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话题 I 省长福特赴美反关税内幕,他为何要做“加拿大队长”?
作者：微信文章省长福特办公室的布置深受其母亲影响
坊间传言， 道格·福特，这位安大略省（Ontario）好斗的省长已經開始谋划入主渥太华（Ottawa）？是的，他绝对没有排除他会竞选总理的可能性。
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执念将加拿大变成美国第51个州的源头，可追溯至去年11月海湖庄园（Mar-a-Lago）白色亚麻桌布旁的一句戏言。当时特朗普在"真实社交"（Truth Social）上放话，除非加墨两国严厉边境监管，否则将对两国商品加征25%关税。贾斯汀·杜鲁多（Justin Trudeau）致电回应威胁时，意外获得即兴晚宴邀请，这看似外交胜利：加拿大突然获得了与善变的当选总统（president-elect）修好的先机。
然而宴席间，气氛（或许还有博弈态势）陡然生变。特朗普高唱关税论调，杜鲁多警告称对加拿大征税将摧毁该国经济。此言引起特朗普注意。"如果加拿大离了美国就活不下去，"他讥讽道，"不如当第51个州好了。"
随后的几周里，特朗普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想法。他喋喋不休地谈论吞并加拿大和加征关税，引得北纬49度线以北的民众既惊愕又愤怒。当杜鲁多于一月宣布辞职并黯然退场时，他留下了权力真空。加拿大人渴望有人，不管是谁，能对特朗普的侵犯给予有力的回击。
■“加拿大队长”藉机登场
于是，道格·福特（Doug Ford）登场了。媒体赐予他"加拿大队长”（Captain Canada）的称号。
3月10日，省长福特召开新闻发布会，言辞间似乎不仅代表安大略省的愤怒，更宣泄了整个加拿大的情绪。月初他就已发出警告："若他们想摧毁安大略，我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哪怕是切断能源供应，我也会笑着完成。"后来他兑现了威胁，宣布反制措施：对安大略出口至密歇根州（Michigan）、明尼苏达州（Minnesota）和纽约州（New York）的电力加征25%附加费。此举将使这些州的居民每日损失高达40万加元。
福特新闻会数小时后，他的电话响起。来电的是美国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这位曾在华尔街叱咤风云的银行家，如今负责为特朗普的全球贸易战冲锋陷阵。两人此前有过几次剑拔弩张的交锋，福特的一名幕僚向我透露"基本就是互相咆哮"。但这一次，卢特尼克显得方寸大乱。他向福特发出访美邀请，递出了省长口中的"橄榄枝"。福特随即暂停附加费，并接受了会晤。
3月13日，福特抵达华盛顿，随行人员包括联邦财政部长多米尼克·勒布朗（Dominic LeBlanc）、创新部长商鹏飞（François-Philippe Champagne）以及加拿大驻美大使柯丝顿·希尔曼（Kirsten Hillman）。据福特幕僚长帕特里克·萨克维尔（Patrick Sackville）透露，加方团队事先在使馆进行沙盘推演，预判会晤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最坏情况是五分钟的训斥'感谢来访，然后滚蛋'式的会面，"他说，"最理想情况则是过度乐观的'我明白，我们来解决'。"
福特提出务实目标：鉴于特朗普在关税问题上顽固不化，重谈《美墨加协定》（CUSMA），这个特朗普本人2018年签署的自贸协定才是可行方案。重启贸易谈判正是特朗普能够包装成政绩的故事题材。
