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7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合着,让周寒潮感到很紧张。兰若忽然问他:“你怎么了?浑身都颤抖,是不是着凉了?”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靠得太近了。”

  但她并不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仍然依偎在墙角下,以彼此的体温取暖。周寒潮只感到浑身疲倦,眼皮渐渐地耷拉了下来,外面的雨声仿佛有某种催眠的作用,他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当周寒潮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放明,只是有一线幽暗的光,透过雨幕照射到了他的眼皮上。他睁开眼睛,看到兰若正半躺在他身边,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膀,面容安详而迷人。

  “难道我们在山顶上过了一夜?”

  他的心里一惊,再看了看自己和兰若身上的衣服,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原来他们只是互相依偎着睡着了,并没有做出任何越轨的事情。周寒潮小心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座破庙里。在庙的中央有一座神龛,上面是一尊宛如真人的雕像。

  周寒潮立刻就看呆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雕像,看起来跟真人没有任何区别,他的心里忽然感到一股恶心。

  这时候兰若悠悠地醒了过来,她站起来微笑着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这是什么地方?”“子夜殿。”

  “是一座庙吗?”周寒潮指了指雕像说:“这个人是谁?”

  兰若幽幽地说:“她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他看了看庙门外,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正微微放明,大概是凌晨五点钟吧。他回过头问道:“兰若,你来过这里?”

  “是的,我来过。”她停顿了一会儿,忽然略带悲戚地说:“其实,我刚一出生就来过这里。”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兰若抿着嘴唇走了几步,终于幽幽地说:“二十多年前,县子夜歌戏团里有一位管戏服的老太太,在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五,都会来到子夜殿里烧香。有一年她来到子夜殿里,发现在这神龛前,竟躺着一个襁褓里的女婴。看起来那女婴刚出生不久,在庙里不停地哭泣着,善良的老太太不忍心看着这女婴在庙里自生自灭,便把她抱回到了县戏团里。”

  “那个女婴就是你?”

  “是的。”兰若说着说着,已经有几滴泪水滑落了,她伸出手抚摸着神龛,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凝结着漫漫的时光。

  周寒潮可以猜测到她的身世了:“后来,你就在戏团里长大了?”

  “对,那个老太太待我很好,还专门给我请了一个奶娘。戏团出于同情收留了我,因为我是从子夜殿里捡来的,所以他们给我起名叫兰若,你读过聊斋吗?”“小时候看过。”

  “聊斋故事里有一篇《聂小倩》,这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兰若寺的地方。他们说我是从子夜殿里捡来的鬼孩子,和兰若寺里的女鬼聂小倩一样,所以我就叫了兰若这个名字。”

  周寒潮有些不可思议:“他们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里的人都很迷信的,尤其是对于这片荒凉的海岸,和这山顶上的子夜殿。不过,我自己很喜欢兰若这个名字,你觉得呢?”

  “当然,其实这名字很好听。”周寒潮踱了几步,忽然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终于明白了,兰若。因为你的奇特身世,所以戏团里的人看不起你,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是吗?”

  兰若显得有些忧伤,她转过了身子,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是一个弃婴,一个耻辱的印记,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这子夜殿里。也许,我的生命里包含有她的一部分。”

  说着,她把手指向了那尊美丽的雕像。

  “她?”看着那尊宛如生人的雕像,周寒潮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他忽然拉着兰若的手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客栈吧,别被他们发现了。”兰若点了点头,便与他一起跑下了客栈。

  他们回到客栈里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有起床,周寒潮偷偷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而兰若则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三楼。

  那天周寒潮提心吊胆的,害怕自己会被洪队长看出来。但是,洪队长在白天和夜晚判若两人,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此后的几天,洪队长并没有来找兰若,周寒潮这才把心放了下来,也许是洪队长良心未泯吧。但是,客栈里却产生了关于兰若的流言蜚语,当地人传说这美丽的戏子是女鬼附身,害得那些小伙子一个个跳楼自杀。流言很快就蔓延了开来,让幽灵客栈里的空气越来越紧张。除了周寒潮以外,再也没有人敢和兰若说话了,每次人们见到她,就像是碰到了瘟神似的逃开了。

  周寒潮和兰若都感到很苦闷,但他们又不敢公开地在一起,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清晨相会。直到有一天,幽灵客栈里发生一桩大事。

  洪队长死了。

  周寒潮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清晨,他从睡梦中被一声女人的尖叫惊醒了。那可怕的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他和一群小伙子冲上了三楼,看到原本演女主角的那个女人从房间里跑出来,她的样子惊恐万分,好像见了鬼似的。周寒潮他们冲进了那个房间,只见兰若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洪队长。

  他们探了探洪队长的鼻孔,才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8

第十封信

叶萧:

  你好。昨天上午,当我写完给你的第九封信后,又重新关照了水月一遍,让她绝对不要出门,更不要给其他人开门。然后,我带上贴好邮票的信,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外面仍在刮台风。

  在底楼的大堂里,我向阿昌借了一件雨披,便推开客栈的大门冲进了风雨中。

  我一边走心里还惦记着水月,不知不觉已到了荒村。我把信投进了邮筒。

  糟糕的是,我回去的路是顶风而行。足足用了四十几分钟的时间,我才回到了幽灵客栈,浑身的骨头都快被吹散架了。

  回到客栈的大堂里,我看到了琴然和苏美两个人。我穿着雨披的样子一定很恐怖,也许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妖怪,让她们都吓了一大跳。我脱下了雨披向她们笑了笑,这才发现她们的手里都拖着行李。

  “你们要走了?”

  琴然无奈地回答:“是的,可是这该死的台风———”

  “对,你们现在还走不了,就算是到了西冷镇上,长途汽车也不一定敢在刮台风时行驶。”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水月活过来的事告诉她们。她们本来就觉得水月有些怪异,如果现在告诉她们:水月已经死而复生了,恐怕她们一下子还接受不了,但我可以给她们一些暗示。

  于是我压低了声音说:“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水月又回来了,你们会怎么样?”

  她们愣愣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苏美忽然冷冷地说:“你疯了吗?是不是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了?”

  我说:“但你们回去以后,该怎样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我会先给他们打电话的。”

  “不,现在还不要。也许,我们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琴然忽然泄了气,她淡淡地说:“但愿如此。”

  “我们先回去把行李放好吧。”

  苏美拉了拉琴然的手。然后,两个人带着行李又走上了楼梯。

  大堂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当我也要上楼去看水月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暧昧的声音:“周旋,能和我谈谈吗?”

  我猛的回过头来,原来是秋云站在我身后。

  “你怎么下来了?”

  “这是我丈夫的客栈,我不能下来吗?”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裙子,走到了我的跟前说:“刚才,你和她们的说话我都听到了。”

  我警觉地回答:“难道我说错了吗?”

  秋云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周旋,你的气色好像要比昨天好多了。”

    “因为昨晚我睡得还不错。”

  “哦,这倒让我很意外。昨晚上刮了那么大的台风,我可是一夜都没睡好啊。况且——你的房间里还躺着一具尸体,我没说错吧?”“是的,你没说错。”

  “我真难以想象,你和一具尸体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8

  我快忍受不住了,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请你不要用尸体这个词,实在太刺耳了。”

  “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秋云缓缓地深呼吸了一口,忽然幽幽地说:“她现在怎么了?”“你是说水月?”

  她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秋云盯着我的眼睛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猜得对吗?你可以不说,但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说完,她转身走了。

  我感到心里有些郁闷,虽然水月又回到了我身边,但是麻烦的事情却更多了,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这时候阿昌出现了,他端着饭菜放到了餐桌上,午饭的时间开始了。我忽然轻声地对他说:“阿昌,能不能给我两个饭盒,为我盛两份午餐。”

  阿昌冷冷地看着我,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按照我的吩咐做了。我抓过两个铁皮饭盒,压低了声音说:“非常感谢你,阿昌。请为我保密,拜托了。”

  说完,我带着两份午餐跑上了楼梯。

  刚来到二楼的走廊,我就听到一扇门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那是高凡的房间。那扇门是虚掩着的,我在门前停顿了片刻,正好听到了里面支离破碎的几句话。

  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清芬在他的房间里,她充满忧伤地说:“高凡,求求你别再缠着我了,小龙早已经看出来我们的事了。也许,上次他的自杀就是因为我们的事,他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

  接下来是高凡沉闷的声音:“你放弃了吗?”

  她似乎是在抽泣着:“为了小龙,我只能放弃。”

  “清芬,你别傻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的目标就快要到手了,只要得到了那笔东西,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那小龙呢?”

  “当然一起带走。只要有钱,就可以带着他去国外,请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病,他的病一定会治好的。放心,我不会骗你的……”

  我悄悄地离开了这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我的房门。

  水月正站在窗前等着我呢,她微微噘起了嘴问:“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给你带午餐上来了。”我把饭盒放到了桌子上说:“快吃吧,我猜你现在一定很能吃。”

  她终于露出了微笑,和我一起吃了起来。她笑着问我:“这菜是谁烧的?真好吃。”

  “阿昌,他的手艺确实不错。”

  水月摇着头问:“阿昌是谁?”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就是那个长得像卡西莫多的哑巴。”

  “卡西莫多?他又是谁?你认识这个人吗?”

  “天哪,我怎么会认识卡西莫多,那是雨果小说里的人物嘛,一个丑陋的教堂敲钟人。”我轻抚着她的头发,贴在她耳边问:“水月,你真的全忘记了吗?”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只记得你的眼睛,或许,还有这幽灵客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9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这么看着我,四目长久地对视着。忽然,我的心里感到轻轻的颤抖,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认识这双眼睛了,而且刻骨铭心。我突然避开了她的目光,嘴里喃喃地说:“水月,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奇迹。”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暂时失去了记忆,但我迟早会想起来的。”

  这时候,窗外的台风越来越大了,我只感到墙壁在不停地颤抖着,似乎幽灵客栈都在摇晃。水月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她似乎产生了某种预感,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突然,我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烂了。我的心里猛的一颤,真想冲上去看看,但又不放心离开水月。

  水月看出了我的心思:“你上去吧,我会守在房间里的。”

  我紧紧地捏了捏她的手,便飞快地冲出了房门。

  走廊里出现了高凡的影子,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和我一起跑上了三楼。在三楼的走廊里,我听到了猛烈的风雨声,那是从秋云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我和高凡冲进了那个房间,立刻就感到了一阵狂风暴雨,劈头盖脑地打在了我们头上。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天花板上出现了个一米见方的大洞,破碎的瓦片撒在地板上,台风正从屋顶的破洞直往里钻。看来幽灵客栈确实是年久失修了,遇到这么大的台风,恐怕是要千疮百孔了。

  秋云就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当她看到我进来以后,立刻颤抖着躲到了我身后,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害怕的样子,第一次是她自杀未遂的那一晚。

  她躲在我身后恐惧地说:“你看到吗?那个幽灵来了,它把屋顶都给掀掉了。”我安慰着她说:“这只是台风而已。”

  “不——”高凡在旁边冷冷地说,“这是死亡的预兆。”

  这时候丁雨山也冲进来,他的手里抓着一张塑料雨篷,看起来是准备用这东西挡雨。高凡突然跑了出去,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了一个梯子,放到了屋顶的破洞下面。

  我接过丁雨山递来的雨篷,第一个爬上了梯子。我的全身立刻就被风雨打湿了,高凡和丁雨山紧紧地把住底下的梯子,而我则艰难地顶风向上爬去。

  终于爬到屋顶的位置了,我好不容易才把雨篷放上去,正好挡住了那个破洞。然后,我再用螺丝固定住了雨篷的四角,基本上可以牢固地顶在屋顶上了。

  忽然,我的视线里掠过了什么东西——在屋顶内侧的房梁上,躺着一本积满了灰尘的小簿子。

  这簿子距离我大约只有一尺。真是奇怪,为什么要放在这么高的地方?只有爬到接近屋顶的位置才能看到它。我突然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心里暗暗产生了好奇和冲动。

  “周旋,你怎么了?”丁雨山在梯子下面对我大叫着。

  我又看了房梁上的小簿子一眼,心想不能让丁雨山他们看到。于是,我故意让螺丝刀掉到了地上,当他们两个低下头去捡的时候,我趁机把手伸到了房梁上,将那本小簿子塞进了汗衫里。

  当高凡捡起了螺丝刀时,我已经开始爬下梯子了。我确信当时他们都没有看到,而秋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回到地面上时,浑身都已经湿透了。丁雨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你,干得不错。”

  “没事了,我该下去了。”我紧紧地捂住胸口,掩饰着怀里的小簿子,快步跑出了秋云的房间。在三楼的楼梯口,我差点迎面撞到了秋云,她面色苍白地问:“屋顶堵上了?”“是的,已经没事了。”“非常感谢。”她打量着我的胸口说:“周旋,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没,没什么。”我低着头跑下了楼梯,怀里藏着小簿子回到了房间。

  这时水月已经睡着了,她安详地躺在床上,身体微微地向内拱起,看起来就像一只白色的虾。我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把那本小簿子从怀里拿出来,然后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身体,并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我抹去了那本小簿子上的灰尘,看样子是一本笔记本。我随意地翻开了其中的几页,忽然从夹页里掉出了一张照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0

  我立刻捡起了这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戏装的女子。

  戏装和我木匣里的那套戏服简直一模一样。那个女子看起来很年轻,脸上化着浓浓的戏妆,我只能看出她那副哀怨的神情,也许是某一出戏的剧照吧?

