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进治道陈希夷入朝 遁穷荒李继迁降虏
却说李 入奏,报称大臣病故。大臣为谁?就是参知政事李穆。太宗闻丧,更加嗟悼,遂亲往赐奠,语侍臣道:“穆操履纯正,真不易得,朕方倚用,遽尔沦没,实属可悲。这并
非穆的不幸,乃是朕的不幸呢!”言下甚是惨切,且对灵哭了一场,然后还朝。待兄弟如
彼,待臣子如此,以见太宗之亲疏倒置。既而群臣请封禅,太宗不许,至阖廷联衔奏请,乃
命学士扈蒙等,详定仪注,拟至仲冬往祀泰山,不意时当仲夏,乾元、文明二殿,忽然失
火,太宗以天象示儆,诏求直言,并罢封禅。
到了孟冬,来了华山隐士陈抟,入京觐见。陈抟,亳州人,四、五岁时,戏涡水岸侧,
有青衣媪给乳与饮,得辟性灵,每读经史百家,一见成诵,毫不遗忘,至后唐中与试进士,
试文非有司能解,摈置不录,抟自此不求禄仕,惟游放山水间,怡情自适。嗣得遇奇士二
人,导以服气辟谷诸术,并与言武当山九室岩中,可以隐居,抟遂受教往隐,历二十余年,
但日饮酒数杯,便算了事。既而移居华山云台观,又止少华石室,每寝时,或至百余日不
起,俗人有大睡三千日,小睡八百日的谣传。周世宗好黄白术,尝召抟至阙下,叩问方术。
抟从容奏道:“陛下为四海主,当以致治为念,奈何留意黄白术呢?”甚是甚是。世宗爽然
自失。留抟住京月余,命为谏议大夫,抟固辞不受。嗣见抟无他技能,乃放还华山。及太祖
受禅,抟正乘驴过天津桥,闻受禅消息,竟堕驴大笑道:“天下从此太平了。”太宗元年,
有旨召抟入京,抟奉命至汴,进见太宗,很蒙优待,赐以金帛,不受而去。雍熙元年,抟复
入朝,太宗益加礼重,语相臣宋琪等道:“抟有志独善,不求利禄,这真所谓方外散人呢。
朕与他谈及世事,他自言历经离乱,今幸天下太平,所以复来朝觐。朕看他年近百岁,终日
不食,却觉得精神矍铄,步履雍容,真正难能,真正难得!”可令汝自愧。宋琪道:“从前
巢父、许由,想亦如是。”贡谀之言。太宗笑而不答,随命中使送抟至中书省。宋琪等相率
迎入,款待殷勤,座间问道:“先生玄默修养,得此道术,可否赐教一二?”抟答道:“抟
系山野人.民,无益世用,所有神仙炼丹,及吐纳养生的方术,统未知晓,怎能传人?就使白
日升天,亦与国家无补。今皇上龙颜秀异,冠绝天人,博达古今,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的
主子。诸公生当盛世,正君臣协心同德,兴化致治的时候,勤行修炼,无出此右,不必再求
异术了。”不谈左道,见识独高。琪等闻言,无不称善。翌日奏对,即述抟所言,太宗益加
叹赏,诏赐抟号希夷先生,复给紫衣一袭,留抟阙下。暇时与谈诗赋,辄令属和。抟夙擅诗
才,随口吟成,无不中律,以此益称上旨。一面命有司增葺云台观,俟修筑告竣,乃送归华
山,由太宗亲书“华山石室”四字,作为赆仪,抟拜辞而返。至端拱元年,即太宗十三年。
抟令弟子贾德升,就张超谷下,凿石为室。室成,抟手书数百言,嘱咐弟子赍送汴京,略
言:“臣抟大数已终,圣朝难恋,当于本月二十二日,化形于莲花峰下张超谷中。”是表上
后,太宗遣使往视,至二十九日始到,抟尸陈石榻上,肢体犹温,有五色云遮蔽洞口,冉冉
不散。使臣返报太宗,太宗嘉叹不已。抟好读《易》,手不释卷,尝自号扶摇子,著《指玄
篇》八十一章,详言导养及还丹各事。宰相王溥,亦著《笺注》八十一章。抟又有《三峰寓
言》,及《高阳集》诗六百首,大半雅澹冲夷,自成一格,后世有传有不传。总之陈抟系一
隐君子,独行高蹈,不受尘埃,若目他为仙怪一流,实属未当。俗小说中,或称为陈抟老
师,捏造许多仙法,作为证据,其实是荒唐无稽,请看官勿为所惑哩。辟除迷信。
闲文少表,且说太宗因中宫虚位,尚未册立,不得不选择继配,作为内助。李妃容德俱
茂,入宫数年,素无过行,特册立为后。应十三回。仪文繁备,典礼 皇,不但内宫外廷,
赐宴数天,并赐京师人.民,大 三日,仿佛有庆泽均行,醉人为瑞的景象。翌年春季,复召
宰相近臣,齐集后苑赏花,并面谕群臣道:“春风暄和,万物畅茂,四方无事,朕愿与臣民
共乐,卿等可各赋一诗,抒写情意!”群臣奉命,大家搜索枯肠,挖出几个尧天舜日,帝德
皇恩的字样,配搭亭匀,凑成律句,呈上藻鉴。挖苦得很。太宗一一取阅,多半是敲金戛
玉,鼓吹休明,乐得心花怒开,满口称美。群臣均叩谢天褒,尽欢而散。到了孟夏,又召辅
臣、三司使、翰林枢密直学士、尚书省四品、两省五品以上三馆学士,均至后苑赏花钓鱼,
各赐宴饮,免不得又令赋诗。大家换汤不换药,仍旧是一曲贺圣朝。太宗又命习射水心殿,
你想穿杨,我夸贯虱,彼此竞射一场,或中或不中,不过是陶情作乐,无关功过,足足的闹
了一日,统向太宗叩谢,一并散去。
先是太宗长子元佐,为李妃所出,见十三回。幼即聪警,貌类太宗,很得太宗欢心。及
长,善骑射,尝从征太原、幽、蓟,返拜检校太傅,加职太尉,晋封楚王,另营新邸。廷美
得罪,元佐力为营救,再三请免,屡受乃父呵斥。元佐谊属懿亲,情实可嘉。至闻廷美忧
死,他愤极成狂,尝手操挺刃,击伤侍人。迹类佯狂。旋因医治少瘳,太宗颇加喜慰,为赦
天下。重九佳节,诏诸王宴射苑中,元佐因新瘥不预。及诸王宴归,暮过元佐门,元佐问明
左右,方知诸王侍宴消息,便愤愤道:“他人都得与宴,我有何罪,不闻宣召?这是明明弃
我呢!”左右从旁劝解,并呈上佳酿,俾他解闷。元佐取来就饮,饮尽索添,连下数十大
觥,已是酩酊大醉,他尚不肯罢休,直饮到夜静人阑,方才停杯,回入寝室。左右总道他是
熟睡,谁料他竟放起火来,霎时间烟雾迷漫,光烛霄汉,内外侍从,慌忙入救,已是不及,
只把元佐及所有眷属,救出门外,可惜一座大厦,倏成焦土。傥来富贵,均可作是观。太宗
闻楚邸被焚,正在惊疑,嗣有人报称由元佐纵火,不禁大怒,立遣御史捕治,将他废为庶
人,安置均州。宋琪率百官上表,请恕他病狂,仍留京师,太宗不许,竟令元佐即日出都,
不得逗留。嗣经宋琪等三次奏请,乃下诏召还。元佐时已行至黄山,奉诏乃归,幽居南宫,
余事后表。
且说秦、陇以北,有银、夏、绥、宥、静五州地,为拓跋氏所据。唐初拓跋赤辞入朝,
赐姓李,至唐末,黄巢作乱,僖宗奔蜀,拓跋思恭纠合蕃众,入境讨贼,得封为定难军节度
使,复赐李姓,五代时据境如故。周显德中,适李彝兴嗣职,受周封为西平王。宋太祖初
年,彝兴遣使入贡,太祖授彝兴为太尉,彝兴旋殁,子克睿嗣,未几克睿又死,子继筠立。
太宗伐北汉,继筠曾遣将李光远、光宪,渡河略太原境,遥作声援。既而继筠复殁,弟继捧
袭位,太平兴国七年,继捧入觐太宗,献银、夏、绥、宥四州地,且自陈亲族不睦,愿居汴
京。太宗乃遣使至夏州,迎接继捧亲属,且授他为彰德节度使。另派都巡检曹光实,往戍四
州。独继捧族弟继迁,为定难军都知蕃落使,留居银州,不愿入汴,闻宋使到来,诈言乳母
病故,出葬郊外,竟与同党数十人,奔入地斤泽。泽距夏州东北三百里,继迁号召部落,声
势渐盛。曹光实恐为边患,率师袭击,斩首五百级,焚四百余帐,继迁仓猝遁去,母与妻不
及随奔,均被光实拿住,押回夏州。不善抚辑,徒逞诈谋,曹光实亦太失策。继迁辗转迁
徙,连娶豪族,复日强大,随即召集众人,慨然与语道:“李氏世有西土,一旦让人,岂不
可恨?尔等若不忘李氏,幸大家努力,共图兴复!”蕃众齐声许诺。继迁复道:“用力不如
用谋,我当设诈降计,诱杀那曹光实,一则可报前仇,二则可恢先业,尔等以为何如?”蕃
众复应声道:“全凭调度。”继迁大喜,遂率众向夏州进发,先遣人致书光实,略言:“势
蹙途穷,幸网开一面,俯允归降,此后生成,全出公惠”等语。言甘心苦。光实信是真言,
即与来人面约,期会葭芦川,收纳降众,来使自去。光实届期,带领百骑,至葭芦川,见继
迁已率数十人,守候该处,彼此相见,继迁拜谒马前,执礼甚恭,并请光实往抚余众。光实
志得心骄,全不加察,竟昂然随往。及到继迁营帐前,蕃众尽出,约有数千人,继迁忽举手
挥鞭,大声呼道:“仇人已到,大众何不动手?”言未毕,但听蕃众一声喊杀,都持着大刀
阔斧,向光实杀来。光实手下,只有百人,就使每人生着三头六臂,也是挡架不住,眼见得
同时毕命,一个不留,继迁遂乘势袭据银州。
边警传达汴京,太宗亟命知秦州田仁朗等,会师往讨。仁朗奉命调军,待各路兵马,陆
续会齐,乃启程北行。到了绥州,闻继迁围攻三族寨,有众数万,自恐寡不敌众,飞章至
汴,请再添兵。嗣又闻三族寨失守,寨将折裕木,杀死监军使者,与继迁联合,进攻抚宁
寨。将士请速即赴援,仁朗笑道:“不妨不妨!番人乌合,同来寇边,胜即进,败即退,今
继迁啸聚数万,尽锐出攻孤垒,抚宁寨虽狭小,势甚险固,断非十日五日,可能攻入,我待
他劳敝,发兵掩击,再遣强弩数百人,截他归路,我料虏必成擒了。”将士各默然退出。仁
朗故示闲暇,纵酒 ,流连竟夕。副将王?辏 思涿侥酰 纤咚瓮 H世室嘤凶匀≈ 獭 五季有一陈抟,得无道则隐之义。宋初有一陈抟,得高尚其志之象。观其入朝论
治,不尚虚无,不谈隐怪,其持行之纯正,可以想见,以视陶渊明、贺季真辈,且高出一
筹。苟目为张道陵、佛图澄之流亚,毋乃太轻视之乎!元佐力救廷美,甚至病狂,彼岂真狂
人哉?不悦父行,甘心让国,有吴泰伯之遗风焉。彼李继迁一点酋耳,田仁朗之用计袭取,
未始非策,只以纵酒 启王?昝睫林 冢 渲亮寄辈挥茫 瓶芙盗桑 亍⒙ひ员保 哟硕
第十七回 岐沟关曹彬失律 陈家谷杨业捐躯
却说贺怀浦父子,好谈边事,共守朔方。怀浦曾任指挥使,即太祖元配贺皇后胞兄,子名令图,出知雄州。他因契丹主幼,委政萧氏,似属有机可乘,乃请即出师,北取幽、蓟。
计非不是,但彼有耶律休哥,试问有谁人可制耶?太宗遂命曹彬为幽州道行营都部署,崔彦
进为副,米信为西北道都部署,杜彦圭为副,出师雄州。田重进为定州都部署,出师飞狐。
潘美为云、应、朔都部署,杨业为副,出师雁门。诸将陛辞,太宗语曹彬道:“潘美可先趋
云州,卿等率十万众,但声言进取幽州。途次宁持重缓行,休得贪利急进!虏闻大兵到来,
必悉众救范阳,不暇顾及山后,那时掩杀前去,可望成功。”曹彬等领命登程,分道并进。
彬遣先锋将李继隆,北向攻入,连拔固安、新城二县,进攻涿州。守将贺斯,出城迎敌,李
继隆横槊直前,与贺斯战三十多合。贺斯力怯,拍马便走,继隆急追数步,用力一槊,正中
贺斯背心,翻身落马,再一槊结果性命,契丹兵遂溃。继隆乘势夺取涿州。未几,契丹兵来
攻新城,适与米信相遇,米信麾下,只有三百人,契丹兵恰有万余名,彼多此少,相去悬
绝,顿被契丹兵围住,重重包裹,如箍铁桶。米信大喝一声,挺着大刀,当先突围,三百骑
紧随后面,并力一处,冲破西隅。契丹兵怎肯放松,再上前围绕,巧值崔彦进、杜彦圭等,
两路杀到,顿将契丹兵赶散。曹彬亦已驰至,会集各军,并趋涿州。一路叙过。时田重进亦
出飞狐县南,部将荆嗣,率五百骑先行,遥见胡骑漫山塞野而来,差不多有两三万人,就中
统兵的大将,乃是契丹西面招安使大鹏翼。荆嗣急报田重进,重进连忙赶到,列阵岭东,命
荆嗣出岭西,乘暮薄敌。大鹏翼越崖前来,嗣用短兵接战。彼此拚命相争,互有杀伤。战至
夜半,方才收军。契丹兵结营崖上,宋军结营崖下。越宿再战,契丹兵自崖杀下,势似建
瓴,荆嗣几抵挡不住,亏得重进遣兵相救,才得杀个平手。嗣因敌势颇张,不便久持,忽想
到谭延美屯兵小沼,可资臂助,急遣使驰书,请他列队平川,另遣二百人执着白帜,驰骋道
旁。大鹏翼登崖遥望,见山下旗帜绵亘,疑是援兵继至,意欲遁去。嗣即率所部,疾驱往
斗,一面促重进会师。大鹏翼正与嗣军酣战,不防重进杀到,惊得不知所措,相率奔溃。荆
嗣觑定大鹏翼,拈弓搭箭,飕的一声,将他射落马下。宋军一拥上前,把大鹏翼牵了过来。
枉叫做大鹏翼,如何不能飞遁。大鹏翼成擒,飞狐、灵邱诸守将,闻风胆落,次第请降。一
路又叙过。还有潘美一路,从西陉入,与契丹兵大战寰州城下。契丹兵败退,寰州刺史赵彦
章出降,进围朔州。节度副使赵希赞亦举城降,遂转攻应、云诸州,所至皆克。此路亦简而
不漏。捷报送达汴都,百官皆贺,丑。独武胜军节度使赵普,上书进谏道:
伏睹今春出师,将以收复关外,屡闻克捷,深快舆情。然晦朔屡更,荐臻炎夏,飞挽日
繁,战斗未息,老师费财,诚无益也。伏念陛下自翦平太原,怀徕闽、浙,混一诸夏,大振
英声,十年之间,遂臻广济。远人不服,自古圣王,置之度外,何足介意?窃念邪谄之辈,
蒙蔽睿聪,致兴无名之师,深蹈不测之地,臣载披典籍,颇识前言,窃见汉武时主父偃、徐
乐、严安所上书,及唐相姚元崇,献明皇十事,忠言至论,可举而行。伏望万机之暇,一赐
观览,其失未远,虽悔可追。臣窃念大发骁雄,动摇百万之众,所得者少,所丧者多。又闻
战者危事,难保其必胜,兵者凶器,深戒于不虞,所系甚大,不可不思。臣又闻上古圣人,
心无固必,事不凝滞,理贵变通,前书有兵久生变之言,深为可虑;苟或更图稽缓,转失机
宜,旬朔之间,时涉秋序,边庭早凉,弓劲马肥,我军久困,切虑此际或误指纵,臣方冒宠
以守藩,易敢兴言而沮众?盖臣已日薄西山,余光无几,酬恩报国,正在斯时。伏望速诏班
师,无容玩敌,臣复有全策,愿达圣聪,望陛下精调御膳,保养圣躬,挈彼疲氓,转之富
庶,将见边烽不警,外户不扃,率土归仁,殊方异俗,相率向化,契丹独将焉往?陛下计不
出此,乃信邪谄之徒,谓契丹主少事多,可以用武,以中陛下之意,陛下乐祸求功,以为万
全,臣窃以为不可。伏愿陛下审其虚实,究其妄谬,正奸臣误国之罪,罢将士伐燕之师,非
特多难兴王,抑亦从谏则圣也。古之人尚闻尸谏,老臣未死,岂敢面谀,为安身而不言哉?
冒渎尊严,无任待命!
这奏甫上,又有捷报到来,田重进再破敌兵,攻入蔚州,获住契丹监城使耿绍忠,将进
逼幽州了。太宗以三军屡捷,不从普言,仍锐意用兵,忽接曹彬急奏,说是居涿旬日,粮饷
不继,暂退雄州就饷。太宗不觉变色道:“从前朕命他缓进,他反欲速,今则大敌在前,反
致退师,倘或被袭,岂不要前功尽弃吗?”当下飞使传诏,令曹彬不得骤进,饬引师与米信
军相会,借固兵力。彬奉诏后,遵旨行事。会闻潘美已尽略山后地,偕重进东下,乘势图幽
州。崔彦进等,均请命曹彬道:“朝旨命三路出师,我军乃是正路,将士最多,今乃逗留不
进,转让两路偏师,建功立业,岂不可羞?元帅何不统兵前进,急取幽、蓟,免落人后
呢?”曹彬道:“皇上有诏,不得轻进。”彦进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元帅能克日
成功,难道尚遭主谴么?”曹彬暗暗沉吟,自思彦进所言,亦有至理,乃与米信联络一气,
各裹粮怀食,径趋涿州。
契丹大将耶律休哥,初因部下兵寡,不敢轻敌,专令轻骑锐卒,截宋粮道,一面报知辽
廷,速发援兵。萧太后燕燕,本是一个女中丈夫,接得休哥禀报,竟自统雄师,挟着幼主,
出都南援。休哥闻援兵将至,便先至涿州,只命轻兵挑战,遇着宋军,一战即退。俟宋军蓐
食,复冲杀过去;宋军撤食与斗,他又退了下去,每日约有数次。夜间却四伏崖谷,或吹胡
哨,或鸣鼓角,待至宋军杀出,却又不见一人。是即所谓亟肄以敝,多方以误之策。宋军日
夕被扰,累得昼不安食,夜不安眠,只好结着方阵,堑地两边,缓缓前进。偏天公又不做
美,时方五月,竟与盛暑无二,赤日悬空,纤云无翳,军士汗流遍体,屡患口渴,奈沿途又
无井泉,只有浅溪汙淖,大众渴不暇择,彼此漉淖而饮,直至四日有奇,方得行进涿州。
俄有侦骑来报,耶律休哥已统兵前来了,曹彬忙饬令各军,列阵应敌。嗣又有探马报
道:“契丹太后萧氏,及少主隆绪,尽发国中精锐,前来接仗了。”迭用探语,笔亦惊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顿令宋营将士,无不失色。曹彬与米信商议道:“我看全营兵士,已疲乏
极了,粮又将尽,如何当得起大敌?不如见机回军罢!”米信道:“见可而进,知难而退,
这是行军要诀,将军何必多疑?”彬乃下令退师,为这一退,顿使全营兵马,不复成列,一
哄儿向南飞奔。曹彬称为良将,乃忽进忽退,并无主宰,我殊不解。耶律休哥闻宋军已退,
出兵追来,至岐沟关,追着宋军,宋军已无心恋战,勉勉强强的返旆交锋。无如用兵全仗作
气,气已疲馁,万万振作不起,况耶律休哥部下,本是强壮得很,兼且养精蓄锐,盛气杀
来。看官!试想这困顿劳饿的宋军,哪里支撑得住?战不数合,仍旧返奔。曹彬、米信不能
禁遏,也只好随势退却,沿途弃甲抛戈。不可胜数,好容易奔至沙河,才觉追兵已远,大众
濒河休息,埋锅造饭,准备夜餐。忽又听得战炮连天,契丹兵从后追到,彬与信不敢再战,
弃食忍饥,渡河南走。宋军渡未及半,敌兵已经杀至,把宋军乱劈乱斫,差不多似削瓜切
菜,可怜这班宋军,一半儿杀死,一半儿溺死,河中尸首填满,水俱为之不流。所有抛弃战
仗,积同邱壑,均被契丹兵搬去。萧太后母子两人,统兵到了沙河,与休哥会着,见休哥已
经大捷,很是喜慰。休哥请乘胜南追,杀至黄河以北,方才回军。萧太后道:“盛暑不便行
军,宋师正犯此忌,所以败绩,我军何可蹈他覆辙?不如得胜回朝,俟至秋高马肥,再行进
兵便了。”言已,即命班师还燕。封休哥为宋国王,改遣耶律斜轸调集生力军,再行南下不
题。
且说曹彬等逃至易州,计点兵士,伤亡大半,只好拜本上奏,自行请罪。太宗览奏,懊
丧得很,乃下诏召还曹彬、米信,及崔彦进等还京、令田重进屯定州,潘美还代州,徙云、
应、朔、寰四州吏民,分置河东、京西。各路布置尚未妥贴,契丹将耶律斜轸已率兵十万,
至定安西。知雄州贺令图自恃骁勇,选兵出战,哪禁得敌兵势盛,徒落得一败涂地,拚命逃
回。斜轸进攻蔚州,贺令图急乞师潘美,美率军往援,与令图再行进兵,到了飞狐,正遇斜
轸兵,与战又败,于是浑源、应州诸守将,统弃城南走。斜轸乘胜入寰州,杀守城吏卒千余
人。潘美既败绩飞狐,退至代州,再议出兵保护云、朔诸州。副将杨业入谏道:“今虏兵益
盛,不应与战,战亦难胜。朝廷止令徙数州史民,入居内地,我军但出大石路,先遣人密告
云、朔州守将,俟大军离代州时,云州吏民,即可先出,我师进次应州,虏兵必来拒战,那
时朔州吏民,也可乘间出城,我军直入石竭谷,遣强弩千人,陈列谷口,再用骑师援应,那
时三州吏民,可保万全,强虏亦无从杀掠了。”潘美闻言,不免沉吟。旁边闪出护军王?辏 宋初健将,首为曹彬,其次莫如潘美,然彬谦仁有余,智勇不足,岐沟之败,误在
不智,又误在不勇。勇者非浪战之谓也,遇事有断,是谓之勇。宋太宗既成彬轻进矣,彬应
持重以待,毋惑歧谋,乃遽信诸将之言,引兵深入,裹粮三日,行军五月,以为行险徼幸之
计,及闻敌军大至,遽尔骇退,谓非不勇得乎?若潘美则更不足道矣,杨业骁将也,久历行
阵,匪惟勇号无敌,即料事度势,亦有先见之明,美乃不信其言,反误信一忮刻之王?辏
第十八回 张齐贤用谋却敌 尹继伦奋力踹营
却说潘美遣业出师,本与王?甑人婧笪 髦脸录夜瓤冢 姓笠源 砸 烈眩 坏 耶律休哥,为契丹良将,亦未尝无失策之时。代州被赚于张齐贤,徐河见败于尹继伦,是休哥非真无敌者,误在防边诸将,多半如贺令图,无功而思争功,不才而夸有才,死
在目前,尚不及觉,乃为休哥所屠害耳。或谓以宋朝全盛之时,终不能下燕、蓟,意者由天
命使然,非人力所可及。不知天定胜人,人定亦能胜天,况君相有造命之权,顾乃任将非
人,竟令山前后十六州,久沦左袵耶?人谋不臧,诿之于天,天何言哉?岂为人任咎乎?