在前往商务部大楼与卢特尼克会面前，福特特意造访电视新闻演播室，接受著名主播专访。省长脸上挂着标准政客笑容，将表演张力调到极致，重复着数周来在美国各大新闻节目的固定动作：逐条驳斥特朗普的"弹弓关税"论调。他如数家珍地告诉美国人安省与美国之间的紧密联系：安大略与美国的双边贸易额达5000亿加元，记一笔；关键贸易伙伴，再记一笔；关税制造不确定性、破坏经济稳定；本是挚友，却遭背叛，统统记下。他每句发言都暗藏算计：毕竟众所周知，特朗普是个电视瘾君子，说不定正巧在收看。
采访结束后，福特与团队跳上一辆雪佛兰Suburban，前往十分钟车程外的卢特尼克办公室。在等候会面正式开始时，他们意外发现商务部长正在白宫外接受电视新闻采访，这显然要在谈判前抢占舆论最后发言权（这在特朗普阵营可是头等大事）。众人实时听着卢特尼克对省长的尖锐指责："如果加拿大既不尊重也不感恩，我们何必跟他们做生意？想象下，一个相当于州长的省长竟敢公然攻击美国！"
片刻后，风尘仆仆赶回的商务部长在美国贸易代表杰米森·格里尔（Jamieson Greer）陪同下现身。福特打趣说卢特尼克脸上还留着福克斯化妆的痕迹，双方随后在美加国旗前摆拍合影。会议室里，工作人员端上特朗普最爱的健怡可乐。卢特尼克首先发言，语气比上周电话中平和许多。他警告称白宫将切断能源供应视为安全威胁，绝不容忍再出状况。接着用15分钟阐述特朗普的关税动机：赤字与债务。这位总统固执地坚信美加存在巨额贸易逆差（尽管毫无事实依据），并认为关税能帮助偿还美国37万亿的国家债务。
卢特尼克话音刚落，福特立即接过话头。据与会人士透露，美方代表对美加贸易关系的认知堪称贫乏，卢特尼克和格里尔（Jamieson Greer）甚至不清楚加拿大供应着美国近半数高品位铝材、40%优质镍矿，美国农业更完全依赖加拿大钾肥。福特如数家珍抛出这些数据时，卢特尼克陷入了反常的沉默，活像现实版美加关系笑话：当加拿大人问"你们怎么看我们"，美国人只会回答"我们根本不想"。
会谈刚过一小时，卢特尼克就被紧急叫离会场。留下格里尔强硬宣告：4月2日所谓"解放日"将启动全球关税，在此之前拒绝任何贸易谈判，《美墨加协定》修订更是免谈。这场交锋中，福特展现了扎实的谈判功底，而格里尔却只会机械复读那些由卢特尼克灌输的、实则是特朗普钦定的陈词滥调。
亲历会议的安大略省驻华盛顿代表戴维·佩特森（David Paterson）形容，加拿大代表团离场时的氛围，宛如病人终于拿到折磨数月的确诊报告："虽然更清楚病情让你稍感掌控，但没人会喜欢这个诊断结果。事实上，你痛恨这个病症，更痛恨关税这个毒瘤。"
尽管进展有限，但加美之间终于进行了一场实质性对话，而促成这场对话的并非联邦政府，而是被特朗普不情不愿称为"加拿大强人"的安大略省长。这种高调的政治运作，与两周前助福特赢得第三次多数党政府的策略如出一辙。选民似乎选择性遗忘了：医院候诊时间比七年前他刚上任时更长、承诺的50万加元青年首购房计划已成泡影、保守党更背弃了"不开发7400英亩绿化带"的誓言。安省民众与这位省长的关系堪称病态共生：他坚守着“搞砸→道歉→获得原谅”，如同湿狗甩水般轻松地将失误与失信摆脱。
今年2月，保守党省议员斯蒂芬·莱切（Stephen Lecce）和维克·费代利（Vic Fedeli）陪同福特前往美国。
当下这种宽容尤为泛滥。比起美国降下的生存威胁，福特的政策败笔（包括最新的5号法案）似乎无足轻重。但事实上，他锋利的棱角早已被长期打磨：疫情期间显现得更慈父、更亲民的福特形象，在此次特朗普危机中完成终极进化。他与自由党铁杆方慧兰（Chrystia Freeland）、进步派市长邹至蕙（Olivia Chow）等政客的友好互动，使他区别于强硬保守派，如今更游走在中间偏右位置。换言之，他可能摸准了这个国家最受用的意识形态配方。这种形象的重塑加上政治家的光环，让十年前那些憎恶这个咆哮民粹主义者的人产生微妙这样的困惑：噢，等等，我是不是开始喜欢道格·福特了？