  忽然,眼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照片里的人似曾相识,我长久地看着那演员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了。

  这个女子究竟是谁?这张老照片是露天拍摄的,背景似乎是一栋黑色的大房子,好像就是幽灵客栈。她和这客栈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整个客栈里只有阿昌才知道。现在,阿昌也是我惟一所能信赖的人了。

  我把照片藏进了怀里,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在客栈底楼的大堂里,我果然看到了阿昌,他似乎正在为晚饭做准备。

  四周没有其他人,于是,我把他拉到了厨房里,亮出了这张黑白照片。

  阿昌那双大小眼立刻眯了起来,仔细地看着照片里的人——

  忽然,他的双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眼睛里放射出恐惧的目光。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的样子,发现他的嘴唇不停地嚅动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阿昌的手突然松了开来,那张散发着陈腐气味的黑白照片,如一片干枯的叶子飘到了地上。我刚刚俯身捡起照片,阿昌就发出了一声怪叫,推开厨房的门跑了出去。

  “阿昌!”我大声地叫着他,紧跟在后面追了出去。没想到阿昌变得如此恐惧,就像是见到了鬼魂似的,竟一把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一阵狂风立刻呼啸着吹了进来,我只能伸出手挡了挡眼睛。这时候,阿昌已经飞快地跑出了客栈,冲进了狂暴的台风中去了。

  “阿昌快回来!外面很危险。”

  我抓住门框高声地叫喊着,但这声音立刻就被风雨吞没了,我只能目送着阿昌消失在狂风暴雨中。很快,狂风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只能艰难地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深呼吸了几口气,我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照片。我不明白,阿昌为何会如此地恐惧?他是对这张照片本身感到害怕,还是对照片里的女子?不过,我至少可以确定,阿昌一定知道某些事情。

  我摇了摇头,跑回了二楼的房间里。水月依旧在熟睡着,似乎客栈塌下来都不会影响她。我把那张照片放回到了小簿子里,再把它塞进了写字台的抽屉中。

  叶萧,我现在真的是快疯了,客栈里的一切都越来越诡异,我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我想现在就带着水月离开这里,至少应该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边。可是,这该死的台风完全把我们给困住了,现在幽灵客栈简直成了一座孤岛,我们与世隔绝寸步难行。

  就这样我胡思乱想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地昏暗了下来。水月悠悠地醒了过来,她的面色显得非常苍白,眼神慌乱地看着我说:“我在哪儿?”

  我紧张了起来:“水月,你又忘记了吗?”

  “幽灵客栈?”她环视了房间一圈,那眼神落在了对面的墙壁上,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嘴里幽幽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间幽暗的小房间,闪烁着昏黄的烛光。在屋里的一张竹床上,躺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子,她紧闭着黛色的眼帘,整个身体僵硬而冰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站在旁边,用一把锋利的刀剖开她的肚子——”

  “不!”我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水月。”

  她好不容易才从我的手中挣脱了出来,喘着气问道:“告诉我,我梦到的那个女子是谁?”

  我想起了丁雨山告诉过我的故事,关于幽灵客栈最初的建立,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子夜。”

  “子夜?”她拧起眉毛想了想,似乎在脑子里搜索着什么。忽然,她脱口而出:“前丝断缠绵,意欲结交情。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你能背出《子夜歌》了?”

  水月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脑子里忽然掠过了这几句话。”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以沉默和安静安慰着她,耳边只有窗外的风雨声。

  已经傍晚六点钟了,我必须要下楼去吃晚餐,否则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在走出房门前,我又特地关照了水月一遍。

  不出我的意料,包括秋云在内,他们都已经在大堂里等着我了。这时我也看到了阿昌,他的神色显得有些慌张,坐立不安地在柜台里踱着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1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高凡的旁边,抓起饭碗就吃了起来。他们似乎都已经吃好了,就这么坐在餐桌边看着我。我索性就当他们不存在,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着,很快就吃饱了。

  “周旋,你吃好了吗?”丁雨山冷冷地说,我觉得他那眼神就像野兽一样,他不容我回答继续说道:“让我们谈谈水月的事吧。”

  “你想怎么样?”

  “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我们不能让一个死人一直呆在客栈的房间里。这样既不人道,也不安全。”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就说水月已经活过来了?不,我不能告诉他这些。此时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台风离开这里,我就悄悄地把水月带走,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边,最多只能让琴然和苏美知道。我冷冷地回答道:“你还是想埋了她?”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水月交出来,让我来处理她。请你放心,水月会得到最好的安排。”

  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秋云突然说话了:“周旋,水月并不属于你,你没有权力把她藏着。你至少应该让我们看她一眼,她会得到妥善处理的。”

  “你们看到她会受不了的。”

  我说的没错,如果现在让他们看到水月,一定会把水月当作是“诈尸”,不把他们吓死才怪。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丁雨山终于发火了,他大声地对我吼叫起来:“把她给我交出来。”

  “不——”我斩钉截铁似地回答。

  丁雨山立刻从餐桌边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我身边,伸出手紧紧地揪住了我的领子。这时候,我听到了琴然和苏美的尖叫声,秋云也在大叫着:“丁雨山你快放手!”

  我猛地将他推了开来,我忽然对他充满了憎恨,似乎整个幽灵客栈的邪恶,都集中在了他那双眼睛里。当他重新向我扑来时,我只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脑门,便出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后,我们就天旋地转地扭在了一起。

  叶萧,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不过你不要为我担心,虽然我和他互相都挨了好几下,但至少我没有吃亏。我只记得高凡强行把丁雨山给拉开了,而秋云从地上扶起了我。

  我感到嘴角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我大口地喘着气问:“我流血了吗?”

  “是的,不过只是嘴唇裂开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这时候,我看到高凡正扶着丁雨山走上楼梯。我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意,于是我重新站了起来,轻轻地推开了秋云。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柜台边,趁着其他人都忙作一团的空档,轻声地对柜台里的阿昌说:“等十分钟以后,麻烦你为我送一份晚餐上来。拜托了,别让他们知道。”

  然后,我匆匆地离开了大堂,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打开房门以后,我就看到了水月惊恐的表情,她轻轻地摸着我的嘴唇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和一个朋友打了一架。”“为什么打架?”

  我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实话:“因为他们要把你埋掉。”

  “把我埋掉?”“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死人。”

  “我是一个死去的人?”水月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死过吗?”

  我抓着她的肩膀说:“不,让他们都见鬼去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水月。”

  “可你能保护你自己吗?”水月叹了一口气说,然后她拿出了我的一块毛巾,沾了些清水擦拭着我的嘴角。我不再说话了,半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我只感到她的手异常温柔,毛巾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沁湿了我滚烫的嘴唇裂口。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1

  擦完以后,她把毛巾上的血迹给我看了看,嘴里轻轻地说:“答应我,今后不要再为我和别人吵架了。”

  “好的,我答应你,等台风过去了,我们就离开这该死的幽灵客栈,我会把你送回家的。”

  “回家?”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记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

  “我会去问琴然和苏美的,也会向她们解释清楚的。”

  她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忽然淡淡地说:“周旋,我好想洗个澡。”

  对,水月是该洗澡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从海里带上来的。但是,我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现在还不行,否则会被他们看到的。不过,我们可以等到半夜里下去,我想阿昌会为我们烧水的。”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什么,便关照水月先等我一会儿,然后我走出了房间。

  在黑暗的走廊里,我敲响了琴然和苏美的房门,她们打开门以后吃了一惊,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并没有进房间,就站在门口对她们说:“能不能把水月的包给我?”

  琴然犹豫了片刻,但苏美二话没说,就回去把包找了出来,然后递给了我。就好像是送掉了瘟神一样,她们的表情反而轻松了一些。苏美冷冷地说:“随便你怎么处理吧,死人留下的东西让我们感到害怕。”

  我摇了摇头,没想到苏美会说出这样的话,亏她们还是与水月一起长大的朋友呢。但我一句话都没有回答,拿着水月的包离开了这里。

  一回到房间里,水月就问我了:“你手里拿着什么?”“这是你的包。”

  水月接过这只包,放在床上看了看,还是摇了摇头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打开看看吧,里面有你的衣服。”

  她轻轻地打开了拉链,从里面拿出了那包衣服,还有一些书本和零碎的东西。她的目光立刻就被那本《乐府诗集》吸引住了,她拿起这本书翻了翻,忽然掉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那首立原道造的诗。

  水月捡起那张纸,轻声地读了一遍———

  “你已化为幽灵/被人忘记/却在我的眼前/若离若即……”当她读到最后那两句:“但愿你在结满绿苹果的树下/永远得到安息”的时候,脸上已泪水涟涟了。

  她匆匆地抹去了泪水,然后收起了书本和东西,再也不说话了。我想她也许想起了什么,就也不再打扰她了。

  就这样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一直等到深夜十一点钟,才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我紧紧地拉着水月的手,带着她包里的干净衣服,走在一片漆黑的走廊里。我能从她的手腕上,感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于是,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声:“别紧张。”

  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我悄悄地推开了厨房的门。当我打开电灯以后,睡在厨房里的阿昌立刻跳了起来,警觉地盯着我的眼睛。他发现了站在我身后的水月,立刻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后退了一大步,背靠在墙壁上,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轻声地对他说:“别害怕,阿昌。水月没有死,她已经活过来了。你看啊,她是一个大活人。”

  这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水月,她的脸庞在灯光照耀下惨白惨白的,而且没有任何表情。然后,我对阿昌说明了来意,希望他能为我们烧洗澡水。阿昌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用恐惧的眼神盯着水月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他带着我们来到了浴室前,然后到旁边的小房间里去烧水。

  我打开了浴室的小门,先让水月带着衣服进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2

  这时阿昌出来了,我又一次对他表示了感谢,并希望他暂时替我们保密。我还想塞给他几百块钱作为酬劳,但却被他拒绝了,他摇着头指了指浴室的门,也许是指里面的水月。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我能看出他眼中的恐惧,这里没有纸和笔,我没办法和他交流。他叹了一口气,就匆匆地跑开了。

  我一直守在浴室的外面,足足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水月才从里面出来。她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从头到脚还是全部白色的,裙子的下摆正好盖着膝盖,看上去如海浪一般飘逸。长长的头发还冒着热气,如黑色的温泉瀑布般垂在肩头,感觉仍然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水月低垂着眼帘看着我,皮肤虽然依旧苍白,但是显得光泽了许多。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进了我的鼻孔,她轻声地说:“你进去洗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小房间,就让她躲在那里面,哪里都不要乱跑。然后,我走进了浴室。

  泡在木桶的热水里,两天来我紧绷的肉体和精神,终于能够放松一下了。但是,我一想到水月还在外面等着我,便立刻加快了洗澡的速度。大概不到十分钟,我就换好了衣服出来了。

  水月安静地躲在小房间里等着我,被我轻轻地拉了出来。我们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关掉电灯后走上了楼梯。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上面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线幽暗的煤油灯光,就已经穿破黑暗照在了我的脸上。

  在狭窄的楼梯上我们无路可逃,只能不由自主地伸手挡住眼睛。但借助着煤油灯光,我很快就看清了提灯的人,原来是一身黑衣的秋云。

  秋云正举起煤油灯照着我的脸。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后,转眼间她的表情就变了,那张嘴微微地张了开来,却再也合不拢了。她睁大着眼睛,眼球几乎都要突出来了,一副恐惧到极点的表情,从这张成熟女人的脸上显现了出来。

  她看到了水月———

  我的心立刻“砰砰”乱跳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紧紧地握着水月的手。

  谁都没有说话,三个人就这样在楼梯上对峙了几十秒。最后,还是水月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她躲在我肩膀后面问:“这个女人是谁?”

  我怔怔地看着秋云说:“幽灵客栈的主人。”

  秋云似乎还没从深深的恐惧中醒过来:“怪不得你不同意埋了她,也不让我们看到她。”

  “你们不用害怕,我现在全都告诉你。水月只是一度出现了医学上的‘假死’现象,后来又活过来了,你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尽管我竭尽全力地解释,但并不能打动秋云,她冷冷地盯着我的眼睛说:“周旋,你错了,你犯下大错了。”“你什么意思?”

  她摇了摇头说:“你以为她是人吗?不,她绝不是人,而是鬼。”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冒着一股幽幽的光,看起来就像个女巫。忽然,我感到了身后水月的颤抖,我立刻抓紧了她的手。

  “让开!”我一把推开了秋云,拉着水月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在一瞬间,我回头看到水月和秋云四目相对的样子,她们的眼睛靠得如此近,秋云显然被吓坏了,张大了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3

  回到房间里,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也许我的恐惧并不亚于秋云。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有盼望台风早点结束,我们能早点逃出这恐怖地带。

  忽然,水月问:“周旋,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说我是死人?”

  “不,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她是在胡说八道。”“难道我真的死过吗?”“从来没有,你只是出现了‘假死’现象而已。”

  忽然,她的神情变得哀怨起来,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对我说过———我在海上失踪了很久?”

  “是……”我无法否认事实。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了:“是你亲眼看到我在出事的当晚,被涨潮的海水冲上岸了吗?”“没有。”

  “我明白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假死’———事实是在游泳出事的当天,我就已经淹死在海底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的尸体又从海底浮了上来,然后才被海水冲上了岸,正好被你发现。”

  我赶紧摇着头说:“水月,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觉,你的妄想。”

  “这不是妄想。所谓的‘假死’,其实都是你编造出来的,是用来安慰我的谎言,是不是?”水月忽然仰起了头,灯光照射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就像流水一般倾泻,她有些哽咽地问道:“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

  “不,你没有死,你永远都不会死的!”

