的沙发上,好似早已支撑不住了一般,同时将沙发靠垫抱在胸前,努力地深呼吸想镇定下来。我看她这样,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她喝了几口水,稍微镇定了一些-“出什么事了?”我问。
她还未开口,泪水就已经先流下来了:“我不想去散步,我再也不要去散步了。”我觉得很奇怪,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至于激动成这样吗?“不想散步就别散好了。”我说。
她点点头。
其实她长得很清秀,就是一脸悲苦的样子。看她的衣着,是很精致的名牌服装,生活应该过得很好啊,难道是他丈夫对她不好?可是他们每天散步时又表现得那么亲密,那男的看上去还很体贴。
又有人敲门,我正要起身开门,就看见这女的脸色大变,对我连连摆手。我觉得很奇怪,从猫眼望出去,门口站着的是她丈夫。
“谁呀?”我故意问。那女的很紧张地看着我。外面的人回答了一个名字,并且问道:“我太太在吗?”“我不认识你,更加不认识你太太!”我说。他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就慢慢地下楼了。那女的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说:“谢谢你!”“怎么回事啊?”我问。其实不想过问别人的家务事,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不问一声反而不礼貌。她尴尬地一笑,什么也不说。
又坐了一阵,天已经黑了,过了往常散步的时间,她便起身告辞。我将她送到门口。突然斜刺里闪出一个人影,一把拉过她的手臂:“秀灵,你怎么躲在这里,快跟我去散步!”是她的丈夫,一天不见,这个男人的脸色益发苍白,简直有点透明了,身体也似乎单薄了很多。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秀灵一只胳膊,秀灵拼命挣扎,求援地看着我:“我不要散步,我不要去散步!”然而男的毫不让步,一步步将她往外拖。其时天色已黑,走廊里没有开灯,只有我屋内的一点灯光反射在他们身上,那男人的皮肤发着白色的亮光,牙齿和眼睛都闪闪发亮,颇为狰狞可怖。女的在他手里婉转挣扎,黑头发披散了一肩,说不出的可怜。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拦住他们:“先生,你太太不想散步,你没看见吗?她哭了!”男人看了一眼他太太,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惜,但手里丝毫不放松:“秀灵,不管你多么累,都要陪我散步,我们说好的。”“不,不要!”秀灵扑过来,一只纤细的手抓住我,向我求援。她的手掌心里全是冷汗,看来是紧张极了。
我觉得他们实在怪异已极,散步明明是小事一桩,为何弄得如此严重?我本能地握住秀灵的手。那男的看我一眼:“小姐,我们的家务事你不要过问。”他这话说得我一楞:的确,人家的家务事,我瞎掺和什么?我不由松开了手。那男的立即过来拉住秀灵的手掌,不经意间我碰到了他的手指尖,似乎是一阵极冷的阴风从我手上掠过,又仿佛一根冰棍从我指间穿过,是的,穿过,当时那种被他手指穿透的感觉非常清晰,令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这么阻了一阻,秀灵已经被拉下了楼梯。黑暗中看不见她怎样了,只听见她在不断哀求和哭泣。
后来的几天,他们依旧在黄昏时出来散步,秀灵有时候会仰头望我一眼,眼里总是含着眼泪。她丈夫依旧是那样关怀体贴地搂着她。
这天,他们经过我的阳台时,突然一阵风吹过,那个男人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双脚离开地面,仿佛是被风吹了起来一般。秀灵一把将他拖住,然后四面看看,看有人发现没有,我赶紧躲到窗帘后头,等他们远去才悄悄探头,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湿透。只见夕阳光下,他们两个人几乎重叠在一起,越走越远。我这时才终于看明白,那男的并不是搂着妻子,而是妻子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被风吹走。
这是怎么回事?那男的为什么如此容易被风吹走?难道他是鬼?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停止思考,打开屋内所有的灯。