毋庸置疑，福特倡导的"大帐篷保守主义"确实把握住了某些关键，而博励治（Pierre Poilievre）那种激进的"枫叶版MAGA"路线却未能领悟。这种理念差异使得加拿大两位最具权势的保守派人物，彼此看似水火不容，且其所属保守党间的裂痕愈发加深。随着博励治在选举之夜遭遇滑铁卢，联邦保守党高层出现分裂，而自由党少数政府也只能勉强维持执政。对福特而言，这正是天赐良机。数月来在国内外舞台频频亮相提升影响力的举动，或许正是为这位省长铺路，按照逻辑推演，那位声名鹊起的"加拿大队长"最终期望登陆的，自然是渥太华的总理府。
■能战善战的福特团队为进军渥太华铺路
尽管特朗普的关税执念令加拿大人震惊，但安大略执政团队早在2024年春季就开始制定危机应对方案。与他们那位典型的60岁郊区父亲形象的上司不同，福特的核心团队由一群年轻有为、数据驱动的都市精英组成。除幕僚长萨克维尔外，核心圈还包括战略与传播副幕僚长特拉维斯·坎恩（Travis Kann）。这位来自危机管理咨询公司Navigator的温和派人士，曾与福特近期离任的媒体副幕僚长伊万娜·耶利奇（Ivana Yelich）紧密合作，直至后者转投Labatt啤酒公司政府与企业事务部。在省议会外围提供咨询的还有Sun新闻网前副总裁科里·特尼基（Kory Teneycke），这位曾效力于斯蒂芬·哈珀（Stephen Harper）办公室的强势竞选经理，不仅主导了福特的三次选举胜利，还常在每周播客《政治诅咒》中爆料内幕。相比首个任期，福特团队如今更为精干：他已摒弃了多数福特家族关系网、前党魁蒂姆·胡达赫（Tim Hudak）时代的附庸者，以及联邦保守党的意识形态分子。"他作为领导者的惊人蜕变，或许正是我仍留任至今的原因，"福特幕僚长萨克维尔坦言，"如果2018年那个热衷争斗的道格·福特仍是省长，我想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他必须作出改变，不仅为了政治竞争力，更为了有效治理这个省份。"
美国总统大选前夕，福特的政治顾问团队仔细研读各项民调数据，重点关注与安大略省经济联系紧密的美国选区。密歇根州迪尔伯恩市（Dearborn）的民意动向尤其引人注目，这个穆斯林人口占多数的汽车制造业重镇与安省产业链深度交织。虽然该地区在2020年大选中支持拜登，但最新民调显示风向逆转。"关键指标足够明显，我们判断特朗普可能大获全胜，"萨克维尔回忆道，"这促使我们立即启动应急预案。"福特团队对特朗普竞选演说进行SWOT分析（优势、劣势、机会、威胁），特别统计其提及贸易议题的频率。去年夏末，坎恩正式接手"安大略-美国关系"专项工作。当特朗普在右翼播客中基本勾勒出如今这场关税战的蓝图时，福特团队早已做好详尽记录。
随着拜登退选，安省政府8月以130万加元聘请华盛顿游说公司维护本省利益。秋季发起的"安大略：我们真实存在！"宣传攻势中，一则以矿山、机械臂、建筑工人和二战老兵为主角的800万加元30秒广告，在超级碗中场休息前震撼播出。这段仿效蒂姆·霍顿斯咖啡广告风格的宣传片，用怀旧叙事向美国民众强调这个"安全稳定"的贸易伙伴。据佩特森透露，特朗普确实注意到这些广告，它们更成为安省驻美代表处的社交利器："共和党人在过半会议中都会主动提及。"
在国内战线，福特积极展开对美国州长的"魅力攻势"。新泽西州州长菲尔·墨菲（Phil Murphy）去年秋季访问多伦多，与福特签署贸易投资谅解备忘录并交换冰球球衣；明尼苏达州州长蒂姆·沃尔兹（Tim Walz）在成为哈里斯竞选搭档前，曾在其办公室与福特玩传橄榄球游戏。这类"体育外交"完美展现了福特的本色，将最钟爱的两样东西（运动和兄弟情）转化为政治资本。"他总强调这一点，"已离职的耶利奇透露，"政治说到底就是人际关系。"
尽管这套组合拳构成清晰战略，但福特身边人担心，外界会将他近期的崛起视为时势造英雄的偶然。"总有人觉得福特团队是群粗鄙的莽夫，"萨克维尔无奈表示，"这种偏见我们抗争多年，也是省长毕生面对的误解。"
■那个充满斗争性格的福特
这种形象重塑令十年前那个咆哮民粹主义者带来的厌恶感逐渐消解，甚至引发某种认知失调：难道我开始对道格·福特产生好感了？