第十九回 报宿怨故王索命 讨乱党宦寺典兵
却说耶律休哥右臂受伤,正在危急的时候,幸帐下亲卒,走前护卫,死命与宋军相搏,才得放走休哥。休哥乘马先遁,余众亦顿时散走。俟李继隆闻报,渡河助战,天色已经大
明,敌兵不剩一人。继隆大喜,与继伦相见,很是叹服,至两下告别,继隆得安安稳稳的押
着粮饷,运至威虏军交讫,这且按下。尹继伦因功受赏,得领长州刺史,仍兼都巡检使,契
丹自是不敢深入,平居尝相戒道:“当避黑面大王。”就是耶律休哥,也不敢再来问津了。
一战之威,至于如此。越年,太宗又下诏改元,号为淳化。屡次改元,无谓之至。赵普上表
辞职,太宗不许,表至三上,乃出普为西京留守,仍授太保兼中书令。原来太宗再相赵普,
本为位置吕蒙正起见,普亦渐窥上意,不愿久任,且因李继捧还镇夏州,非但不能抚弟,反
与继迁同谋,尝为边患。时论多谓:“纵兕出柙,由普主议。”普心愈不自安,遂称病乞
休。至西京留守的诏命下来,普尚三表恳让,太宗就赐手谕道:“开国旧勋,只卿一人,不
同他等,无至固让,俟首途有日,当就第与卿为别。”普捧谕涕泣,乃入朝请对,赐坐左
侧,颇谈及国家事。太宗频频点首,逾时始退。普将启行,太宗亲幸普第,握手叙别。及淳
化二年春日,普以年老多病,令留守通判刘昌言奉表到京,哀求致仕,乞赐骸骨。太宗遣中
使驰传抚问,授普太师,封魏国公,给宰相俸;且命养疾就痊,再行赴阙相见。普感激涕
零,因复力疾办公,勉图报效。怎奈衰躯尚可支持,冤累偏来缠绕,每夜梦魇,往往呼着太
后娘娘,及秦王殿下,或 忿争,或哀哀乞免。至左右唤他醒来,他尚讳莫如深,未肯明
言,及朦胧睡去,又呼号如故。自是精神恍惚,梦寐不安,渐渐间形 食少,卧病不起;每
一交睫,即见秦王廷美,坐着床侧,向他索命。他无法可施,只得延请羽流,设醮诵经,上
章禳谢。羽流问为何事?他又不便与说,开着眼想了一会,就从枕上跃起,索了纸笔,手书
数语道:
情关母子,弟及自出于人谋,计协臣民,子贤难违乎天意。乃凭幽祟,遽逞强阳,瞰臣
血气之衰,肆彼魇呵之厉。信周祝霾魂于鸠诉,何普巫雪魄于雉经,倘合帝心,诛既不诬管
蔡,幸原臣死,事堪永谢朱均。仰告穹苍,无任祈向!
书就后,末署自己姓名,亲加密缄,令羽流向空焚祷。羽流即遵命持焚,火方及函,不
意一阵狂风,吹入法坛,将封章刮起空中,疾飞而去。诸人不胜惊异。嗣有人过朱雀门,拾
得一函,两旁似被火炙焦,中间尚是完固,拆开一瞧,乃是赵普祷告上天的表章,字迹依然
存在,丝毫不曾毁去。且见他词句清新,情意斐 ,不由的爱不忍释,遂信口记诵;念到烂
熟,传诸友人。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把这一篇祷告文,视作圣经贤传一般,大半耳熟能
详,连小子今日,尚可录述简中,作为谈助。这便是欲盖弥彰,无微不显呢。有心人幸勿作
亏心事。
赵普因祷告无灵,病日加重,再解所宝双鱼犀带,遣亲吏甄潜,诣上清太平宫醮谢。道
士姜道元,为普扶乩,乞求神语,但见觇笔写着道:“赵普系开国元勋,可奈冤累相牵,不
能再避。”姜又叩问道:“冤累为谁?”乩笔又绘一巨牌,牌上乱书数字,多不可识,只牌
末有一火字,姜不能解,转告甄潜,令返报普。普太息道:“此必是秦王廷美无疑。但渠与
卢多逊勾结,事露逅祸,咎岂在我,不知他何故祟我呢?”一闻火字,即知必是秦王,可见
得贼胆心虚,尚说是于己无与么?言已,涕泪不止,是夕竟卒,年七十一。讣达殿廷,太宗
很是震悼,语近臣道:“普事先帝,与朕故交,能断大事,向与朕尝有不足,尔等应亦深
知,但自朕君临以来,他颇为朕效忠,好算得一个社稷臣,今闻溘逝,殊为可悲!”因辍朝
五日,为出次发哀,赠尚书令,追封真定王,赐谥忠献。太宗亲撰神道碑铭,作八分书以为
赐,并遣右谏议大夫范杲,摄鸿胪卿,护理丧事,赙绢布各五百匹,米面各五百石,葬日,
有司设卤簿,鼓吹如仪。
普少习吏事,寡学术,太祖尝劝以读书,乃手不释卷;及入居相位,每当退食余闲,辄
阖户读书;次日临政,取决如流。及病殁,家人检点遗书,藏有一箧,启视箧中,并无异
物,只有书籍两本。看官道是何书?乃是《论语》二十篇。普平时亦尝对太宗道:“臣有
《论语》一部,半部佐太祖定天下,半部佐陛下致太平。”恐怕未必。如果身体力行,何致
患得患失?太宗亦很为嘉叹。又普善强谏,太祖尝怒扯奏牍,掷弃地上,普颜色不变,跪拾
以归。越日,复补缀旧纸,复奏如初,卒得太祖感悟,如言施行。太宗信用佞臣弭德超,疏
斥曹彬,普力为曹彬辨诬,挽回主意。德超窜锢,彬官如旧。惟廷美冤狱,实由普一人构
成,时论以此少普。普有子数人,承宗为羽林大将军,出知潭、郓二州,颇有政声,承煦为
成州团练使。又有二女皆及 ,矢志不嫁,及送父归葬,自请为尼。太宗婉谕再三,终不能
夺,乃赐长女名志愿,号智果大师,次女名志英,号智圆大师。两女遂自建家庵,奉佛终
身。赵氏有此二女,智过乃父多矣。真宗咸平初年,复追封普为韩王,话休叙烦。
且说普罢相后,用张齐贤、陈恕、王淝为参知政事,张逊、温仲舒、寇准为枢密副使。
淝聪察敏辩,首相吕蒙正,尝倚以为重,但淝太苛刻,未免与同僚龃龉。张齐贤、陈恕与淝
不和,互相疑忌。太宗罢淝、恕官,并及蒙正,即任李 、张齐贤为同平章事,贾黄中、李
沆为参知政事。嗣又用吕端参政。未几又罢张齐贤,仍用吕蒙正。蒙正,河南人。父名龟
图,曾任起居郎,平素多内宠,与妻刘氏不睦,甚至出妻逐子。蒙正流栖古寺,尝被僧徒揶
揄。寺中故例,每饭必敲钟,僧众以蒙正寄食,不欲与餐,已饭乃击钟,所以“饭后钟”三
字,便是蒙正落魄的古典。至蒙正贵显,未尝报怨,反厚给寺僧。又迎父母就养,同堂异
室,侍奉极诚。父母相继谢世,蒙正服阕,得入为参政。有朝士指议道:“此子亦得参政
么?”蒙正佯为不闻,从容趋过,同列不能平,欲究诘朝士姓名,蒙正遽摇手禁止道:“不
必不必。若一知姓名,便终身不能忘,还是不知的好。”同列相率叹服。插此一段,所以风
世。及擢登相位,守正不阿,有僚属藏一古镜,拟献与蒙正,自言能照二百里。蒙正笑道:
“我面不过 子大,何用照二百里呢?”谐语有味。遂固辞不受。平居辄储一夹袋,无论大
小官吏,进谒时必详问才学,书藏袋中,及朝廷用人,即从袋中取阅,按才奏荐,所以用无
不宜。太宗每有志北伐,蒙正谏阻道:“隋、唐数十年中,四征辽碣,民不堪命,隋炀帝全
军覆没,唐太宗自运土木攻城,终归无效。可见治国大要,总在内修政事。内政修明,远人
自然来归,便足致安静了。”也是知本之论。太宗颔首称善。因此蒙正为相,不闻劳师。
惟淳化四年,青神民王小波作乱,免不得调兵遣将,西向行军。原来青神系西蜀属县,
蜀为宋灭,府库所积,悉运汴京。官吏治蜀,喜尚功利,往往额外征求,苛扰民间。青神县
令齐元振,性尤贪?埃 ㄎ袂冒 傩赵股 氐溃 奕牍撬琛M梁劳跣〔ǎ 嘶 乐冢 腋 宋初功臣,不止一普,而普之功为最大。即其挂人清议也亦最多:陈桥之变,普尝
典谋,为太祖成不忠不义之名者,普也;廷美之狱,普实主议,为太宗成不孝不友之名者,
亦普也。夫陈桥受禅,隐关气运,定策佐命者实繁有徒,尚得以天与人归为解,廷美之狱,
太宗犹畏人言,普乃谓太祖已误,陛下不容再误,而大狱遂由是构成。试问前日金匮之盟,
谁为署尾?如以兄终弟及为非,何不谏阻于先,而顾忍背盟于后耶?及普之临殁,冤累相
随,正史稗乘中,俱叙述及之,此虽未足尽信,然即幻见真,无冤不报,安在其全出子虚
乎?二女为尼,未始非由激而成。本回独详叙普死,所以揭阴私,垂炯戒也。彼夫西蜀之
乱,宿将尚多,乃独任奄人为将,吾不知太宗是何居心?幸乱民乌合,尚易荡平,否则不蹈
唐季覆辙者几希矣。至叙功论赏,乃反斤斤于一字之辨,改宣徽为宣政,夫宣徽不可,宣政
其可乎?厥后童贯、梁师成之祸,实自此贻之,法之不可轻弛也,固如此哉!
第二十回 伐西夏五路出师 立新皇百官入贺
却说李继捧还镇夏州,不到数月,即上言继迁悔过,情愿投诚,太宗遂任继迁为银州刺史。其实继迁并无降意,不过借此休息,为集众计。过了一年,即招继捧叛宋,约同寇边。
继捧不从,继迁反进攻继捧,亏得继捧有备,将他击败,流矢中继迁身上,继迁飞马遁去。
嗣复入寇夏州,继捧上表乞师,太宗遣翟守素往援,复为继迁侦悉,恐势不能敌,又与继捧
讲和,令代为谢罪。继捧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物,又替继迁上书宋廷,只说是:“决计归款,
誓改前非。”恋情骨肉,心尚可原。有诏授继迁为银州观察使,赐姓赵,名保吉,并用他子
德明为管内蕃落使行军司马。既而继迁又胁诱继捧,令降服契丹,可封王爵,继捧也觉心
动,复告继迁,词涉模棱。继迁即向契丹代请,果得契丹封册,命继捧为西平王。富贵动
人。转运副使郑文宝,闻继迁狡诈,设法预防,查得银、夏一带,旧有盐地,每岁产盐颇
巨,继迁得收为己利,文宝令归官卖,不得私占。继迁失一利源,甚是愤恨,遂率边人四十
二族,寇掠环州,大为边害。嗣又欲徙绥州民至平夏,即夏州,唐时党项居夏州者号平夏
部,故名。部将高文?B等,不愿转徙,反抗继迁,竟将继迁逐去。继迁复纠领部众,入攻堡
寨,掠居民,焚积聚,进寇灵州。太宗闻继迁兄弟,同谋叛逆,立命李继隆为河西都部署,
调兵往征。继隆奉命,即带领数千骑,向夏州进发。继捧闻继隆且至,先挈母妻子女,屯营
郊外,且上言与继迁解怨,献马五十匹,乞即罢兵!太宗览奏微笑道:“两竖反复无常,朕
岂常受他诳么?”当下遣中使传谕继隆,令即进师,且授以密计。继隆遂贻书继捧,相约会
师,往讨继迁。一面又与继迁书,令同讨继捧。继迁竟夜袭继捧营,继捧方寝,不意继迁杀
至,忙从帐后逃出,孑身还城。指挥使赵光嗣,诱继捧入别室,把他禁锢起来,用兵守着,
当即开城迎继隆军。继隆入城,即将继捧羁入囚车,押送京师。又率军往讨继迁,继迁遁
去。继捧到汴,待罪阙廷,由太宗诘责数四,继捧叩首谢罪,有诏特赦,授右千牛卫上将
军,封宥罪侯,赐第都中,并削赵保吉姓名,隳夏州城,迁民居至绥银,饬兵固守。
继迁又献马谢罪,并遣弟延信入觐,把那违叛事情,尽推在继捧身上。太宗却温言慰
谕,抚赉甚厚,复遣内侍张崇贵,招谕继迁,并赐茶藥器币衣物。淳化五年冬季,复命于次
年改元至道。至道元年,继迁遣押牙张浦,贡献良马橐驼,适卫士校射后圃,太宗令张浦往
观,卫士皆拓两石弓,且有余力。射毕,太宗问浦道:“你看我朝卫士,艺力如何?”浦答
道:“统是矫矫虎臣。”太宗复道:“羌人敢对敌否?”浦又答道:“羌部弓弱矢短,但见
这长大人物,已是畏避不遑,还敢出来对敌么?”无非贡谀。太宗大喜,遂命浦为郑州团练
使,留居京师。另遣使持诏拜继迁鄜州节度使。继迁佯不敢受,上表固辞,且言:“郑文宝
诱他部属,屡加逼迫。”太宗为弛盐禁,且贬文宝为蓝山令。徒示以弱,反启戎心。看官!
你想这刁狡万分的李继迁,威不足惩,恩不足劝,怎肯为这区区羁縻,甘心降服?静养了好
几月,竟率千骑攻清远军。幸守将张延,预先戒备,设伏要路,一俟继迁兵到,即发伏出
击,杀死敌骑三五百名,继迁慌忙遁去。
越年,太宗命洛苑使白守荣等,护送刍粟四十万,出赴灵州,嘱令辎重分作三队。丁夫
持弓箭自卫,士卒布着方阵,步步为营,遇敌乃战,才可无失。复令会州观察使田绍斌,率
兵援应。谁知守荣不遵谕旨,并作一运,绍斌也未尝往援,辎重到了浦洛河,竟被继迁邀
击,军士逃命要紧,还管什么粮饷,那四十万刍粟,都被继迁部下,抢掠一空。太宗闻报,
拿问守荣、绍斌,按律治罪,即命李继隆为环、庆州都部署,再讨继迁。
会值四方馆使曹璨,即彬之子。自阿西还汴,上言:“继迁率众万余,围攻灵武,城中
上书告急,偏使人被继迁捉去,因此消息隔绝,请速发兵救解,方保无虞。”太宗又下枢臣
复议。时吕蒙正又罢相,用参政吕端继任,端请分道出师,由麟府、鄜延、环庆三道,会攻
平夏,直捣继迁巢穴,不怕继迁不还顾根本,灵武自可解围。此即孙膑击魏救赵之计。太宗
也以为是,但主张五路出师,与吕端大同小异。或言时将盛暑,兵士涉旱海,无水泉,沿途
饥渴劳顿,不能无失,还不如缓日出师。太宗怒道:“寇犯边境,畏暑不救,若寇入内地,
难道也听他进来么?况现当孟夏,时尚清和,不速发兵,更待何时?”乃诏令李继隆出环
州,丁罕出庆州,范廷召出延州,王超出夏州,张守恩出麟府,五路进讨,直趋平夏。继隆
以环州道迂,拟从清冈峡出师,较为便捷,遂遣继和驰奏,自率部兵万人,径从清冈峡出
发。太宗得继隆奏报,召见继和,厉声呵责道:“汝兄不遵朕言,必致败事,朕嘱他出发环
州,无非因灵武相近,欲令继迁闻风解围,驰还平夏,汝速回去,与汝兄说明朕意,毋得违
旨获罪!”宋臣多违上命,也是主权旁落之故。继和奉旨亟返,那时继隆已去得远了。
继隆出清冈峡,与丁罕合兵,续行十日,不见一敌,竟引军回来。张守恩与敌相遇,不
战即走。独范廷召与王超两军。行至乌白池,遥见敌兵蜂拥前来,超语廷召道:“敌势甚
锐,我军宜各守营寨,坚壁勿动,免为所乘。”廷召应诺,遂彼此依险立营,饬军士不准妄
动,遇有敌兵,只准射箭,不准出战。约过一时,继迁督众到来,左右分攻,均被射回,相
持至一昼夜。超子德用,年方十七,随父从军。入禀父前道:“敌兵虽盛,不甚整齐,儿愿
出营一战。”超怒道:“你敢违我军令么?”德用道:“儿非有意违命,但我不出战,他未
肯退,此地转饷艰难,不应久持,还是杀将出去,把他一鼓击退,我等方可从容班师。”超
沉吟半晌,方道:“且再待半日,俟他锐气少衰,才可得利。”德用乃待至日昃,请得军
令,挺身杀出。继迁倒也一惊,嗣见先驱为一少年,欺他轻弱躁率,即分兵两翼,来围德
用。德用执着一枝银枪,盘旋飞舞,枪锋所至,无不倒毙,继迁方觉得是个劲敌,率锐与
搏。哪知王超又来接应,还有廷召营中,亦发兵夹击,眼见得继迁不支,向北遁去。德用驱
军追赶,行至中途,继迁又回军再战,三战三北,方麾众远飏。确是一个剧寇。王超鸣金收
军,德用乃回。次日还师,德用道:“归师遇险必乱,应整饬军行,休为虏袭。”此子才过
乃父。超与廷召,均以为然,乃令德用开道,所经险阻,侦而后进。且下令军中道:“乱行
者斩!”全军肃然。继迁本预遣轻骑,散伏要途,及见宋军严阵而归,才不敢逼。王超、范
廷召两军,退回汛地,没甚死伤。
只继迁抗命如故,太宗再议往征,可奈历数将终,皇躬不豫,免不得舍外图内,筹及国
本问题。先是至道改元,适开宝皇后宋氏崩,太宗不成服,连群臣亦不令临丧。翰林学士王
禹偁,代为不平,尝对同僚语道:“后尝母仪天下,应遵用旧礼为是。”太宗闻知此语,说
他谤上不敬,谪知滁州。自己不忠不敬,还要责人,太宗之心术,尚堪问耶?会廷臣冯拯等
疏请立储,太宗又斥他多事,贬置岭南。嗣是宫禁中事,无人敢言。寇准因抗直遭谗,出知
青州,嗣复由青州召还,正当太宗足疾,褰衣示准道:“朕年衰多疾,今又病足,奈何?”
寇准道:“臣非奉诏命,不敢到京,既已到此,窃有一言上达陛下,幸陛下采纳!”太宗问
是何言?寇准遂说出立储二字。太宗道:“卿试视朕诸子中,何人足付神器?”准答道:
“陛下为天下择君,不应谋及近臣,尤不应谋及妇人中官,总求宸衷独断,简择得宜,就可
付托无忧了。”太宗俯首细思,想了好一歇,乃屏去左右,密语寇准道:“襄王可好么?”
准又答道:“知子莫若父,圣意既以为可,请即决定。”寇准两对太宗。足为君主国良法。
太宗点首称善。原来太宗长子元佐,病狂致废,次子就是元侃,与元佐同母所生,迭见前
文。端拱元年,受封襄王,嗣复晋封寿王。自寇准奏对后,太宗已决计立储,遂于至道元年
八月,立寿王元侃为皇太子,改名为恒,大赦天下。太子既立,庙见还宫,都下士民,遮道
欢呼,齐称他是少年天子。太宗闻知,反滋不悦,召寇准入见,与语道:“人心遽属太子,
将置我何地?”准再拜称贺道:“这是社稷的幸福呢!”太宗不觉感悟,入语后嫔,都相率
称庆。太宗益喜,复出赐准饮,尽欢乃罢。诏命李沆、李至并兼太子宾客,并嘱太子以师傅
礼事二李。太子每见二人,必先下拜,沆与至上表辞谢,太宗不许,手谕二李道:
朕旁稽古训,肇建承华,用选端良,资于辅导。借卿夙望,委以护调,盖将勖以谦冲,
故乃异其礼数。勿饰当仁之让,副予知子之心!特此手谕。
二李复相偕入谢,太宗又面谕道:“太子贤明仁孝,足固国本,卿等可尽心规诲,有善
应劝,有过应规。至若礼乐诗书,系卿等素习,不烦朕絮嘱了。”二李叩首而退。太子年逾
弱冠,姿禀聪明,相传母妃李氏,夜梦尝用裾承日,因此有娠。及产生后,左足指纹,成一
天字。此皆史臣谀颂之辞。五六岁时,与诸王嬉戏,好作战阵,自称元帅。又尝登万岁殿,
上升御座。太宗尝手抚儿顶,笑颜问道:“这是皇帝的宝座,儿也愿做皇帝么?”太子即答
道:“天命有归,孩儿亦不敢辞。”太宗暗暗称奇。既而就学受经,一览即能成诵。至是立
为储贰,入居东宫。越二年三月,太宗寝疾,渐即弥留。宣政使王继恩,忌太子英明,阴与
李昌龄、胡旦等,谋立故楚王元佐。后令王继恩召吕端,端料有变故,佯邀继恩入书阁中,
秘密与商。至继恩既入,他竟出户反键,将继恩锁置阁内,自己匆匆入宫,谒见皇后。后涕
泣与语道:“宫车已晏驾了!”吕端也为泣下。即又问道:“太子何在?”后复道:“立嗣
以长,方谓之顺,今将若何?”端收泪正色道:“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怎敢再生异
议?”后默然无语。端即嘱内侍往迎太子,待太子到后,亲视大殓,即位柩前。越日,奉太
子登福宁殿,垂帘引见群臣。端平立殿阶,不遽下拜,请侍臣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退降殿
阶,率群臣拜呼万岁,是为真宗皇帝。尊母后李氏为皇太后,晋封弟越王元份为雍王,吴王
元杰为兗王,徐国公元偓为彭城郡王。泾国公度使,追复涪王廷美为秦王,追赠兄魏王德昭
为太傅,歧王德芳为太保,复封兄元佐为楚王,加授同平章事,吕端为右仆射,李沆,李至
并参知政事,册继妃郭氏为皇后。真宗元配潘美女,端拱元年病殁,继聘郭氏,系宣徽南院
使郭守文二女,郭氏为后,元配潘氏,亦追给后号,谥庄怀,复追封生母李氏为贤妃,进上
尊号为元德皇太后,葬先考大行皇帝于永熙陵,庙号太宗,以明年为咸平元年。总计太宗在
位二十二年,改元五次,寿五十九岁,小子有诗咏宋太宗道:
寸心未许乃兄知,虎步龙行饰外仪。
二十二年称令主,伦常缺憾总难弥。
欲知真宗初政,且至下回再详。 李继迁一狡虏耳。待狡虏之法,只宜用威,不应用恩,田仁朗欲厚啗酋长,令图折
首,张齐贤议招致蕃部,分地声援,二说皆属可行,而尚非探本之论。为宋廷计,应简择良
将,假以便宜,俾得联络蕃酋,一鼓擒渠,此为最上之良策。乃不加挞伐,专务羁縻,彼势
稍蹙则托词归阵,力转强即乘机叛去,至若至道二年之五路出师,李继隆等不战即还,王
超、范廷召,虽战退继迁,亦即回镇,彼殆视庙谟之无成算,姑为是因循推诿,聊作壁上观
乎?然威日堕而寇且日深矣!若夫建储一事,为君主国之要典,太宗年近周龄,犹未及此,
且怒斥冯拯诸人之奏请,何其疏也?幸寇准片言决议,主器有归,于是王继恩不得逞私,吕
端得以持正,闭寺人于阁中,觐真主于殿上,人以是美吕司空,吾谓当归功寇莱公,曲突徙
薪,应为上客,若迟至焦头烂额,不已叹为无及乎?