第二天,他们又经过我的楼下,我不敢再站在阳台上,怕被那男的发现。但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还是躲起来偷偷地看。秀灵突然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我,然后她回头很低地跟那男人说了句什么,男人很高兴地笑了。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就是脸色太不健康。就在他笑的时候,秀灵突然猛力挣脱了他的拥抱,往前一冲——我们楼前是一条大马路,车来车往的很多——秀灵一冲出去,就撞上了一辆急速行驶的大货车,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我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我相信秀灵一定是故意的。
等我冲到楼下时,那男的已经站在秀灵身边,脸上一点也不悲伤,仿佛很高兴的样子。他的身体真是纸板一样薄,在风中飘动。我这时已经顾不得恐惧,走上前看秀灵究竟怎样了。
秀灵正坐在地上发呆。挨了那么重的撞击,她却好象没受一点伤。我恐怕她是受了内伤,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那男的拦住我,微笑着说:“不用了,她没事。”他的微笑有几分迷人的样子,身体,竟然正在越变越淡。秀灵惨白着一张脸,呆呆望着他,突然冲上前抱住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男人的身体还在淡去,夕阳的红色穿透他身体,显出朦胧的颜色。他无比怜惜地看着秀灵,就仿佛这一生都没有看见过她一样。我本来是很害怕,但他们这种美丽而哀伤的神情吸引了我,让我忍不住停留在原地。
他们好似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就这样互相看着。那男的说:“秀灵,我要走了。”“为什么?”秀灵仍旧是有点发呆。
“你还记不记得三个月前你突然发高烧?”男的说,“其实你得的是绝症,医生说你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我们都没有告诉你。秀灵,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让你这么年轻就死去,幸亏,我遇见一个有法术的人,他告诉我,只要这三个月的每个黄昏陪你散步,并且散步的时候用掌心帖住你的腰,就能将我的生命过继到你身上。所以在你那么疲倦的时候我也要拉你来散步,不是我狠心,真的。今天正好到期了。”他说话的时候秀灵一直痛哭着摇头,等他说完,她终于大声哭喊道:“不是这样的!”她仿佛有前言万语要说。
但是那个男的只来得及对她露出最后一丝微笑,就消失不见了。
秀灵疯狂地在附近寻找了许久,终于颓然坐下。她坐了很久,我怕她出事,一直不敢走开。
“小姐,”她突然开口对我说,眉间一抹凄然的神色,“我是世界上最狠毒的女人,你信么?”我赶紧安慰她:“你其实不知道实情,怪不得你……”“不是!”她大声打断我的话,“我早知道。从医院出来我就知道了。我偷听了他跟医生的谈话。然后,”她浑身一颤,“我也碰见了那个有法力的人,他说只要我丈夫每天黄昏陪我散步,将手掌心贴在我的腰上,就能将生命过继给我。我那时候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试试,因为我实在怕死,怕死后的黑暗。我,我提出要和他散步,他立刻同意,我要他将掌心贴在我身上,他也立刻同意,我那时还以为他听话,哪知他早知道这么回事,是他主动要把生命给我的!”她说不下去了,痛哭起来。
“后来你不想要他为你牺牲了,所以你再也不肯散步,今天甚至想自杀来阻止他,是吗?”我问。
她点点头:“可惜太晚了,太晚了!他的生命已经和我的生命交换了,我那一撞,将他最后的生命也撞掉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明知我是要他性命、却依旧甘心情愿牺牲的人了。”我无言。夕阳落尽,这世界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孤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35
飘
夜里九点多,我去看望若若——她好几天没上班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若若住在城市中心一套租来的房子里,与她同住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到楼下时,我抬头望了望她家的窗口——灯光仍旧亮着,显然她还没睡。
“若若!”我敲了敲门,同时叫她的名字。她在里面回应了一声,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慢慢传来,那声音很重、很慢,许久才挪动一步。不知等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看见若若的第一眼,让我吃了一惊。她原本是个丰满漂亮的女孩,几天不见,居然瘦了一大圈,双颊苍白无光,眼睛凹陷下去,一圈青色的眼晕衬得她愈加憔悴。