在安大略政坛的旁观者眼中，"莽夫"的标签本属于罗伯·福特（Rob Ford），那位因丑闻闻名全球的多伦多前市长。但幕后操盘的始终是兄长道格·福特：他鼓动弟弟从政、操盘竞选，并在2010年罗伯出任市长后接替其市议员席位。当46岁的罗伯因癌症去世后，道格转战省选。2018年当选省长时，这位从未担任过省议员的政客突然执掌大权，对威斯敏斯特议会体系一窍不通。在某次早期简报会上，福特竟询问幕僚如何为法案"拉票"，完全延续着需要自行争取支持的市政官员思维。"我们随后进行了关键对话，"萨克维尔回忆，"我解释了省议会和省级权力架构的运作方式，而他像海绵一样迅速吸收。"
福特首任期的执政风格充满斗争性，处处显露旧日恩怨。他上任即动用《权利与自由宪章》的但书条款，强行将多伦多市议会规模砍半（最高法院后来裁定此举合宪）。紧接着，一份激进预算案直接取消碳排放交易体系，大幅削减教育与医疗支出。主管安省一年时，民调显示75%安省民众认为福特政府失败，其个人支持率直线下跌。
2019年夏天，多伦多猛龙队夺冠游行在弥敦菲腊广场落幕。当福特登上舞台时，迎接他的是汹涌的嘘声，这位省长强忍泪水的窘态被镜头完整捕获。曾与福特共事的记者兼前市议员约翰·菲利昂（John Filion）在其著作《平凡人物》中指出，这场尴尬堪称福特政治生涯的转折点："道格不在乎被左翼人士喝倒彩，但当满场非意识形态的普通体育迷集体发出嘘声时，我确信这刺痛了他。这个渴望被所有人喜爱的社交型政客，第一次遭遇全民否定。"
世纪疫情意外成为福特重塑形象的契机。尽管疫情重创安省，却转移了民众对其争议的注意力。在每日疫情发布会上，这位省长积极推广疫苗，将话语权交给医疗专家。他刻意与极右翼的"自由车队"划清界限。曾任福特传讯总监的拉丽莎·瓦勒（Laryssa Waler）认为："'守护者道格'才是他的本色。当年他未能保护好深陷丑闻的弟弟始终是心中隐痛，而抗疫给了他弥补遗憾的战场。"
然而五年后复盘，安省的防疫政策被公认为零散混乱甚至危险重重，青少年学业损失冠绝全国，养老院超4000名长者不幸离世。但这些并未影响"疫情版福特"的形象：那个在YouTube直播做芝士蛋糕、用宠物推剪让女儿理发的亲民大叔，已成功植入集体记忆，助他在2022年赢得连任。一场公共危机，就这样被转化为个人政治胜利。
■福特为人处事的多面性
福特与妻子卡拉（Karla）居住的埃托比科克（Etobicoke）住宅原属其父母所有。这座不起眼的中世纪平房背靠峡谷，坐落于死胡同尽头，当年家族烧烤会"福特节"（Ford Fest）的举办地，直至活动规模超出场地负荷。夏日里屋周的绿意或许怡人，但三月我到访时，花园只剩灰褐枯枝，连石狮雕像都透着寒意。车道上停满警车，戴墨镜的安保人员四处巡视。
阳光房里，一根挂着巨型安省旗帜的旗杆赋予这里休闲室的气息。木质雕刻的"福特国度"（Ford Nation）横幅横贯墙面，咖啡桌上玻璃碗里盛满咖啡脆心巧克力（Coffee Crisp）和瑞士莲软心糖（Lindor truffles）。福特身着挺括白衬衫与蓝领带现身，伸手相握时，纽扣般洁白的牙齿格外醒目。他向我展示手机里积压的五千多条未读信息："有人只为确认是否真能联系到我，有人谈论天气、流浪狗，你能想到的任何琐事。"说着将手机调至静音。
这位省长是戴尔·卡耐基（Dale Carnegie）的忠实信徒，他曾反复研读多遍《人性的弱点》。他严格践行着"频繁称呼对方姓名"与"保持直视不眨眼"的社交法则，同时不断担心我是否过热，只因我的座椅挨着燃木小炉。两周前传媒的一个头版已被装裱悬挂在他肩侧：标题"交易的艺术"（ART OF THE DEAL）下方，配图是笑容灿烂的福特与怒目而视的特朗普。当我问及"电力牌"的风险考量时，他答道："要么任由对方碾压十次，要么奋起反抗。谈判必须示强而非示弱。"提及卢特尼克似乎奉行相同策略时，福特咧嘴一笑："我当面说过他是难缠的混蛋。但告诉过他：'我惯于应付你这类人，只为争取加拿大人的最佳利益。'"