第二十一回 康保裔血战亡身 雷有终火攻平匪
却说真宗即位,所有施赏大典,已一律举行,只王继恩、李昌龄等谋立楚王,应该坐罪,特贬昌龄为行军司马,王继恩为右监门卫将军,安置均州,胡旦除名,长流浔州。到了
改元以后,吕端以老疾乞休,李至亦以目疾求罢,乃均免职,特进张齐贤、李沆同平章事,
向敏中参知政事。越年,枢密使兼侍中鲁公曹彬卒,彬在朝未尝忤旨,亦未尝言人过失,征
服二国,秋毫无取,位兼将相,不伐不矜,俸禄所入,多半赒济贫弱,家无余资。病亟时,
真宗亲往问视,询及契丹事宜。彬答道:“太祖手定天下,尚与他罢战言和,请陛下善承先
志。”真宗道:“朕当为天下苍生计,屈节言和,但此后何人足胜边防?”彬又答道:“臣
子璨、玮,均足为将。”内举不避亲,不得谓曹彬怀私。真宗又问二子优劣,彬言璨不如
玮。知子莫若父。真宗见他气喘吁吁,便不与多言,只宣慰数语而出。及彬殁,真宗非常痛
悼,赠中书令,追封济阳王,谥武惠。又越年,太子太保吕端卒。端为人持重,深知大体,
太宗用端为相时,廷臣或说他糊涂,太宗道:“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后来锁阁定
策,卒正嗣君,果如太宗所言。至端已病剧,真宗也亲自卫问,抚劳备至,殁赠司空,谥正
惠。亦可谓二惠竞爽。一将一相,详叙其卒,无非阐扬令名。咸平二年十月,契丹主隆绪,
复大举入寇,镇定高阳关都部署傅潜,拥兵八万余人,畏懦不前,闭营自守。将校等请发兵
逆战,潜勃然道:“你等欲去寻死么?好好的头颅,被人家斫去,有何趣味?”贪生畏死,
口吻毕肖。将校道:“敌骑深入,将来攻营,请问统帅如何对待?”潜索性大骂道:“一班
糊涂虫,全不晓得我的苦心,我欲保全你等的性命,所以主守不主战,奈你等定要寻死,死
在虏手,不如死在我的刀下。若再道半个战字,立即斩首!”一味蛮话,全无道理。将校等
抝他不过,忿忿趋出。适值副将范廷召到来,大众遂向他谈及,并述潜言,廷召道:“且待
我入见,再作计较!”及廷召进去,傅潜已料他前来请战,装着一副伊齐面孔,与廷召相
对。廷召行礼毕,未曾坐定,即开口道:“大敌到来,总管从容坐镇,大约总有退敌的妙
计。”潜乃淡淡的答道:“我主守不主战,此外要用甚么法儿?”廷召道:“可守得住
么?”潜又道:“你又来了,敌势甚大,不应轻敌,总是守着为是。”廷召道:“据廷召想
来,公拥兵八九万,很足一战,今日即应发兵,出扼险要,与敌对仗,但教一鼓作气,士卒
齐心,定能得胜。”潜只是摇首。廷召不禁大忿道:“公?b怯至此,恐还不及一老妪呢!”
言已,也不及告别,竟自趋出,遇着傅潜部下都钤辖张昭允,便与语道:“傅总管这般怯
敌,恐边防有失,朝廷必加谴责,连你也难免罪呢!”隐伏下文。昭允道:“现正有廷寄到
来,饬本部发兵,昭允正要进报,想总管也不好逆旨了。”廷召乃让昭允进去,自己出外候
信。昭允入见傅潜,捧递朝旨,潜接阅后,语昭允道:“朝廷亦来催我出师,莫非由诸将密
奏不成?须知敌势方强,若一战而败,转足挫我锐气,所以我持重不发呢。”昭允道:“朝
命也是难违,请统帅酌行才是。”潜冷笑道:“范廷召正来请战。他既愿为国效力,我便拨
骑兵八千,步兵二千,凑足万人,令他前去拒敌便了。”挟怨陷人,其情如见。昭允奉令趋
出,报知廷召。廷召道:“敌兵闻有十余万,我兵只有万人,就使以一当十,也恐不敷,这
是明明叫我替死。”说到死字,竟大踏步趋入里面,大声语潜道:“总管要我先驱,我食君
禄,尽君事,怎敢不去?但万人却是不够,应再添发三五万人,方足济用。”潜佯笑道:
“将在谋不在勇,兵贵精不贵多,况你为前茅,我为后劲,还怕甚么?”廷召道:“公果来
作后援么?”潜复道:“你知忠君,我难道不晓?劝你尽管前去,我当为后应便了。”廷召
乃退,自思傅潜所言,未必足恃,不如另行乞师,免致孤军陷敌。当下修书一通,遣使赍往。
看官!你道廷召向何人乞援,乃是并、代都部署康保裔,驻师并州一带,地接高阳,因
此就近乞师。保裔,洛阳人,祖父皆战殁王事,第因屡承世荫,得任武职,开宝中,开宝系
太祖年号,详见前。尝从诸将至石岭关,战败辽兵,辽于太宗时,复号契丹,故本书于太祖
时称辽,太宗后称契丹,仍其旧也。积功至任马军都虞侯,领凉州观察使。真宗初,调任
并、代都部署,治兵有方,且生就一副血性,矢忠报国,平居对着将士,亦用大义相勉,所
以屡经战阵,未闻退缩,身受数十创,血痕斑斑,不知所苦。阐扬忠义,故叙述较详。至是
得廷召书,遂率兵万人,倍道赴援。时契丹兵已破狼山寨,悉锐深入。祁、赵、邢、洛各
州,虏骑充斥,镇定路久被遮断,行人不通,保裔拟绕攻敌后,直抵瀛洲,一面约廷召夹
击。哪知廷召尚未到来,敌兵却已大集,保裔结营自固,待旦乃战。到了黎明,营外已遍围
敌骑,环至数重,将士入报道:“敌来甚众,援兵不至,我军坐陷虏中,如何杀得出去?为
主帅计,不如易甲改装,驰突出围,休使虏骑注目。俟脱围调兵,再与决战未迟。”保裔慨
然道:“我自领兵以来,只知向前,不愿退后,今日为虏所算,被他围住,古人说得好:
‘临难毋苟免’,这正是我效死的日子哩。”当命开营搦战,由保裔当先指麾,奋力杀敌。
那敌兵越来越众,随你如何奋勇,总是不肯退围。保裔杀开一重,复有一重,杀开两重,复
有两重,自晨至暮,杀死敌骑约数千人,自己部下,也伤亡了数千名,眼见得不能出围,只
好再入营中,拒守一夜。契丹兵也觉疲乏,未曾进攻,惟围住不放。越宿又战,两下里各出
死力,拚死相搏,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地上砂砾,经人马践踏,陡深二尺,契丹兵又
死得无数,怎奈胡骑是死一个,添一个,保裔兵是死一个,少一个,看看又到日暮,矢尽道
穷,救兵不至,保裔已身中数创,手下只有数百人,也是多半受伤,不堪再战,保裔顾看残
卒,不禁流涕道:“罢罢!我死定了。你等如有生路,尽管自去罢!”说毕,便从敌兵最多
处,持刀值入,手刃敌兵数十名,敌兵一拥上前,你枪我槊,可怜一员大忠臣,竟就千军万
马中杀身成仁。为国杀身,虽死犹荣,叙笔亦奕奕有光。保裔既死,全军覆没,那时高阳关
路钤辖张凝,与高阳关行营副都部署李重贵,为廷召先驱,率众往援,正值契丹兵乘胜而
来,声势甚锐,张凝不及退避,先被胡骑围住,凝死战不退,亏得李重贵杀到,救出张凝,
复并力掩击一阵,契丹兵方才退去。两军返报廷召,廷召闻保裔战殁,不敢再进,只得在瀛
州西南,据住要害,暂行驻扎。《续纲目》谓廷召潜遁,以致保裔战殁,《纪事本末》即本
此说。然《宋史·康保裔、傅潜、范廷召传》均未载及廷召潜遁事,惟廷召不至,亦未免愆
期,故本书说及廷召,亦隐有贬词。契丹兵又进攻遂城,城小无备,众情?r惧。杨业子延
昭,方任缘边都巡检使,驻节遂城,当下召集丁壮,慷慨与语道:“尔等身家,全靠这城为
保障,若城被敌陷,还有甚么身家?不如彼此同心,共守此城,倘得戮力保全,岂不是国家
两益么?”大众齐声应诺。延昭遂编列队伍,各授器甲,按段分派,登陴护守。自己昼夜巡
逻,毫不懈怠。契丹兵连扑数次,均被矢石击退。时适大寒,延昭命汲水灌城。翌晨,水俱
成冰,坚滑不可上,敌兵料难攻入,随即引去,改从德棣渡河,进掠淄齐。
真宗闻寇入内地,下诏亲征,命同平章事李沆,留守东京,令王超为先锋,示以战图,
俾识路径。车驾随后进发,直抵大名。途次闻保裔死耗,震悼辍朝,追赠保裔为侍中,命保
裔子继英为六宅使顺州刺史,继彬为洛苑使,继明为内园副使,继宗尚少,亦得授供奉官,
孙惟一为将作监主簿。继英等接奉恤诏,驰赴行在,叩谢帝前道:“臣父不能决胜而死,陛
下未曾罪孥,已为万幸,乃犹蒙非常恩宠,臣等如何敢受!”随即伏地呜咽,感泣不止。真
宗也不觉凄然,随即面谕道:“尔父为国捐躯,旌赏大典,例应从厚,不必多辞!且尔母想
尚在堂,亦当酌予封典,借襃忠节。”继英叩首道:“臣母已亡。只有祖母尚存,享年八十
四岁了。”真宗乃顾语随臣道:“保裔父祖,累代效忠,深足嘉尚,他的母妻,应即加封,
卿等以为然否?”群臣自然赞同,遂封保裔母为陈国太夫人,妻为河东郡夫人,并遣使劳问
老母,赐白金五十两。继英等叩谢而出。集贤院学士钱若水,上书请诛傅潜,擢杨延昭、李
重贵等以作士气,真宗乃命彰信军节度使高琼,往代傅潜,令潜赴行在,即命钱若水等按
讯,得种种逗挠妒忌罪状,议法当斩。真宗特诏贷死,削潜官爵,流徙房州。张昭允亦坐罪
褫职,流徙道州。昭允未免受冤。真宗在大名过年,越元旦十日,得范廷召等奏报,略言:
“虏兵闻车驾亲征,知惧而退,臣等追至莫州,斩首万余级,尽获所掠,余寇已遁出境外”
云云。真宗乃下诏奖叙,擢廷召为并、代都部署,杨延昭为莫州刺史,李重贵知郑州,张凝
为都虞侯,并召延昭至行在,询及边防事宜。延昭奏对称旨,真宗大喜,指示群臣道:“延
昭父业,系前朝名将,延昭治兵护塞,绰有父风,这真不愧将门遗种呢!”乃厚赠金帛,仍
令还任。真宗即日回京。
是年冬,契丹复南侵,延昭设伏羊山,自率羸兵诱敌,且战且退,诱至羊山西面,信号
一发,伏兵齐起,契丹兵骇退,延昭追杀敌将,函首以献,进官本州团练使。契丹望风生
畏,呼他为杨六郎。杨业本生七子,详见前文,惟延昭独著战功,契丹目为杨六郎,见《延
昭本传》。俗小说中,乃有大郎及七郎等名目,附会无稽,概不录入。尚有澄州刺史杨嗣,
亦因屡战有功,擢任本州团练使。与延昭同日并命,边人称作二杨。这且按下慢表。
且说真宗还汴时,途中接得川报,益州兵变,推王均为乱首,都巡检使刘绍荣自经,兵
马钤辖符昭寿被戕,贼势猖獗,火急求援。真宗览毕,即日传诏,命雷有终为川峡招安使,
李惠、石普、李守伦并为巡检使,给步骑八千名,往讨蜀匪。所有留蜀各官,如上官正、李
继昌等,均归有终节制。有终等奉诏后,即领兵入川去了。先是雷有终为四川招安使,张 《宋史·忠义传》中,首列康保裔,故本回于保裔战事,演述从详,彰忠节也。傅
潜拥兵塞外,惧不发兵,坐令良将陷敌,虽诛之不为过,真宗贷死议流,未免失刑,而张昭
允转连带坐罪,得毋大官可为,而小官不可为耶?若西蜀之乱为时无几,李顺以后,继以张
余,至用兵三载而始敉平,为宋廷计,正宜久任良吏,毖后惩前,奈何雷、张诸人,相继调
迁,改用牛冕、符昭寿等,复酿成王均之变,虽前难后易,期月奏功,而兵民已死伤不少,
茫茫川峡,能经几次扰乱乎?雷有终被赚而兵熸,王均败走而民熸,观此不能无遗憾云!
第二十二回 收番部叛王中计 纳忠谏御驾亲征
却说雷有终既复益州,即遣巡检使杨怀忠,往追王均。均逃至富顺监,招集蛮酋,在监署中饮酒,吃得酩酊大醉。至此还要喝酒,真是一个酒鬼。党羽亦各沾余沥,统已酒气醺
醺,带着八九分倦意,猛闻官军追至,都吓得不知所为。王均料不能脱,用手击案道:“罢
了!罢了!”说毕,即解下腰带,悬壁套颈,不到一刻,魂灵儿飞到酒乡去了。乱党无主,
自然溃散。杨怀忠率领部兵,杀入监署,擒住乱党六千余人,并割取均首,及僭伪法物,旌
旗甲仗甚众,当下返入益州,由有终申报朝廷,诏进有终、怀忠等官阶,流牛冕至儋州,张
适至连州,遣翰林学士王钦若,知制诰梁颢,往抚蜀民。越二年,复命张咏知益州,蜀民闻
咏再至,欢呼相庆。咏威惠并行,政绩大著。真宗下诏褒美,并令巡抚使谢涛传谕道:
“得卿在蜀,朕无西顾忧了。”
西陲已定,北方一带,总觉不安。契丹、西夏,时来扰边,小子按年月次序,先叙西
夏,继叙契丹。真宗即位,李继迁上表称贺,且求请封藩,真宗也知他狡诈,只因国有大
丧,姑从所请,命为定难节度使,且把夏、绥、银、宥、静五州,一并给与。且将从前留住
的张浦,亦赉资遣归。张浦可以遣还,五州何必遽与。继迁令弟瑗诣阙申谢,真宗优诏慰
答,仍赐还赵保吉姓名。偏继迁阳奉阴违,仍然抄掠边疆,四出为患。可巧同平章事张齐
贤,与李沆不甚相得,竟以冬至朝会,被酒失仪,坐免相位,真宗乃遣他为泾、原诸路经略
使。齐贤入朝辞行,真宗详问边要,齐贤答道:“臣看灵武孤城,陡悬塞外,万难固守,徒
使军民六七万,陷入危境,多费饷糈,不如弃远图近,徙守环庆,较为省便。”真宗沈吟半
晌,方道:“卿且去巡阅一番,可弃乃弃,可守必守。”齐贤领旨去讫,既而通判永兴军何
亮,上安边书,言灵武决不可弃,略云:
灵武地方千里,表里山河,舍之则戎狄之利,广且饶矣,一患也。自环庆至灵武凡千
里,西域、戎狄合而为一,二患也。冀北马之所生,自匈奴猖獗,无匹马南来,惟资西域,
西域既分为二,其右乃西戎之东偏,实为贼夏之境,其左乃西域之西偏,如舍灵武,复合为
一,夏贼桀黠,俾诸戎不得货马,未知战马何来,三患也。为今计,请筑溥乐、耀德二城,
以通河西之粮道,则灵武有粮可恃,虽居绝域之外,亦可以无恐矣。若不筑此二城,与灵武
倚为唇齿,则与舍灵武何异?
窃恐灵武一失,内地随在可虞也。谨奏!
真宗览奏后,复诏令群臣复议。知制诰杨亿,引汉弃珠崖为喻,请快弃灵武,守环庆,
与齐贤议相同。辅臣多言灵州为必争地,万不可弃,应如何亮所陈。众议纷纷,莫衷一是,
转令真宗无从解决,乃与李沆熟商。沆徐答道:“保吉不死,灵州终不可保,臣意应遣使密
召诸将,令他部署军民,空垒而返,庶几关右尚得息肩,这也是螫手断腕的计策。”戎狄得
步进步,如何可以拱让?宋臣多半畏缩,故卒致南迁。真宗默然不答。嗣命王超为西面行营
都部署,率兵六万,往援灵州。张齐贤自任所上书,谓朝廷若决守灵武,请募江南丁壮,往
益戍兵。真宗道:“商人远戍西鄙,甚属不便,且转足摇动人心,此奏如何可行?”真宗所
言甚是,齐贤岂尚醉酒耶?当将原奏搁起。
过了一月,李继迁寇清远军,都监段义,叛降继迁,都部署杨琼,拥兵不救,城遂被
陷。继迁复进攻定州,并及怀远,劫去辎重数百辆,幸亏副都署曹璨,召集蕃兵,出去邀
击,才将继迁击退。越年为咸平五年,继迁复转寇灵州,知州事裴济,率兵固守,相持月
余。继迁益增兵围攻,截断城中饷道,守兵遂至乏食。裴济 指成书,奏请救兵,怎奈望眼
已穿,不闻援至,军士连日枵腹,如何支持?眼见得一座孤城,为贼所陷。济犹率众巷战,
力竭身亡。济知灵州数年,议大兴屯田,借实边粟,治民亦颇有惠泽,可惜功尚未成,寇已
大至,徒落得荒邱暴骨,枉史流芳。忠臣不没,也还值得。继迁改灵州为西平府,居然作为
夏都。真宗得报,优恤裴济家属,且悔不用沆言,致丧良吏,且诏令王超屯永兴军,毋得再
误。超奉命往援灵州,乃中道逗留,坐令城亡吏死,有罪不谴,亦属失刑。又越年,知镇戎
军李继和,上言六谷酋长巴喇济,一译作潘罗支。愿讨继迁,请授职刺史。张齐贤且上书,
请封巴喇济为六谷王,兼招讨使,真宗又令辅臣会议。辅臣以巴喇济已为酋长,授职刺史,
未免太轻,若骤封王爵,又似太重。招讨使名号,亦不应轻假外夷,乃酌量一职,拟授为朔
方节度使,兼灵州西面都巡检使。真宗准议颁旨。巴喇济奉旨后,表称:“感激图效,已集
骑兵六万,静待王师到来,合讨继迁,收复灵州。”真宗优诏嘉许。既而李继迁攻麟州,为
知州卫居宝击退,转寇西 ,杀死西 府丁惟清,踞住城池。巴喇济居六谷,本为西 蕃
属,当下想了一计,前去诈降。继迁尚未知他受职宋廷,只道是一个蕃酋,畏势投诚,有甚
么疑虑,便传见巴喇济。巴喇济向他跪谒,并说:“大王威德及人,六谷蕃部,俱愿归
降。”说得继迁满面春风,立命起来,给他旁坐,且抚慰了好几语。巴喇济称谢不置。继迁
更令他招徕部落,借厚兵力,巴喇济欣然领诺,遂往招六谷蕃部,共至西 ,进谒继迁。继
迁亲往校场检阅,各番兵俱负弩挟矢,鱼贯而入,报名应选。继迁正留心察核,猛听得弓弦
一响,忙睁目四顾,巧巧一箭飞来,不偏不倚,正中左目,不觉大叫一声道:“快快!拿匪
徒!”你也是个匪徒,为何转拿别人?左右方上前拥护,不料番兵已各出短刀,一哄上前,
来杀继迁。继迁部下死命抵拒,已被他杀毙多人,剩了几个骁悍的弁目,保着继迁,且战且
逃。番兵奋勇驱杀,几乎将继迁擒住。旋经继迁党羽,出来相救,做了无数替死鬼,继迁才
得脱身,好容易奔回灵州,左目暴痛,睛珠突出,一时忍耐不住,晕绝数次,后来终无法医
治,呜呼死了。看官!想这一箭的原因,当亦不必细猜,便可知是巴喇济所射。巴喇济与番
部密约,发矢为号,一齐动手,也是继迁该死箭下,虽得幸脱,总归没命。子德明嗣,遣使
赴告契丹,契丹赠继迁为尚书令,封德明为西平王。环庆守吏,因德明初立,部落方衰,奏
请降旨招降,真宗乃颁诏灵州,令德明自审去就,德明乃遣牙将王?辏 畋砉樗常 榧臃 灵武为河西要塞,岂可轻弃。何亮一疏,言之甚明,而张齐贤、李沆等,俱主张弃
地,实书生畏葸迂谈耳。真宗虽有心保守,而任将非人,当日曹彬临殁,曾谓其子璨玮,均
擅将才,何不擢之专阃,乃任一阘茸无能之王超耶?裴济陷殁,皆超之罪,至于巴喇济计败
继迁,继迁走死,曹玮上书请缨,朝议不从,又欲以恩致之,且有援春秋不伐丧之例,以驳
玮议者,迂如宋儒,何怪宋之终受制于夷狄乎。迨契丹入境,王钦若请幸金陵,陈尧叟请幸
成都,微寇公,宋早成为小朝廷矣。时人犹讥寇为不学无术,试问博学者果能安内攘外否
耶?宋儒宋儒!吾不欲多责焉。
第二十三回 澶州城磋商和约 承天门伪降帛书
却说真宗下诏亲征,驾发京师,命山南东道节度李继隆,为驾前东面排阵使,武宁军节度石保吉,守信子。为驾前西面排阵使,各将帅拥驾前行,适值天气严寒,朔风凛冽,左右
进貂帽毳裘,真宗摇首道:“臣下都苦寒,朕亦何得用此?”将士闻谕,各自感激,顿时勇
气百倍,挟纩皆温。鼓励将士之法,莫善于此。前军到了澶州,契丹统军顺国王萧挞览,一
译作萧达兰。自恃骁勇,直犯宋军,压营列阵。李继隆闻报,奏过真宗,上前抵御。两军尚
未接战,挞览带领数骑,出阵四眺,审视地形。继隆部将张环,正守着床子弩,弩有机,机
一触动,百矢齐发,宋军恃为利器。环见契丹阵内,有一黄袍大将出来,料知不是常人,他
也不遑禀报,竟捻动床子弩,机动箭发,接连射去,刚中挞览要害,应声而倒。其余数骑随
将,一半射死,一半受伤,契丹阵内,慌忙抢出将士,扶伤舁死,奔驰而去。待至张环报告
继隆,麾兵驱杀,契丹兵早已远飏了。
是时知安肃军魏能,知广信军杨延昭,均当敌冲,敌兵屡次围攻,百战不能下。时人称
二军为铜梁门,铁遂城。梁门即安肃军治,遂城即广信军治。独王钦若往守天雄军,束手无
策,整日里修斋诵佛,闭门默祷,幸契丹兵未曾进攻,还得支持过去。想是我佛有灵。及真
宗将至澶州,复有人上言:“契丹势盛,未可轻敌,不如往幸金陵。”定是王钦若嗾使。真
宗又不免滋疑,召寇准入问。准正色道:“陛下只可进尺,不可退寸,河北诸军,日夜望銮
舆到来,并力对敌,若回辇数步,万众失望,势必瓦解,虏骑随后追蹑,恐金陵也不能到
了。”真宗道:“卿言亦是,容朕细思。”还想甚么?准乃趋出,适遇殿前都指挥晋职太尉
高琼,即与语道:“高太尉受国厚恩,今日应该报国!”琼矍然道:“琼一介武夫,累蒙超
擢,应当效死。”准握琼手道:“我与你入奏天子,即日渡河杀敌。”琼点首称善。两人入
见真宗,准厉声道:“陛下若不信臣言,请问高琼便了。”琼即跪奏道:“寇准言是,机不
可失,请速驾渡河!”真宗乃决,遂命琼麾兵复进。
既至澶州南城,遥见河北一带,敌营累累,似星罗棋布一般,真宗也不觉惊慌,左右复
请驻跸,且静觇敌势,再决进止。寇准亟趋至驾前,固请道:“陛下若再不过河,敌气未
慑,人心益危,怎能取威决胜?现在王超领着劲兵,驻扎中山,可扼敌喉,李继隆、石保吉
东西列阵,可掣敌左右肘;四方镇将,相率来援,还怕甚么契丹,逗留不进?”高琼道:
“臣愿保驾前行,决可无虑。”于是麾军渡河,进次澶州北城。真宗亲御城楼。远近将士,
望见御盖,踊跃鼓舞,齐呼万岁,声闻数十里。契丹自萧挞览射死,人人夺气,又见真宗亲
来督师,益觉气沮。只萧太后不肯罢手,饬精骑数千名,前来薄城。寇准奏真宗道:“这是
来试我强弱哩,请诏下将士,痛击一阵,免他轻觑!”真宗道:“军事悉以付卿,卿替朕调
遣便了。”实是没用。准遂承旨发兵,开城迎击。战不数合,契丹兵果然退走,由宋军追杀
过去,斩获大半,余众走脱。
真宗闻捷,乃留准居北城上,自还行宫。嗣又使人觇准,所为何事,究竟不放心。使臣
还报道:“寇准方与杨亿,饮博欢呼。”故示镇定,也是一策,然亦何必饮博?真宗大喜
道:“准如此从容,朕可无忧了。”未几,闻曹利用回来,并偕契丹使臣韩杞,一同求见。
当即传入利用,利用行过跪叩礼,便上奏道:“契丹欲得关南地,臣已拒绝,就是金帛一
节,臣尚未曾轻许哩。”真宗道:“若欲与地,宁可决战,金帛不妨酌许,尚与国体无伤。
朕本意原是这般,至今也是这般哩。”复命宣韩杞进见,杞跪谒毕,呈上国书,并言奉国主
命,索还关南地,即可成盟。真宗道:“这却不便,国书权且留下罢!”随顾利用道:“外
使到此,我朝总当以礼相待。你且引他出宴,待朕议定,遣回去罢!”利用领旨,引韩杞退
出。真宗复召准入议,准奏道:“陛下若为久安计,须要虏廷称臣,及献还幽、蓟地。一切
岁币等件,概不许与。那时虏廷畏服,方保百年无事,否则数十年后,他必生心,仍然来扰
中国了。”言之非艰,行之维艰。真宗道:“若如卿言,非战不可,但胜负究难预料,就是
得胜,也须伤亡若干兵民,朕心殊属不忍。且数十年后,如得子孙英明,自能防御外人,目
下且许与和,总教边境如故,不妨将就了事呢。”准答道:“这总非永远计策,臣且去诘问
来使,再行复命。”真宗应诺。准自去与韩杞辩论,两下争议未决,准尚欲决战,会闻有蜚
语谮准,说他挟主徼功,准不禁叹息道:“忠且被谤,尚复何言?”遂入复真宗,但言:
“臣意在计画久安,如陛下不忍劳师,悉听圣裁!”真宗因遣还韩杞,复命曹利用赴契丹
军,且谕利用道:“但教土地不失,岁币不妨多给,就使增至百万,亦所不惜。”岁币亦人
民膏血,奈何视若粪土?利用唯唯而退。寇准闻这消息,召利用至幄,正色与语道:“敕旨
虽许多给岁币,我意不得过三十万,你若多许,我当斩汝首级,你休后悔!”寇准好刚使
气,可见一斑。利用暗暗伸舌,随答道:“少一些,好一些,利用岂有不知?”当下辞别寇
准,径往敌营。
契丹政事舍人高正始接着,即向前问道:“和议如何?”利用道:“岁币或可酌给,土
地万难如议。”正始道:“我等引众前来,无非图复故地,若止得金帛归去,如何对付国
人?”利用道:“君为大臣,也应为国家熟计,倘贵国执政,信用君言,恐兵连祸结,也非
贵国利益,请君熟思!”正始无词可驳,倒也默然。利用入见萧太后,萧太后尚坚执前议,
利用仍然拒绝,乃留利用暂驻营中,另遣监门卫大将军姚东之,再持书至宋营,复议和款。
真宗不许,东之乃去。萧太后始再召利用,磋商和议,两国境界如旧,宋廷每岁给契丹银十
万两,绢二十万匹。契丹国主,以兄礼事宋帝。议既定,利用返报真宗,真宗很是喜慰。减
去七十万,如何不乐?复遣李继隆往契丹军,签定和约。契丹也遣使丁振,赍缴盟书,再命
姚东之来献御衣食物。真宗御行营南楼,赐宴契丹来使,并及从官。至契丹使去,颁诏边
吏,不得出兵邀契丹军归路。契丹主遂奉萧太后,引众北归,真宗也自澶州回京,录契丹盟
书,颁告两河诸州。
转眼间已是景德二年,正月初旬,因契丹讲和,大赦天下,放河北诸州强壮归农。毕士
安请通互市,葺城池,招流亡,广储蓄,一面择要任将,保荐马知节守定州,杨延昭守保
州,李允则守雄州,孙全照守镇州,此外尚有数人,名不胜述。自是河北大定,烽燧不惊。
朝议复以南北修和,未免有往来庆吊诸仪,特奏设国信司,归内侍职掌。外交大事,如何领
以奄人?既而遣太子中允孙仅,北往契丹,贺萧太后生辰,所具国书,自称南朝,号契丹为
北朝。直史馆王曾上言:“春秋外夷狄,爵不过子,今只从他国号,于他无损,于我有名,
何必对称两朝?”所言甚当。真宗也以为然。嗣又有人谓:“既称兄弟,应作两朝称呼,庶
较示亲睦”云云,乃仍用原书赍去。真宗实无定见。此后南北通问,概用南北朝相称,已兆
南渡之机。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知天雄军王钦若,因南北通好,奉诏还京,仍任参知政事。钦若以与准不协,迭请
解职,乃命冯拯代任,改授钦若为资政殿学士。未几,毕士安病殁,惟准独相。准性刚直,
赖士安曲为调停,澶州一役,政策虽多出自准,但也幸有士安襄助,因得成功。真宗谓士安
饬躬畏谨,有古人风,因此深信不疑。士安殁后,赐谥文简,车驾哭临,辍朝五日。准因士
安已殁,一切政令,多半独断独行,每当除拜官吏,辄不循资格,任意选用,僚属遂有怨
言。真宗因他有功,累加优待,就是他语言挺撞,也尝含忍过去。一日会朝,准奏事侃侃,
声彻大廷,真宗温颜许可。及准既奏毕,当即趋退,真宗目送准出,注视不已。适王钦若在
朝,亟趋前跪奏道:“陛下敬准,是否因准有社稷功?”真宗点首称是。钦若又道:“澶州
一役,陛下不以为耻,乃反目准为功臣,臣实不解。”真宗愕然问故?钦若又道:“城下乞
盟,《春秋》所耻,澶州亲征,陛下为中国天子,反与外夷作城下盟,难道不是可耻么?”