  水月闭起了眼睛,她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能从她的眼角边发现几滴泪珠溢出,我轻轻地抹去她温热的泪水,脑子里搜寻着一切可以安慰人的话,但我却说不出口。

  我让她平躺在了床上,然后关掉了电灯,只希望她能快点睡着,忘掉这所有的痛苦和不快。

  我独自蜷缩在地板上,心里沉重地就像外面的天气。

  直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才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声音似乎来自地下,传到这里就变得非常轻微了,只有耳朵贴着地板才能听到———而我正好在席地而眠。

  一直觉得幽灵客栈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这时我已睡意全消,仔细地听着那声音,脑子里出现某种幻觉。我猛地摇了摇头,立刻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水月依然在床上熟睡着,那地下的声音无法传到她的耳朵里。

  我必须要下去看看,于是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通过黑暗的走廊,我来到了底楼大堂里,果然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听起来像是泥土破裂的感觉,如幽灵般在客栈中悠悠地飘荡着。我循着声音推开了一扇小门,转过几道曲折的走廊,忽然看到了一盏幽暗的烛光。

  在闪烁的烛光下,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忽然,那个男人警觉地转过身来,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庞,原来是画家高凡。

  他看起来浑身都是汗,见到我之后更是吓了一大跳。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铲,轻轻地挥舞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他正在挖一个很深的坑,大概有两米见方,深度起码有一米半。我立刻就明白了,冷冷地问道:“挖金子?”

  “嘘——”他立刻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表情有些无奈,更有些紧张,“好的,我承认我在干这件事。我想我已经找对方向了。”

  “金子的方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3

  高凡的眼睛里,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的,金子就藏在这下面,就差最后一口气了。”

  “你说真的?”我低下头,满脸狐疑地看了看被他挖开的大坑。

  “行,见者有份,我会分给你一部分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跳到了坑里,手中的铁铲又挥了下去,把一堆潮湿的泥土铲到了外面。我看着他挖坑的样子,在幽暗烛光的照射下,越看越像是在盗墓。

  忽然,高凡的铁铲停在了泥土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那张脸的表情也很怪异,缓缓地朝向我说:“我想我挖到金子了。”

  他把铁铲扔到了旁边,半蹲下来用手挖着泥土,看起来底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高凡又停了下来,似乎手里抓到了什么东西。忽然,他的表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从极度的兴奋变得极度地恐惧——他缓缓地举起了双手,我看到在他沾满泥土的手心里,正捧着一个死人的头盖骨!

  我立刻向土坑的底部看去,在烛光下依稀可见一段阴森的白骨。高凡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底下一定有金子的。”

  于是,他又低下头拼命地挖了起来。但黄灿灿的金子并没有出现,倒是一具完整的白色骨骸呈现了出来。

  ——他挖出了一具死人骨头。

  我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这才发现幽灵客栈的地底埋着一个死人,这就是那个困扰我的幽灵吗?我立刻想起了客栈里种种难以解释的现象。

  这时候高凡已经放弃了,他缓缓地爬出了那个坑,神情恐惧地摇了摇头说:“是他在呼唤着我,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你什么意思?”

  他的手颤抖着捧着头盖骨说:“这些天来,我每晚都会梦到地下的金子,它们就埋在这个位置。对,就是这些奇怪的梦,指引着我找到这里的。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是这个地下的死者,他一直渴望着重见天日。于是,他通过金子作为诱饵,把我吸引到了这里,让我挖开了地面,把他从地下解救出来。”

  “你相信鬼魂的存在?”

  “我不知道,但我应该完成他的意愿。等到明天……明天我就把他埋到海边的墓地里。”

  看起来高凡的神智有些不清了,我不敢再呆在这里了。我悄悄地退出了这个小房间,然后快步地跑回到了大堂里。

  我飞快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不愿意再想刚才的那一幕了,便又倒在了席子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睁开了眼睛,却没想到水月起得比我更早,正在窗前梳着头发。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半侧着头让瀑布般的黑发垂下,遮盖了她半边的脸庞和肩膀,两只手缓缓地梳理发丝的缝隙,这是一幅让人联想到古老年代的画面。

  透过半边头发外露出的一只眼睛,我看到了水月心中的忧伤和恐惧——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心头带着这个沉重的疑问,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我悄悄地来到楼下,从阿昌手中盛了两碗热粥和早点,又回到了房间里。

  水月一言不发,她不知道死人还是否需要吃饭?我不断地劝慰着她,她是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在海上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最后,在我的不断催促下,她还是吃完了早饭。

  接下来,我就给你写信了。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水月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写信。现在她终于说话了,她说她可以想象出你是什么样的人。

  叶萧,你相信这一切吗?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4

  周寒潮半躺在病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雨景。

  他想自己也许真的老了,这些天总是回忆起年轻时代的事情,那一幕幕宛如永不磨灭的电影胶片,反复地在脑子里放映着,比如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在幽灵客栈三楼的房间里,他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当时周寒潮被吓坏了,洪队长的身上还留有余热,面朝着天花板躺在地上,整张脸完全扭曲了,眼球都几乎要突了出来。但奇怪的是,尸体并没有受伤或流血的痕迹,看不出他是怎么死的。

  兰若正蜷缩在旁边颤抖着,周寒潮的心里又紧张了起来,难道兰若被洪队长———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身上的衣服很整齐,看起来没有被人欺负过的样子,他才微微地舒了口气。

  然而,当周寒潮回过头来,看到身后那些人的目光时,他的心一下子又凉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兰若,就好像在看一个女巫。不一会儿,三楼的走廊里已挤满了人,在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里,周寒潮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叫嚷着,说洪队长是被兰若杀死的。

  周寒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冲到外面问:“刚才是谁说的?”

  “是我。”原来是过去的那个女主角,她惊魂未定地说:“刚才我听到隔壁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就进去看了看,结果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

  “那么说来,你并没有亲眼见到兰若杀死了洪队长?”

  “事情不是明摆在这里吗?洪队长是死在兰若房间里的,而她就在洪队长尸体的旁边。这几天她是独自睡在这房间里的。”

  “那你说说兰若是怎么杀死他的?“邪术,她一定是用邪术杀死了洪队长。”

  忽然,有人附和着喊道:“对,前些日子死去的那两个人,也是因为中了她的邪术了吧?天哪,难道她不是人,而是女鬼附身?”

  “没错!她不是人,她会把我们都杀了的。”

  后面一大群人都叫嚷了起来,周寒潮紧张地看了看戏团里的其他人,但这些人却毫无表情,仿佛兰若的生死与他们无关。不,他相信兰若是无辜的,他用身体阻拦在兰若面前,大声地劝阻着激动的人群,但他的声音立刻就被别人淹没了。

  十几个愤怒的人,大叫着冲进了狭小的房间,周寒潮被他们推到了墙壁上,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兰若被推到外面去了。

  周寒潮感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在房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时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他顾不上浑身的酸痛,飞快地跑下了楼梯。他一口气冲出了幽灵客栈,爬上一座山岗眺望远方,只看到一大群人正向海岸走去。

  他立刻向那里追去,大声地叫他们停下,但距离实在太远了,那些疯狂的人们根本就听不到。

  “兰若……兰若……”

  周寒潮在心里默念着她,用尽全力飞奔而去。在许多年以后,他曾无数次在梦中重温那次海边的狂奔,夹带着冰凉雨点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张大着嘴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只感到越来越窒息……

  当周寒潮终于追到那群人的时候,他们已经转过头向回走了。这些人的眼睛里都似乎带着血丝,喘着粗气从他身边跑过。

  等人群散尽以后,周寒潮看到了兰若。她俯卧在海边的浅滩里,半边脸正埋在海水中。

  周寒潮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虽然是在夏日,但他却感到自己仿佛掉到了冰洞里。

  周寒潮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将她从海水中拉了出来。然后,他轻轻地扶起了兰若的头,看清了她那张被海水浸泡得苍白的脸。

  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周寒潮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整个胸腔里都充满了兰若的气息。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凝望着,眼前浮现出了那副可怕的画面——兰若被那些疯狂的人们,强行按到了海水里,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溺死了。

  他能够感受到兰若死亡时的痛苦,感受到嘴巴和鼻子被海水覆盖,感受深深的窒息和死亡的降临。可是,兰若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只是苍白而冰凉,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怨。

  周寒潮把兰若紧搂在自己怀中,凄凉的风雨洒在他们的身上。他温柔地摇着兰若的身体,在她的耳边轻声呼唤。然而,她再也无法说话了,无法唱出那惊艳绝伦的子夜歌。

  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听到从大海的深处,传来了那幽幽的歌声。

  周寒潮这才深深地感受到,在这个茫茫的世界上,兰若就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她已化为了幽灵。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4

第十一封信

叶萧:

  现在是凌晨时分,我想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昨天上午,在给你写完信以后,我又关照了水月一遍,然后就出门去给你寄信了。

  在回客栈的路上我已经盘算好了,估计台风已经离开了这里,西冷镇上的长途汽车,应该也重新开通了吧。就趁着这个机会,我悄悄地把水月带走,离开这恐怖的幽灵客栈,先送回到她父母身边再说。

  很快我就回到了客栈,大堂里空无一人。我跑上了楼梯,回到了房间里。

  水月正站在窗前看海,她忽然回过头来说:“这里的景色真美。”

  “是的。”我冲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说:“水月,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她的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薄纱,茫然地眨了眨问:“走?去哪里?”“回家啊?”“我记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

  “这没关系,你总会记起来的。至少,我们先要离开幽灵客栈。我知道你们是从杭州来的,我要送你回杭州,去医院给你检查一下,肯定会找到你家里人的。”

  至于琴然和苏美,我决定不再依靠她们了,因为她们并不是水月真正的朋友。

  但水月却摇了摇头说:“不,我已经没有家了。”

  “你有家,有父母,还有大学,你的未来的道路还很宽。”

  “可我已经死了。”她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地说:“死人是不能回家的……死人是不能回家的……”

  她就这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我的心也差不多快碎了。

  忽然,水月抬起了头,那双忧郁的眼睛直盯着我,目光里荡漾着微澜:“这里叫幽灵客栈是吗?”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

  忽然,我站起来看了看时间说:“已经是中午开饭的时间了,水月你等我一会儿,我会把午餐给你带上来的。”

  我轻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刚刚走过走廊,忽然看到高凡的房门正打开着。我想起了昨天半夜里的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于是我轻轻地走了进去。

  高凡的房间里充满了一股颜料的气味,在靠窗的位置有一个画架,他正拿着笔在画架上涂抹着。我轻轻地走到高凡的身边看着,他似乎全然不知有人进来,看起来整个身心都完全投入了画中。

  他的画笔在纸上乱七八糟地涂抹着,我看不清那算什么线条,既不像大海又不像悬崖,似乎在背景里有一座黑黝黝的建筑物,竖着高高的屋顶,但那轮廓和颜色却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一幅疯狂的油画。

  从高凡下笔的样子来看,他画笔中似乎充满了恐惧,使得画上的线条呈现出了颤抖的曲线。难道他疯了吗?

  我终于忍不住说:“高凡,你不要再画了。”

  但他的耳朵似乎聋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手上依然在挥动着画笔。

  也许,昨天半夜里的事让他的精神崩溃了,原来他对地下的金子充满了期待,当他以为就要大功告成时,却发现那只是一具死人的骷髅,这确实会让人发疯的。我摇了摇头说:“既然你什么都没有找到,就离开幽灵客栈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5

  突然,高凡把头转了过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我,嘴里发出沉闷的声音:“下一个就是你。”

  我的心里猛然一颤,立刻摇了摇头说:“你疯了。”

  然后,我快步离开了这里。

  虽然我不会相信这疯子的话,但却感到胸口一阵发闷,耳边反复地响起高凡的话——下一个就是我?

  我不愿意多想了,很快就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餐桌边只坐着三个人:丁雨山、清芬和小龙,他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午饭已经放好了,我一言不发地坐下,特别注意到了小龙的脸。这少年的面色差得出奇,双眼无神,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坐着。

  我低下头吃了起来,不敢再看餐桌上的其他人。当我吃完以后抬起头来,目光正好撞到了小龙的眼睛上。突然,他那无神的眼睛里发生了某些变化,立刻睁得圆圆地盯着我。清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拉了拉儿子说:“小龙,不要这样盯着别人。”

  但这少年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话。忽然,他把目光移到了墙上的那几幅镜框上,我发现他的嘴角微微有些颤抖,口中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小龙的目光变得神秘兮兮地,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我们都会死的。”

  清芬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她又一次捂住了儿子的嘴。我的心里也是一颤,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那几幅照片,忽然觉得老照片里的那几张脸有些不对劲。

  正当我满腹疑云时,楼上传来一阵尖厉的叫声———

  我听得出那是琴然的声音,带着一阵彻骨的恐惧,瞬间传遍了整个幽灵客栈。

  “怎么回事?”丁雨山霍的一声站了起来。

  我也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抢先跑上了楼去。在二楼的昏暗走廊里,我看到琴然和苏美尖叫着向我跑来,我一把拦住了她们,只感到她们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嘴里不知所云地说着:“鬼……鬼……”

  “你们看到了?”

  她们点点头躲到了我身后,再也不敢向前看去。我已经明白她们看到什么了,于是我缓缓地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水月。

  在昏暗的光线下,水月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一动不动地?辛⒃诿趴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6

  我回头看着水月,她缓缓低下了头,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回到了房里。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也回到了房间里。水月静静地坐在床边,她的心情似乎更加沉重了,忽然柔声问道:“刚才那两个人是谁?”