当福特首次听闻特朗普"第51个州"的言论时，他正在省议会的办公室里。"那感觉像被捅了一刀，"他愤懑地对我说，"我无法理解保护主义，这在世界任何地方都行不通，从来如此。"总统的行为不仅是背叛，更是政治败笔。"特朗普身边围着无数亿万富翁，霍华德就是其中之一，"福特提及卢特尼克入主白宫前担任金融服务公司Cantor Fitzgerald CEO的经历，"这些人很聪明，但有些根本不懂政治。"
类似的批评也曾指向福特本人，这位同样凭借"CEO思维变革力"承诺当选的富商。然而福特却展现出跨党派结交的能力。我们见面前一天，他带着商店买的巧克力蛋糕，为骑单车出行的左翼市长邹至蕙（Olivia Chow）庆生。"我爱奥利维亚，"他边说边比划，"我溜进她办公室转着圈拥抱，她脚离地这么高。"这对意识形态宿敌竟合作达成了40亿加元的"新协议"，包括将嘉甸拿快线（Gardiner Expressway）和当河谷大道收归省管。"他喜欢解决问题，"邹至蕙回忆道。她提到2014年市长竞选时两人相识（最终都败给庄德利），发现彼此共通的"实干作风"。"支持过他们兄弟的选民后来告诉我，'奥利维亚，我们喜欢你，但已承诺支持罗伯或道格。如果他们不参选，我们会支持你。'"
福特能吸引邹至蕙的同批选民，折射出全球保守阵营的新趋势，多元种族工人阶级的转向，正如特朗普美国的景象。"我不相信党派界限，"福特这句话恰是这种流动秩序的注脚。他热情提及的名单跨越党派光谱：曼尼托巴省新民主党省长韦布·基纽（Wab Kinew）（"他太棒了！我总开玩笑说他政治立场错误，因为说话像保守派！"）；联邦加美贸易部长多米尼克·勒布朗（两人常甩开安保私下聚会，福特还去过其度假屋)；还有现任交通与国内贸易部长方慧兰。
说到方慧兰，疫情期间，福特与时任副总理方慧兰每晚通话。这对看似违和的组合，牛津毕业的自由派精英与直言不讳的保守派辍学生共同制定了抗疫方案。凭借早年经营家族企业Deco Labels美国分公司时积累的供应链人脉，福特通过电话牵线搭桥，将资源转介给方慧兰。但他们的交流远不止公务。"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绝非作秀，"方慧兰坦言，"互称为对方的心理治疗师。"不饮酒的福特打趣说，正因为弗里兰通话时可能喝着红酒，自己才能保持清醒头脑为安省争取更多资金。
两人至今保持密切联络。最近他们常讨论特朗普，方慧兰是少数与特朗普总统正面交锋过贸易谈判的加拿大人。方慧兰的儿子能辨认出福特来电的声音，而她本人也是埃托比科克住宅的常客。"我信任他，可以坦诚直言而不担心失言见报，"这位曾扳倒杜鲁多的政坛铁娘子评价道，"据我观察，他善良谦逊而不自恋，这些品质在高层政客中实属罕见。"
今年3月，加拿大大使柯尔斯滕·希尔曼（Kirsten Hillman）和联邦部长多米尼克·勒布朗（Dominic LeBlanc）与福特一同会见霍华德·拉特尼克（Howard Lutnick），讨论关税问题。
福特始终自诩为"反杜鲁多叙事"的主角、政坛工人阶级的局外人。尽管其父老道格·福特（Doug Ford Sr.）经营着价值数百万的企业，还曾在迈克·夏理斯（Mike Harris）省政府担任后排议员。但即便老福特拥有财富与政治资源，福特家族的成长之路仍充满创伤：长兄兰迪（Randy）因袭击、抢劫和持有毒品入狱；妹妹凯西（Kathy）沉迷药物，更曾在福特家宅被男友意外枪击头部。"道格福特更倾向寻求共识而非强加于人，"科里·特尼基分析道，"这种排行中间的调停者性格，或许源于成长环境。"
采访结束时，福特领我穿过阳光房旁的小屋走向门口。他注意到我被架子上那只巨型毛绒大猩猩吓了一跳，这源自疫情期间他的著名比喻："我会像800磅重的大猩猩天天压在他们背上，直到检测数字上升。"一位部长送来这个玩偶当礼物，他欣然笑纳。