宋儒专尚《春秋》,钦若特举以为证,果足摇动帝心。真宗不禁变色。钦若见已入彀,索性
逼进一层,更申奏道:“臣有一句浅近的譬喻:譬如赌博,输钱将尽,倾囊为注,这便叫作
‘孤注一掷’,陛下乃准的孤注,岂不危甚?幸陛下量大福弘,才得免败 真宗面颊发赤
道:“朕今知道了。”着了道儿。钦若乃退。由是真宗待准,礼意日衰,嗣竟罢准为刑部尚
书,出知陕州。准亦知为钦若所谗,奈诏命难违,只好启程赴陕。适知益州张咏,自成都还
京,道过陕州,准出郊迎饯,欢宴竟日。临行时,准问咏道:“君治蜀有年,政绩卓著,准
方愧慕得很,敢问何以教准?”咏徐答道:“这也未免太谦了。但《霍光传》却不可不
读。”准闻言,一时莫明其妙,只得答了“领教”二字。及咏已辞去,准还署中,取《汉
书·霍光传》随读随思,读至不学无术一句,不由的自笑道:“张公语我,想便指此语
了。”准并非无术,实是少学。未几,复徙知天雄军。契丹使过大名,与准相会,出言讯准
道:“相公望重,何故不在中书?”准答道:“我朝天子,因朝廷无事,特遣我到此,执掌
北门管钥,你何必多疑!”此语却是得体。契丹使方才无言,竟赴汴都去了,这且慢表。
且说真宗罢准后,用参政王旦代任。旦,大名人,器量宏远,有宰相器,当时称为得
人。惟真宗为钦若所惑,尚以澶州修好,引为己辱,平居怏怏不乐。钦若窥伺意旨,特至内
廷奏请道:“陛下欲发扬威武,须用兵进取幽、蓟,才可得志。”明知真宗厌兵,特进一步
探试。真宗道:“河北生民,方免兵革,朕何忍再行动兵?须另图别法。”钦若道:“陛下
既不忍劳师,不如仿行封禅,或可镇服四海,誇示外国。但自古以来,封禅应得天瑞,必有
世上罕见的瑞征,方足服人。”真宗道:“天瑞哪可必得?”钦若旁顾左右,似有不敢遽言
的形状。真宗喻意,命左右暂退。钦若方申奏道:“天瑞原不可必得,前代多用人力造成,
但教人主尊信崇奉,便足明示天下。陛下以为河图洛书,真有此事么?圣人神道设教,特借
此诱服天下呢!”钦若毕竟聪明。真宗沈思片刻,复道:“王旦恐未必赞成哩。”钦若道:
“圣意若果决定,臣当转告王旦,嘱他遵行。”真宗随即点首。钦若遂退,自与王旦密商去
了。越日,又入内复命,报称旦已遵旨,真宗倒也欣慰。及钦若去后,展转图维,尚觉心下
不安,当下亲幸秘阁,直学士杜镐等迎驾叩首。镐年已老,为学士首列,真宗骤问道:“古
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曾否实有此事?”镐未明上意,竟率尔奏对道:“这恐是圣人神道设
教呢!”好似钦若教他?真宗听到此语,便不复问,即命驾还宫。越日,召王旦至内廷,特
别赐宴。宴毕,旦起谢,真宗又另赐一樽,亲给王旦道:“此酒极佳,卿可持去,归与妻孥
共饮。”旦不敢不受,急忙跪接酒樽,拜赐而退。及归家,见樽口封得甚固,启封审视,并
不是什么美酒,乃是宝光闪烁,粒粒似豆的珍珠。当下想了一会,即命眷属收藏,后经家人
泄言,方知此事。
至景德五年正月,皇城司奏言守卒涂荣,见左承天门南鸱尾上,有黄帛曳着,约长二
丈,为此奏闻。真宗即命中使往视,一面顾语群臣道:“去冬十一月间,庚寅日夜半,朕方
就寝,忽室中烨烨有光,朕深惊讶,蓦见一神人星冠绛衣,入室语朕,谓来月宜就正殿建黄
箓道场一月,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朕正欲起对,不意这位神人,竟不见了。朕自十二月
朔日,已虔诚斋戒,在朝元殿建设道场,伫待天贶,因恐宫廷内外,反启疑言,所以未曾宣
布。目今帛书下降,敢是果邀天贶么?”一派鬼话。钦若即出奏道:“陛下至诚格天,应该
上邀天眷。”真宗喜形于色,待了一刻,见中使驰回复命,匆匆跪奏道:“承天门上,果有
帛书,约长二丈许,缄物如书卷,外用青缕缠住,封处隐隐有字。”真宗竦然道:“这莫非
天书不成?”王旦等齐集殿阶,再拜称贺。真宗复道:“这须由朕亲往拜受呢。”言毕,即
步出殿阶,直抵承天门。百官尽行随着,仰瞻门上,那黄帛正随风飘荡,摇曳空中。真宗望
空再拜,拜毕,即遣二内侍升梯上登,敬谨取书,下授王旦。旦捧书跪呈,真宗复再拜受
书,亲置舆中,导至道场,命知枢密院事陈尧叟启帛书。帛上有文云:“赵受命,兴于宋,
付于眘,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真宗又向书跪拜,书中又有黄字三幅,语类
《洪范》、《道德经》。前言帝能以至孝至道绍世,次谕以清净简俭,末述世祚延永的大
意。陈尧叟捧书读讫,真宗重复跪受,仍将原帛裹书,贮诸金匮。群臣入贺崇政殿,真宗与
辅臣,皆茹斋戒荤,遣官告天地宗庙社稷,大赦改元,以大中祥符为年号,遍宴群臣,并赐
京师酺五日,改左承天门为承天祥符,置天书仪卫扶持使,遇有大礼,即命宰执近臣,兼任
是职。嗣是陈尧叟、陈彭年、丁谓、杜镐等,更争言祥瑞,附和经义。独龙图阁待制孙奭上
言道:“天何言哉?岂有书也?”两语括尽诈欺。真宗不答。越数日,宰相王旦等,复率文
武百官诸军将校官吏藩夷僧道耆寿共二万三千二百余人,上表请真宗封禅,真宗未决。表至
五上,强奸民意,已兆于此。乃召权三司使丁谓,入问经费。谓答言大计有余,因决议封
禅,命翰林太常详定仪注,任王旦为大礼使,王钦若等为经度制置使,冯拯、陈尧叟分掌礼
仪,丁谓计度粮草,大家不胜忙碌,差不多举国若狂,足足筹议了好几月。乃命钦若东行,
赴泰山预备封禅。钦若抵乾封,遣使驰奏:“泰山有醴泉出,锡山泰山下小山。有苍龙现。”
未几,又报称天书下降,遣中使驰捧诣阙。正是:
逢恶罪深逾长恶,欺人术尽且欺天。
这天书再降何处,由小子下回叙明。 澶渊修和,本出真宗本意,观其在道逗留,望敌惊心,一若身临虎口,?
第二十四回 孙待制空言阻西幸 刘美人徼宠继中宫
却说王钦若抵乾封后,再上天书,据言:“有木工董祚,在醴泉亭北,见黄帛曳林木上,帛中有字,苦不能识,因辗转告至臣处。臣遣人觇视,与前时所降天书相似,因特敬谨
取奉阙下”云云。真宗御崇政殿,传集群臣,朗声宣谕道:“朕五月丙子夜间,复梦前日的
神人,入室告朕,说是来月上旬,当在泰山颁降天书,朕即密谕钦若,留心稽察,今果与梦
兆相符,降书泰山。上天眷佑,可谓特隆。惟朕自愧无德,恐不能仰答天庥呢。”这种天
书,虽千万册不难立致,真宗说是自愧无德,我想他宣谕时,正恐不免面赤哩。宰相王旦,
又率百官拜贺道:“圣德日增,天无不应,臣等不胜庆幸呢。”真宗欣然道:“这也仗卿等
辅弼的功劳。”上欺下,下罔上,真会捣鬼。说罢,又迎奉天书至含芳园,就正殿上面庋
阁,一面斋戒沐浴,谨备法驾,诣殿拜受。仍命这位知枢密院事陈尧叟,启封宣读。百官
足恭听,但闻尧叟读着道:“汝崇孝奉,育民广福,锡尔嘉瑞,黎庶咸知。秘守斯言,善解
吾意。国祚延永,寿历遐岁。”读讫,复捧书升殿,百官遂表上尊号,称真宗为崇文广武仪
天尊道宝应章感圣明仁孝皇帝。既而敕建玉清昭应宫,虔奉天书。知制诰王曾,都虞侯长
,上书谏阻,均不见报。到了孟冬,真宗至泰山封禅,用玉辂载着天书,先行登途,自备
卤簿仪卫,随后出发。途中历十七日,始至泰山。王钦若迎谒道旁,献上芝草三万八千余
本,倒也亏他采办。真宗慰劳有加。复斋戒三日,才上泰山,道经险峻,降辇步行。总算虔
心。享祀昊天上帝,左陈天书,配以太祖、太宗,命群臣把五方帝及诸神于山下封祀坛。礼
成,出金玉匮函封禅书,藏置石 。音感,石箧也。真宗再巡视圜台,然后还幄,王旦复率
从官称贺。翌日,禅祭皇地祗于社首山,如封祀仪。王钦若等连上颂词,什么彩霞起岳,什
么黄云覆辇,什么瑞霭绕坛,什么紫气护幄,还有日重轮,月黄色,说得天花乱坠,弄假成
真。真宗即御朝觐坛中的寿昌殿,受百官朝贺,上下传呼万岁,振动山谷。有诏大赦天下,
文武进秩,令开封府及所过州郡,考选举人,赐天下 三日。改乾封县为奉符县,大宴穆清
殿,又宴泰山父老于殿门,真个是皇恩浩荡,帝泽汪洋。句中带刺。
过了数日,转幸曲阜,谒孔子庙,酌献再拜,命近臣分奠七十二弟子,加谥孔子为玄圣
文宣王,饬此后祭用太牢。真宗复率从臣,游览孔林,到了兴尽思归,乃下诏回銮,仍用玉
辂载奉天书,按驿还都。钦若护驾西归,更联合一班媚子谐臣,朝奏符瑞,暮颂功德,惹得
真宗堕入迷团,自以为五帝三王,不过尔尔。丁谓又上封禅祥瑞图,揭示朝堂,于是东封不
足,复议西封。可巧徐、 大水,江、淮亢旱,无为烈风,金陵大火,各处灾 ,接连入
报,这也可作符瑞。乃把西岳封禅,暂行停办。越年余,中外稍稍安靖,再将旧事提起,由
群臣表请西祀汾阴,有旨准奏,定期来春西幸,所有典礼各使,免不得仍用熟手。嗣陕州奏
称黄河清,集贤院校理晏殊献河清颂,真宗亲制奉天庇民述,宣示相臣。转眼间冬尽春来,
命群臣戒备祭仪,毋得懈怠。适值京畿大旱,谷米腾贵,龙图阁待制孙 ,毅然上疏道:
臣闻先王卜征五年,岁习其祥,祥习则行,不习则增,修德而改卜。陛下始毕东封,更
议西幸,殆非先王卜征五年慎重之意,其不可一也。夫汾阴后土,事不经见,昔汉武帝将封
禅,故先封中岳,祀汾阴,始巡幸都县,遂有事于泰山。今陛下既已东封,复欲幸汾阴,其
不可二也。古者圜丘方泽,所以郊祀天地,今南北郊是也。汉初承秦,唯立五 以祀天,而
后土无祀,故武帝立祠于汾阴。自元成以来,从公卿之议,遂徙汾阴于北郊,后之王者多不
祀汾阴。今陛下已建北郊,乃舍之而远祀汾阴,其不可三也。西汉都雍,去汾阴至近,今陛
下经重关,越险阻,轻弃京师根本,而慕西汉之虚名,其不可四也。河东唐王业之所由起
也,唐又都雍,故明皇闲幸河东,因祀后土。圣朝之兴,事与唐异,而陛下无故欲祀汾阴,
其不可五也。昔者周宣王遇灾而惧,故诗人美其中兴,以为贤主。比年以来,水旱相继,陛
下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岂宜下徇奸回,远劳民庶,盘游不已,忘社稷之大计,其不可六
也。夫雷以二月启蛰,八月收声,育养万物,失时则为异。今震雷在冬,为异尤甚。此天意
丁宁以戒陛下,而反未悟,殆失天意,其不可七也。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
致力于神。今国家土木之工,累年未息,水旱 ,饥馑居多,乃欲劳民事神,神其享之
乎?其不可八也。陛下必欲为此者,不过效汉武帝、唐明皇巡幸所至,刻石颂功,以崇虚
名,夸示后世尔。陛下天资圣明,当慕二帝三王,何为下袭汉、唐之虚名?其不可九也。唐
明皇以嬖宠奸邪,内外交害,身播国危,兵交阙下,忘乱之迹如此,由狃于承平,肆行非
义,稔致祸败。今议者引开元故事以为盛烈,乃欲倡导陛下而为之,臣窃为陛下不取,其不
可十也。臣言不逮意,陛下以臣言为可取,愿少赐清问,以毕臣说,臣不胜翘首待命之至。
真宗览奏,因他有少赐清问一语,即召内侍皇甫继明,传旨再问,教他尽情说来。孙
乃再上陈道:
陛下将幸汾阴,而京师民心勿宁,江、淮之众,困于调发,理须镇安而矜存之。且土木
之工未息,而夺攘之盗公行,外国治兵,不远边境,使者杂至,宁可保其心乎?昔陈胜起于
徭役,黄巢出于凶饥,隋炀帝勤远略,而唐高祖兴于晋阳。晋少主惑于小人,而耶律德光长
驱中国。陛下俯从奸佞,远弃京师,涉仍岁 饥之墟,修违经久废之祠,不念民疲,不恤边
患,安知今日戍卒无陈胜,饥民无黄巢?枭雄将无窥伺于肘腋,外敌将无观衅于边陲乎?先
帝尝议封禅,寅畏天灾,寻诏停寝。今奸臣乃赞陛下,力行东封,以为继承先声。先帝尝欲
北平幽、朔,西取继迁,大勋未集,用付陛下,则群臣未尝献一谋,画一策,以佐陛下继先
帝之志者,反务卑词重币,求和于契丹,蹙国糜爵,姑息于继迁,曾不思主辱臣死为可戒,
诬下罔上为可羞。撰造祥瑞,假托鬼神,才毕东封,便议西幸,轻劳车驾,虐害饥民,冀其
无事往还,便谓成大勋绩。是陛下以祖宗艰难之业,为奸民侥幸之资,臣所以长叹而痛哭
也。夫天地神祗,聪明正直,作善降之祥,作不善降之殃,未闻专事笾豆 簋,可邀福祥。
《春秋》传曰:“国之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臣愚非敢妄议,惟陛下终赐裁择!