  “她们从小和你一起长大,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不,我没有朋友,从来都没有朋友。”

  她猛地摇了摇头,嘴里赌咒似地说。

  “也许是吧,至少她们现在已不是你的朋友了。”

  “她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

  我轻声地安慰着她:“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她们都已经疯了,只有我们还是清醒的。”

  “是的,人死了以后,总是清醒的。”

  “别说了。”

  水月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我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只感到胸口越来越闷,既然琴然和苏美都看到了,客栈里的人也都应该知道这件事了。那我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呢?不,我没办法解释。

  就这样一个下午过去了,我和水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出房门一步,宛如两个被囚禁的犯人,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夜幕终于降临,我知道他们在楼下等着我。水月答应我不会给任何人开门,于是离开了房间。

  果然不出所料,大堂里惨白的灯光照射着他们的脸,秋云也坐在餐桌边,只是没有见到清芬和小龙母子。我缓缓地坐在了高凡的身边,发现他的目光呆滞,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而琴然和苏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似乎我也沾上了某种邪气。我又看了看丁雨山和秋云,他们的目光都一样。

  是的,他们全都知道了,在这惨白的灯光下,这一圈人围坐在餐桌边,用着那种可怕的眼神看着我,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末日审判。

  我不愿和他们说话,默默地低下头吃起了饭,在他们的注视下吃得干干净净。当我站起来想要离开时,丁雨山叫住了我:“周旋,请坐下和我们谈谈。”

  “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是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我们要来讨论一下,如何来解决这件事。”

  我冷冷地回答:“行了,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也许明天我就会带着水月离开这里,我想我已经付过房钱了。”

  “周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你不应该把她救回来的。”

  说话的是秋云,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我。

  “你们认为她是个祸害?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不过比别人多一些忧郁而已。”我把目光转向了对面的琴然和苏美,“你们是她的朋友,你们应该知道的。”

  “不,从高中开始水月就总是梦游,她让我们感到害怕。这次来幽灵客栈,也是她首先提出来的,是她让我们陪着她来的,是她把我们带到了这个恐怖的地方。”

  苏美接着琴然的话说:“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但绝对不会和死人一起走的。”

  “再说一遍,水月不是死人。当我在海滩上发现她的时候,她只是暂时地出现了医学上的‘假死’现象,后来很快又活了过来。”

  “你在把我们当白痴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7

  我猛的站了起来,离开了餐桌,走到了厨房里面,阿昌就等在这里,他明白我进来的意思,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晚餐。

  “阿昌,也许只有你能理解我。”说完,我接过他手里的饭盒,匆匆地跑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里,水月正在安静地等着我。我把晚餐放在了她面前,正在她吃晚饭的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我和水月立刻紧张了起来,我们互相看着都不发出声音,但敲门声还在继续。我终于隔着门说话了:“谁?”

  “我是秋云。我能和你谈谈吗?我不进来,我们就在外面谈。”

  我回头看了看水月,她向我点了点头。于是,我打开了房门的一道缝,然后从门里挤了出去。

  秋云说:“我们到后面去谈谈。”

  她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这里有一盏昏暗的小灯,正好照亮了我们的脸。我问:“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因为你的性格很像我丈夫———”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脸靠近了我说:“敏感、忧郁、富有艺术气质。但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可以失去理智不顾一切。”

  我冷冷地反问道:“可他为什么离开了你?”

  “因为,我并不是她所爱的人。”

  “那他爱的是谁?”

  “不,你不需要知道,你也不会相信。”

  她大口地喘息起来,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比水月更加冰凉,她轻声地说:“为什么你宁可爱一个死去的人?”

  “你要干什么?”我被她吓坏了。

  “周旋,你还不明白吗?”她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那细细的指甲几乎嵌进了我的皮肤,让我感到一阵刺痛。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清芬的尖叫声。

  秋云的手立刻松了开来,我趁机从她身边跑走了。我飞快地跑到走廊里,只见清芬的房门敞开着,她跪在小龙的床前哭叫着。

  这时高凡冲进了房间,他拉起清芬的手问出了什么事。她抽泣着回答:“小龙快不行了。”

  我也走进了房间,伏在小龙的旁边看着他。这少年面如金纸,双眉紧紧扭在了一起,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小龙的呼吸似乎非常困难,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声。

  丁雨山也走进了房间,他看了一眼之后说:“有没有药?”

  清芬惊慌失措地说:“已经给他吃过了,过去他从来没有这样发过病。”

  “这好像不是肺病的样子啊。”

  丁雨山拧起了眉毛说,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令人窒息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清芬拉着高凡的衣服说,她已经手足无措了。

  这时候我说话了:“赶快把他送到西冷镇上的医院吧,现在就走,也许还来得及。”

  我刚要把小龙的身体抬起来,就听到他的喉咙里又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双手死死地捂住脖子,而双脚则在床的另一头乱蹬。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异常痛苦,眼球都似乎要突出来了。

  忽然,我听到小龙似乎在轻声地说话,只是声音异常模糊。我立刻低下头,贴着他的嘴巴,终于听到了他的话:“来了……他们来了……我们都已经……已经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7

  我的心里一震,再起来看小龙,发现他已经翻白眼了,整张脸由苍白变得血红,喉咙里不停地发出怪音。清芬束手无策地哭叫起来,当我和丁雨山一起用力抬起小龙的时候,这少年已经口吐白沫了。

  终于,小龙彻底断气了,他捂住自己脖子的手渐渐地垂了下来,在咽喉处明显可以看到一圈紫红色的印痕,几乎磨破了脖子处的皮肤。

  我山面面相觑,颤抖着放下了小龙的身体。清芬哭喊着扑倒在儿子身上,拼命掐着儿子的人中,给儿子做人工呼吸,期望奇迹能够产生。

  然而,小龙的身体越来越凉了,不管他的母亲如何努力,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清芬呆呆地看着儿子,那是令人哀伤而可怕的沉默,只有母亲的泪水,滴滴嗒嗒地落到了小龙的脸上。我忽然注意到了高凡,目光呆滞的他忽然清醒了过来,眼睛也似乎也有泪水在滚动——那是歉疚的泪水。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回过头来说:“不,谁说人死不能复生?今天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叫水月的女孩已经活了过来。”

  丁雨山的脸色大变,他猛摇着头说:“不,那是一个错误,她终究是一个死人。”

  “我不管我的小龙到底是不是死了,只要他还能够动,还能够开口说话,还能够和我在一起——不论儿子活着还是死了,我都永远爱他。我要和小龙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高凡搂着清芬的肩膀说:“你要怎么做?”“既然,水月是被从海里捞上来以后再复活的。那么我们也把小龙放到海里去。等到第二天,我们再把他捞上来,他就一定会活过来的。”“不,死人复活会给我们带来灾祸!”清芬的眼眶已经完全变红了,那样子煞是可怕,她大声地说:“你们不要管我。”

  然后,她吃力地抱起了死去的儿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你回来!”我们追了出去,但清芬的样子非常吓人,也许她会杀了任何敢于阻挡她的人。她艰难地走下了楼,推开了客栈的大门,走入了荒凉的原野中。

  没有人敢追出去,就连高凡的脚也软掉了,我倚在客栈的大门口,向茫茫的夜雨眺望而去,再也见不到清芬的影子了。

  “她疯了。”高凡嘴里喃喃地说。这时丁雨山关上了大门,转身盯着我说:“全都是因为水月,因为这个死去的人。她给幽灵客栈带来了死亡,小龙的死,还有清芬的发疯,全都是因为她!”

  “不,水月是无辜的。”我不愿再和他们说话了,转身跑上了楼梯。

  当我心情沉重地回到房间里时,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水月不见了。我大声地叫着水月,却没有人回答我。

  我冲出了房门,先在走廊里转了一圈,然后又跑到了三楼,查看了每一个房间,没有发现水月的任何踪影。然后我跑到了底楼,正好看到了阿昌,我抓着他的肩膀问:“有没有看到水月?”

  阿昌茫然地摇了摇头,看来她并不在客栈中。我推开了客栈的大门,看着外面茫茫无边的雨夜,心就像铅一样沉。我回过头向阿昌要了一把伞,还有一盏带有玻璃罩子的煤油灯,便飞快地冲出了客栈。

  我沿着海岸向前边跑去,翻过了两道高岗和悬崖,一路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否则稍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忽然,昏黄的灯光里出现了一座坟墓,我又用煤油灯向四周照了照,才发现自己已身处于坟场之中了。我立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晚上进入墓地,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许多传说。我听说在夏天的夜里,坟地中常会冒出俗称的“鬼火”,其实也就是死人骨头里磷质的自燃现象。我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去,煤油灯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残破的墓冢。突然,我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脚,摔倒在了地上,浑身都沾上了雨水。

  半夜里倒在墓地里,这真是倒霉透顶了。当我刚要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照亮了一块水泥板的墓碑,墓碑上写着这样几个大字——“亡夫丁雨天之墓”

  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妻秋云泣立”旁边还刻着立碑的时间,正好是三年前的夏天。

  不对啊,我记得秋云曾说过,他的丈夫丁雨天,也就是幽灵客栈真正的主人,已经在三年前离开了此地,独自外出旅行去了,而秋云每天都会跑到悬崖上,等待丈夫的归来。可是,丁雨天的坟墓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从墓碑来看,他死了已经有三年了。

  我不解地摇了摇头,又举起了煤油灯,继续快步向前走去。

  突然,昏暗的灯光里照出了一个鬼魅般的影子,我的心立刻紧张了起来,提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一张苍白的脸跳进了我的视线———水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9

      我大叫了一声,立刻快步地跑了上去。水月不知什么原因掉头就跑,但被我一把拉住了胳膊。然后,我把她拉回到了我的怀中,紧紧地搂着她说:“你要去哪儿?”

  水月的目光有些呆滞,她的浑身都湿透了,幽幽地说:“我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难道你是从坟墓里来的吗?”

  她怔怔地看着我,不再说话了。

  “为什么半夜里跑到墓地里?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们快点回去吧。”

  我轻轻地抹去了水月脸上的雨水,提着灯好不容易辨清了方向,便搂着她向幽灵客栈走去。我们在伞下不停地颤抖着,以彼此的体温互相取暖。在雨中艰难地走了很久,我们终于回到了幽灵客栈。在底楼的大堂里,我如释重负地放下了伞和煤油灯,紧紧地搂着水月的肩膀,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但我想这已经足够了。

  “去洗个澡吧。”我扶着她来到了浴室里,阿昌已经为我们准备好热水了。在水月进去洗澡的时候,我上楼去给她拿了一套新衣服,然后就为她守在外面。

  等水月洗好以后,我也进去很快地洗了一把澡,这才摆脱了一些疲劳。然后我们一起回到了房间里,水月一句话都不说,尽管她刚才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但我依然感到在她的身上,仿佛沾着一股墓地里的气息,

  她很快就躺到了床上,闭起眼睛睡着了。

  我坐在写字台边,看着窗外的黑夜久久不能入睡。突然,眼前又浮现起了坟场中,所发现的丁雨天的坟墓———我立刻就想起了什么,打开了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了那本小簿子。

  这是从三楼的房梁上取下来的,当时我还没来得及看簿子里的内容,只发现了一张黑白照片。我轻轻地摸了摸簿子的封面,缓缓地翻开了它。

  但奇怪的是,那张照片不见了。我反复地翻着小簿子,甚至把它倒过来抖了抖,但始终都没有发现那张照片,难道它消失在空气中了?

  这房间里的气息越来越让人难受,我又深呼吸了一口,发现小簿子前面和后面部分都是空白的,只有当中几页写满了字。

  读了其中一页后我才发现,这本小簿子原来是丁雨天的日记!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在发现了他的坟墓之后,又紧接着看到了他的日记。

  日记的时间是从三年前的8月11日到13日,仅仅只记了三天的时间。当我读完丁雨天的日记以后,只感到浑身冰凉,一阵深深地恐惧仿佛已扼住了我的咽喉。

  叶萧,现在我把丁雨天的日记抄在这封信里,以下的这一段就是———

  8月11日 天气:阴

  今天凌晨三点钟,田园又来了。

  她知道我和秋云睡在不同的房间,便像个幽灵一样来到了我身边,那样子把我吓了一大跳。很奇怪,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雨披,上面沾了许多泥土和脏东西,而她的手里正捧着一只黑色的盒子。

  我颤抖着爬起来问:“你去哪儿了?”“墓地。”

  “你去那里干嘛?你疯了吗?”

  “我找到了兰若的墓。”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目光却非常吓人,与她那张迷人的脸极不协调。她脱下了身上肮脏的雨披,把手中黑色的盒子放到了写字台上。她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妈妈在临终前告诉过我,兰若的墓边有一棵奇特的枯树,墓前也没有立墓碑。我已经观察墓地很多天了,整个坟场里总共就只有一棵树,而且是棵奇特的枯树,树下正好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墓,我想那一定就是兰若的墓了。”

  “天哪!你做了什么?”

  “刚才我趁着夜色,把兰若的坟墓挖了开来。”

  我的心差点要跳了出来,轻声地问道:“你看到她了?”

  “不,她的坟墓是空的。”

  “这怎么可能?”