数周后，当一个陌生来电显示"私人号码"时，这只猩猩和福特对人际联结的执着形象同时浮现在我脑海。"卡特琳娜？我是道格·福特。"我第一反应是丈夫的恶作剧，但转念一想：若真有政客会致电记者，必属这位逢人便给对方电话号码的省长。"我必须感谢我的团队，"他滔滔不绝讲了三分多钟，"没有这群才华横溢的内阁同僚，我走不到今天。"这种看似低效的致谢，恰印证了他"关系至上"的执政哲学。
■福特简朴犀利的为政之道
福特与美国媒体攻势中最精彩的，当属一月与美国电视主持人的交锋。当这位主持人用标志性傲慢调侃："被美国吞并是种荣幸，你们加拿大人的抗拒简直冒犯到我"时，福特只微笑着回应六个字："本物业非卖品。"（This property is not for sale.）
这记犀利反击绝非临场发挥。福特团队在事前就精心设计了这个能触动特朗普地产商本能的标语。渥太华市场营销公司Jackpine Dynamic Branding目睹电视交锋后，立即仿照"MAGA"红帽设计出蓝色棒球帽，绣上"加拿大非卖品"（CANADA IS NOT FOR SALE）字样寄往省长办公室。当时福特正筹备与杜鲁多及各省省长商讨应对特朗普威胁的会议。幕僚坎恩认为这顶帽子是绝佳的宣传利器，但惯常不戴帽子的福特犹豫道："我脑袋太大，戴着会很滑稽，何况在总理面前？"不过最终他仍戴着它面对记者，结果引发轰动。数月后，新任总理马克·卡尼（Mark Carney）与特朗普在椭圆办公室会谈时，原封不动借用了福特这句名言。
本物业是非卖品
二月份，福特再次展现他的手腕。轮值担任加拿大省长联席会议主席的他，趁渥太华出现真空之际，将这个通常每年只开两次务虚会的松散组织，转变为13位省长集体出访华盛顿的联合阵线。尽管仅会晤了低阶官员，但福特成功占据合影C位，照片中这位加拿大实际发言人被众省长众星拱月，舆论形象大幅提升。
随着福特在美国媒体频频亮相，其民调支持率持续攀升。保守派策略师尼克·库瓦利斯（Nick Kouvalis）等幕僚敏锐捕捉到老年选民对特朗普的焦虑情绪，力主提前省选："杜鲁多即将离任对我们不利，而特朗普有四年任期。若要动用数百亿资金保护企业与工人，我们需要新授权。"尽管保守党已占多数席位，这场耗资1.89亿加元的寒冬选举仍被质疑是权力博弈，尤其在皇家骑警调查绿化带丑闻可能提出刑事指控前夕。但特尼基设计的竞选策略成功转移焦点：将议题完全锚定在特朗普威胁上，"守护安大略"（Protect Ontario）的口号取代了原本攻击安省自由党党领邦妮·克龙比（Bonnie Crombie）增税纵罪的方案。最终低投票率下，安省进步保守党仍斩获80席，使福特成为自1959年来首位实现三连多数党政府的安省省长。
成功连任后，福特接到了杜鲁多、州长蒂姆·沃尔兹等一众政要的祝贺电话，唯独少了联邦保守党党领皮博励治（Pierre Poilievre）的问候。事实上，自博励治执掌联邦保守党两年半以来，两人从未通过电话。据耶利奇透露，福特曾在博励治当选党魁后留言祝贺，却始终未获回复。伊丽莎白女王逝世悼念仪式上，两人在渥太华偶遇时，这位联邦保守党领袖竟声称从未收到留言。更令福特阵营恼火的是，博励治在安省拉票时不仅未提前告知，甚至拒绝同台亮相。"这简直是战略失误，"一位知情人士表示，"为何要疏远全国人口大省的保守党选民？"或许在博励治看来，与这位"左倾"省长划清界限比结盟更重要。
不同理念分歧背后藏着更私人的恩怨。博励治的铁腕竞选经理珍妮·伯恩（Jenni Byrne）曾助福特赢得2018年省选，并担任其幕僚长至2019年初，但双方最终不欢而散。当被问及是否因此遭联邦保守党冷落时，福特轻描淡写称"纯属无稽之谈"，而伯恩未回应采访请求。省选期间，这种紧张关系持续升级。"博励治团队不仅散播福特负面言论，"库瓦利斯透露，"更在我们冲刺阶段抢风头搞敲门拜票和集会。"