真宗看到此疏,亦知孙 是个忠臣,但一种虚夸的念头,已是萦绕胸中,无从解脱,因
此将两疏留中,束诸高阁。
仲春吉日,乘着天气晴和,启銮西幸,仍奉天书发京师,出潼关,渡渭河,遣近臣祀西
岳,遂进次宝鼎县。汉称汾阴。奉祀后土城祗,一切礼仪,略与前等。余如赏功赦罪,颁宴
赐 ,亦与前例相同。迭召隐士李渎、刘巽、郑隐、李宁见驾,渎托言足疾,不愿逢迎。隐
与宁总算到来,受赐茶果粟帛,仍迄请回山。惟巽受职为大理评事。还次阌乡,召见道士柴
又玄,问他无为要旨。又玄略陈数语,不甚称旨,便即令退。及抵陕州,又遣陕令王希,征
召隐士魏野,野亦托疾不至。先是咸平五年,张齐贤闻京兆隐士种放名,奏请征命。真宗准
奏往征,放即诣京师,受官左司谏,直昭文馆。后来东封西祀,无不随从,时论颇加鄙薄。
至李渎、魏野,并辞不至,名盛一时。渎与野本相友善,均遁迹终身,及野殁,渎痛失良
友,隔六日亦卒,尤觉奇异。还有杭州隐士林逋,终身不娶,隐居西湖,结庐孤山,妻梅子
鹤。真宗料他高节,不肯就征,但赐他粟帛。逋至仁宗时乃殁,临终时口吟自挽诗,有“茂
陵他日求遗 ,犹幸曾无封禅书”二语,传诵远迩,众口皆碑,这也不在话下。实是褒扬高
节。
惟西封以还,尚有余岳未封,再遣向敏中为五岳奉册使,加上五岳帝号,并作会灵观奉
祀五岳,一面任王钦若为枢密使,擢丁谓参知政事。另用林特为三司使,三人互相勾结,专
言符瑞,经度制置副使陈彭年,素性奸媚,绰号九尾狐,与内侍刘承 ,也阴通声气,广修
宫观,朝中目为五鬼。承 又奏言:“汀州王捷,在南康遇一道人,自言姓赵,讳玄朗,即
司命真君,授捷丹术,及小 神剑,既而不见,因此上闻。”真宗即召捷入朝,授官左武卫
将军,赐名中正。廷臣均不胜惊异,真宗却语辅臣道:“朕尝梦神人传玉皇命,谓令朕始祖
赵玄朗,授朕天书。次日,复梦神人传圣祖言云,吾座西偏,应设六位候着。朕乃命在延恩
殿设道场,五鼓一筹,果闻异香。俄顷,黄光满殿,圣祖竟至。朕再拜殿下,嗣复有六人到
来,各揖圣祖,一一就坐。圣祖命朕道:‘我乃人皇九人的一人,是赵氏始祖,再降为轩辕
皇帝。后唐时复降生赵氏,今已百年,愿汝后嗣,善抚苍生,毋怠前志。’说毕,各离座乘
云而去。王捷所遇,想即这位圣祖了。”愈造愈奇。王旦等不敢指驳,只黑压压的跪在一
地,齐声称贺,因颁诏天下,避圣祖讳,“玄”应作“元”,“朗”应作“明”,载籍中如
遇偏讳,应各缺点画。寻复以“玄”“元”二字,声音相近,改“玄”为“真”,“玄武”
为“真武”,命丁谓等修订崇奉仪注,上圣祖尊号曰:“圣祖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
帝。”圣母懿号曰:“元天大圣后。” 建景灵宫太极观于寿邱,奉圣祖圣母,并诏建康军
铸玉皇圣祖、太祖、太宗尊像,授丁谓为奉迎使,迎像入玉清昭应宫。真宗又亲率百官郊
谒,再命王旦为刻玉使,王钦若、丁谓为副,把天书刻隶玉籍,谨藏宫中。此后玉清昭应宫
祀事,均归王旦承办,即赐他一个官名,叫作玉清昭应宫使。《纲目》于王旦病殁,特书玉
清昭应使王旦卒,故本编亦特别提出。王旦虽自觉可笑,但帝命难违,也只得随来随受罢
了。这是寓褒于贬之笔。
且说真宗皇后郭氏,谦约惠下,性疾侈靡。族属入谒禁中,服饰稍华,即加戒勖。母家
间有请托,未尝允诺。以此真宗亦颇加敬礼,素无间言。景德四年,从真宗幸西京,拜谒诸
陵,途中偶冒寒气,还宫寝疾,竟致不起。及崩,谥曰章穆。宫中尚有数嫔,最邀宠眷的要
算刘德妃,次为杨淑妃。这位刘德妃的履历,不甚明白,她本随一蜀人龚美,流至京师。龚
美素业锻银,自导妃入都后,仍执旧业,不知如何得识内侍,出入宫邸。是时妃年尚只十
五,生得巧小玲珑,纤 秀媚,兼且有一种特技,善能播鼗。鼗本寻常小鼓,没甚可听,偏
经她纤手摇来,音韵悠扬,别具节奏。在色不在鼗。内侍等遇着闲暇,辄往听鼗,渐渐的哄
动都下,连襄邸中也得闻知。真宗尚未为太子,年少好奇,即带着侍役,微服往游。既至龚
美寓中,睹着这位刘美人芳容,已是目眩心迷,暗暗称赏;及令她播鼗,果然声调铿锵,比
众不同。刘亦知真宗不是常人,除运动灵腕外,免不得有眉传目语的情形,惹得真宗心猿意
马,一经还邸,便令侍役召入,作为侍女。当下问明籍贯,据说是:“先家太原,后徙益
州,祖名延庆,曾在晋、汉间做过右骁卫大将军。父名通,即在宋朝做过虎捷都指挥使,因
从征太原,中道病殁。时女尚在襁褓,因家世廉洁,向无余资,不得不鞠养外家。会因舅氏
等相继去世,只剩表兄龚美,素业贱工, 口四方,是以随徙至此。”话虽如此,未足尽
信。她一面说,一面含着?⑶刑 龋 骄醭 闪 ?垂伲∧阆胝庹孀谀甑焙蒙 蹩辖 东封西祀,全是瞎闹,不特无益而已,其劳民费财,尤不胜言。当时惟孙奭二疏,
最是剀切,真宗明知其忠而不见从,盖理欲交战于胸中,燭理未明,卒为私欲所胜耳。彼刘
美人以色得幸,专宠后宫,亦何尝不自私欲所致乎?幸刘氏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其事
郭后也以谨,其待杨妃也以和;即宫中侍儿,得幸生子,饰为己有,迹近诡秘,但上未敢欺
罔真宗,下未忍害死李侍,第不过借此以攫后位,希图尊宠,狡则有之,而恶尚未也。然后
世已深加痛嫉,至有狸奴换主之讹传,归罪郭槐,归功包拯,捕风捉影,全属荒唐。宣圣所
谓恶居下流者,其信然耶?本书褒不虚褒,贬不妄贬,足与良史同传不朽,以视俗小说之荒
谬不经,固不啻霄壤之别矣。
第二十五回 留遗恨王旦病终 坐株连寇准遭贬
却说真宗欲立刘氏为后,有一大臣出班奏道:“刘妃出身微贱,不足母仪天下。”观此言,益知刘妃履历,不足取信。真宗视之,乃是翰林学士李迪,便不觉变色道:“妃父刘
通,曾任都指挥使,怎得说是微贱?”言甫毕,又有参知政事赵安仁出奏道:“陛下欲立继
后,不如沈才人出自相门,足孚众望。”真宗道:“后不可以僭先。且刘妃才德兼全,不愧
后仪,朕意已决,卿等毋庸多渎!”李、赵两人,碰得一鼻子灰,只好告退。真宗即命丁谓
传谕杨亿,令他草诏册后。亿有难色,谓语道:“勉为此文,不忧不富贵。”亿听了此语,
竟摇首道:“如此富贵,却非所愿,请公改谕他人。”气节可嘉。谓乃命他学士草制,竟册
刘为后,并晋授杨修仪为淑妃,沈才人为修仪,李才人为婉仪,所有典礼,概从华赡。刘氏
既正位中宫,更留心时事,旁览经史,每当真宗退朝,阅天下章奏,辄至夜半,后侍坐右
侧,得以预览,所见皆记忆不忘。真宗有所疑问,她即援古证今,滔滔不绝,因此愈得帝
欢,渐渐的干预外政了。
真宗仍谈仙说怪,祈神祷天,闻亳州有太清宫,奉老子像,遂加号老子为太上老君,混
元上德皇帝,亲往朝谒,又是一番铺张。且改应天府为南京,即宋州。太祖旧藩归德军在宋
州,因改名应天府,至是复改称南京。与东西两京,并立为三。勅南京建鸿庆宫,奉太祖、
太宗圣像。真宗亦亲去巡阅,相度经营。至还宫后,正值玉清昭应宫告成,修宫使就是丁
谓。起初预估年限,应历十五年,方得竣工,真宗嫌时过迟,拟缩短期限,丁谓乃令工役日
夕并营,七年乃就。凡二千六百一十楹,制度弘丽,金碧辉煌。内侍刘承珪,助谓监工,屋
宇略不中式,便令改造,造好复拆,拆后复造,不知费了若干国帑,才算造成。宫中建一飞
阁,高可插天,名曰宝符,贮奉天书。复仿真宗御容,铸一金像,侍立右侧。真宗亲制誓
文,刻石置宝符阁下。张咏自益州还京,入直枢密,至是忍耐不住,上疏言:“贼臣丁谓,
诳惑陛下,劳民伤财,乞斩谓头,悬诸国门,以谢天下!然后斩咏头置丁氏门以谢谓。”数
语传诵都下,偏真宗信任丁谓,竟命他出知陈州,未几遂殁,寻谥忠定。他如太子太师吕蒙
正,司空张齐贤等,俱先后凋谢。吕谥文穆,张谥文定。不忘老成人。王旦亦衰迈多疾,累
请致仕,奈因真宗不许,只好虚与委蛇。他本智量过人,明知真宗所为,不合义理,但已被
五鬼挟持,没奈何随俗浮沈。合则留,不合则去,奈何同流合污?先是李沆为相,尝取四方
水旱盗贼等事,奏白殿廷。旦方参政,以为事属琐屑,不必多渎。沆笑道:“人主少年,当
令知四方艰难,免启侈心,否则血气方刚,不留意声色犬马,即旁及土木神仙,我已老,不
及见此,参政他日,或见及此事,应回忆老朽哩。”及沆殁,果然东封西祀,大营宫观,旦
欲谏不能,欲去不忍,尝私叹道:“李文靖不愧圣人,所以具有先见,我辈抱愧多多哩!”
李沆殁谥文靖,故称作李文靖。嗣见五鬼当朝,老成迭谢,乃密白真宗,请仍召用寇准。真
宗乃召准入京,命为枢密使。准因三司使林特,党附儉壬,辄加沮抑。特遂暗加谮诉,惹得
真宗动恼,召语王旦道:“准刚忿如昔,奈何?”旦复奏道:“准喜人怀惠,又欲人畏威,
这是他的短处。但本心仍是忠直,若非仁主,确是难容。”真宗默然,嗣竟出准为武胜军节
度使,判河南府,徙永兴军。
至祥符九年残腊,真宗又拟改元,越年元旦,遂改元天禧,御驾亲诣玉清昭应宫上玉皇
大帝宝册兗服。翌日,上圣祖宝册。又越数日,谢天地于南郊,御天安殿受册号,御制钦承
宝训述,颁示廷臣,命王曾兼会灵观使。曾转推钦若,固辞不受。曾,青州人,咸平中,由
乡贡试礼部,及廷对皆列第一。有友人向他贺喜道:“状元及第,一生吃着不尽。”曾正色
道:“平生志不在温饱,难道单讲吃着么?”志不在小。未几,入直史馆,应二十四回。迁
翰林学士,嗣擢任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至兼职观使的诏命,毅然不受。真宗疑曾示
异,当面诘问。曾跪答道:“臣知所谓义,不知所谓异。”两语说毕,从容趋退。王旦时亦
在朝,暗暗点头,退朝后语僚属道:“王曾词直气和,他日德望勋业,不可限量,恐我不及
相见哩。”过了数日,决计辞职,连表乞休。真宗仍不肯照准,反加任太尉侍中,五日一
朝,参决军国重事。旦愈不肯受,固辞新命,并托同僚代为奏白,乃将成命收回,止加封
邑。但相位依然如故,旦却老病日增。应该愧悔增疾。一日,召见滋福殿,他无别人,惟旦
独对。真宗见他形色甚癯,不禁黯然道:“朕方欲托卿重事,不意卿疾若此,转滋朕忧。”
说着,即唤内侍召皇子出来,及皇子受益登殿,真宗命拜王旦。旦慌忙趋避,皇子随拜阶
下,旦跪答毕,起言:“皇嗣盛德,自能承志,陛下何必过忧。”乃迭荐寇准、李迪、王曾
等数人,可任宰辅,自己力求避位。真宗乃允他罢相,仍命领玉清昭应宫使,兼职太尉,给
宰相半俸。寻又命肩舆入朝,旦不敢辞,力疾入内廷。有旨命旦子王雍,与内侍扶掖进见。
真宗婉问道:“卿今疾亟,万一不讳,朕把这国事付与何人?”旦答道:“知臣莫若君,惟
明主自择。”真宗固问道:“卿不妨直陈!”旦举笏奏道:“依臣愚见,莫若寇准。”真宗
摇首道:“准性刚量狭,他尝说卿短处,卿何故一再保荐?”旦答道:“臣蒙陛下过举,久
参国政,岂无过失?准事君无隐,臣所以说他正直,屡行荐举。他人非臣所素知,恐臣病
困,不能久侍了。”此等处不愧名相。真宗乃命掖出殿门,上舆而去。真宗终未信旦言,竟
任王钦若同平章事。
钦若从前入朝,必预备奏牍数本,但伺真宗意旨,方出奏章,余多怀归。枢密副使马知
节,素嫉钦若,尝在帝前顾他道:“怀中各奏,何不尽行取呈?”钦若闻言,未免失色。但
力言知节虚诬,知节亦抗争不屈,嗣是两人结成嫌隙,往往面折廷争。知节退见王旦,犹恨
恨道:“本欲用笏击死这贼,但恐惊动君上,未敢率行。此贼不去,朝廷没有宁日呢。”也
是一个硬头子,所以不肯略去。真宗因两人时常争执,索性一律罢免。钦若出枢密院,知节
徙为彰德留后。至此因王旦免相,复念及钦若,仍拜为枢密使,进任同平章事。钦若貌状短
小,项有附瘤,时人目为癯相,他却哓哓语人道:“为了王子明,迟我十年作相。”言下尚
有愠色。看官!道王子明为谁?就是王旦的表字。旦闻钦若入相,愈加悔愤,病遂加剧。真
宗遣使驰问,每日必三四次,有时亲自临问,御手调药,并薯蓣粥为赐。旦无甚奏对,只说
是负陛下恩。悔无及了。及弥留时,邀杨亿入室,托撰遗表,且语亿道:“我忝为宰辅,抱
歉甚多,遗表中止叙我生平遭遇,感谢隆恩,并请皇上日亲庶政,进贤黜佞,庶可少减焦
劳,切不可为子弟求官,徒滋后累。君系我多年好友,所以托办此事呢。”亿如言撰就,请
旦自阅。旦尚窜易数语,并召子弟等入嘱道:“我家世清白,槐庭旧德,幸勿遗忘!此后当
各持俭素,共保门楣,我自问尚无大过,只天书虚妄,我不能谏阻,徒自滋愧,死后可削发
披缁,依僧道例殓葬,或尚可对我祖考呢。”言已,瞑目而逝。原来王旦父祐,曾事太祖、
太宗,为兵部侍郎,平生颇有阴德,尝在庭中手植三槐,自言后世子孙,应作三公,故王氏
称为三槐堂。旦果贵为宰相,适应父言。家人因旦有遗嘱,拟即遵行,杨亿以为不可,乃
止。遗表上闻,真宗临丧哀恸,追赠太师尚书令魏国公,予谥文正,还宫后辍朝三日,录旦
子弟外孙门客十数人,诸子服阕,各进一官。总算是生荣死哀,恩宠无比了。王旦任相最
久,故从详述,褒贬处亦自不苟。
且说王钦若入相后,毫无建树,惟奉祀神仙,引用奸幸。王曾以先时示异,被他进谗,
出知应天府。越年春季,西京讹言忽起,说有妖物似席帽,夜间飞入人家,又变作犬狼状,
不时伤人。百姓相率惶恐,每夕闭户深居,挟兵自卫。渐渐的传到汴都,都下亦哗噪达旦。
诏立赏格捕妖,又渐渐的传到南京。王曾令夜开里门,如有倡言妖物,立捕治罪,妖物终没
有到来,民居也得归安谧。妖由人兴,人定则妖从何起?既而汴京讹言亦息。真宗以皇子渐
长,自身亦常患疾,遂立皇子受益为太子,改名为祯,大赦天下。是年十月,参知政事张知
白,又为钦若所排,出知天雄军。翌年为天禧三年,永兴军巡检朱能,密结内侍周怀政,诈
为天书,伪降乾佑山。时寇准方判永兴,因朱能素未附己,乃将伪书上奏,有旨迎入禁中。
谕德鲁宗道上言奸臣妄诞,荧惑圣聪,知河阳军孙奭,亦请速斩朱能,聊谢天下,两疏均不
见从,反有诏召准还京。准奉诏即还。有门生劝准道:“先生若至河阳,称疾不入,坚求外
补,乃是上策。倘或入觐,即面奏乾佑天书,不得为真,乃是中策。若再入中书,自隳志
节,恐要变成下策了。”恰是忠告。准不以为然,竟入都朝见。可巧商州捕得道士谯天易,
私蓄禁书,谓能驱遗六丁六甲各神。钦若坐与往来,也想借用六丁六甲么?也致免相。准即
受命代任,用丁谓参知政事。准素与谓善,尝称谓为有才,是时李沆尚存,顾语准道:“此
人可使得志么?”准答道:“才如丁谓,恐相公亦不能终抑呢。”沆微哂道:“他日当思吾
言。”及准三次入相,虽稍知丁谓奸邪,但向属故交,仍加礼貌。谓却事准甚谨,某夕,会
食中书,准饮羹污须,谓起身代拂。准略带酒意,竟向谓戏语道:“参政系国家大臣,乃替
长官拂须么?”替你拂须,还要笑他,未免不中抬举了。这一席话,说得丁谓无地自容,双
颊俱赤。马屁拍错了。当时不便发作,暗中很是惭恨,因此有意倾准,时常伺隙。既而准与
向敏中,均加授右仆射,准素豪侈,贺客甚多,敏中独杜门谢客,真宗遣使觇视,极力褒美
敏中,不及寇准。
天禧四年,真宗忽遇风疾,不能视朝,事多决诸刘后,准引为己忧。一日,入宫请安,
乘间语真宗道:“皇太子关系众望,愿陛下思宗庙重寄,传以神器,亟择方正大臣,预为辅
翼,方保无虞。丁谓、钱惟演,系奸佞小人,断不足辅少主呢!”真宗道:“卿言甚是。”
准乃退出。看官阅过上文,已可知丁谓奸邪,惟钱惟演未曾见过,应该补叙明白。惟演即吴
越王钱俶子,博学能文,曾任翰林学士,兼枢密副使。他见丁谓势盛,与结婚姻,情好甚
密,因此寇准连类奏陈。准既奉旨俞允,即密令杨亿草表,请太子监国,并欲引亿辅政,总
道是安排妥当,可无变卦,一时心满意骄,竟从酒后漏言,传入谓耳。谓不觉惊诧道:“皇
上稍有不适,即当痊可,奈何令太子监国呢?”当下转语李迪,迪从容答道:“太子监国,
本是古制,有何不可?”谓益加猜忌,竟运动内侍,入诉刘后,只言准谋立太子,将有异
图。刘后已隐怀奢望,闻着这个消息,当然忿恨,也不遑报知真宗,竟从宫中发出矫制,罢
准相位,授为太子太傅,封莱国公,改任李迪、丁谓同平章事。史称真宗失记前言,因致罢
准,后云罢相三黜,皆非帝意,语近矛盾,何如称为刘后矫旨,直捷了当。真宗尚莫明其
妙,自恐一病不起,尝卧宦官周怀政股上,与言太子监国事。怀政出告寇准,准怅然道:
“牝后预政,天子失权,教我如何摆布呢?”怀政道:“监国不成,何妨竟请太子受禅。”
准不待说毕,亟摇手道:“你越说越远了。”怀政见左右无人,又密语道:“公何故这般胆
小?今上明明语我,欲令太子监国,倘竟奉今上为太上皇,传位太子,我想今上亦是愿意,
有什么难行呢?”准又摇手道:“内刘外丁,权焰薰天,谈何容易?”怀政奋然道:“刘可
幽,丁可杀,公可复相,看怀政去干一番呢。”看事太易,奚怪无成。但怀政究系内竖,倘
侥幸成事,为祸更烈,寇公奈何未思耶?准复劝阻道:“此计虽好,但事或不成,为祸不
小,还请三思为是!”怀政道:“事成大家受福,事不成有我受祸,决不牵累公等,请公勿
虑!”准始终不与主张,临别时犹谆嘱小心。幸有此着,得保首领。怀政拂袖竟去。
准自怀政去后,杜门不出,唯暗侦宫廷消息。过了数日,忽闻怀政被拿下了;又越一
日,怀政发枢密院审讯,竟直供不讳了。那时准捏着一把冷汗,只恐株连坐罪,随后探听确
凿,只怀政一人伏法,不及他人,才稍稍放心。原来怀政秘谋,被客省使杨崇勋闻知,崇勋
竟转告丁谓。谓即与崇勋微服,夤夜乘着犊车,至曹利用家计议,且欲乘此除准,利用因澶
州议和时候,受准训斥,也挟有微嫌,应第二十二回。当即商定奏牍,待旦上陈。有诏捕怀
政下狱,命枢密院讯问。可巧这日谳员,派着签书枢密院事曹玮,玮即曹彬子,累积战功,
此时因边境安宁,入副枢密,当下坐堂讯鞫,止问怀政罪状,不愿株连。怀政亦挺身自认,
毫不妄扳,于是具案复奏,罪止怀政。曹玮原是贤吏,怀政也算好汉。丁谓等大失所望,复
密启刘后,拟兴大狱。适值真宗略痊,刘后不便擅行,只乘间怂恿真宗,激动怒意。真宗力
疾视朝,面谕群臣,欲澈查太子情弊。群臣面面相觑,莫敢发言,独李迪上前跪奏道:“陛
下有几子,乃有此旨?臣敢保太子无二心!”语简而明。真宗听了,不禁颔首,乃只命将怀
政正法,随即退朝。丁谓尚不肯罢休。复与刘后通谋,讦发朱能怀政,伪造天书,由寇准欺
主入陈一事。准遂遭贬为太常卿,出知相州,一面遣使往捕朱能。准受诏后,暗自太息道:
“不遇大祸,还算幸事。丁谓!丁谓!你难道能长享富贵么?”因即束装出都,往就任所。
谁知福不双逢,祸偏叠至,朱能竟拥众拒捕,经官军入剿,始惶惧自杀,准又连带加罪,再
贬为道州司马。这种诏旨,均由刘后一人擅行,至真宗病愈以后,顾语群臣道:“我目中何
久不见寇准?”仿佛做梦。左右以坐罪加贬为辞。真宗方知是刘后矫制,但欷歔太息罢了。
小子有诗咏寇莱公道:
臣道刚方叶利贞,只因多欲误身名。
河阳三尺分明在,应悔忠言不早行。
寇准既贬,丁谓益肆无忌惮了,下回续叙丁谓罪状,请看官续阅便知。 本回为王旦、寇准合传,两人皆称名相,而旦失之和,和则流;准失之刚,刚则
褊;要之皆非全才,而患得患失之心,则旦与准皆不免。旦之所以同流合污者在此,准之所
以屡进屡退者,亦何尝不在此?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旦与准若知此道,则和
可也,刚亦可也,何致事后自悔,遗令披缁,阿旨求荣,坐罪迭贬耶?其余叙及诸人,贤奸
不一,皆为本回之宾,然亦可因此而示优劣。通俗教育,于此寓之,固不得仅目为小说也。
第二十六回 王沂公劾奸除首恶 鲁参政挽辇进忠言
却说丁谓揽权用事,与李迪甚不相协。谓擅专黜陟,除吏多不使与闻,迪愤然语同列道:“迪起布衣至宰相,受恩深重,如有可报国,死且不恨,怎能党附权幸,作自安计?”