  “确实是空的,我只挖到这么一个东西———”她伸手指了指那个黑色的盒子,那样子让我联想到了失事飞机上的黑匣子。她叹了一口气说:“然后,我又把那些土又重新填了回去,她的墓看起来就像没动过一样,差点没把我给累死。”

  我着这个从墓里挖出来的盒子,然后小心翼翼擦去了它表面的泥土,才发现它是一个木头盒子。木盒盖子上有一把旧锁,已经锈得差不多了。

  忽然,田园伏下身子说:“我认识这种锁,我们家里也有,我能打开它。”

  说完她轻轻地一拉锁闩,锁就自动打开了。

  盒子里是一套五彩斑斓的戏服,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田园展开了那些戏服,惊讶地说:“天哪,这就是当年兰若穿过的子夜歌戏服。”

  瞬间,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某种幻影,随即耳边仿佛听到了幽幽的歌声。田园显然也看到和听到了,我们异常惊恐地看着四周,仿佛兰若就在我们的眼前。

  就当我们恐惧到了极点时,田园把戏服放回到了木盒子里,然后紧紧地关上了盖子,再将那把破锁重新锁上了。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死神的唇边逃出来。难道躺在坟墓里的兰若,已经化为一个幽灵,渗入了她身前穿过的戏服中?

  田园似乎与我心有灵犀,她颤抖着说:“兰若就藏在戏服里。”

  “照这么说——刚才我们打开了木盒子,就等于把她给放了出来?”

  她赶紧收起了盒子,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09

  第二天醒来以后,我确信凌晨发生的不是梦。我看到田园的脸色异常难看,而秋云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我想秋云已经知道了我和田园间的暧昧关系,处于女人天生的嫉妒,她与我大吵了一架。我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和她结婚几年来,始终都找不到那种我所期望的感觉——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她。我想我确实对不起她。

  今晚,我的心总是莫名其妙地颤抖,似乎整个幽灵客栈里,都笼罩着一层奇怪的东西,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现在,我已感到那个影子的存在了。

  8月12日天气:小雨

  凌晨时分,我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

  我立刻冲出了房间,听出那是从秋云的房间里传来的。这时秋云冲出了房间,一把扑在我的怀里,神情恐惧万分。我问她发生什么了,她只是大口喘息着说:“它又来了,又来了。”

  “它是谁?”“幽灵。”

  我连连摇着头说:“不——”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这客栈里潜伏着一个幽灵,任何住在客栈里的人,都逃不过它的手掌心。我已经受不了啦,它让我恐惧,让我发疯!”

  “你应该好好休息。”

  秋云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我,缓缓地说:“告诉我,兰若是谁?”

  “兰若?你怎么知道她呢?”

  “是你喜欢的那个唱戏的田园把她带来的,是不是?今天我已经感觉到兰若了,她就在幽灵客栈里。快告诉我,兰若究竟是谁?”

  秋云越来越变得神经质了,我有时候真担心她会不会悄悄地杀了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吧,关于兰若的故事,也是我从西冷镇上老人们的口中打听来的。”于是,我给她讲了兰若的故事。

  她立刻惊恐地张大了嘴说:“子夜?那尊山顶上的肉身像?”

  “后来,人们发现一个从上头来的队长,突然死在了兰若的房间里。人们认为是兰若杀死了队长,是她给客栈里的人们带来了灾难,于是他们把兰若强行带到了海边,把她摁在海水里活活溺死了。”

  “现在她来报复了?她会杀了我的!”

  秋云挣脱了我的双手,逃回了她的房间。我独自站在走廊里,忽然感到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跑下二楼正好撞到了田园的身上。她并没有吃惊,反而吃吃地笑了起来,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把我拉进了她的房间里。

  瞬间,恐惧让我失去了理智。我的身体需要一个避风的港湾,那就是诱人的田园。

  就这样,我和她共度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以后,我只觉得心口越来越沉重,仿佛染上了那套戏服里的死亡气味。整整一个白天,外面绵绵不断地下着小雨,秋云始终都没有和我说话,而客栈里的人们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全都变得人心惶惶。

  我该怎么办?

  8月13日 天气:大雨

  海边的天气越来越糟了,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晚上,秋云又来找我了,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眼睛里露出奇怪的神色,仿佛她的瞳孔被一层薄纱蒙着似的。她一言不发地靠近了我,我预感到会发生什么。忽然,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刀子,刃口的寒光一闪,让我的眼睛一阵发晕———刀子已经抵住我的喉咙了。

  我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虽然心里非常害怕,但我的身体却保持着镇定,如果稍微一乱动,那刀子就可能会要了我的命。我轻声地问道:“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秋云仿佛中了魔一样,幽幽地说:“你背叛了我。”我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崩溃了:“好的,我承认我和田园有关系。你杀了我吧,但你不要为难田园,她是无辜的。”

  “到现在你还惦记着她?”秋云的口气充满了酸味,“不用你关心了,她已经离开幽灵客栈了。”“什么?”我没想到田园居然会不辞而别,那从兰若墓里挖出来的木头盒子,也一起被她带走了吗?秋云又用刀子顶了顶我的咽喉说:“我知道你并不爱我。但你必须和我在一起,永远都不能离开幽灵客栈。”

  “不,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我有一个预感———我们都会死的。”“很好,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吧!”说完她收起了刀子,在走出我的房间以后,她把房门从外面给反锁上了。我大力地敲着门,要她放我出去,但始终都没有反应。我这才意识到:秋云把我软禁在幽灵客栈里了。

  秋云已经完全疯了,我想她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我推开了窗户向外看了看,下面还是一个陡坡,如果从这里跳下去至少会摔成残废。现在,我已经无处可逃了。我不能让秋云发现这本日记,这本簿子里夹着兰若的照片,我必须得把它给藏起来。我抬起头看到了房梁,或许藏在那上面正合适。今天的日记就写到这里吧,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写下去?

  丁雨天的日记到此为止了,虽然日记只有三天,但告诉我的内容实在太多了。第一,田园确实来到过这里,而且还和丁雨天发生了暧昧的关系。第二,我终于知道那只木匣的来历了,原来竟是她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我看到过那座枯树下的墓,还有一只乌鸦总是盘旋在那里。第三:在三十多年前,这客栈里住过一个子夜歌戏团,其中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叫兰若,因为被怀疑是女鬼附体,而被愚昧的村民们杀害了。而木匣里的那套戏服,正是兰若生前曾经穿过的。第四:当秋云知道自己丈夫和别的女子有染以后,她变得近乎疯狂,居然把丈夫软禁起来,并以死亡相威胁……


  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时已经是子夜了,我回头看了看水月,她正在安详地睡着。可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想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就抓紧时间给你写信吧。

  转眼间四五个小时就过去了。现在是凌晨四点半,一口气写了那么多字,我居然还没感到累。这封信就写到这里吧,然后我要打开窗户喘几口气。

  不知道我还剩下多少个小时?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0

  在读完这封信以后,叶萧已经心乱如麻了,他真想现在就跑到幽灵客栈去,把周旋从可怕的漩涡中拉出来。但最近他正在办一个重要的案子,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实在是抽不出身来。

  忽然,他想到了周旋的父亲,现在大概还躺在医院里吧。对于周旋的父亲,叶萧始终都有一股歉疚。他看了看时间,如果现在去医院探望周寒潮,应该还来得及。他深呼吸了一口,把幽灵客栈的第十一封信放进了抽屉,然后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半小时后,叶萧来到了周寒潮的病房里。虽然病房还是那样安静,但叶萧一看到周寒潮就愣住了。叶萧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周寒潮的头发还像年轻人一样浓密乌黑,可仅仅过了几天,周寒潮的半边头发都已经白了。

  周寒潮看到叶萧后,只是苦笑了一下,轻声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对你说。不,如果现在不说出来,恐怕今后就没有机会说了。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见上帝了,而那段关于幽灵客栈的往事,也会随着我一起进入坟墓。”

  叶萧心里有些害怕,如果他不把幽灵客栈的消息告诉周寒潮,恐怕现在也不会在医院里,“不,如果你一定要说的,可以等周旋回来以后告诉他。”“恐怕——我已经等不到周旋回来的那一天了。”

  “别这么说,周伯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摇了摇头,目光神秘兮兮地说:“或许,她很快就会把我带走的。”“我不明白?”叶萧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周寒潮嘴角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很久才说出话来:“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和你的父母那一代人一样,我也是一个知青,被分到K县的西冷公社插队落户。我就在那里住进了幽灵客栈……”

  叶萧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朋友的父亲讲述往事……那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在一片荒凉的海边,一座令人恐惧的幽灵客栈,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一台古老迷离的子夜歌戏。

  在故事发生的年代里,叶萧和他的朋友都还没有出生。而眼前这个一头白发的病人,当年却是一个英俊忧郁的青年。周寒潮的故事像溪水一样叙述着,叶萧渐渐地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三十年前的幽灵客栈,和一对年轻的男女。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叶萧却丝毫都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终于,周寒潮说到了兰若的死——她被村民们溺死在了海水中。

  周寒潮忍不住哽咽了,毕竟是在晚辈的面前,他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只是深呼吸着说:“兰若死了以后,我痛不欲生,万念俱灰。后来县里来人调查过这件事,但很快就不了了之了。不久以后,我的父亲因为生病而提前退休,正好给了我一个顶替父亲进工厂的名额,于是我幸运地得到了回城的机会,终于离开了我的伤心地——幽灵客栈。”

  叶萧不禁叹了口气:“您忘不了兰若,是吗?”

  “是的,我永远都忘不了她。但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在我回到上海不久以后,就和工厂里一个女同事结婚了,后来周旋就出生了。当时,我只觉得娶妻生子是男人必然的义务,并没有想到感情的方面。不过我的妻子确实是个好女人,我一直很感激她。”

  “可我从来没见过周旋的妈妈。”

  “那是因为周旋没有如实告诉你。其实,他的妈妈早就死了,在周旋3岁的时候出了车祸。周旋是一个敏感而忧郁的孩子,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他实在是太像我了。如果你看到我年轻时候的照片,再对照一下周旋现在那张脸,就会发现我们父子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萧看着周寒潮说:“是的,你们确实很像,尤其是眼睛。”

  “恢复高考以后,我考进了大学,后来在文化单位工作。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都没有对周旋说过幽灵客栈的事,他甚至不知道我是在K县插队落户的。我一直想要忘记那段往事,但却始终都忘不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1

  “周伯伯,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有。”他微微点点头,喝了一口水说:“3年前,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来找过我,她的名字叫田园。”

  “田园?”叶萧的心里一惊,田园不是那个已经死去了的女子吗?正是因为她和周旋的那次奇遇,才使得周旋踏上了幽灵客栈之旅。

  “那姑娘长得很漂亮,她说自己是一个戏曲演员,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我。她是来向我询问有关幽灵客栈的事情的。”

  “她怎么会知道幽灵客栈?”

  “当时我也很奇怪,后来她全都告诉了我。原来,田园的母亲当年也在子夜歌戏团里,就是被兰若顶替了的那个女主角。”

  叶萧吃了一惊:“原来——是那个出于嫉妒而污蔑兰若的女人?”

  “对,当时经田园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想了起来。我曾经非常恨那个女人,但面对她的女儿,我却一点都恨不起来了。”周寒潮的表情又趋于了平静,淡淡地说:“田园说她是来替自己母亲忏悔的。在兰若死去以后,子夜歌戏团再也不敢住在幽灵客栈里了,他们迁移到西冷镇上。不久以后,戏团住的房子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结果绝大部分人都被烧死了,只有田园的母亲和一个小男孩活了下来。”

  “太可怕了!”

  周寒潮继续平静地叙述:“田园告诉我,当地人传说是兰若的幽灵在报复他们。据说当年那些杀死了兰若的人们,在几年以后全都死光了,而且全都是在海里淹死的。那些死去的人都是荒村的村民,所以荒村的人至今仍对幽灵客栈充满了恐惧。”

  “真不可思议,戏团里的人都是被烧死的,而那些害死兰若的村民都是被淹死的。一群人死于火,另一群人死于水。”

  “那个女人从火灾中幸存下来以后,才感到了良心的不安和忏悔。后来,她嫁给了一个上海的戏曲演员,从此永远地离开了K县。她嫁到上海以后,不久便生下了田园。她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子夜歌演员,但她再也不唱子夜歌了,而是让女儿学习另一个剧种。从此以后,子夜歌就此失传了,再也没有人会唱这古老的戏曲了。几年前,田园的母亲得了癌症,她在临终前,把幽灵客栈的事全都告诉了女儿。自然,这其中也提到了我。”“所以,田园就找到了您?”

  周寒潮微微点了点头:“对,她为她母亲当年的所做所为感到羞愧。同时,田园也对兰若非常感兴趣,她迫切地想知道关于兰若更多的事。于是,她通过各方面的关系,终于找到了我”。“您全都告诉了她?”

  “差不多是吧。那时候周旋已经离开了家里,独自到外面去住了,所以他并不知道田园的存在。后来,田园和我联系过几次,她说她去了一趟幽灵客栈,在那里发现了某些东西,但她并没有明说,似乎那东西让她感到很恐惧。不久以后,田园又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已经退出舞台了,我猜想这也许和她去过幽灵客栈有关吧。”

  叶萧已经明白一些原因了:“原来如此———”

  “就在上个星期,我从报上看到了田园突发心脏病死去的消息。我想在田园香消玉陨之后,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兰若的事了。所以,我必须要在死以前,把这件事说出来。”

  “周伯伯,你不会死的。”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周旋了,既然他能够想到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是周旋最好的朋友,而周旋又无法回来倾听,所以我只能把这件事告诉你,这也是我对你的信任。”

  叶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实在承受不起那么大的信任。只能安慰着周寒潮说:“放心吧,我会把周旋拉回到您身边的。”

  周寒潮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窗外的细雨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叶萧很识趣地点了点头,当他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周寒潮的声音:“叶萧,谢谢你的倾听。”“周伯伯,也谢谢你的倾诉。”叶萧走出病房后,在走廊里轻声地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2

      真不可思议,水月和兰若真的太像了,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突然,我回过头又看着她——她究竟是谁?