“你生病了吗?”我问。她摇摇头,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我,然后又越过我的肩头朝我身后望去。突然,她打了个寒噤,尖声道:“快关上门,快点!”我不明所以地回头望望——身后除了楼梯,什么也没有。但是她的表情是那么惊恐,嘴唇紧张地收缩起来,我没说什么,关上了门。
她松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我一边往屋内的沙发走去,一边问。
她租来的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总共60多平方米的使用面积,她和合住的女孩一人占用一间卧室,沙发则是公用的。这客厅很小,我只走了两三步,就走到了沙发前,等我转身坐下,却看见若若依然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一步一步慢慢朝这边走过来。她行走的姿势非常奇怪,脚几乎没有离开地面,在地面上拖着,身体左右摇摆,双手张开,那种姿态,仿佛是行走在摇晃得很厉害的汽车上。
好不容易等她走到沙发前面坐定,我再次问她:“你到底怎么了?”她睁大眼睛望着我,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指细小而冰凉,手心里滑溜溜的全是冷汗——她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整个面部都因为紧张而绷紧了。我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的恐惧和慌乱,连连拍她的肩膀道:“别害怕,慢慢说。”她定定地望了我一阵,终于摇摇头:“东方,你绝不会相信的,你一定以为我疯了。”刚说完,她的眼睛陡然睁大,猛然从我手里抽出手去,指着窗口,一迭声道:“来了,来了,又来了!”我立刻回过头去——只见窗帘高高飘扬——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什么来了?”我急切地问她。她的面色白地吓人,将目光茫然地转向我,喉咙有点嘶哑:“窗帘又飘起来了!”“这有什么奇怪?”我不解地笑了,“窗帘本来就很容易飘起来啊。”“不对,”她的声音又嘶哑又尖利,“它为什么飘起来?”她紧盯着我的眼睛,“你说,它为什么会飘起来?”她的目光让我心里一阵发毛,我往后靠了靠:“当然是有风………”话未说完,我忽然觉得不对。
卧室和客厅的门都是关的,窗户也是关上的,哪里来的风?
这样一想,我立即起立,跑到窗前查看,若若在身后喘着气道:“不用看了,我早检查过了,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玻璃也没有裂缝,没有地方会漏风进来。”她说得没错,确实没地方可以漏进风来。
“也许是我刚才进屋带来的风。”我并不认为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等我在沙发上坐定,若若用她冰凉的手指攥着我的手,将我的肩膀扳向窗口:“你等着,你等着,它还会来!”我真的有点慌了,不是害怕什么窗帘,而是因为若若的表现太不正常。我不敢刺激她,只得顺从她的意思面对窗口,她的头搁在我耳边,沉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我们都没有说话,墙上的钟滴答走动着。
过了大约5分钟,那窗帘,又一次高高地扬起,在半空中停留了半分钟,然后缓缓垂下。
“看见了么?”若若有几分得意地看着我。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看见,若若的头发也飞扬起来——她留的是一头披肩长发,此时都朝前飞起,将她大半个面部遮住了,那情形就仿佛是她正坐在疾驶的车上。
“看见了么?”她再次道,声音头过头发的间隙幽幽传来。
恐惧象一条小虫子,迅速地爬上了我的心头。我张大嘴看着她。她捋了捋头发,但是她全身的衣服都开始飘扬鼓荡,仿佛什么地方有激烈的风吹进来。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一丝风。
我试探着将手伸到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风,一丝也没有。
“你现在知道了么?”她的声音被不存在的风吹得有些走样。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望着她点头。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的眼晕更深了,快速地舔了一下嘴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走路?因为我觉得,”她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措辞,飞扬的衣物和头发又慢慢静止了,“我觉得,我好象是飘在半空中,这种感觉很怪,一切都仿佛在漂浮,就象是在敞蓬飞机里,总是走不稳,总是有风——而那里,”她指了指门口,“我觉得那外面是空的,我会从那里摔下去,摔死!”最后一个词她说得很重。