然而当福特成功三度连任后，马克·卡尼（Mark Carney）却主动来电示好。不久，两人在雷克斯代尔（Rexdale）的沃利餐厅（Wally’s Grill）共进早餐，面对镜头享用溏心蛋时，福特盛赞卡尼是"极其精明的商业奇才"。这场早餐似乎触动了博励治，他终于拨通了福特的电话。"他既没寻求背书也没请求助选，"福特向我转述，"只问我有什么建议。我的回答很简单：'告诉民众你将如何保护他们的工作、社区和生意。'"被问及是否介意对方迟来的联系，福特耸耸肩："他不想与我接触，那是他的损失。"
这通电话并未化解宿怨。特尼基公开炮轰博励治团队固守"取消碳税"的过时口号，未能因应特朗普时代的变局，更直指昔日同僚伯恩应对民调领先优势暴跌负责。当记者追问时，福特意味深长地回应："有时候，真相总是伤人的。"
■他其实才是枫叶版的特朗普
在省议会的省长办公室，至今仍保留着福特母亲当年的装潢风格。耶利奇曾向我形容这是"某种亚洲混搭风"。果然，角落里摆着红色陶瓷大佛，还有一只约1.2米高的仿明花瓶。在我拜访福特家数周后的第二次访谈中，我被单独留在这间华丽办公室等候，这种刻意的安排让人坐立不安，仿佛在考验我是否会顺手牵羊（比如矮架上的大理石蛋），更怕自己不慎碰倒那只巨型花瓶。我僵坐凝视壁炉架上的全家福：福特站在穿迷你裙的妻子卡拉（Karla）和四个以K开头的女儿（克里斯塔、卡拉、凯拉和基拉）中间，宛如被鲜花簇拥。
如果你对 ChatGPT 说：“给我看看一位加拿大政治领袖的办公室”，那么它可能看起来会有点像福特的办公室。书架上摆着《加拿大总理们》（Egotists and Autocrats: The Prime Ministers of Canada）和《权力之焰：加拿大最伟大商人的故事》（Flame of Power: The Story of Canada’s Greatest Businessmen）这两本书。旁边是“福特国度”（Ford Nation）的纪念品T恤衫及一个橄榄球，还有一幅甘地的素描画，再不远处，是一幅巨大的罗伯·福特马赛克肖像。省长的办公桌是空的。福特不喜欢坐在那把大椅子上，因为一个平民主义者是绝不会那样做的。
那时已是四月下旬。当天早上，安省护士协会提出反对削减家庭护理的资金。与此同时，在地下一层的媒体室里，福特正与新斯科舍省省长蒂姆·休斯顿以及新不伦瑞克省省长苏珊·霍尔特签署一项省际贸易协议。文件签署完毕后，福特发表了演讲，说这项协议将促进人员（比如护士）以及商品的更自由流动。
"总有人认为福特团队是群粗鄙的莽夫，"福特幕僚长如此说道。
但另一则新闻削弱了这一胜利的光芒。那天早上，美国媒体发表了一篇关于Therme水疗中心的文章，这是福特备受争议的安大略广场220亿加元滨水区重建计划的核心项目。根据报道，一位名叫罗伯特·哈内亚的男子，自称是奥地利一家健康公司的创始人，声称自己在全球运营着多家成功的水疗中心，但实际上只有一家位于罗马尼亚的水疗中心真正运营中。
这则报道重新唤起了人们对“灾难道格”（Disaster Doug）的记忆。Therme获得了省政府授予的95年租约，实际上等于将多伦多一大片公共滨水区私有化。安省审计长对此展开调查，发现该项目绕过了环境评估，而且招标过程不公。关于哈内亚的新细节让这个本就备受争议的项目雪上加霜。这一切让人感觉仿佛是《辛普森一家》（The Simpsons）里那个单轨列车项目降临到了斯普林菲尔德（Springfield）
当记者会进入提问环节，加拿大广播公司记者直截了当发问："你们被Therme骗了吗？"福特起初平静承诺彻查，但谈及项目推进时声调陡然升高："我们将打造世界级绝美设施，他们正在全力施工。"这种充满绝对化修辞的表述，与特朗普的标志性演讲风格如出一辙。福特与特朗普确有诸多共性：推销话术、强势家长作风、浮夸做派。福特身上始终带着某种美式刻板印象（橄榄球！烧烤！斗争！斗争！）。当省长坐回办公室沙发时，我问他是否察觉自己与美国总统的相似之处。"或许在民粹主义——"他话到此却突然刹住，"我跟他毫无共同点，完全没有。"