  “三十年前,那些人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然后扔进了大海里。”秋云用幽灵般的语调,冷冷地说着。

  我的心里又是一颤,难道我在海滩上发现的这个女子,她并不是水月,而是当年被扔进大海的兰若?她已经在海底沉睡了三十年,最后被我从海边带回了幽灵客栈?

  忽然,我想到了当时一个被我忽略的细节——水月在海里出事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游泳衣。但是,当我第二天在海滩上发现她的时候,她却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如果她不是水月,那么只能是兰若复活了?

  此时此刻,她穿着当年兰若穿过的戏服,幽幽地站在我的面前,把我当作了她惟一所爱的人。

  叶萧,任何人面对我这种情况,都会精神分裂的。

  “我说过,她是一个死人,是一个祸害。现在,她终于又开始杀人了。”一身黑衣的秋云恶狠狠地说着。

  我该怎么办?我爱的是水月,而身边站着的她,却是和水月长得一模一样的兰若?一个在海底躺了三十年的女子?

  这是真的吗?不,即便她不是水月,也不能让她落到疯狂的秋云手中。瞬间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大声地对他们说:“不管她究竟是谁,你们也不该这么对她。她是无辜的,她并没有杀人,是琴然自己撞到玻璃上的。”

  “不,是她杀死了琴然!”苏美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水月(或是兰若?)叫了起来。她显然已经被吓坏了,声音是如此之高,以至于让头顶的灯都摇晃了起来。惨白的灯光照在所有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宛如一个个幽灵呈现。看着这闪烁的灯光,我忽然预感到了什么,立刻大喊一声:“苏美快闪开!”

  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吊在天花板上的那盏灯突然掉了下来,正好砸到了苏美的头上!

  瞬间,我听到了一声惨叫。

  大堂里立刻暗了下来,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水月(或是兰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突然把我向后拉去。我心急如焚地大叫起来:“苏美,苏美你怎么了?”

  我的脑子里浮现起了刚才那一幕:吊在天花板的电灯忽然掉下来,正好砸到了苏美的头顶。那盏电灯有一个很沉的玻璃灯罩,如果正好砸在头顶上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黑暗中我听到了高凡的声音:“我摸到她了……到处都是血……天哪……她死了!”

  苏美被电灯砸死了!

  在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内,琴然和苏美就先后香消玉陨了。我搂住了水月(或是兰若?)的肩膀,难道真的是她带给了她们灾祸吗?

  忽然,我听到了秋云的声音:“她又杀死了一个人———我们不能再等了,难道要让她把我们都杀死吗?”

  丁雨山大声地喊了起来:“周旋,为了幽灵客栈里所有人的安全,快把这个女人交出来吧。”

  “不,你们错怪她了,这些事与她无关。”

  我在黑暗中大声地喊着,但水月(或是兰若?)已拉着我向大门逃去。这时候,我听到了他们冲上来的脚步声。我已经不能再和他们讲道理了,恐惧让他们都发疯了,也许他们就要动手了。我已别无选择,深呼吸了一口气,抓着她的手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在紫色的天空下,我可以依稀看清水月(或是兰若?)的脸庞。她穿着那身戏服,眼神迷茫而恐惧,和我一起跑进了凌晨的荒野中。

  没跑出几步,我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丁雨山的声音:“你们别跑,快给我站住!”

  当然不能站住,如果落到这群疯子的手里,我们就完了。这是我们最后的逃亡,但这时脑子已经发热了,我已辨别不清东西南北,后面那群人又紧追不舍,在慌不择路中,我们居然跑错了方向,直向大海的位置跑去。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们已经来不及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离我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不能再往回跑了。而眼前只有一条路,我已经闻到了海水的气味,突然,水月(或是兰若?)跑到了前面,拉着我冲上了这条小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2

  天色又亮了一些,空中还飘着一些雨丝。在东方柔和的白光照射下,我看到眼前穿着戏服的她,宛如已变做古代的女子。那身轻柔的女褶和水袖,在凌晨五点的海风吹拂下飘逸着,仿佛是镶嵌在这荒凉海岸中的一幅美艳油画。

  突然,眼前除了水月(或是兰若?)以外,又出现了一片更开阔的景象———大海。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我的脚下正是海边的悬崖绝壁。瞬间,我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在悬崖的边上停了下来。

  我有恐高症,听到几十米以下,海浪震耳欲聋地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只感到一阵头晕。

  从东方极远处的海平线下,一片金色的光芒正在乌云后隐隐闪耀着。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只能绝望地回过头来--他们已经冲上来了。

  忽然,原本的微风细雨又大了起来。身后的金光被黑云所覆盖,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我紧紧地搂着水月(或是兰若?),我能感到她身上古老的戏服里,似乎真的隐藏着某种生命。

  第一个跑到我面前的是丁雨山,他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

  于是,我和水月(或是兰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我的脸朝下对着她,正好把她覆盖在我的身下,我要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

  紧接着我感到后背被人踢了几脚,同时也听到了高凡和秋云的咒骂声。他们要杀了这可怜的女子,但我却用身体保护着她。

  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护自己身下的女子。她面朝上,我面朝下,我们几乎脸贴着脸,呼吸着彼此口中的气息,似乎都感到了某种内心里的东西。我的眼前只见到她的眼睛———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恍惚,再也分不清谁是水月,谁是兰若了。既然,她将我当作了惟一所爱的人,那么她就是我的水月。

  在呼啸的狂风暴雨中,丁雨山他们不停地对我拳打脚踢,但我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用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保护着水月(或是兰若?)。背后一阵又一阵剧痛,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涌上我的身体,我想他们已经完全疯了。

  忽然,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我感到自己在流血,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很快就要和她永远分别了。我的泪珠滴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里也在分泌着泪水,我们两个人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就像是某种化学反应,那感觉瞬间无比奇妙———她究竟是谁?水月还是兰若,这都已经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我们此刻在一起。就算现在一起死去,我也心满意足了。

  在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刻,我突然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落在我背后的拳脚也一下子消失了。

  我悠悠地回过头来,只看到丁雨山的身影向前冲了出去,瞬间整个人就“飞”出了悬崖。然后,我只听到他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被海水吞没了。

  这时我的眼睛已被泪水和雨水模糊了,再加上狂风暴雨中昏暗的光线,我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我只见到悬崖上多出一个模糊的黑影,就像梦境中闪现的幽灵……

高凡和秋云都被那黑影吓得尖叫起来,但随后高凡也被推下了悬崖。趴在地上的我立刻向悬崖下看去,只见高凡吼叫着摔了下去,自由落体地下降了几十米,转眼间就被海浪吞噬。

  我说过我有恐高症,这时我也晕眩了起来,但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悬崖下面。突然,秋云也进入了我的视线,掉下了高高的悬崖———那身骇人的黑衣划破了白色的巨浪,在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们都已经摔下去了,接下来该轮到谁了?虽然,当时我脑子里已经糊涂了,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被打死,也不想从悬崖上掉下去。

  正当我听天由命时,一阵巨大的晕眩袭击了我的脑子,刹那间就把我推入了黑暗之中。

  我的意识终于模糊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3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在大海上漂浮着,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腕,将我拖下了深海中。叶萧,救救我。

  长途大巴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终点站是K市的西冷镇。叶萧坐在大巴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虽然眼睛看着车窗外,心里却想着昨天早上收到的信。那是周旋从幽灵客栈寄出的第十二封信,难以想象信里的内容会是真的,总之叶萧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昨天那封信和前几天的不一样,最后并没有落款,结尾的一行字是———“叶萧,救救我。”

  或许,周旋已经陷入了绝境,难道真的像他信中所说的那样,最后被拖进了大海?既然是这样,他又是如何给叶萧写这封信的呢?他又是如何寄出,叶萧又是如何收到的呢?不过,从第十二封信的信封来看,和前面几封信一样,邮票上依旧盖着西冷镇的邮戳。

  昨天上午,在读完那封信以后,叶萧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医生在电话里告诉他,周寒潮已经在凌晨去世了,死因初步判断为心肌梗塞。当时,叶萧只感到眼眶里一阵发热,但医生说周寒潮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死时并没有任何的痛苦。

  当叶萧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周旋,也为了周旋的父亲,不论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都要去一次幽灵客栈。也正好是在昨天,叶萧手头的那桩案子顺利侦破了,他终于得到了三天的假期。

  今天清晨,叶萧坐上这辆长途大巴,踏上了前往幽灵客栈的旅途。看着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离上海越来越远,离K市越来越近,叶萧的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仰着头靠在座位上。下午两点,长途大巴开进了西冷镇。

  叶萧身上只带着简单的行李,下车后先在镇上转了一圈。和周旋信中所描述的一样,这个镇子富裕而繁华,街上开满了各种市场和娱乐场所,一路走过可以听到许多不同的口音。

  他并没有进入西冷镇的老街,而是先找到了西冷镇邮局。叶萧向邮局出示了他的警官证,找到了负责荒村那一带的乡邮员,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期的外勤工作,使他的肤色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

  叶萧问他:“师傅,有没有见到过幽灵客栈的信?”

  乡邮员显然吃了一惊,立刻点了点头说:“是的,在最近十几天,我每天都从荒村的邮筒里开到一封信,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是幽灵客栈,而收件人地址是上海”。“今天有没有信?”

  “不,从昨天开始就没有了。”乡邮员摇了摇头,倒吸一口冷气说:“不过,我真没想到会有人从幽灵客栈寄信,第一次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心里确实感到很害怕,生怕自己被沾上什么晦气。”

  “能带我去幽灵客栈看一看吗?”乡邮员犹豫了片刻之后,同意了叶萧的请求。

  乡邮员推着自行车走出了邮局,让叶萧坐上了自行车的书包架。尽管叶萧带的行李不多,但那感觉还是很奇怪,他已经许多年没上过自行车后座了。

  “小心了。”乡邮员吆喝了一声,便飞快地踩动踏板,自行车一下子就“窜”了出去。几分钟的工夫,他们就骑出了西冷镇,来到了乡间的小路上。

  叶萧小心地坐在自行车后面,乡邮员的车骑得让他心惊肉跳,但终究还是有惊无险。几十分钟后,他们就经过了荒村,叶萧注意到了村口的那个绿色邮筒。

  然后就是一段起伏的山路,叶萧不得不佩服乡邮员的骑车技术,后面坐着一个人,居然还骑得如此飞快。

  在乡邮员吃力地骑上一个高坡后,叶萧遥遥地望见了大海。现在是下午三点,天空中布满了云朵,远方黑色的大海让人心情压抑。

  终于,他看到幽灵客栈了。

  那栋黑色的古老建筑物,孤独地矗立在荒凉的海边,给人的感觉是阴郁、沉闷、绝望———正与周旋寄给他那张照片里的一样。

  乡邮员始终保持着沉默,尤其是见到幽灵客栈以后,更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了。在距离客栈几十米的地方,他终于把自行车停了下来。

  叶萧从后座上跳下来,轻声地说:“非常感谢。”

  “今天你要住在这里?”“我不知道。”

  乡邮员摇了摇头,蹬着踏板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此刻,叶萧一个人站在客栈的大门前,看着这栋在周旋信中描述的建筑,忽然间感到不寒而栗———用周旋最后的话来说,这里就是“幽灵之家”。而他现在就要闯入这幽灵之家。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叶萧用拳头敲了敲客栈的大门。然后,他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心里七上八下的。

  忽然,那两扇门被打开了,一张丑陋无比的脸探了出来。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叶萧还是被吓了一跳。周旋说得没错,这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

  “你叫阿昌,是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4

  阿昌显然感到了意外,他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把叶萧放进来了。

  幽灵客栈的大堂,就和周旋的信中所描述的一样。叶萧特意看了看墙上的那三张照片,果然如此。还有墙下的柜子,放着一台老式的电唱机。他回过头来,看到阿昌依然警觉地盯着他。

  叶萧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轻声地问道:“阿昌,你认识周旋这个人吗?”

  阿昌张大了嘴巴,似乎被叶萧吓到了,连着后退了几步,紧紧地靠在柜台上。叶萧立刻从包里拿出了纸和笔,交到了阿昌的手中说:“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但你可以听到,也可以写下来。”

  哑吧阿昌的手在颤抖着,许久才拿起了那支笔,他看着叶萧的眼睛,终于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我认识周旋。”

  叶萧点了点头说:“很好,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阿昌缓缓地写道:“不,我不知道。”“他已不在幽灵客栈了吗?”阿昌看着叶萧的眼睛,他并没有写字,而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叶萧的心里又紧张了起来,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总觉得这里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忽然,叶萧抛开了阿昌,自己跑上了楼梯。

  他飞快地来到了二楼的走廊,只见到一层薄薄的灰尘扬起,没有一丝人气的感觉。叶萧记得周旋在信里说,他住在二楼13号房。于是,叶萧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房号,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一看,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床和写字台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周旋信里说得没错,从这里的窗台上可以望到大海。叶萧低下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也包括写字台的抽屉,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忽然,叶萧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他立刻冲出了13号房,打开了走廊边的每一个房间,但每一间房里都是空空荡荡的,看不出有任何人居住的迹象。

  他摇了摇头,又匆匆地跑上了三楼。但这里和二楼一样,叶萧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看起来都已经空关了许多年了。

  叶萧又找到了后面那道狭窄的楼梯,他沿着迷宫般的走廊穿行着,那感觉仿佛是走在古墓的墓道里。好一会儿他才冲出了走廊,又回到了底楼的大堂里,阿昌依然在柜台前站着。

  叶萧跑到阿昌跟前,颤抖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们都死了吗?”