她刚说完,门被人打开了,是和她同住的那个女孩。那女孩进门来,看着若若,一脸嫌恶的表情:“我在门外听了好一阵了,你又在说你现在飘在半空吧?”她将目光转向我,“你是她朋友?别相信她的话,她疯了。”“我没疯!”若若尖利得喊道,然后望着我,“东方,刚才你也看见了,我没疯,对不对?”我躲开她期待的目光——叫我如何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
那女孩似乎已经对她忍无可忍,忽然冲上来,拽着若若的手臂,将她朝门口拉去:“你不是说你会摔死吗?让我们看看你怎么摔死?”若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东方!!!!”她被那女孩拖曳着,一路行走不稳,东倒西歪。
我大吃一惊,赶紧上去想将她拉回来,然而那女孩已经将她拖到门口,一把推了出去。我飞快地冲过去,只见若若身子朝后仰,一只手死死地抠着门边框,骨节泛白——那一刹那,我感觉她仿佛是真的处在高空的边缘,就要坠落下去。她绝望地看着我,嘴唇歙动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不假思索,伸手拉住她。但是她的手心里实在太多汗了,慢慢从我手里滑出去,我只看见她的眼睛越张越大、脸上的惊恐之色越来越深,终于完全从我手里滑脱出去——她仰面倒下,头发和衣服朝上高高扬起,以她1.58米的身高,从站立到倒下却用了足足5分钟,就仿佛她真的是从高空中落下一般。
“她死了,怎么回事?”若若倒在地面上,跟她同住的女孩看了看她,惊慌地抬起头来问我,“你出来看看。”我不敢出去。
我感觉自己正飘在半空,脚下虚浮摇晃,门外是广漠空茫的高空——我害怕从那里跌下去摔死。
我张开手臂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后退,远离危险的门口,不知何处来的风,将我的头发和衣服吹得飘扬起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吹得变了样:“任何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都会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36
那年冬天
下雪的时候,我们看不清天空,只见那白茫茫的所在,不断有干净的雪花飘落,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慢慢地,世界就变白了。
我伸出小小的手掌,一朵雪花落在手心里,冰凉刺骨。我想收藏这朵白色的花,可是无论我采集多少,它们都化成眼泪那么小的一滴水。
我们在软绵绵的雪地里奔跑嬉戏,脚下发出冰雪碎裂的声音。太阳没有出来,周围却很明亮,一眼望去,什么都清清楚楚,可是又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雪,白色的大雪,为我们构造一个童话世界。
所有的孩子都在玩游戏,只有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离我们不远也不近。我们玩了一整天,他就看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已晚,四周显出苍凉的暮色,家人呼唤我们回去,他依旧独自站着。
其他的孩子都走了,母亲的呼唤在远方传来,我看了看他,问道:“你不回家吗?”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所有的孩子在天黑后都要回家。”我说。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光象小狗的眼光。
“那我走了。”说完我就真的走了。
走了很远,我忍不住回头望望,他还是站在那里,孤零零地,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没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我回头望望,又回头望望,不停地回头望,他那个孤独的样子,让我也想要哭了。我转身跑到他跟前,把我的帽子、手套和围巾都给他戴上——他什么衣服也没有,一定很冷。
“我现在不能带你回家,”我说,“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明天长大,就带你回家?”他没有回答,我便以为他答应了。我高兴地回家了,再也没有回头——我怎么知道,明天我依然是个小孩子,原来我长得这么慢,要无数个明天之后,才算长大。