于是留心伺察,不使妄为。是时陈彭年已死,王钦若外调,刘承珪亦失势,五鬼中几至寥
落,只有林特一人,尚溷迹朝班。谓欲引林特为枢密副使,迪不肯允。谓悻悻与争,迪遂入
朝面劾,奏称:“丁谓罔上弄权,私结林特、钱惟演,且与曹利用、冯拯相为朋党,搅乱朝
事。寇准刚直,竟被远谪,臣不愿与奸臣共事,情愿同他罢职,付御史台纠正。”这数语非
常激烈,惹动真宗怒意,竟命翰林学士刘筠草诏,左迁迪知郓州,谓知河南府。翌日,谓入
朝谢罪,真宗道:“身为大臣,如何或迪相争?”谓跪对道:“臣何敢争论!迪无故詈臣,
臣不得不辩。如蒙陛下特恩赦宥,臣愿留侍朝廷,勉酬万一。”居然自作毛遂。真宗道:
“卿果矢志无他,朕何尝不欲留卿。”谓谢恩而出,竟自传口诏,复至中书处视事;且命刘
筠改草诏命。筠答道:“草诏已成,非奉特旨,不便改草。”名足副实,不愧竹筠。谓乃另
召学士晏殊草制,仍复丁谓相位。筠慨然道:“奸人用事,何可一日与居?”因表请外用,
奉命出知庐州。
既而真宗颁诏:“此后军国大事,取旨如故,余皆委皇太子同宰相枢密等,参议施
行。”太子固辞不许,乃开资善堂议政。看官!你想太子年才十一,就使天纵聪明,终究少
不更事。此诏一下,无非令刘后增权,丁谓加焰,内外固结,势且益危。可巧王曾召回汴
京,仍令参知政事,他却不动声色,密语钱惟演道:“太子幼冲,非中宫不能立,中宫非倚
太子,人心亦未必归附。为中宫计,能加恩太子,太子自平安了。太子得安,刘氏尚有不安
么?”先令母子一心,然后迎刃而解。惟演答道:“如参政言,才算是国家大计呢。”当下
入白刘后。后亦深信不疑。原来惟演性善逢迎,曾将同胞妹子,嫁与刘美为妻。银匠得配贵
女,真是妻荣夫贵。因此与刘后为间接亲戚,所有禀白,容易邀后亲信。王曾不告他人,独
告惟演,就是此意。
过了天禧五年,真宗又改元乾兴,大赦天下,封丁谓为晋国公,冯拯为魏国公,曹利用
为韩国公。元宵这一日,亲御东华门观灯,非常欣慰。偏偏乐极悲生,数残寿尽,仲春月
内,真宗又复病发,连日不愈,遣使祷祀山川,病反加剧,未几大渐,诏命太子祯即皇帝
位,且面嘱刘后道:“太子年幼,寇准、李迪,可托大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言至
此,已不能成辞,溘然晏驾去了。总计真宗在位,改元五次,共二十六年,寿五十五岁。刘
后召丁谓、王曾等入直殿庐,恭拟遗诏,并说奉大行皇帝特命,由皇后处分军国重事,辅太
子听政。曾即援笔起草,于皇后处分军国重事间,嵌入一个权字。丁谓道:“中宫传谕,并
没有权就意思,这权字如何添入!”曾正色道:“我朝无母后垂帘故事。今因皇帝冲年,特
地从权,已是国家否运,加入权字,尚足示后。且增减制书,本相臣分内事,祖制原是特
许。公为当今首辅,岂可不郑重将事,自乱典型么?”理直气壮。谓乃默然。至草诏拟定,
呈入宫禁。刘后已先闻曾言,不便改议,就把这诏书颁示中外。太子祯即位柩前,就是仁宗
皇帝,尊刘后为皇太后,杨淑妃为皇太妃。中书枢密两府,因太后临朝,乃是宋朝创制,会
集廷议。曾请如东汉故事,太后坐帝右侧,垂帘听政。丁谓道:“皇帝幼冲,凡事总须由太
后处置,但教每月朔望,由皇帝召见群臣,遇有大政,由太后召对,辅臣议决。若寻常小
事,即由押班传奏禁中,盖印颁行便了。”曾勃然道:“两宫异处,柄归宦官,岂不是隐兆
祸机么?”名论不刊。谓不以为然。群臣亦纷议未决。哪知谓竟潜结押班内侍雷允恭,密请
太后手敕,竟如谓议颁发下来。大众不敢反对,谓很是得意。雷允恭即由是擅权,还亏王曾
正色立朝,宫廷内外,尚无他变。
嗣封泾王元俨为定王,赞拜不名。元俨系太宗第八子,素性严整,毅不可犯,内外崇惮
丰采,各称为八大王。俗小说中误称德昭为八大王。命丁谓为司徒兼侍中尚书左仆射,冯拯
为司空兼侍中枢密尚书右仆射,曹利用为尚书左仆射兼侍中。三人朋比为奸,谓尤骄恣。刘
后因册立时候,李迪谏阻,引为深恨。谓事事欲取太后欢心,更因与寇准有嫌,索性将两人
目为朋党,复添入迪、准故友,奏请一一坐罪。太后自然照允,即命学士宋绶草诏,贬准为
雷州司户参军,迪为衡州团练副使,连曹玮也谪知莱州。王曾入语丁谓道:“罚重罪轻,还
当斟酌。”谓捻须微笑道:“居停主人,恐亦未免。”曾乃不便固争。原来准在京时,曾尝
将第舍假准,所以谓有此说。谓又授意宋绶,令加入“春秋无将,汉法不道”二语。绶虽不
敢有违,但此外却还说得含糊。及草诏成后,谓意未足,竟提笔添入四语,看官道他甚么话
儿?乃是“当丑徒干纪之际,属先帝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致沈剧。”这种锻炼周内的文
字,颁示都中。都人士莫不呼冤,也编成四句俚词道:“欲得天下宁,须拔眼前丁。欲得天
下好,不如召寇老。”谓不恤人言,遣使促迪速行,又令中官赍敕诣准,特赐锦囊,贮剑马
前,示将诛戮状。准在道州,方与郡官宴饮,忽郡倅入报中使到来,有悬剑示威情形。郡官
却不禁失色,独准形神自若,与郡官邀中使入庭,从容与语道:“朝廷若赐准死,愿见勅
书。”中使无可措辞,乃登堂授敕。准北面拜受,徐徐升阶,邀中使入宴,至暮乃散。中使
自去,准亦即往雷州。
是时真宗陵寝,尚未告成,命丁谓兼山陵使,雷允恭为都监。允恭与判司天监邢中和,
往勘陵址,中和语允恭道:“山陵上百步,即是佳穴,法宜子孙。但恐下面有石,兼且有
水。”允恭道:“先帝嗣育不多,若令后世广嗣,何妨移筑陵寝。”中和道:“山陵事重,
踏勘复按,必费时日,恐七月葬期,不及遵制,如何是好?”允恭道:“你尽管督工改筑,
我走马入白太后,定必允从。”心尚可取,迹实专横。中和唯唯而退。允恭即日还都,进谒
太后,请改穿陵穴。太后道:“陵寝关系甚大,不应无端更改。”允恭道:“使先帝得宜子
孙,岂非较善?”太后迟疑半晌,复道:“你去与山陵使商议,决定可否?”允恭乃出语丁
谓。谓无异言,再入奏太后。太后才准所请,命监工使夏守恩,领工徒数万名,改穿穴道。
起初掘土数尺,即见乱石层叠,大小不一。好容易畚去乱石,忽涌出一泓清水,片刻间变成
小池,工徒大哗。夏守恩亦觉惊惧,不敢再令动工,即遣内使毛昌达奏闻。
太后责问允恭,并及丁谓。谓尚袒护允恭,但请另遣大臣按视。王曾挺然愿往,当日就
道。不到三日,即已回都;时已近夜,入宫求见,且请独对。太后即召曾入内。曾叩首毕,
竟密奏道:“臣奉旨按视陵寝,万难改移。丁谓包藏祸心,暗中勾结允恭,擅移皇堂,置诸
绝地。”此是王沂公用诈处,但为锄奸计,不得不尔。太后闻言,不由的大怒道:“先帝待
谓有恩,我待谓亦不薄,谁知他却如此昧良。”随语左右道:“快传冯拯进来!”未几冯拯
进见,太后尚怒容满面,严谕冯拯道:“可恨丁谓,负恩构祸,若不将他加刑,是没有国法
了。雷允恭外结大臣,更属不法,你速发卫士拿下丁、雷,按律治罪!”冯拯听了此旨,几
吓得目定口呆,不能置词。太后复道:“你敢是丁谓同党么?”一语惊人,使冯拯无可置
喙。冯拯忙免冠叩首道:“臣何敢党谓?但皇帝初承大统,即命诛大臣,恐骇天下耳目,还
乞太后宽容!”仍是庇护。太后听了,面色少霁,乃谕道:“既这般说,且去拿问雷允恭,
再行定夺。”拯乃退出,即遵旨将允恭拿下,立即讯鞫定谳,勒令自尽。邢中和一并伏罪,
并抄没允恭家产,查出丁谓委托允恭,令后苑工匠造金酒器密书,及允恭托谓荐保管辖皇城
司,及三司衙门书稿,并呈太后。太后召集廷臣,将原书取示,因宣谕道:“丁谓、允恭,
交通不法,前日奏事,均言与卿等已经议决,所以多半照允。今营奉先帝陵寝,擅行改易,
若非按视明白,几误大事。”冯拯等均俯伏道:“先帝登遐,政事统由丁、雷二人解决,他
尝称得旨禁中,臣等莫辨虚实。幸赖圣明烛察,始知奸状,这正是宗社幸福呢!”急忙自身
卸火,这是小人常态。当下召中书舍人草谕,降丁谓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这谕旨榜示朝
堂,颁布天下。擢王曾同平章事,吕夷简、鲁宗道参知政事,钱惟演为枢密使。夷简系蒙正
从子,从前真宗封岱祀汾,两过洛阳,均幸蒙正私第,且问蒙正诸子可否大用?蒙正答称:
“诸子无能,惟侄夷简有宰相才。”及真宗还都,即召夷简入直,累擢至知开封府,颇有政
声,至是乃入为参政。宗道曾为右正言,刚直无私,真宗尝称为鲁直,故此时连类同升。王
曾即请太后匡辅新君,每日垂帘听政,太后方才允行。
先是丁谓家中,有女巫刘德妙,尝相往来。德妙颇有姿色,与丁谓三子玘通奸,谓却未
曾察悉,但教她托词老君,伪言祸福,借以动人。于是就谓家供老君法像,入夜设醮园中,
每至夜静更深,玘往交欢,仿佛一对露水夫妻。得其所哉!雷允恭亦尝至谓家祈祷,及真宗
崩后,德妙随允恭入宫,得谒太后,应对详明,谈宫中过去事,无不具知,引得太后亦迷信
起来。刘后聪颖,亦着鬼迷,况寻常妇女乎?德妙又持龟蛇二物入内,绐言出谓家山洞中,
当是真武座前的龟蛇二将。谓又作龟蛇颂,说是混元皇帝,赐给德妙,俗称龟蛇相交,德妙
与玘通奸,应有此赐。太后亦将信将疑。至谓已坐罪,乃将德妙系狱,令内侍刑讯。德妙一
一吐实,当然坐罪,并贬谓为崖州司户参军。谓子玘奸案并发,一并除名。学士宋绶,奉旨
草诏,首四语即为“无将之戒,旧典甚明,不道之辜,常刑罔赦。”朝论称快。报应何速?
谓窜谪崖州,须经过雷州境内,寇准遣使持一蒸羊,作为赠品。谓领谢后,且欲见准,
准固辞不见。家僮谋刺谓报仇,准不许,杜门纵家僮饮博,及谓已去远乃止。时人为之咏
道:“若见雷州寇司户,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两语传诵不衰。观过知仁,于此可见?越
年,准徙为衡州司马,尚未赴任,忽患病剧,即遣人至洛中取通天犀带,沐浴更衣,束带整
冠,向北面再拜,呼仆役拂拭卧具,就榻而逝。这通天犀带系太宗所赐,夜视有光,称为至
宝,准因此必欲殓葬。返柩西京,道出公安,人皆路祭,插竹焚纸。逾月枯竹生笋,众因为
之立庙,号竹林寇公祠。准少年富贵,性喜豪奢,往往挟妓饮酒,不拘小节。有妾蒨桃以能
诗名。准殁后十一年,始奉诏复官,赐谥忠愍。丁谓在崖州三年,转徙雷州,又五年复徙道
州。后以秘书监致仕,病殁光州。尚有诏赐钱十万,绢百匹,这且无庸细表。
且说乾兴元年十月,葬大行皇帝于永定陵,以天书殉葬,庙号真宗。越年改元天圣,罢
钱惟演为保大节度使,知河南府,冯拯亦因疾免职。复召王钦若入都,用为同平章事。钦若
复相两年,旅进旅退,毫无建白,只言:“皇上初政,用人当循资格,不宜乱叙”,编成一
幅官次图,献入宫廷,便算尽职,未几病逝。仁宗后语辅臣道:“朕观钦若所为,实是奸
邪。”少年天子,便识奸邪,仁宗原非凡主。王曾答道:“诚如圣谕。”仁宗乃擢参政张智
同平章事,召知河阳军张旻为枢密使。从前太后微时,尝寓旻家,旻待遇甚厚,因此得被宠
命。枢密副使晏殊上言:“旻无勋绩,不堪重任”,大拂太后本意。既而晏殊从幸玉清昭应
宫,家人持笏后至,殊接笏后,怒击家人,甚至折齿。太后有词可借,遂遣殊出知宣州。晏
殊亦太粗莽,太后实是有心。别令学士夏竦继任。竦小有才,善事逢迎,因得迁副枢密。太
后称制数年,事无大小,悉由裁决,虽颇能任贤黜邪,旻不免有心专擅。一日,参政鲁宗道
进谒。太后忽问道:“唐武后何如?”宗道知太后命意。亟正笏直奏道:“武后实唐室罪
人。”太后复问何故?宗道又申奏道:“幽嗣主,改国号,几危社稷,尚得谓非罪人么?”
太后默然。嗣有内侍方仲弓,请立刘氏七庙,太后召问辅臣。大家尚未发言,宗道即出班前
奏道:“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刘氏若立七庙,将何以处嗣皇?”太后为之改容,乃将此议
搁置。会两宫同幸慈孝寺,太后乘辇先发,宗道上前挽住,并抗言道:“夫死从子,古有常
经,太后母仪天下,不可以乱Big Fa,贻讥后世。”语尚未毕,太后即命停辇,待帝驾先行,
然后随往。还有枢密使曹利用,自恃勋旧,气焰逼人,太后亦颇加畏重,第呼他为侍中,未
尝称名。独宗道不少挠屈,会朝时辄据理与争,于是宫廷内外,赠他一个美名,叫作鱼头参
政。小子有诗咏道:
赵宗未替敢尊刘,扶弱锄强弭国忧。
鲁直当年书殿壁,如公才不愧鱼头。
天不假年,老成复谢,不到数载宗道等又溘逝了。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刘太后垂帘听政,多出丁谓、雷允恭之力,故丁、雷二人,得以重用,微王曾之正
色立朝,恐萧墙之祸,亦所难免。或谓宋室无垂帘故事,曾何不据理力争,为探本澄源之
计,乃仅龂龂于一权字,究属何补。至若准之再贬,又以居停之嫌,不复与辩,毋亦所谓患
得患失者欤?不知此王沂公之通变达权,而有以徐图挽救者也。假使操切从事,势且遭黜,
徒市直名,何裨国事?试观丁谓之终窜穷崖,雷允恭之卒归赐死,乃知沂分之才识,非常人
所可几矣。贼臣已去,而吕、鲁等连类同升,鱼头参政,才得成名,而刘太后亦有从谏如流
之美,史家或归美鲁直,实则皆沂公之功,有以致之。故本回实传颂沂公,而鲁参政其次焉
者也。
第二十七回 刘太后极乐归天 郭正宫因争失位
却说天圣六年,同平章事张知白卒。越年,参知政事鲁宗道亦殁。知白,沧州人,虽历通显,仍清约如寒士,所以殁谥文节。宗道,亳州人,生平刚直嫉恶,殁谥简肃。刘太后亦
亲临赐奠,称为遗直,嗟悼不置。宋史称刘为贤后,职是之故。曹利用举荐尚书左丞张士
逊,入为同平章事。既而利用从子曹汭,为赵州兵马监押,偶因酒醉忘情,竟身著黄衣,令
人呼万岁。事闻于朝,遂兴大狱,毙杖下,利用亦为内侍罗崇勋所谮,发交廷议。张士逊奏
对廷前,谓:“此事系不肖子所为,利用大臣,本不相与。”太后怒道:“你感利用恩,应
作此说。”王曾又进奏道:“这事与利用无干。”太后复语王曾道:“卿尝言利用骄横,今
何故替他解释?”曾答道:“利用素来恃宠,所以臣有微辞,今若牵连侄案,说他为逆,臣
实不敢附和。”太后意乃少解,乃罢利用为千牛卫将军,出知随州。张士逊亦罢职。利用出
都,复坐私贷官钱罪,安置房州。罗崇勋再遣同党杨怀敏,押利用至襄阳驿,恶语相侵。利
用气愤交迫,竟至投缳自尽。原来利用自通好契丹后,以讲和有功,累蒙恩宠,平素藐视内
侍,遇有内降恩典,辄力持不与,因此结怨宦官,至遭此祸。死非其罪。宋廷遂任吕夷简同
平章事,夏竦、薛奎参知政事,姜遵、范雍、陈尧佐尧叟弟。为枢密副使,惟王曾任职如故。
先是太后受册,拟御大安殿,受百官朝贺,曾力言不可。及太后生日上寿,复欲御大安
殿,曾又不可。太后勉从曾议,均就便殿供帐,当即了事。太后左右姻家,稍通请谒,曾更
多方裁抑。太后心滋不悦,但不好无故发作,只得再三含忍。不意天圣七年六月间,天大雷
雨,电光乱掣玉清昭应宫内,竟射入一大个火团,四处爆裂,霎时间裂焰飞腾,穿透屋顶。
卫士慌忙赴救,用水扑火,偏偏水入火中,好似火上浇油,越扑越猛,烈烈轰轰的烧了一
夜,竟将全座琳宫玉宇,变成一片瓦砾荒场,只剩得长生崇寿二小殿,岿然尚存。天书已经
殉葬,供奉处原可不必,一炬成墟,要算皇天有眼。太后闻报,传旨将守宫官吏,系狱抵
罪;一面召集廷臣,向他流泪道:“先帝竭尽心力,成此巨宫,一夕延烧几尽,如何对得住
先帝?”枢密副使范雍抗声道:“如此大宫,遽成灰烬,想是天意,非出人事,不如将长
生、崇寿二殿,亦一律拆毁,倘因二殿尚存,再议修葺,不但民力不堪,就是上天亦未必默
许哩。”中丞王曙,亦言是天意示戒,应除地罢祠,上回天变,司谏范讽且言:“与人无
关,不当置狱穷治。”乃下诏不再缮修,改二殿为万寿观,减轻守宫诸吏罪,并罢废诸宫观
使。惟对着首相王曾,竟说他燮理无功,罢免相职,且令他出知青州。宋自仁宗以前,宰辅
稍有微嫌,免职外迁,多为节度使,曾以首相罢知州事,乃是少见少闻,这可知刘太后的心
理呢。
又过一年,仁宗年已逾冠,秘阁校理范仲淹,请太后还政。疏入不省,反将仲淹出判通
州。翰林学士宋绶,请令军国大事,及除拜辅臣,由皇上禀请太后裁夺,余事皆殿前取旨。
这数语又触忤太后,出绶知应天府。会仁宗改元明道,经过月余,生母李氏病剧,才由顺容
进位宸妃。她自仁宗为刘后所攘,始终不发一言,平时安分自守,未尝示异。宫中咸惮刘太
后,哪个敢泄漏前事;所以仁宗年龄日长,仍视刘太后为母,并不自知为李氏所生。及李宸
妃殁后,刘太后欲用宫人礼治丧,移棺出外,吕夷简独入奏道:“闻有宫嫔薨逝,如何未闻
内旨治丧?”太后矍然道:“宰相亦干预宫中事么?”夷简答道:“臣待罪宰相,事无大
小,均当预闻。”太后不悦,遽引帝入内;须臾复出,独.立帘下,怒容可掬道:“卿欲离间
吾母子么?”夷简不慌不忙,竟毅然奏对道:“太后不顾念刘氏,臣不敢多言。若欲使刘氏
久安,宸妃葬礼,万难从轻。”夷简此奏,仍是为太后计。太后性究灵敏,一闻此言,不禁
点首。有司奉太后意旨,只上言本年岁月,不利就葬。夷简又道:“葬即未利,殓应加厚;
宫中举哀成服,择地暂殡,难道也不可行么?”太后乃语夷简道:“卿且退,我知道了!”
言已趋入。内侍押班罗崇勋,亦欲随进,夷简竟将他扯住道:“且慢!烦申奏太后,宸妃当
用后服成殓,且把水银满盛棺内,他日勿谓夷简未曾道及,致贻后悔。”崇勋允诺,入白太
后。太后令如言照行,停柩洪福寺中。
既而宫中失火,诏群臣直言阙失,殿中丞滕宗谅,秘书丞刘越,均请太后还政,借赎天
谴,两疏俱不见报。翌年春季,太后欲被服天子兗冕,入祭太庙,参政薛奎进谏道:“太后
若御帝服,将用甚么拜礼?”太后不从,竟戴仪天冠,著兗龙袍,备齐法驾,至太庙主祭。
皇太妃杨氏,皇后郭氏随从。太后行初献礼,拱手上香,皇太妃亚献,皇后终献。礼毕,群
臣上太后尊号,称为应天齐圣显功崇德慈仁保寿皇太后。祭毕归宫,感寒成疾。仁宗为征天
下名医,诣京诊治,终归无效,逾月竟薨。年六十五,谥章献明肃。旧制后皆二谥,称制加
四谥,实自刘太后为始。刘太后临朝十一年,政令严明,恩威并用,左右近侍,不稍假借,
内外赐与,亦有节制。三司使程琳,尝献武后临朝图,太后取掷地上道:“我不作此负祖宗
事。”是鱼头参政一奏之功。漕使刘绰自京西还都,奏言:“在庾储粟,有羡余粮千余斛,
乞付三司!”太后道:“卿识王曾、张知白、吕夷简、鲁宗道否?他四人曾进献羡余否?”
绰怀惭而退。至太后晚年,稍进外家,宦官罗崇勋、江德明等,始乘间窃权,所有被服兗冕
等事,多由罗、江二竖,怂恿出来。至太后弥留,口不能言,尚用手牵扯己衣,若有所嘱。
仁宗在旁瞧着,未免怀疑,送终以后,出问群臣。参政薛奎即答道:“太后命意,想是为着
兗冕呢。若再用此服,如何见先帝于地下?”随机进言,是薛奎通变处。仁宗乃悟,遂用后
服为殓。
且因太后遗嘱,尊杨太妃为皇太后,同议军国重事。
御史中丞蔡齐,入白相臣道:“皇上春秋已富,习知天下情伪,今始亲政,已嫌太晚,
尚可使母后相继称制么?”吕夷简等终未敢决,适八大王元俨入宫临丧,闻知此事,竟朗声
道:“太后是帝母名号,刘太后已是勉强,尚欲立杨太后吗?”夷简等面面相觑,连仁宗都
惊疑起来。元俨道:“治天下莫大于孝,皇上临御十余年,连本生母尚未知晓,这也是我辈
臣子,未能尽职呢。”得此一言,足为宸妃吐气。仁宗越加惊诧,便问元俨道:“皇叔所
言,令朕不解。”元俨道:“陛下是李宸妃所生,刘、杨二后,不过代育。”仁宗不俟说
毕,便道:“叔父何不早言?”元俨道:“先帝在日,刘后已经用事,至陛下登基,四凶当
道,内蒙外蔽,刘后又讳莫如深,不准宫廷泄漏此事。臣早思举发,只恐一经出口,谴臣尚
不足惜,且恐有碍皇躬,并及宸妃。臣十年以来,杜门养晦,不预朝谒,正欲为今日一明此
事,谅举朝大臣,亦与臣同一观念。可怜宸妃诞生陛下,终身莫诉,就是当日薨逝,尚且生
死不明,人言藉藉呢。”《宋史·李宸妃传》,燕王入白仁宗陛下为宸妃所生。又《宗室诸
王列传》,德昭、元俨各封燕王,是时当为元俨无疑。俗小说中,乃说宸妃被逐,由包拯访
闻,后来迎妃还宫,刘后自尽,至有断太后打黄袍诸戏剧,种种妄诞,诬古实甚。仁宗闻
言,忍不住泪眦荧荧,复顾问夷简道:“这事可真么?”夷简答道:“陛下确系宸妃诞生,
刘太后与杨太妃,共同抚育,视若己子,宸妃薨逝,实由正命,臣却晓明底细,今日非八大
王说明,臣亦当待时举发呢。”夷简亦多狡诈,故摹拟口吻,适肖生平。仁宗至此,竟大声
悲号,即欲赴宸妃殡所,亲视遗骸。夷简复奏道:“陛下应先顾公义,后及私恩。且刘太后
与杨太妃,抚养圣躬,恩勤备至,陛下亦当仰报哩。”仁宗只是哀恸,不发一言。元俨语夷
简道:“杨太妃若尊为太后,李宸妃更宜尊为太后了。”夷简乃转白仁宗,仁宗略略点首,
当即议定杨太妃尊为太后,删去同议军国事一语。李宸妃亦追尊为太后,谥曰章懿。一面为
刘太后治丧,一面连日下诏,责躬罪己,语极沉痛。既而仁宗幸洪福寺,祭告宸妃,并易梓
宫,但见妃面色如生,冠服与皇后相等,水银之效。乃稍稍心慰。还宫后私自叹息道:“人
言究不可尽信呢。”自是待刘氏如故。刘美一家,应感谢夷简不置。惟召还宋绶、范仲淹,
放黜内侍罗崇勋、江德明,罢修寺观,裁抑侥幸,中外称颂新政,有口皆碑。
吕夷简揣摩时事,条陈八议:(一)议正朝纲。(二)议塞邪径。(三)议禁货赂。
(四)议辨佞壬。(五)议绝女谒。(六)议疏近习。(七)议罢力役。(八)议节冗费。
说得肫诚恳切,语语动人。仁宗大为感动,遂召夷简入商,拟将张耆即张旻改名。夏竦、范
雍、晏殊等尽行罢职。惟姜遵已殁,不在话下。夷简自然如旨。越日复入朝押班,但听黄门
宣诏,除张耆等依次免职外,着末又有数语云:“同平章事吕夷简,着授武胜军节度使检校
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判陈州。”这数语似天上迅雷,不及掩耳,惊得夷简似醉似
痴,不知为何事许旨,致遭此谴?一时不及问明,只好领旨告退。还第后四处探听,无从侦
悉,嗣托内侍副都知阎文应密查,方知事出郭后,不觉愤恨异常。看官欲究明此事原因,由
小子补叙郭后历史,以便先后贯通。郭后为平卢节度使郭崇孙女,与石州推官张尧封女,先
后入宫。尧封即尧佐弟。天圣二年,拟册立皇后,仁宗因张女秀慧,欲选正中宫,刘太后不
以为然,乃改立郭后。后虽得立,不甚见亲。这次偏冤冤相凑,由仁宗步入中宫,与郭后谈
及夷简忠诚,并言把从前谄附太后诸人,一并罢斥。郭后本未与夷简有嫌,独随口相答道:
“夷简何尝不附太后,不过机巧过人,善能应对,所以得瞒过一时呢。”却是真话。仁宗听
了,不觉也动疑起来,因不令中书草制,竟手诏罢免夷简,复召李迪入相,用王随参知政
事,李咨为枢密副使,王德用佥书枢密院事。
不到数月,由谏官刘涣疏陈时事,内有“臣前请太后还政,触怒慈衷,几投四裔,幸陛
下纳吕夷简言,察臣愚忠,准臣待罪阙下。臣受恩深重,故不避斧钺,渎陈一切”云云。仁
宗览奏,记起前事,又以夷简为忠,后言非实,因复召还夷简,再令为相。且擢刘涣为右正
言。涣与夷简,明是串通一气。又命宋绶参知政事,王曙为枢密使,王德用、蔡齐为副使。
夷简再入秉政,日伺后隙,可巧宫中有两美人,一姓尚,一姓杨,均邀宠眷。郭后未免怀
妒,常与两美人相争。一日,后与尚氏,同在仁宗前侍谈,两语未合,又起口角。尚氏恃宠
成骄,不肯让后,居然对詈起来。郭后愤极,也不管什么礼节,竟上前动手,批尚氏颊。一
骄一莽,厥罪维钧。尚氏当即悲啼,后尚不肯干休,还要再批数下。仁宗看不过去,起座拦
阻,谁意郭后手已击来,尚氏闪过一旁,反中仁宗颈上,指尖锐利,掐成两道血痕。惹得仁
宗恼起,诃斥郭后数语,引尚美人出还西宫。尚美人装娇撒赖,益发激动帝怒。内侍阎文
应,本与夷简友善,夷简正托他寻隙,遂入奏仁宗道:“寻常民家,妻尚不能凌夫,况陛下
贵为天子,乃受皇后欺凌,还当了得。”仁宗半晌无言。文应又道:“陛下颈上,血痕宛
然,请指示执政,应该若何处置?”仁宗迭受激动,便愤然道:“你去召吕宰相来!”文应
通报夷简,夷简立刻趋入,向御座前请安。仁宗指示颈痕,并述明底细。夷简道:“皇后太
属失礼,不足母仪天下。”仁宗道:“情迹殊属可恨,但废后一事,却亦有干清议。”夷简
道:“汉光武素称明主,为了郭后怨怼,竟致坐废,况伤及陛下颈中,尚得说是无罪么?”