  这回阿昌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那周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但阿昌还是摇了摇头。

  叶萧有些绝望了,他后退了几步,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如果现在不走的话,那就要留在幽灵客栈过夜了,一想到和这个“卡西莫多”式的哑吧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不,绝对不能在这里过夜,否则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周旋已经是前车之鉴了,叶萧行事一向谨慎,既然什么都没有找到,他绝不会冒险留下的。

  叶萧匆匆地向阿昌告辞了,跑出了幽灵客栈。

  跑出客栈的大门,他终于大口地呼吸了起来,刚才在里面的感觉让人窒息。叶萧想如果在这客栈里住久了,就算是正常人也会变成精神病的。

  在荒凉的原野上缓缓地走着,叶萧忽然想去看看海滨,是否真如周旋描述的那样。

  于是,他向海边的悬崖跑去,这里遍布着高高的岩石和悬崖,他无法分辨到底哪一个是最后出事的地方。终于,他抵达了那片小海湾。

  叶萧眯起眼睛向大海望去,只见两边的悬崖高耸,海里布满了黑色的暗礁,再加上远方阴沉的海平线,整个海湾很容易让人产生死亡的幻想。

  在周旋的信里,水月就是在这里出事的。他的眼前仿佛浮现起了周旋和水月的样子,周旋也是从这里把水月(还是兰若?)捞上来的吗?

  忽然,叶萧感到身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到了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墓。

  他一下子被震住了,快步地跑上了山坡,来到了可怕的坟场之中。眼前不计其数的坟墓,给他以巨大的视觉冲击,心底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阵恐惧,他知道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对死亡本能地恐惧。

  叶萧缓缓地向坟场的深处走去。终于,他找到了那棵惟一的枯树——在树下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墓。

  这是兰若的墓。她还躺在里面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5

      叶萧不禁深呼吸了一口,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取出了一束白色的兰花,这是他在离开上海前特地买的。花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芬芳,叶萧把它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将花放到了兰若的墓上。

  他在墓前呆呆地站了好几分钟,心里似乎安静了许多。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恐惧,只是对岁月的哀伤和惋惜。

  终于,叶萧摇了摇头,匆匆离开了这里。

  刚走出几百米后,叶萧就看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峰,他想起了周旋在信里对它的描述。当他站在下面仰望上去,忽然感到了一阵奇怪的晕眩。叶萧观察了片刻,终于找到了那条上山的小径,趁着时间还来得及,他快速地爬了上去。

  叶萧本来就喜欢登山,这样的山峰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山顶。果然,山顶的景色豁然开朗,四周的山峦和大海一览无余。在山顶的平地上,有一间古庙孤独地坐落着。

  这座庙是破得可以了,也许真的是某朝某代留下来的古建筑。他快步走到了庙门前,见到了门上的匾额——“子夜殿”。

  从周旋的信里,还有周寒潮对他述说的往事中,叶萧已经知道了这座庙的故事。现在真的面对它时,不禁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庙门,只见里面一片残破的景象,随着他脚步的闯入,地上扬起了一阵厚厚的灰尘。

  然而,当叶萧的目光投向神龛时,却发现那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破旧的案台。

  肉身像呢?叶萧一下子呆住了。可是,周旋的信里不是说,在子夜殿里有一尊肉身像吗?九十多年前,那个叫子夜的女戏子香消玉殒之后,被一位德国医生做了防腐处理,成为了肉身像供在了神龛上。而且,周寒潮在医院里,也说自己曾看到过子夜殿里的肉身。

  他又环视了古庙内部一圈,不要提肉身像了,就连木头雕像都没有发现。眼前的神龛上空空如也,仿佛它供奉的只是一团空气,或者,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难道神龛上的肉身像自己跑了?当他想到这里,便又毛骨悚然了起来。

  叶萧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则自己会变成精神病的。在离开子夜殿之前,他最后看了神龛前的案台一眼——据说,当年兰若就是在这里被捡到的。

  突然,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婴的哭声,那可怕的声音仿佛并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进入了大脑里。

  最近叶萧总是发生幻听,但这一回却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他急匆匆地跑出了古庙,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沿着来时的山路跑了下去。

  当萧回到山脚下的时候,开始大口地喘息起来。

  叶萧在荒村搭上了一辆小货车,不到半个小时就把他带到了西冷镇上。

  到镇上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叶萧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草草地解决了晚饭。然后,他问清楚了派出所的方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十分钟后,叶萧找到了西冷镇派出所,却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一个熟人——他在公安大学读书时的同学,而且还是他的室友。

  更让叶萧想不到的是,他的这位才二十七岁的老同学,现在已是西冷镇派出所的所长了。

  自从学校毕业以后,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这次相遇自然让两人都唏嘘了一番。今晚正好是派出所长值夜班,他把叶萧拉到了值班室,泡了两杯当地特产的茶,要好好地叙一番旧情。但叶萧却没有这个心情,周旋的事让他心里忐忑不安。要是没有眼下这档子事,他还真想和过去的室友聊个通宵。

  终于,叶萧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把自己所知道的周旋和幽灵客栈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老同学。

  等他全部说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叶萧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把胸中的郁闷都释放了出来。但是,他注意到老同学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凝重,使他的心头又添了一丝不安。

  老同学拧起了眉毛,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微微颤抖着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为什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5

  他深呼吸了一口,沉浸到了回忆之中:“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刚被调到西冷镇派出所工作,就接到有人报案,说是幽灵客栈发生了命案。报案人是几个自助旅游者,这些喜欢冒险的年轻人来到西冷镇上,听说了幽灵客栈的传说,就想要到客栈里住上几晚,试一试谁的胆量更大。当他们抵达幽灵客栈以后,却发现底楼大堂里躺着两具年轻女子的尸体。他们都被吓坏了,立刻跑到镇上来报案。”

  “三年前?丁雨天应该还活着。”

  “对,当时确实有一个叫丁雨天的人,在本地工商局注册经营幽灵客栈。本地人从来不敢靠近那里,住在里面的全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刻赶到了那里,果然在底楼大堂里发现了那两具女尸。死者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后经核实身份,两人是从杭州来的大学生,一个叫琴然,另一个叫苏美。”

  叶萧立刻就愣住了:“什么?琴然和苏美三年前就死了?”

  “没错,当时这个案子是我办的。西冷镇附近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命案了,三年前幽灵客栈的命案轰动一时,那桩案子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经过现场的勘察和法医的检验,那个叫琴然的女孩,估计是一头撞到了窗玻璃上,被玻璃碎片刺破了脑动脉而死。而那个苏美,则是被吊灯砸到了头上,当场颅骨骨折身亡,两人的死亡时间都不超过十二个小时。当时,面对这样的大案我们都很紧张,立刻对幽灵客栈进行了搜查。但是,除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哑吧外,我们没有发现其他人。然后,我们又到附近的山上和海岸去搜索,结果在海面上发现了两具浮尸,打捞上来以后发现是一男一女。经过身份核实,发现其中那具女尸,是客栈老板丁雨天的妻子,名字叫秋云;而另一具男尸则是丁雨天的弟弟,名叫丁雨山。至于他们的死因,经法医检验是溺水身亡。”

  “他们早就死了?”“当然,当初就是我核对了他们的身份,而且还参与了法医尸检的过程。”

  老同学说话的那种口气,让叶萧不信也得信了,他摇了摇头问:“还发现了什么?”

  “你听我说下去,就在我们现场勘察的当天,在附近海上作业的渔民们,从海里救起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并送到了医院。我们得知这一消息以后,立刻赶去医院查看。可惜的是,那个人虽然被救活了,但已经变成了精神病,什么都说不清了。但我们发现了他身上的证件,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高凡,而在幽灵客栈的旅客记录里,正好有这个高凡的名字。”

  “他是一个画家。”“对,后来我们证实了他的身份,并通知了他在上海的亲戚。经过有关部门的鉴定,确定高凡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从他身上已不可能得到任何线索,于是我们就把他送回了上海。但我们的搜索还在继续,在海边的墓地里,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丁雨天的坟墓,从墓碑上的时间来看,正好是案发的前几天。于是,我们挖开了这座坟墓,结果发现丁雨天的尸体,基本上还没有腐烂。经过法医的尸检,发现他是被剪刀之类的锐器割断喉咙致死。”

  “还有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呢?”

  “我们在幽灵客栈的二楼和三楼的客房里,发现了一些住客的私人物品,再结合客栈的旅客登记簿,基本上确定了案发那天住在客栈里的人。除了老板丁雨天、秋云夫妇,和老板的弟弟丁雨山之外,还有客栈里的厨师阿昌,也就是在现场发现的那个哑吧。而外地来的住客总共有六个人,其中有三个来自杭州的女大学生,她们的名字叫琴然、苏美、水月。”

  “水月?”叶萧忍不住叫出了这个名字。“放心吧,那些名字我永远都不会记错。虽然,我们一开始就发现了琴然和苏美的尸体,但水月却始终都下落不明,已经整整三年过去了,到现在她还算是失踪人口。除了三个女大学生外,还有一对母子,母亲叫清芬,儿子叫小龙,他们也像是空气一样蒸发了,我们只发现了这对母子留在客房里的行李。至于最后一个人,就是那个画家高凡了,不过他已经变成了精神病,听说现在还关在上海的一家私立精神病院呢。”

  “这么说来———只有阿昌和高凡两个人幸存了下来?”

  “是的,我们找到了包括丁雨天在内的五具尸体。而水月、清芬、小龙三个人则失踪了,至今仍下落不明。高凡是精神病人,只有哑吧阿昌是唯一的证人。幸好他还会写字,我们对他进行了盘问,但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案发的凌晨他正在睡觉,听到一阵惨叫声以后,才在大堂里发现了琴然和苏美的尸体,当时他完全被吓坏了,而客栈里的其他人也一下子消失了。阿昌说自己就一直躲在厨房里,直到被警察发现。”

  “你们相信他的供词吗?”

  “我相信。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阿昌是凶手,我想不出他有什么作案动机。如果真的是阿昌干的,他早就该远走高飞了,为何会守在客栈里直到警察到来?”

  叶萧不禁点了点头:“嗯,你分析得有道理。”

  “后来,我查到了阿昌的身世。他并不是天生的哑吧,他的父母都是县子夜歌戏团的演员,据说阿昌小时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在阿昌十岁的时候,曾随着戏团在幽灵客栈住过一段时间。”

  “子夜歌戏团?”叶萧立刻想起了周寒潮告诉他的往事,“你知道兰若的事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6

  “是的,在深入调查幽灵客栈以后,我从当地老人的口中知道了兰若的事。当年,还是一个小孩的阿昌,曾经和兰若在同一个戏团里,而且都住在幽灵客栈。也许,他目睹过兰若遇害的那一幕。”

  “对,阿昌知道兰若长什么样,所以他对水月感到害怕。”

  “在发生了兰若的事情以后,戏团自然是不能再留在幽灵客栈了,只能搬到了西冷镇上。不久以后,戏团住的房子发生了一场大火,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烧死了,其中也包括阿昌的父母亲。只有十岁的阿昌和一个女演员,奇迹般地从大火中逃了出来。”

  “幸存的小男孩原来就是他?”老同学点了点头,又给叶萧泡了一杯新茶,然后继续说下去:“但不幸的是,那个女演员几乎完好无损,而阿昌却在大火中严重烧伤了,尤其是他那张脸,虽然得到了医生的全力救治,但最后还是破相了,结果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而且,从此以后他就不会说话了,也许是受到了父母被烧死的刺激,也可能是喉咙被烟熏坏了。子夜歌戏团也就此消亡了,阿昌成了一个孤儿,被西冷镇上一个厨师收养长大。阿昌从厨师手中学得了一手好厨艺,但因为他又丑又哑,再加上那可怜的身世,他被周围所有的人瞧不起。几年前,幽灵客栈在丁雨天的经营下开张,阿昌就到他那里去做了厨师。”

  叶萧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虽然几十年来,阿昌一直都被人歧视,但他的性格非常温和,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后来也就没有人再欺负他了。总之,他是一个公认的老好人,没人相信他会做出杀人害命的事情。”

  “那你认为这案子是谁干的?”“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个人认为,这桩案子类似于民国元年发生在幽灵客栈的惨案。”

  叶萧立刻想起了信里的内容:“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杀死了所有的房客,然后再自杀?”

  “对,我查过民国元年的卷宗,与这桩案子非常相像。我想,任何人如果长时间居住在这种环境中,迟早都会发疯的,高凡就是现成的例子。”“你是说秋云发疯了,然后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然后又杀死了两个女大学生,又和丁雨山一起自杀?”

  “这是最大的可能,至于失踪的那三个人,恐怕也早就遭到了毒手,只是尸体没有被找到而已。”

  “真不可思议,就像斯蒂芬·金原著、库布里克导演的恐怖片《闪灵》。”

  老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确实有这种感觉。当时,我被这案子弄得焦头烂额,连着几个星期寝食难安。它就像噩梦一样,至今还会让我心有余悸。”

  但是,叶萧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明白,既然这些人早已经死了或失踪了,周旋又是怎么见到他们的呢?真的难以置信,周旋把这些3年前凶案中的死者,写进了自己亲身经历的信中——难道,周旋住在幽灵客栈里的12天,都是和那些死去的幽灵们生活在一起吗?

  叶萧想到了信里小龙的那些话,那不就是某种暗示吗?住在幽灵客栈里的,自然全都是幽灵。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和幽灵们为伍,而且还把自己和幽灵间的故事,写成了信寄给他,叶萧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是真的吗?