第二天,我们就搬走了,不再住在原来的地方。我本来想去和他道别,可是妈妈不许,我就只好走了,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冬天白色的地里,让他始终这样寂寞地看别人的热闹,看永远也无法收藏的雪花,一朵一朵从天空飘落。
几天以后的一个夜晚,是睡觉的时候了,妈妈为我熄了灯,走出房间。可是我睡不着。外面依然下着雪,雪地里传来卡嚓卡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很慢很慢,到了我的窗前,那脚步声便停止了。我睁大眼睛朝窗外望去,只见无边的黑夜笼罩着世界,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知道那儿有个人在看着我。
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悄悄地走到窗前,借着雪地的反光,他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看见我,他高兴地笑了,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他笑,这笑容象雪一样白,不知为何竟然让我想流泪。
“袖袖,”他说话了,第一次对我说话,声音很清脆,“你说明天就来接我回家,我等了你很久,你却一直没来。”他露出委屈的表情。
“对不起,”我低声地哭了,想到他在雪地里,那么冷,那么寂寞,一直等我,一直等,我却没有出现,我觉得异常心酸,“对不起,你现在进来吧。”妈妈不许我带陌生的朋友回家,可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轻轻打开窗,他从窗口爬进来,带进一股冷气,我打了个寒噤。他立刻后退几步,担忧地看着我:“我让你冷了。”我摇摇头,把窗关上,穿上棉衣,觉得暖和了一点。
他仍旧戴着我的帽子、围巾和手套,站在房间中央,四处看着,羡慕地摸着我的被子:“你睡在这里面?”“是的。”我说。
“一定很暖和。”他向往地说。
“是很暖和,”我掀开被窝,“你要不要躺下试试?”他高兴地睡在被窝里,仰头朝上,目光中反射出柔和的灯光。我为他盖好被,象妈妈一样,给他讲故事。
“你做我妈妈吧,”他说,“我想要个妈妈。”“好的。”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成为了母亲,尽管我只有6岁,可是他却仿佛比我小很多很多。每个孩子都应该有个妈妈。
“你该睡了,小朋友不能睡得太晚。”我说。
他微笑着叹了口气:“我听你的话,因为你是我妈妈。”他闭上眼睛。我在旁边看着他睡,渐渐地自己也打起了瞌睡。
“妈妈,”他忽然又醒来了,小声叫我。
“什么?”我睡意朦胧,“你要上厕所吗?”做妈妈很不容易呀。
他摇摇头,微笑道:“谢谢你。”我也微笑一下,我们都觉得很幸福,就这样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当我醒来时,他不见了,被子里留着湿漉漉的水印,一片冰凉。我惊慌地到处找他,循着吵闹声到了客厅。
客厅里站着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很惊慌地看着壁炉。壁炉里的火,本来在睡前已经熄灭了,此时却熊熊燃烧着,而火中央,他正安静地坐在那里。
“你!”我尖叫一声,“快出来!”但是他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微笑着看着我,目光寂寞而悲伤:“袖袖,如果你不跟我说话、不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我不会活过来。活过来,我才知道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真的很孤单。”“是我错了,你快出来!”我朝他大声叫,同时想去拉他,可是火是那么灼热,爸爸妈妈拉着我,不让我靠近。
“你没有错,”他说,“我本来只是一个没有感觉的雪孩子,太阳一出来就会化成水,是你让我活了。是你给我围围巾、戴帽子,让我知道世界上除了寒冷,还有温暖,谢谢你!”他在火中对我点点头,“如果不知道世界上有温暖,寒冷也就不那么可怕。但是现在,我已经非常怕冷——谁会想到雪做的孩子也会怕冷呢?”他的笑容如此无奈,“我只是想烤火,想要真正暖和一下,因为我全身都是雪,怎样也烤不热啊。只有此时,坐在火中,我才真正暖和了。”他在火中渐渐融化,一圈圈瘦下去,却始终保持着那样幸福的笑容。
直到他完全消失,他都那么幸福地对我笑。
爸爸妈妈说他只是一个梦,并没有真的存在过。但是,如果只是一个梦,为什么许多年后,想起他我依旧会潸然泪下?雪孩子,雪孩子,你究竟有没有找到真正的温暖?