引东汉郭后为证,绝妙比例。大约郭家女儿,是祖传的泼辣货。仁宗乃决计废后,复与夷简
商得一策,只称后愿修道,封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居长宁宫,并敕有司不得受台谏章奏。
中丞孔道辅,与谏官范仲淹、孙祖德、宋庠、刘涣,御史蒋堂、郭劝、杨偕、马绛、段少通
等,联名具疏,入呈不纳。乃同诣垂拱殿,俯伏同声道:“皇后乃是国母,不应轻废,愿待
召赐对,俾尽所言。”说了数声,但见殿门紧闭,杳无消息。孔道辅忍无可忍,竟叩镮大呼
道:“皇后被废,累及圣德,奈何不听台臣言?”俄闻门内传旨,令至阁中与宰相答话。道
辅等乃起至中书,见夷简已经待着,便语夷简道:“大臣服事帝后,犹人子服事父母一般,
父母不和,只可谏止,奈何顺父出母呢?”夷简道:“后伤帝颈,过已太甚,且废后亦汉、
唐故事,何妨援行。”道辅厉声道:“大臣当导君为尧、舜,怎得引汉、唐失德事,作为法
制?”夷简不答,拂袖径入。道辅等乃退去。翌日,昧爽入朝,拟留集百官,与夷简廷争。
甫到待漏院,即闻有诏旨下来,略言:“伏阁请对,盛世无闻,孔道辅等冒昧径行,殊失大
体。道辅着出知泰州,仲淹出知睦州,祖德等罚俸半年,以示薄儆。自今群臣毋得相率请
对”云云。道辅等乃嗟叹数声,奉旨而去,于是废后之议遂定。小子有诗咏此事道:
废后只因嫡庶争,宫廷构衅失王明。
当年若得刑于化,樛木何由不再赓?
郭后既废,尚、杨二美人,益得宠幸,轮流伴寝,几无虚夕,累得仁宗生起病来,下回
再行分解。 刘太后生平,有功有过,据理立说,实属过浮于功。垂帘听政,本非宋制,而彼独
创之;兗冕为天子之服,彼何人斯,乃亦服之。设当时朝无忠直,不善规谏,几何而不为武
后耶?史官以贤后称之,过矣。八大王元俨,为仁宗叙明生母,声容并壮,岂吕夷简等可望
项背?宜其传诵至今。俗小说中误为德昭,又何其谬欤?郭后误批帝颈,不为无过,然试问
仁宗当日,何以宠幸二美人,致有并后匹嫡之嫌乎?夷简挟怨,同谋废后,酿成主上之过
举,史犹目为贤相,抑亦过谀。经本回一一揭出,事实既真,褒贬悉当,较之读史,功过半
矣。是谓之良小说!
第二十八回 萧耨斤挟权弑主母 赵元昊僭号寇边疆
却说仁宗宠幸尚、杨二美人,每夕当御,累得仁宗形神疲乏,渐就 羸,甚至累日不能进食,奄卧龙床,蛾眉原足伐性,仁宗亦太无用。中外忧惧得很,杨太后 悉情由,命仁宗
斥退二美,仁宗含糊答应,心中恰非常眷恋,怎肯把一对解语花,驱出宫中?杨太后又面嘱
阎文应,传谕仁宗,速出二美,文应朝夕入侍,说至再三,仁宗不胜絮聒,便恨恨道:“你
叫她去罢!”文应即唤入 车,迫二美人出宫。二美人哭哭啼啼,不肯即行,且欲央文应替
她缓颊,文应叱道:“宫婢休得饶舌!”勒令登车,驱使出宫。小人得志,往往如此。翌日
下诏,命尚氏为女道士,居洞真宫,杨氏别宅安置。过了月余,仁宗病体已安,乃另聘故枢
密使曹彬孙女入宫。翌年,又改元景 ,立曹氏为皇后,令废后郭氏出居瑶华宫。曹后宽仁
大度,驭下有方,册后以后,见仁宗体质羸弱,恐他无嗣,未免怀忧。当下密启仁宗,拟就
宗室中取一幼儿,作为螟蛉。适太宗孙允让多男,允让系太宗四子,商王元份子。第十三子
名宗实,年方四岁,当即取入宫中,由曹后抚养,后来就是英宗皇帝。自故后郭氏徙居后,
仁宗颇加忆念,赐号金庭教主冲静元师,且遣使存问,赍给诗笺,仿古乐府体。郭氏亦和诗
相答,词极凄惋。仁宗欲密召还宫,既立新后,又欲召还故后,试问将何以处置?当时何不
预先审慎,乃欲出尔反尔耶?郭答来使道:“若再见召,须由百官立班受册,方有面目见帝
呢。”仁宗听到此语,当为难起来。阎文应尤加惶急,只恐郭后还宫,自己的性命,不能保
全。会郭有小疾,由仁宗嘱太医诊视,文应亟与太医急商,不知如何贿嘱,竟把郭氏药毙。
宫人疑文应进毒,苦无实据,只得以暴卒奏闻。仁宗很是悲悼,追复后号,用礼殓葬。惟谥
册庙的仪制,概行停止。是时范仲淹已调知开封府,劾奏文应罪状,乃谪令出外,命为秦州
钤辖,后徙相州,病死途中。未几杨太后亦崩,谥章惠, 葬永定陵,这且按下慢表。
且说契丹自与宋讲和,彼此相安无事,萧太后燕燕,不久即殁。萧氏有机谋,善驭大
臣,人乐为用,每发兵侵宋,辄被甲跨马,麾旗督战。及与宋通好,安享承平,不忘武事。
惟胡人素乏名节,萧后又生得英颀白皙,未免顾影自怜。辽主贤在日,常患风疾,后已抑郁
寡欢,未几即成嫠妇,盛年守寡,怎能忘情?可巧东京留守韩国嗣子德让,入直朝班,貌胜
潘安,才同宋玉,适中萧氏心怀,特别超擢,居然授他为政事令,总宿卫兵。他本契丹降将
韩延徽后裔,骤沐厚恩,感激图报。萧氏即令他出入禁中,特赐禁脔,俾尝风味。德让本是
解人,极力奉承,引得萧后心花怒放,相亲恨晚,特赐姓名为耶律隆运,拜大丞相,加封晋
王。嗣主隆绪尚幼,管甚么敝笱嫌疑,后来逐渐长大,亦已如见惯司空,没甚奇异,所以萧
后、韩相,不啻伉俪一般。等到萧氏病殁,韩德让亦相继去世。真是一对同命鸟。契丹主隆
绪,且命将德让棺 ,陪葬母旁。可谓特别孝思。
既而高丽国有内乱,主诵为康肇所弑,另立诵兄名询,契丹主兴师问罪,擒诛康肇而
还。夷狄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至宋仁宗既位,契丹遣使入汴,吊死贺生。越年,契丹主大
阅兵马,声言将校猎幽州。宋廷虑他入寇,拟练兵备边。同平章事张知白道:“契丹修好未
远,想不欲轻启衅端,今乃声言校猎,无非欲尝试我朝,我若发兵防边,反贻口实,不若托
言堵河,募工充兵,他即无可借口了。”仁宗如言照行,契丹兵亦罢去。嗣辽东因契丹加
税,致扰兵变,详 大延琳,集叛兵据辽阳,僭号兴辽,改元天庆。留守萧孝先被拘,契丹
主即令孝先兄孝穆,率兵往讨,扫平叛兵,获斩延琳。到了天圣九年,契丹主隆绪卒,立子
宗真,尊号隆绪为圣宗。宗真系宫人萧耨斤一译作讷木谨。所生,隆绪后萧氏无出,取为己
子。也学刘太后耶?隆绪疾笃,萧耨斤即骂隆绪后道:“老物!福亦将享尽么?”隆绪稍有
所闻,召宗真入嘱道:“皇后事我四十年,因他无子,取汝为嗣。我死,汝母子切勿害她,
这是至要!宋朝信誓,汝宜永守,他不生衅,终当和好,国家自可无忧了。”宗真唯唯受命。
至隆绪已死,萧耨斤自称太后,参预国事,左右希耨斤意旨,诬隆绪后弟谋逆。耨斤派
官鞫治,词连隆绪后,宗真道:“先帝遗命,怎可不遵?且后尝抚育朕躬,恩勤备至,不尊
为太后,反欲加她罪名,如何使得?”宗真还有良心。萧耨斤道:“此人不除,必为后
患。”宗真道:“她既无子,又已年老,还有什么异图?”耨斤不从,竟命将隆绪后迁至上
京。宗真发使至宋廷告哀,宋亦遣中丞孔道辅等,充贺册及吊祭使,南北通好,仍然照常。
宋仁宗明道元年,契丹主宗真往猎雪林,太后萧耨斤竟遣中使至临潢,勒隆绪后自尽。后慨
然道:“我实无罪,天下共知,既令我死,且待我沐浴更衣,就死未迟。”中使也为怜惜,
暂退室外。有顷入视,后已仰药自尽了。当下返报耨斤,耨斤当然欢慰。独宗真归知此事,
怨母残忍,遂有违言。嗣是母子不和,心存芥蒂。过了两年,即仁宗景 元年,萧耨斤阴召
诸弟,谋废宗真,改立少子重元。偏重元入告乃兄,宗真至此,也顾不得母子之情,遂令卫
卒收太后玺绶,迁耨斤居庆州,立重元为皇太弟,始亲决国政,与宋和好如初。
惟西夏主赵德明,既臣事宋朝,复臣事契丹,还算安分守己,事大尽礼。会六谷酋长巴
喇济,为异族所戕,应二十二回。部众拥立巴喇济弟斯榜多为首领,斯榜多一译作斯铎督。
宋廷续授他为朔方节度使。斯榜多未洽众望,或多散归吐蕃部。吐蕃本西域强国,唐时与回
纥国屡寇边疆,后来两国自相侵伐,同就衰微。宋兴,两部酋先后入贡,真宗时,吐蕃部酋
厮罗,一译作 勒斯赉。上表宋廷,请伐西夏,廷议以夏主德明,尚称恭谨,不许吐蕃往
侵。 厮罗竟入窥关中,知秦州曹玮,请兵预防。果然 厮罗来寇伏羌寨,被曹玮率兵掩
击,大败而还。 厮罗自知势蹙,悔惧乞降。宋授 厮罗为宁远大将军,兼爱州团练使。夏
主德明,有子元昊,性极雄毅,兼多智略,常欲并吞回鹘、即回纥。吐蕃诸部,称霸西陲。
嗣竟引兵袭破回鹘,夺据甘州,德明嘉他有功,立为太子。元昊且劝父叛宋,德明不从,且
戒元昊道:“自我父以来,连岁用兵,疲敝不堪,近三十年间,称臣中国,累沐锦衣,中国
可算厚待我了,此恩怎可辜负?”元昊 然道:“衣毳 ,事畜牧,乃我蕃族特性,丈夫子
生为英雄,非王即霸,奈何羡这锦衣,甘作宋朝奴隶呢?”也是石勒一流人物。既而德明病
死,元昊袭位,宋遣工部郎中杨吉,册元昊袭封西平王,并授定难军节度,夏、银、绥、
静、宥等州观察,及处置押蕃落使,元昊还算拜受。契丹亦遣使册元昊为夏国王。元昊圆面
高准,身长五尺有余,善骑射,通蕃汉文字,登位后大改制度,部署兵行,隐欲与宋为难。
仁宗景 元年,竟引兵入寇环庆,杀掠居民。庆州柔远寨蕃部都巡检嵬通,嵬一译作威。乘
夏兵炮 ,尾后袭击,攻破后桥诸堡。元昊反借口报仇,驱兵复出,缘边都巡检杨遵,与柔
远寨押监卢训,领兵七百人,前往备御,哪禁得夏兵大至,被杀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环
庆都监齐宗矩,与宁州都监王文等,未知败耗,只去援应卢训。行次节义峰,骤闻胡哨乱
鸣,夏兵已漫山遍野而来,宗矩不及退避,挺身与战,力竭被擒,王文等逃还。既而元昊放
归宗矩,只说是双方误会,无故兴兵,现愿彼此约束云云。仁宗尚欲羁縻,颁诏慰抚,且令
他兼官中书令。元昊狡诈,酷肖乃祖,仁宗姑息,亦与太宗相同,彼此可谓善绳祖武。元昊
佯为听命,暗遣部将苏奴儿,一译作苏木诺尔。率兵二万五千人,往攻吐蕃,被 厮罗诱入
险地,四面围住,差不多把夏兵杀光,连苏奴儿也活擒了去。元昊闻报大怒,复领众攻陷猫
牛城,转围宗哥、带星岭诸城。 厮罗复遣部将安子罗,截击元昊归路。元昊昼夜角战,杀
到好几十日,方将子罗击退,移众往攻临湟。 厮罗坚壁不战,待元昊渡河,却用精骑杀
出。夏兵猝不及防,多半溺死,元昊遁归。 厮罗报捷宋都,有诏擢他为保顺军留后。
既而元昊转侵回鹘,夺据瓜、沙、肃诸州,疆宇日拓,气势愈张。可巧华州有二书生。
一姓张,一姓吴,屡试被黜,往游塞外,闻元昊威振西陲,颇思干进,因相偕至灵州,即夏
都,见二十二回。入酒家豪饮,索笔书壁道:“张元、吴昊到此。”寻被逻卒拘住,见元
昊,元昊怒责道:“入国问讳,你两人既入我都门,难道不知避讳么?”张、吴二人齐声
道:“姓尚不理会,却理会这名字,未免本末倒置了。”原来元昊尚用宋朝赐姓,舍李为
赵,所以二人乘机进言。果然元昊竦然起敬,亲自下堂,替他解缚,延入赐坐,询及国事。
两人抵掌高谈,指陈形势,所有西夏立国规模,寇宋计画,一古脑儿倾倒出来。元昊喜出望
外,遂改灵州为兴州,号西平府为兴庆府,阻河带山,负?纷怨蹋 尤恢 呈艹 猿苹 宋有刘太后,而契丹有萧太后,真可谓兄弟之国,内政相等。至曹后取宗实为己
子,隆绪后亦取宗真为己子,举动又复相似。古所谓难兄难弟,不期于南北两国见之。惟萧
太后老而淫,萧耨斤且敢弑主母。而宋尚不闻有此。得毋由夷狄之俗,不及华夏之犹存礼教
耶?夏主德明,事南事北,仿佛一条两头蛇,元昊独锐生鳞角,至欲图王争霸,羌戎中偏出
枭雄,而宋廷适当乏人,文不足安邦,武不足却敌,徒令元昊增焰耳。幸保安军尚有狄青,
差足为中原吐气,然官小职卑,未握重权。屈良骥于枥下,美之适以惜之云。
第二十九回 中虏计任福战殁 奉使命富弼辞行
却说元昊欲寇延州,先遣人通款范雍,诈言两不相犯。雍信为真言,毫不设备。那元昊竟轻师潜出,攻破金明寨,执都监李士彬父子,直抵延州城下。雍始着急起来,飞召在外将
士,还援延州。于是鄜、延副总管刘平、石元孙,自庆州驰援,都监黄德和,巡检万俟政、
郭遵等,亦由外驰入。数路兵合成一处,往拒元昊。两下相遇,夏兵左持盾,右执刀,踊跃
前来。刘平令军士各用钩枪,撤去敌盾,大呼杀入,敌众败走。平当先追击,被敌兵飞矢射
来,适中面颊,乃裹创退还。到了傍晚,忽来敌骑数千名,猝薄官军,官军未曾预防,竟至
小却。黄德和在阵后,望见前军却退,竟率步兵先遁。平亟遣子宜孙,驰追德和,执辔与语
道:“都监当并力抗贼,奈何先奔?”德和不顾,脱辔径去,遁赴甘泉。万俟政、郭遵等,
亦先后奔溃。德和可恨,万俟政等尤可恶。平复遣军校仗剑遮留,只拦住千余人,与夏兵转
战三日,互有杀伤,敌稍稍退去。平率余众保西南山,立栅自固。夜半四鼓,突闻外面万马
齐集,且厉声四呼道:“这般残兵,不降何待!”平与元孙料敌大至,勉守孤营,相持达
旦。俄而天色已明,开营迎敌,见敌酋举鞭四至,悍厉异常,两人手下,已不过数千人,且
累日鏖斗,势已困乏,怎能当得这般悍虏?战不数合,已被敌酋冲作数截。平与元孙,不能
相顾,战到筋疲力尽,都做了西夏的囚奴。平愤极不食,见了元昊,开口大骂,竟为所害。
元孙被拘未死。延州得此败报,人心益惧。幸天降大雪,冻沍不开,元昊始解围退去。
黄德和反诬平降贼,因致败挫,宋廷颇闻悉情形,诏殿中侍御史文彦博,往河中问状。
彦博,汾州人,为人正直无私,一经讯鞫,当然水落石出。德和坐罪腰斩,范雍亦贬知安
州,追赠刘平官爵,抚恤从优。罪不及万俟政等,还是失刑。诏命夏守赟为陕西经略按抚招
讨使,内侍王守忠为钤辖,即日启行。知谏院富弼上言:“守赟庸懦,不足胜任。守忠系是
内臣,命为钤辖,适蹈唐季监军覆辙,请收回成命!”言之甚是。仁宗不从。适知制诰韩
琦,使蜀还都,奏闻西夏形势,语颇详尽,仁宗遂命他按抚陕西。琦入朝辞行,面奏仁宗
道:“范雍节制无状,因遭败衄,致贻君父忧,臣愿保举范仲淹,往守边疆,定然无误。”
仁宗迟疑半晌,方道:“范仲淹么?”琦复道:“仲淹前忤吕夷简,徙知越州,朝廷方疑他
朋党,臣非不知,但当陛下宵旰焦劳,臣若再顾嫌疑,埋才误国,罪且益大。倘或迹近朋
比,所举非人,就使臣坐罪族诛,亦所甘心。”百口相保,不愧以人事君之义。仁宗才点首
道:“卿且行!朕便令仲淹随至便了。”琦叩谢而出。未几即有诏令仲淹知永兴军。先是仲
淹知开封府,因吕夷简当国,滥用私人,特上疏指陈时弊,隐斥夷简为汉张禹。夷简说他越
职言事,离间君臣,竟面劾仲淹,落职外徙。集贤院校理余靖,馆阁校勘尹洙、欧阳修,奏
称仲淹无罪,也致坐贬,斥为朋党。都人士却号作四贤。韩琦此次保荐仲淹,所以有这般论
调。仲淹坐朋党落职,系景祐三年事,本回信韩琦奏事,补叙此事,文法绵密。仁宗依奏施
行,也算是虚心听受了。
惟张士逊主议征夏,至军书旁午,反无所建白,坐听成败,谏院中啧有烦言。士逊心不
自安,上章告老。诏令以太傅致仕,再起吕夷简同平章事。夷简再相,亦以夏守赟非专阃
才,不如召还。仁宗乃命与王守忠一同还阙,改用夏竦为陕西经略按抚招讨使,韩琦、范仲
淹为副。仲淹尚未赴陕,奉旨陛辞,仁宗面谕道:“卿与吕相有隙,今吕相亦愿用卿,卿当
尽释前嫌,为国效力。”仲淹叩言道:“臣与吕相本无嫌怨,前日就事论事,亦无非为国家
起见,臣何尝预设成心呢?”仁宗道:“彼此同心为国,尚有何言。”仲淹叩别出朝,即日
就道。途次闻延州诸寨,多半失守,遂上表请自守延州。有诏令兼知州事,仲淹兼程前进,
既至延州,大阅州兵,得万八千人,择六将分领,日夕训练,视贼众寡,更迭出御。又修筑
承平、永平等寨,招辑流亡,定保障,通斥堠,羌、汉人.民,相继归业,边塞以固,敌不敢
近。夏人自相告戒道:“此次来了小范老子,胸中具有数万甲兵,不比前日的大范老子,可
以骗得,延州不必妄想了。”大范就指范雍,小范乃指范仲淹。
元昊闻仲淹善守,佯遣使与仲淹议和,一面引兵寇三川诸寨,副使韩琦,令环、庆副总
管任福,托词巡边,领兵七千人,夜趋七十里,直抵白豹城,一鼓攻入,焚去夏人积聚,收
兵还汛。元昊又向韩琦求盟,琦勃然道:“无约请和,明是诱我,我岂堕他诡计么?”遂拒
绝来使。独范仲淹复元昊书,反复戒谕,令去帝号,守臣节,借报累朝恩遇等语。时宋廷遣
翰林学士晁宗慤,驰赴陕西,问攻守策,夏竦模棱两可,具二说以闻。仁宗独取攻策,令
鄜、延、泾、原会师进讨,限期在庆历元年正月。仁宗改元宝元后,越二年,又改元康定,
又越年,复改元庆历。范仲淹主守,韩琦主战,两下各争执一词,彼此据情陈奏,累得仁宗
亦疑惑不定,无从解决。那元昊却不肯罢手,竟遣众入寇渭州,薄怀远城。韩琦亲出巡边,
尽发镇戎军士卒,又募勇士万八千人,命环、庆副总管任福为统将,耿傅为参谋,泾、原都
监桑怿为先锋,朱观、武英、王珪为后应。大军将发,琦召任福入语道:“元昊多诈,此去
须要小心!你等可自怀远趋德胜寨,绕出羊牧隆城,攻击敌背,若势未可战,即据险入伏,
截他归路,不患不胜。若违我节制,有功亦斩!”福奉令登程,径趋怀远,道遇镇戎军西路
巡检常鼎、刘肃等人,传言夏兵在张家堡南,距此不过数里。福即会师亟进,果然遇着敌
众,顿时并力掩击,斩馘数百级,敌众溃退,抛弃马羊橐驼,不计其数。先锋桑怿,驱兵再
进,福接踵而前。参军耿傅,尚在后面,接得韩琦来檄,力戒持重,乃附加手书,遣人赍递
任福,劝他遵从韩令,切勿躁率。福冷笑道:“韩招讨太觉迂谨,耿参军尤觉畏葸,我看虏
兵易与,明日进战,管教他只骑不回。”趾高气扬,安能不败?遂令来使速还,约后队迅即
来会,越日定可破敌,万勿误期。及使人回报,耿傅、朱观、武英、王珪等,只好一同进兵。
到了笼络川,天色已晚,闻前军已至好水川,相隔只有五里,乃择地安营。次日天晓,
桑怿、任福等,复循好水川西行,至六盘山下,途次见有银泥盒数枚,缄封甚固,桑怿取盒
审视,未知内藏何物,但闻盒中有动跃声,疑不敢发。可巧任福亦到,即递交与他。福是个
粗豪人物,不管甚么好歹,当即把盒启视,哪知盒内是悬哨家鸽,霎时间尽行飞出,回翔军
上。桑怿、任福尚翘首视鸽,莫明其妙,忽闻胡哨四起,夏兵大集。元昊亲率铁骑,蹀躞前
来。怿忙麾军抵敌,福尚未成列,被敌骑纵横驰突,顿时散乱。众欲据险自固,忽夏人阵
中,竖起一张鲍老旗,戏幢名。长约二丈余,左动左伏起,右动右伏起,四面夹攻,宋军大
败。桑怿、刘肃陆续战死。福身被十余创,尚力战不退。小校刘进,劝福急走,福愤然道:
“我为大将,不幸兵败,只有一死报国便了。”未几枪中左颊,血流满面,福扼喉自尽。福
子怀亮随军,同时毕命,全军尽覆。
元昊乘胜入笼络川,正与朱英军相遇,趁势将朱英围住。英左冲右突,不能出围,王珪
急往救援,硬杀一条血路,拔出朱英,但见英已身受重伤,不能视军,珪正焦急得很,正拟
设法走脱,不意敌兵益至,又被围住。耿傅、朱观也欲往援,适渭川驻泊都监赵津,带领瓦
亭骑兵二千,前来会战,耿傅即与赵津救珪,令朱观守住后军。赵津多来送死,然却是朱观
的替死鬼。时王珪已经阵亡,朱英亦死,耿、赵两人,冒冒失失的冲杀过去,好似羊入虎
口,战不多时,一同殉难。朱观见不可支,急率残军千余人,退保民垣,四向纵射。夏兵疑
是有伏,更兼天色将昏,乃齐唱番歌,收军引去。这一场交战,宋将死了六人,士卒伤亡一