  老同学看到叶萧不停地发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叶萧急忙抓起杯子喝了口茶,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他又和老同学聊了一会儿,谈起了在公安大学读书的年代,不知不觉就谈到了晚上10点钟。

  再这么谈下去就要在派出所过夜了,叶萧终于依依不舍地辞别了老同学。他在镇上找了一家干净点的旅馆,凑和着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叶萧坐上了从西冷镇回上海的长途大巴。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雨,他静静地倚在车窗边,看着西冷镇渐渐消失在青山中间。此时,他的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昨天看到和听到的所有事情。总之,还是那四个字——不可思议。

  看着雨点打在车窗上,叶萧忽然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忽然,他想起了博尔赫斯,想起了卡夫卡小说里的约瑟夫·K。或许,幽灵客栈就是卡夫卡笔下的“城堡”,K永远都无法真正进入其中,而叶萧也永远无法知道客栈的真相。

  幽灵客栈真的存在吗?

  叶萧忽然产生了怀疑,那座孤独地矗立在荒凉海边的老房子,真的就是幽灵客栈吗?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所有的恐惧只是恐惧者的臆想,留下的只是世界对人类的嘲讽。

  他不知道周旋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生存和毁灭总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而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7

      当叶萧从沉重的遐想中解脱出来时,注意到了坐在他前排的两个人。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但直觉告诉叶萧——那是一对母子。

  忽然,那个男孩转过头来,正好撞到了叶萧的目光上。12岁男孩的脸苍白而忧郁,眼睛紧紧地盯着叶萧,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了一样。

  叶萧并没有避开男孩的目光,而是很坦然地面对着他。他们就这样对视了一两分钟,直到男孩的母亲回过头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显得成熟而有风韵,只是她的皮肤和男孩一样苍白。

  女人立刻把儿子的头转了过去,轻声地说道:“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这么盯着别人的眼睛看,这非常不礼貌。”

  然后,女人回过头来,对叶萧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这孩子总是没礼貌。”“没关系。”

  叶萧微微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飞驰的长途大巴中,叶萧渐渐地感到了疲倦,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他梦见了周旋。

  也许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觉足足睡了6个小时,等到叶萧醒过来时候,发现车窗外已不再是青山和田野,而是一大片水泥钢筋构成的森林。

  叶萧这才意识到,大巴已经开进上海市区了。他缓缓吁出了一口气,终于快到家了。

  忽然,他发现前排座位上的那对母子不见了,此时坐在他前面的是两个老人。叶萧小心地在车厢里站起来,看了看前后座位上的人们,但并没有发现那对母子的踪影。

  ——也许他们已经在中途下车了。

  这时候,大巴开进了长途汽车站,人们纷纷拿着行李下车了。叶萧最后一个走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大巴,注视着挡风玻璃下面的牌子:“上海——西冷镇”

  叶萧轻声地说:“我再也不会去了。”

  雨,又下了起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几天来,叶萧把周旋那十二封信全都拿出来,再重新读上几遍。每读一遍都会有新的感觉,就好像在读一部精彩的惊悚小说。他想到了一个人———高凡。

  这个人在周旋的信里是一个失意的画家,一直在寻找埋在幽灵客栈地下的金子,最后却掉到了悬崖底下。但根据叶萧的老同学,也就是西冷镇派出所长的叙述,这个画家早在三年前就变成了精神病,直到现在还关在上海的精神病院里。

  现在,高凡是叶萧唯一能找到的人。他找到了那家私立精神病院。那家医院距离市区远了一些。

  叶萧找到了院长,向他出示警官证并说明了来意。满头白发的院长非常配合,几分钟后,叶萧见到了高凡的主治医生。那是一个神色冷峻的中年男人,在听完叶萧的话以后,他用沉闷的声音回答:“我姓文。高凡是个很特殊的病人,自从三年前送到这里来以后,情况非常糟,他存在严重的幻听、幻视,还有妄想。”“妄想?”

  “对,高凡有典型的环境妄想与被害妄想,他把我们这间精神病院,想象成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有某个幽灵要杀死他。在深更半夜的时候,他会突然大叫起来,把周围的病人全都吵醒,他说自己看见了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还听到了子夜歌———这又是典型的幻视和幻听。”

  “总之,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年,他完全生活在自己妄想的世界中。他的病情在第二年得到了好转,在大部分时候神智也是清醒的。最近一年来,高凡的情况已经好多了,他已经重新拿起了画笔,医院甚至还给高凡开了一次个人画展。”

  叶萧明白他的意思了:“那高凡的记忆还正常吗?”

  “当然正常,精神病和失忆现象没有必然联系,只要在神智正常的时候,高凡可以准确地回忆起所有的往事。”

  “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当然可以。”文医生带叶萧走出了办公楼。

  在一间双人病房里,叶萧见到了高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8

  房间里只有高凡一个人,正静静坐在窗前作画。叶萧能看出那幅画的大致轮廓,那是一栋孤独的老房子,远处是一片黑色的大海,背景则是阴沉的天空。

  突然,画家把头转了过来,冷冷地注视着叶萧的眼睛。

文医生说话了:“高凡,这是一位警官,想要和你谈一谈。”

  高凡收起了画笔,微微笑了笑说:“请坐吧。我是个精神病人,而你是个警察,你能相信我的话吗?”

  “我不知道,但也许对我有帮助。我叫叶萧。”“你就是叶萧?”

  “当然,你不相信吗?”

  高凡问道:“你是为周旋而来的吧?”

  叶萧立刻就呆住了,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心直发麻,难道眼前这个精神病人能看透别人的内心?他立刻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周旋?”

  “因为他就住在这间病房里。”

  “周旋真的住在这里?”  文医生说:“叶警官,你先听我说——我所认识的周旋是一个27岁的年轻有为的作家,出版过好几本悬念推理类的长篇小说,他的几本书我都看过,感觉还不错。”

  叶萧立刻打开了自己的包,翻出了自己和周旋的一张合影照片。然后,他把照片交到了文医生手里,“你看旁边是不是他?”

  “对,就是周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旋是一年前被送来的,当时他患有轻度的精神分裂症,我就是他的主治医生。周旋的病因很奇怪,他写了一部四十万字长篇小说,据说是什么后现代的风格。周旋刚进来的时候,每天都对我说:这部小说是超越任何时代的杰作。但是,当他把作品送到出版社以后,编辑却说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但是,出版社还是召集了一大群全国著名的作家、编辑、学者、教授,一起来足足研究了一个月,最后的评价就是八个字——不知所云,莫名其妙,换句话说就是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但周旋认为那些人都得了精神分裂症,只有他自己才是正常的。他还觉得自己的作品写得实在太好了,所以才遭到了别人的嫉妒。他觉得他的这部小说足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决定’用诺贝尔文学奖金办一个文学研究所,并以周旋的名字设立推理小说和恐怖小说的奖学金,资助全球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学新人。”

  “真难以置信。”

  文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当我提出要看他的那部‘杰作’时,他却说因为电脑死机,而把原稿弄丢了。就这样,周旋演变成了典型的被害妄想狂,一方面沉浸在自己的小说构思之中,另一方面觉得文学圈子都在嫉妒他,要把他置之死地而后快。不过,两个月前他的病情似乎又有所好转了,基本上已经不再提那部‘杰作’的事了,也停止了那些可怕的妄想。周旋告诉我他的病已经好了,他说他正在构思一部全新的惊悚小说,非常渴望出去看一看,收集一些创作的灵感和素材。”

  “你把他给放出去了?”

  “不,绝大多数的精神病人都说自己没有病,但实际上是很难根除的。我一度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同意放他出去,我决定再观察他半年左右再说。但是,我没想到周旋已经等不及了,在40天前的一个夜晚,他偷偷地逃出了精神病院,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高凡笑了起来:“其实,周旋是个不错的人,他总是在不停地构思小说,他那脑袋里不断地冒出各种奇思异想,他把那些构思和灵感告诉我,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天才。”

  “高凡,你还记得幽灵客栈吗?”高凡又恢复了平静和自信:“3年前,我的爷爷在临死前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在幽灵客栈的地下埋着一笔金子。当时我查了一些资料,确信了我爷爷的遗言,于是我找到了西冷镇,住到了幽灵客栈里面。”

  “当时客栈里住了多少人?”

  “客栈的老板丁雨天,他的弟弟丁雨山,还有老板娘秋云,还有一个难看的哑巴叫阿昌。客栈里还住着三个度暑假的女大学生:水月、琴然、苏美。另外就是一对母子,母亲叫清芬,儿子叫小龙。我住进去以后,在白天装模作样地画画,到了半夜就在客栈里寻找金子。然而,我刚到幽灵客栈没几天,就被那个叫清芬的少妇吸引住了,虽然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而且还带着一个儿子,但她身上却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魅力,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她一开始当然是拒绝了我。她的丈夫早就死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实在是很不容易。其实,她的内心是非常渴望男人的,在故作矜持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是一颗不安分的心。我为了得到她的心,每天画一幅水彩画送给她。经过一个月的努力,我终于得到了清芬,经常在深夜与她幽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3:19

  叶萧说:“你认识田园吗?”

  “我当然不会忘记她。在我来到幽灵客栈一个月后,田园也来到了客栈,她是一个年轻的戏曲演员,身上也有着一股特别的魅力。她也似乎在客栈里寻找着什么,我曾经问过她,但她始终守口如瓶。不过,有一次我偶然地发现,她与客栈老板丁雨天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关系。同时,我也看出了秋云对她的嫉妒。”

  叶萧继续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有一天晚上,田园找到了我,她要我陪她去一次海边墓地。她答应给我1000块钱,而且我的心肠又很软,禁不起漂亮女人的诱惑,就跟着她去了墓地。她还让我带上铁铲。田园把我领到了一棵枯树底下,那里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她要我把坟墓挖开来。我把那座墓挖开来了,但墓里并没有任何的尸体,只有一个木头盒子。我发现当时田园的面色苍白,她显然对木匣的发现没有心理准备。她捧着木匣离开了坟场,回到客栈后给了我1000块钱。第二天,清芬说她做了一个恶梦,她感到客栈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小龙偷偷地告诉她妈妈,说客栈里有鬼。这时候,我发现水月独自一人住到了另一间客房,而且琴然和苏美也不再和她说话了,就像见到瘟疫似地躲着她。我偷偷地问琴然为什么,她却说真正的水月已经死掉了,那个长得和水月一模一样的人,其实是一个早已经死去了的幽灵——”

  文医生打断了高凡的话:“这又是典型的被害妄想。或许,琴然和苏美当时已经患上精神分裂症了,她们产生了妄想和幻觉,认为自己的身边存在一个幽灵,这个幽灵已经占据了水月的躯壳,要把她们都给杀死。”

  “此后接连几天,我都在做同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埋在客栈地下的金子。终于在一天半夜,我按照梦中的指示,找到了客栈底楼一个废弃的小房间。我在那里掘地三尺,但挖出的并不是黄金,而是一具死人的骷髅。那天,田园悄悄地离开了客栈,我想她一定把木匣也带走了吧。更糟糕的是,小龙已经发现我和清芬之间的关系了,他对我产生了强烈的仇恨,终于在一个夜晚出走了。清芬非常痛苦,这个沉重的打击让她完全疯了,在一个台风肆虐的深夜,她跑出了客栈,从此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她。”

  高凡痛苦地回忆道:“清芬和小龙失踪以后,我的精神差不多也崩溃了。那时候我才发现丁雨天已经死了,秋云承认自己杀死了丈夫,而丁雨山居然对兄长的死毫无反应,我猜他早就和秋云窜通好了,他们合谋要把幽灵客栈弄到手。他们胁迫着我把丁雨天的尸体埋到了墓地中,并且还弄了一块墓碑。当我们回到客栈以后,却发现琴然和苏美都倒在了血泊中,而水月则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水月逃出了客栈。我、丁雨山,还有秋云,我们3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她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海边的悬崖上,正好被我们追到了。当时我和秋云、丁雨山都疯了,我们把水月想象成了幽灵,对柔弱的她拳打脚踢,眼看她就要支撑不住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丁雨山突然被推下了悬崖,我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丑陋无比的脸。就是那个哑巴。我没想到阿昌会把丁雨山推下悬崖,更没想到他接下来抓住了我。我被他活生生地扔下了悬崖!”

  “天哪,原来那个人就是他!”叶萧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他想起了周旋的最后一封信,原来那个黑影指的就是阿昌。

  高凡心有余悸地说:“那种急速坠落实在是太恐怖了。在落水的一刹那,我仿佛进入了地狱,那确实是一种死亡体验——无论你的意志有多坚强,在那种情况下肯定会精神分裂的。接下来,我的意识就渐渐地模糊了,就好像沉入了海底一样。”

  文医生又插话了:“这是精神分裂后的大脑深度昏迷。”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后来我才知道,我是被渔民们从海里救上来的,至于秋云和丁雨山,他们的尸体都在海里被发现了。但水月却不知所踪了。已经3年过去了,你可以看得出,我现在好了许多,这完全是文医生的功劳,我很感激他。”

  叶萧听高凡讲述3年前他在幽灵客栈的经历,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幕幕场景。

  高凡重新说话:“除了你们以外,这些事情我只告诉过一个人,他就是周旋。”“全都告诉他了?”

  “对,我在幽灵客栈所有的经历,我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旋。在知道了幽灵客栈的故事后,周旋显得非常兴奋,他决定写一部中国最好的惊悚小说,书名就叫做《幽灵客栈》。”

  文医生摇了摇头说:“看来周旋仍然处于妄想之中。”

  “不,那不是妄想,他已经把《幽灵客栈》写出来了。”

  此时此刻,叶萧已经明白了,周旋从幽灵客栈寄给他的十二封信,其实就是一部长篇惊悚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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