天空还是会飘雪,可是我再不敢堆雪人,也不敢对雪人说话,我怕我跟雪人说话,他又会活过来,又会那么寂寞和寒冷。
我只是在下雪的时候仰望天空,让白色雪花在脸上融化成眼泪那么小的水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4 16:36
祭奠
星期六的下午,我去郊区拜访一位朋友,在他家玩了两个多小时,出来时,已经是六点多钟,天色有点毛毛的黑了。我对那一带不熟,加上附近的楼房错落凌乱,走了一阵,就迷失了方向。幸好路上的人不少,我随口拉住一位女孩问道:“小姐,请问到车站怎么走?”那女孩随手一指,我道了声谢,便顺着那方向走。
渐渐地走出了楼房的丛林,却没看见车站,反而瞧见了田野和四边矮小的山坡——看来是走错方向了,这不是回城的路。我叹了声晦气,只得又往回走。
这么一折腾,天已经完全黑了,只能从云层后月亮投下的微光中勉强认路。走了一段,遇见一个岔路口,道路分成两道,分别通向两边。我站在路口愣住了:记得来的时候并没有经过这样一个路口啊?难道又走错了?回头望望,只能模糊望见几步内的景物,余外便是茫茫夜色。无法,只得抛树枝来选择路径,树枝落地后指向左边,我便朝左边的岔路走去。
这条路倒是笔直朝前,修缮得很好,路面很平整。我埋头疾走,顾不得看周围的景色,直到被一座石碑档住去路,我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身处墓园之中。这显然是公墓,四周的坟墓大小一致,分布很整齐,每座墓上都有一块墓碑。我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独自一人站在夜晚的墓地,也忍不住心里发毛,赶紧转身要离开。
正在此时,一阵轻微的抽泣从墓地里传来,伴随着深沉的叹息。我愈加寒毛耸立,加快脚步。然而月色微茫,墓地的路面不甚清楚,沿途还须绕过很多坟墓,一时无法走出去。这么七绕八拐,不知怎的,居然离那抽泣声更近了。听得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我暗暗叫苦,硬着头皮告诫自己:世界上没有鬼,不怕不怕!
说是这么说,焉能不怕?
正心神惕惕之时,便到了一座坟墓之前,一阵香烛之气传来,青烟袅袅中,只见一个女人窈窕的身影做在墓碑前,不断地往身前火盆里添加纸钱,同时肩膀时而微耸,仿佛哭得很伤心。
这么晚了还来上坟?古怪啊古怪。我心里暗自嘀咕,飞快地想离开这里,不料脚下一绊,趴地摔倒了。
“你没事吧?”那女人站起身来。
“没事,谢谢!”我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听到她说话,声音清脆悦耳,没有诡异之气,我忽然不害怕了。何况人家好心问候,也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便随口问道:“你这么晚来上坟啊?”问了出来,突然意识到天色确实不早,人们一般不在这个时候上坟,这女子实在可疑——又害怕起来,生怕她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此时突然月华大炽,月亮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那女子的面貌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赫然就是傍晚时给我指路的女孩。我的心这才踏实下来。她也认出了我,惊讶道:“你不是那个问路的人么?你也是来扫墓的?”“哪儿呀,”我一边朝她走过去一边诉苦,“我迷路了,这里的路实在太复杂了,唉。”这个女孩长得很清秀,大大的眼睛,眉间一粒美人痣。我不觉暗笑——也许今夜的迷路会成全我的一段艳遇呢?
女孩见我朝她走过去,似乎有点着慌,飞快地从地上撮起几捧土倒在火盆里,那火闪了几下便熄灭了。“走吧,”她迎上来,“我也该走了,正好送你到大路上去。”“好啊,”我大喜。
有她带路,很快就走出墓园。一路上她都没说什么话,我跟她搭讪,她多是用“恩”、“啊”来回答,弄得我很没趣。
眼看又到了岔路口,她忽然慌张地在全身摸来摸去找着什么,我等了一阵,见她仍然没找到,便问她丢了什么。她摇摇头:“我的钱包,可能是丢在墓地了,我回去找找。”说完就往回走。我立即跟上去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帮你找去!”不等她回答便往墓地飞跑过去。她在身后喊了几声,我没理会,她也就跟着跑了过来,只听得高跟鞋敲击水泥路面的清脆声音——我心里直乐:这回总该被我感动了吧?
到了墓地,凭着她刚才用过的火盆,我很快就找到了她扫的那做墓。墓碑前一个红色的皮包掉在地上,我跑过去捡起来,顺便往墓碑上扫了一眼——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降到了零度!