万数千名,只朱观手下千余人,总算生还,关右大震。
韩琦退还,夏竦使人收集散兵,并任福等遗骸,见福衣带间尚藏着琦檄,并参军耿傅
书,乃将详情奏闻,说是任福违命致败,罪不在琦、傅等人。琦却上章自劾,仁宗很是惊
悼,镌琦一级,徙知秦州。元昊自连胜宋军,声势张甚,作书答复范仲淹,语极悖嫚。仲淹
对着夏使,把书撕碎,付之于火,夏使自去。这事传达宋廷,吕夷简语廷臣道:“人臣无外
交,仲淹擅与元昊书,已失臣礼,既得答复,又擅焚不奏,别人敢如此么?”参政宋庠遽答
道:“罪当斩首。”枢密副使杜衍,独辩论道:“仲淹志在招叛,存心未尝不忠,怎可深
罪?”彼此争议未决。仁宗命仲淹自陈,仲淹遥奏道:“臣始闻元昊有悔过意,因致书劝
谕,宣示朝廷德威,近因任福败死,虏势益张,复书遂多悖嫚,臣愚以为此书上达,若朝廷
不亟声讨,辱在朝廷,不若对了虏使,毁去此书,还不过辱及愚臣,似与朝廷无涉。这是区
区愚忱,乞即鉴察”等语。仁宗得奏,复命中书枢密两府复议。宋庠、杜衍仍各执前说,仁
宗顾问夷简,宋庠总道夷简赞同己说,哪知夷简恰不慌不忙道:“杜衍议是,止应薄责了
事。”这语说毕,庠不禁瞠目退朝。想是夷简与庠有隙,故独从杜衍之议,不然,前既倡议
罪范,此时何反袒范耶?仁宗乃降仲淹知耀州,未几复徙知庆州,诏命工部侍郎陈执中,同
任陕西按抚经略招讨使,与夏竦同判永兴军。两人意见相左,屡起龃龉,乃又命竦屯鄜州,
执中屯泾州。竦守边二年,遇事畏缩,首鼠两端,营中带着侍妾,整日里流连酒色,不顾边
情。元昊悬募竦首,只出钱三千文,边人传为笑话。
既而元昊复寇麟府,破宁远寨,陷丰州,警报迭闻,知谏院张方平奏称:“竦为统帅,
已将三年,师惟不出,出必丧败,寇惟不来,来必残荡。这等统帅,究有何用?请另行择
帅,借固边防!”于是改竦判河中,执中知泾州,一面再经廷议,分秦凤、泾原、环庆、鄜延为四路,令韩琦知秦州,辖秦凤,范仲淹知庆州,辖环庆,王ブ渭州,辖泾原,庞籍知
延州,辖鄜延,各兼经略按抚招讨使。四人除王ネ猓均捍御有方,缮城筑寨,招番抚民。
羌人尤爱仲淹,呼他为龙图老子。因仲淹曾任龙图阁待制,乃有是名。元昊却也知难而退,
稍稍敛迹了。总贵得人。
庆历二年,忽契丹遣使萧特末、刘六符至宋,复求关南故地,且问兴师伐夏,及沿边濬
河增戍的理由。朝命知制诰富弼为接伴使,偕中使往迎都外。特末等昂然而来,下马相见,
当由中使传旨慰问。特末倔强不拜,弼抗声道:“南北两主,称为兄弟,我主与汝主相等,
今传旨慰劳,奈何不拜?”特末托言有疾,不能施礼。弼又道:“我亦尝出使北方,卧病车
中,闻汝主命,即起受尽礼,汝怎得因疾废礼呢?”特末无词可答,只好起拜。先声已足夺
人。拜毕,随弼入都。弼导入客馆,开诚与语,特末却亦感悦,即将契丹主遣使本意,一一
说出。弼据理辩驳,特末密语弼道:“贵国可从则从,不可从,或增币,或和亲,亦无不
可。”弼乃引两使入谒仁宗,并据特末言奏闻。仁宗召吕夷简入商,夷简道:“西夏未平,
契丹乘隙求地,断难允许。但我既与夏构兵,不应再战契丹,现来使萧特末,既有和亲增币
两事,密相告语,我且酌允一件,暂作羁縻罢了。”仁宗道:“朕意亦是如此,但何人可以
报聘?”夷简道:“不如就遣富弼,渠去年曾往使契丹,可称熟手,此次命往,谅想不致辱
命。”借夷简口中,补叙富弼奉使契丹,且回应上文弼语特末之言。仁宗点首,遂命富弼报
使契丹。诏命既下,廷臣多为富弼担忧。谓此去恐致陷虏,集贤院校理欧阳修,且引唐颜真
卿使李希烈故事,请留弼不遣,疏入不报。自是谣诼繁兴,统说夷简与弼有嫌,计图陷害,
因荐弼北行。弼却毅然愿往,陛辞时叩首奏道:“主忧臣辱,臣怎敢爱死?此去除增币外,
决不妄允一事。倘契丹意外苛索,臣誓死以拒便了。”仁宗闻言,也不禁动容,面授弼为枢
密直学士。弼不肯受,复叩头道:“国家有急,义不惮劳,怎敢先受爵禄呢?”仁宗复慰奖
数语,弼即起身出朝,到了宾馆,邀同契丹两使,即日往北去了。小子有诗咏道:
衔命登程竟北行,国家为重死生轻。
折冲樽俎谈何易,恃有忠诚慑虏情。
欲知弼往契丹,如何定议,待小子下回说明。 世尝谓北宋无将,证诸夏事,北宋固无将也。仁宗之世,宋尚称盛,元昊骚扰西
陲,得一良将以平之,犹为易事。夏竦、范雍,材皆庸驽,固等诸自郐以下。若夫韩琦、范
仲淹二人,亦不过一文治才耳。主战主守,彼此异议,主战者有好水川之败,虽咎由任福之
违制,然所任非人,琦究不得辞责。主守者遭元昊之谩侮,微杜衍,仲淹几不免杀身。史虽
称韩、范善防,然卒无以制元昊,使之帖然归命,非皆武略不足之明证耶?以专阃之乏材,
而契丹遂乘间索地,地不给而许增岁币,亦犹二五一十之故智耳。外交以武力为后盾,仅恃
口舌之争,虽如富郑公者,亦不能尽折虏焰,而下此更不足道矣
第三十回 争和约折服契丹 除敌臣收降元昊
却说富弼出使,免不得途中耽搁,一时未到契丹。契丹却聚兵幽、蓟,声言南下。廷议请筑城洛阳,吕夷简谓不若建都大名,耀威河北,示将亲征以伐敌谋。仁宗从夷简言,乃建
大名府为北京,即从前真宗亲征驻跸处,一面命王德用判定州,兼朔方三路都部署。德用抵
任,日夜练士卒,择期大阅。契丹遣侦骑来视,见德用部下,人人强壮,个个威风,当下返
报本国,契丹主宗真也觉夺气。宋廷赖有此着,故和议复成。待富弼已到契丹,即入见宗
真,行过了礼,便开口问道:“两朝人主,父子继好已四十年,乃无故来求割地,究属何
故?”宗真道:“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亦为着何事?我国大臣,
均请举兵南向,我意谓遣使质问,并索关南故地,若南朝不肯相从,举兵未晚。”弼即接入
道:“北朝忘我先帝的大德么?澶渊一役,我朝将士,哪一个不主开战?若先帝从将士言,
恐北兵均不得生还。我先帝顾全南北,特约修和,今北朝又欲主战,想是北朝臣子,均为身
谋,不管主子的祸福呢。”说到此句,宗真不觉惊异道:“为什么不管主子的祸福?”弼答
道:“晋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乱,土宇狭小,上下离叛,北朝乃得进克中原。但试问所得
金币,果涓滴归公否?北朝费了若干军饷,若干兵械,徒令私家充牣,公府雕残。今中国提
封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必胜么?就使得胜,劳师伤
财,还是群臣受害呢,人主受害呢?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有何利益?所以为群
臣计,宜战不宜和,为主子计,宜和不宜战。”说得透切,不亚秦、仪。宗真听了,不由的
点首数次。弼又道:“塞雁门,为备元昊,并非防北朝;塘水开濬,在南北通好前,城隍无
非修旧,民兵不过补阙,有何违约可言?”宗真道:“如卿言,是我错怪南朝了。但我祖宗
故地,幸乞见还!”语已少软。弼答道:“晋以卢、龙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地,统是前
代故事。若各欲求地,幽、蓟曾隶属中国,难道是北朝故地么?”宗真亦无词可答,命刘六
符引弼至馆,开宴叙谈。六符道:“我主耻受金币,定欲关南十县,南朝何不暂许通融?”
弼正色道:“我朝皇帝尝云,为祖宗守国,不敢以尺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租赋,朕不忍
两朝赤子,多罹兵革,所以屈己增币,聊代土地。若北朝必欲得关南十县,是志在败盟,借
此为词。澶渊盟誓,天地鬼神,共鉴此言,北朝若首发兵端,曲不在我,天地鬼神,恐不肯
受欺哩。”正襟危论,如闻其声。六符道:“南朝皇帝,存心如此,大善大善。
当彼此共奏,使两主情好如初。”是日尽欢而散。
翌日,契丹主宗真,召弼同猎,引弼马相近,婉语道:“南朝若许我关南地,我当永感
厚谊,誓敦和好。”仍是欺人之语。弼答道:“北朝以得地为荣,南朝必以失地为辱,两朝
既称兄弟,怎可一荣一辱呢?”舍理言情,语益动人。宗真默然。猎毕散归,六符复来语弼
道:“我主闻荣辱的谈论,意甚感悟,关南十县,暂且搁起。惟愿与南朝和亲,想南朝总允
我结婚呢。”弼复道:“结婚易生嫌隙,我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哪能及得岁币
的大利呢?”六符返报宗真。宗真乃召弼入见,令还取盟书,并与语道:“俟卿再至,当择
一事为约,卿可遂以誓书来。”弼乃辞归,据实奏陈。仁宗复遣使持和亲增币二议,及誓书
再往契丹,并命至枢臣处亲受口传。弼领教即行,途次乐寿,忽心有所触,亟语副使张茂实
道:“我奉命为使,未见国书,倘书词与口传不同,岂非败事?”茂实唯唯。及启书审视,
果与口传不符,立即驰还。时已日昃,叩阍求见,至仁宗召入,弼呈上国书,并跪奏道:
“枢臣意图陷害,特作此书,俾与口说不同,臣死何足惜,贻误国家,岂非大患?”仁宗恰
也惊疑,转问晏殊。晏殊道:“吕夷简想不至出此,或恐录述有误呢。”弼奏道:“晏殊奸
邪,党夷简,欺陛下,应得何罪?”仁宗遂命晏殊易书,弼审视乃行。吕夷简挟私害公,至
此未免坐实。晏殊设词掩饰,明是党吕陷弼,史称弼娶晏女,岂翁婿之情,亦全不顾耶?既
至契丹,不复议婚,但议增币。契丹主宗真道:“南朝既增我岁币,应称为献。”弼答道:
“南朝为兄,岂有为兄献弟的道理?”宗真道:“献字不用,改一纳字。”弼仍不可。宗真
艴然道:“岁币且增我,何在此区区一字?若我拥兵南来,得勿后悔么?”弼复道:“我朝
兼爱南北生民,所以屈己增币,并非有惮北朝。若不得已改和为战,当视曲直为胜负,使臣
却不敢预料了。”宗真道:“卿勿固执,古时亦曾有此例呢。”弼勃然道:“古时惟唐高祖
借兵突厥,当时赠遗,或称献纳,但后来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尚有此例么?”说毕,声色俱
厉。宗真知不可夺,乃徐徐道:“我当自遣人往议罢了。”乃留增币誓书,另遣使耶律仁先
及刘六符二人,持督书与弼偕来,且议献纳二字。弼先入奏道:“献纳二字,臣已力拒,虏
气已中沮了,幸勿再许!”仁宗允奏。后用晏殊议,竟许用“纳”字。一字都不能争得,宋
君臣可谓委靡。于是岁增银十万两,绢十万匹,仍遣知制诰梁适持誓书,与仁先等往契丹。
契丹亦遣使再致誓书,且报撤兵,总算依旧和好了。
弼始受命至契丹,适一女夭殇,弼不过问,及二次再往,闻得一男,亦不暇顾。在外得
家书,未尝启阅,随至随焚。左右以为奇,弼与语道:“这种家书,徒乱人意,国事尚未了
结,何暇顾家?”录此为爱国者劝。至和议已成,仁宗复命他为枢密直学士。弼仍恳辞道:
“增币非臣本意,只因近日方讨元昊,不暇与契丹角逐,所以臣未敢死争,怎可无功受赏
呢?”未几又授弼为枢密副使,弼又固辞,但表请仁宗坐薪尝胆,不忘修政。仁宗很加赞
叹,改授弼为资政殿学士,这且按下慢表。
且说元昊据有西鄙,叛命如故,会夏境天旱年荒,兵民交困,乃渐有纳款意。知延州庞
籍,报答宋廷,诏命知保安军刘拯,传谕元昊亲臣刚浪陵、一译作野利纲里拉。遇乞一译作
雅奇。兄弟,令他内附,即分畀西平爵土。刚浪陵很是刁猾,令部下浪埋、赏乞、媚娘三
人,伪至鄜州乞降。鄜州判官种世衡,料知有诈,留住营中,佯加录用。刚浪陵又遣教练使
李文贵,来报降期,也由世衡留住。既而元昊仍大举入寇,攻镇戎军,王ナ垢弊芄芨鸹
敏,督诸寨兵出敌,至定州寨,被夏兵绕出背后,毁桥截住。怀敏部军,相率惊慌,顿时大
溃。怀敏奔还长城,濠路已断,遂与将校十四人,陆续战死,余军九千六百名,马六百匹,
均陷没敌中。元昊乘胜直抵渭州,焚荡庐舍,屠掠民畜,泾、汾以东,烽火连天。幸知庆州
范仲淹,率蕃汉兵往援,夏兵乃退。先是翰林学士王尧臣,曾奉命安抚陕西,及还朝,上疏
论兵,且言:“韩、范具将帅材,不当置诸散地。”仁宗尚不以为意。至葛怀敏败殁,中外
震惧,乃命文彦博经略泾、原,并欲徙范仲淹知渭州,与王ザ缘鳌
仲淹以王ノ抻茫拟与韩琦并驻泾州,即行上奏,略云:
泾州为秦、陇要冲,贼昊屡出兵窥伺,非协力捍御,不足以制贼锋。臣愿与韩琦并驻泾
州,琦兼秦、凤,臣兼环、庆,泾、原有警,臣与琦合秦、凤、环、庆之兵,犄角而进。若
秦、凤、环、庆有警,亦可率泾、原之师为援。臣当与琦练兵选将,渐复横山,以断贼臂,
不数年间,可期平定。愿招庞籍兼领环、庆,以成首尾之势。秦州委文彦博,庆州用滕宗
谅,总之渭州一武臣足矣。
仁宗准奏,乃用韩琦、范仲淹、庞籍为陕西按抚经略招讨使,置府泾州,分司行事。并
召王セ苟迹命文彦博守秦州,滕宗谅守庆州,张亢守渭州。韩、范二人,同心捍边,号令
严明,爱拊士卒,诸羌乐为所用,怀德畏威。边人闻韩、范名,编成四句歌谣道:“军中有
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得人之效,可见一斑。
惟种世衡因刚浪陵遣人诈降,总欲以假应假,用反间计除灭了他,免为元昊心腹。当时
有僧人王光信,足智多谋,世衡招致部下,奏补三班借职,令改名为嵩,持招降书,往投刚
浪陵、遇乞。刚浪陵接到书函,当下展阅,内言:“朝廷知王有内附心,已授夏州节度,王
其速来!”书后,又绘一枣及一龟。刚浪陵懵然不解,王嵩在旁代解道:“枣早同音,龟归
同声,请大王留意!”原来刚浪陵、遇乞,皆属野利氏,元昊娶野利氏女为第五妃,即二人
女弟,二人因此得宠,且具有才谋,并握重权,夏人号为大王,所以世衡贻书,及王嵩与
语,亦沿用夏人称呼。刚浪陵毕竟乖刁,狞然笑道:“种使君年已长成,何故弄此把戏?难
道视我为小儿么?”遂将王嵩拿下,并原书献与元昊。王嵩本有胆智,见元昊后,元昊喝令
斩首。嵩并不惊慌,反大笑道:“人人说你夏人多诈,我却不信,谁料话不虚传呢。”元昊
拍案道:“你等多诈,欲来用反间计,还说是我国多诈么?”一语喝破。仿佛《三国演义》
中曹操之于阚泽。王嵩道:“刚浪大王,若非先遣浪埋等来降,种使君亦不至无故送书。现
浪埋等尚在鄜州,李文贵居然重用,我朝已授刚浪大王,为夏州节度使,今乃有此变卦,岂
非你夏人多诈吗?罢罢!我死也还值得。我死,有李文贵等四人偿命呢。”元昊听了,不禁
惊诧,遂转问刚浪陵。刚浪陵前遣浪埋等人,尚未与元昊说明,至此反无从详对,但说是别
有用意。元昊益觉动疑,当命将王嵩绶刑,囚禁阱中,一面盘诘刚浪陵。刚浪陵才将前情详
陈,偏元昊似信非信,也将刚浪陵留住帐中,潜遣人作为刚浪陵使,返报世衡。世衡已料为
元昊所遣,却故意将错便错,格外优待,并与约两大王归期。来使怎识诈谋,当然据情还
报。元昊不禁怒起,竟召还刚浪陵,与使臣对质。刚浪陵尚想分辩。偏元昊已拔剑出鞘,手
起剑落,把刚浪陵挥作两段,除了一个。并将遇乞拘置狱中。种世衡闻刚浪陵被杀,知计已
得行,复著成一篇祭文,内说:“刚浪陵大王兄弟,有意本朝,忽遭惨变,痛失垂成。”写
得非常惨怛,潜令人投置夏境。夏人拾得,赍献元昊。元昊又令人将遇乞处斩。又除了一
个。看官!试想这元昊也是一个雄酋,难道这般反间计,竟全然没有分晓,空把那两个有用
的妻舅,一一杀死么?小子搜考野乘,才悉元昊另有一段隐情。遇乞妻没藏氏,因与元昊第
五妃有姑嫂关系,往往出入夏宫,她不合生着三分姿色,被元昊看上了眼,极想与她通情,
奈因遇乞手握重权,未免投鼠忌器,没奈何勉强忍耐,含着一种单相思,延挨过去。巧值种
世衡投书与他,劝令内附,他正好借公济私,除了遇乞,便将没藏氏拘入宫中,一吓两骗,
哄得没藏氏又惊又喜,只好献出秘宝,供他享受。元昊已经如愿,索性放出王嵩,厚礼相
待,令作书报种世衡,愿与宋朝讲和。世衡转告庞籍,籍即令世衡遣还李文贵,往议和约。
元昊大喜,仍使文贵与王嵩偕至延州,赍书议款。庞籍接得来书,见书意尚是倔强,有云:
“如日方中,止能顺天西行,安可逆天东下”等语。当下将来书飞报宋廷,仁宗已经厌兵,
诏令籍复书许和,但令他稍从恭顺。籍乃如旨示复,遣文贵持去。嗣得夏国六宅使贺从勖,
与文贵赍书同来,书中自称男邦泥定国兀卒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庞籍即问道:“何谓泥
定国兀卒曩霄?”从勖道:“曩霄系吾主改定新名,泥定国是立国意义,兀卒是我国主子的
称呼。”庞籍道:“如此说来,你主仍不肯臣事本朝,令我如何上闻?”从勖道:“既称父
子,也是君臣一般,若天子不许,再行计议。”庞籍道:“你只可入阙自陈。”从勖答言:
“愿入京师。”乃送从勖至阙下,并奏言元昊来书,名体未正,应谕令称臣,方可议和。仁
宗览奏,即召谕从勖道:“你主元昊,果愿归顺,应照汉文格式,称臣立誓,不得说什么兀
卒,什么泥定国。”从勖叩首道:“天朝皇帝,既欲西夏称臣,当归国再议。惟天朝仁恩遍
覆,每岁应赐给若干,俾可还报。”仁宗道:“朕当遣使偕行,与你主定议便了。”从勖乃
退。有诏命邵良佐、张士元、张子奭、王正伦四人,偕从勖一同西行,与夏主元昊妥议。四
人领命而去。到了西夏,因元昊多索岁币,议仍未洽。元昊乃再遣使臣如定聿舍、一译作儒
定裕舍。张延寿等,入汴再议。当议定按年赐给绢十万匹,茶三万斤。夏主元昊,应称臣立
誓,不得渝盟。夏使乃返。越年,庆历四年。元昊始遣使来上誓表,文云:
臣与天朝,两失和好,遂历七年,立誓自今,愿藏明府。其前日所掠将校民户,各不复
还。自此有边人逃亡,亦毋得袭逐。臣近以本国城寨,进纳朝廷,其栲栳、镰刀、南安、承
平故地,及他边境,蕃汉所居,乞画中为界,于内听筑城堡。凡岁赐绢茶等物,如议定额
数,臣不复以他相干,乞颁誓诏,盖欲世世遵守,永以为好。倘君亲之义不存,或臣子之心
渝变,当使宗祀不永,子孙罹殃。谨上誓表以闻!
仁宗亦赐答诏书,付夏使赍还。略云:
朕临制四海,廓地万里,西夏之土,世以为胙,今既纳忠悔咎,表于信誓,质之日月,
要之鬼神,及诸子孙,无有渝变,申复恳至,朕甚嘉之!俯阅来誓,一皆如约。
夏使去后,复拟派遣册礼使,册封元昊为夏王,忽契丹遣使来汴,请宋廷勿与夏和,现
已为中国发兵,西往讨夏,累得宋廷君臣,又疑惑起来。正是:
中朝已下和戎诏,朔漠偏来讨虏书。
究竟契丹何故伐夏,试看下回便知。 读本回盟辽盟夏两事,见得宋室君臣,志在苟安,毫无振作气象。契丹主宗真时,
上无萧太后燕燕之雄略,下无耶律休哥之将材,富弼一出,据理与争,即折敌焰,何必多增
岁币,自耗财物,甚至献纳二字,亦不能尽去乎?元昊堕种世衡之计,自剪羽翼,又复惑于
没藏氏之女色,渐启荒眈,其愿和不愿战也明矣。况乎韩、范、庞三人御边,已属无懈可
击,彼若修和,我正当令他朝贡,乃反岁赐绢茶,亦胡为者。总之一奄奄不振,得休便休已
耳,观此而已知宋室之将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