墓碑上有个小小的玻璃框,里面放着死者的照片——公墓里所有的墓碑都是这样设计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这座墓碑上照片中人,却是我见过的:眉清目秀的一个女子,大大的眼睛,眉间一粒美人痣,正是刚才那女子。
风从田野间吹过,低低的,如同呜咽,我的全身被冷汗湿透了。
高跟鞋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我身后,停了下来。
我慢慢站起来,不敢回头。
“找到了吗?”她问。
我费力地点点头,反手将皮包递过去,依旧没有回头。
然后,我感觉一排冰凉的手指触到我的手,将皮包接了过去。
在这之前,我一直在竭力维持镇静,但是她手上的凉意如同电击,击溃了我最后的勇气,我不等皮包完全送到她手里,便撒腿狂奔起来。
我在冰冷的月色下狂奔,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自己血液强烈的冲击声,依稀听得她在喊,但我已经听不清她在喊什么。只觉得心和肺都好象要涨裂了一般,空气从张大的嘴里进去,我象鱼一样拼命呼吸,却始终有严重缺氧的感觉。
跑了不知多久,我稍微清醒一点,忽然恐惧地想:我不会在慌乱中跑错了方向吧?
岔路口就在前方,没有,我没有跑错路。我一阵惊喜,越发加力狂奔。心跳依然激烈,但是除此之外,我已经能分辨出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这脚步声象坦克一样轰隆作响。
可是我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个清脆急促的高跟鞋声音没有响起来。
难道她被我甩掉了?
我心里很慌,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努力跑。
又跑了好一会,月光变得如此明亮,越过岔路口,那条路上,很远,很远,可以看见一个俏丽的人影正往这边慢慢走来,缓慢的高跟鞋声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耳膜。
我想我的头发一定竖起来了。我发出一声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嚎叫,一个急转,跑到了另外一条路上。
高跟鞋声变急了,还有她的喊声:“等等,等等……”等等?等死么?我发足狂奔——以从未梦想过的高速。
跑啊,跑啊,跑啊……一阵幽香入鼻,紧接着我撞到一个绵软的身体。我全身一震,停下来——她站在我面前,满面惶急之色。
人怎么能跑得过鬼呢?我双腿止不住发颤,手指在手心里纂得紧紧的,满把都是冰凉的汗水。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月光如银,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非常漂亮。她手里握着一件东西,伸直手,递到我面前——我没看错吧?她似乎还有点微微地喘气。我不敢要她递过来的东西,想后退,却动不了。
“这是你刚才跑掉的手机,”她说。
果然是我的手机,可是我还是不敢去接。
“你不用怕,我不是鬼,”她说,看见我明显的不相信的神色,她又飞快地往下说,“我只是个快死的艾滋病人,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死后恐怕没人给我烧纸钱——你也知道艾滋病人是多么寂寞——可是我一向相信死后有另外一个世界,我很怕死后受穷啊,所以,”她无奈而凄凉地一笑,“我只好自己祭奠自己。”我应该相信她的话么?
“可是,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前面?”我仍旧很害怕,“人能够跑这么快么?何况路上并没见你从我身后越过我,为什么突然就到前面来了?”她微微一笑:“我对这里的路熟啊,这里的路有很多岔道,我抄近道就可以赶上你了。”见我依旧没有消除疑惑,她又是凄然一笑,转身慢慢地走了。
她走远了,我渐渐镇定下来,想要叫住她说些什么,却终于没能鼓起勇气,只是看着那个寂寞的影子消失在月光下。
回到家,我和朋友电话联系,说起这回事,朋友笑道:“是有这么个女孩,挺可怜的,是个孤儿,性格又内向,没什么朋友,最近得了艾滋病,更加没人理她了,她便自己给自己修了座坟墓。这附近的人都知道,你不知道,所以吓坏了,呵呵。”原来如此。
放下电话,只见窗外的月色又暗淡下来,月亮又隐入云层,谁家在放着一首歌: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
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孤独的灵魂,在独自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