"民众根本不在乎绿化带，"福特对我说，"这事甚至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人们关心的是工作机会。"
然而，福特如今的崛起至少部分得益于特朗普制造的混乱。我问他，这场以关税为核心的选举是否掩盖了绿化带等丑闻。这是福特唯一一次完全收敛笑容的时刻："民众不在乎绿化带，这事甚至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他们关心的是工作，是确保能拿到薪水，是有一天能买得起房子。这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这番话听起来像极了竞选演讲。
尽管当时距离联邦大选还有几周，但已有传言称，如果博励治败选，福特可能顺势接掌联邦保守党。我的采访似乎也暗含策略。尽管他抽空接受《大西洋月刊》《纽约时报》等美国媒体专访，却很少与加拿大纸媒长谈。去年在AM640电台采访中，他直言媒体"不断攻击"他。
此前在他家中，我曾问及他是否有意走向联邦，他回答："过阵子再问我。"如今在办公室里，我追问特尼基炮轰博励治是否为联邦保守党党魁之争铺路。"我们从未正式讨论过这事。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热爱现在的工作，这是全世界最棒的职位。我还有海量工作待完成，有议程要推进。至于未来？谁知道呢。人们总在问，但世事难料。”
道格·福特在政坛开辟了自己的道路，但他始终未曾忘记他的弟弟留下的政治遗产。
当然，福特通往国会山的路障碍重重：他的法语仅九年级水平（尽管正在恶补，省长自评"马马虎虎"）；据知情人士透露，他确实考虑过参选，并认为只要拿下阿尔伯塔省，即使失去魁北克也能胜选。更现实的障碍是他极度恐飞，他必须远离机窗正襟危坐，连工作人员谈论天气都会让他紧张，这会对他飞往麦克默里堡（Fort McMurray）拉票带来不小挑战。特尼基则坚决否认筹备竞选："若他真有此意，我早该在运作选战了。可我现在投入的时间是零。"
■保守党内讧势必坐大福特
4月28日，联邦自由党上演了加拿大政治史上最惊人的逆转。当大选夜保守党胜算渐失时，鲍曼维尔-奥沙瓦北区保守党议员贾米尔·吉瓦尼（Jamil Jivani）将怒火转向福特。他在接受CBC采访时炮轰福特是"卡尼的吹鼓手"，暗示保守党败选应归咎于福特。这种指控反而变相承认了福特足以影响联邦选情的影响力。尽管博励治痛失议席并输掉大选，保守党在安省却斩获颇丰，这亦可视为福特的胜利：选民通过让安省各级议会保持蓝色，对他投下了信任票。
然而连任月余，福特的新政府已陷入不满漩涡。反对党最猛烈的炮火集中在5号法案，这项旨在加速北部采矿的综合法案引发巨大争议。当我最后一次联系省长时，原住民领袖刚向媒体放话称会阻挠法案通过。福特在约定通话时间的一分钟后准时来电，未经过秘书转接。他轻描淡写化解冲突，但次日法案即增修"咨询原住民义务"条款。这番修正既可解读为福特政治弹性的典范，也可视为软弱让步。无论如何，这种灵活姿态与博励治顽固不化的作风形成鲜明对比，后者似乎毫不在意是否讨人喜欢。
当被问及对联邦保守党败选及博励治丢失议席的看法时，福特先以"不予置评"搪塞，继而意味深长道："选民已经发声。他们选择我们政府时发出了声音，选择联邦政府时更发出了清晰的声音。"这番绵里藏针的回应，道尽胜选者与败军之将的云泥之别。
随着争议性大选尘埃落定，而特朗普又在查尔斯国王访加后重提"第51个州"论调，加拿大保守派理当弥合内部分歧。但眼下，右翼阵营却毫无团结迹象，当举国本应同仇敌忾应对南方威胁时，保守党领袖们却陷入内讧：阿尔伯塔省频繁的威胁，福特正施展平衡术，通过意识形态妥协维持安省运转，无论这种妥协是好是坏。
目前博励治仍稳坐联邦保守党党魁之位，几乎确定将通过阿尔伯塔某绝对安全选区的补选重返议会。但在党内即将召开的代表大会上，经历此番动荡后必将进行领导层审查。若审查结果惨淡，道格·福特定会抓住这个天赐良机。
（本文作者：Katrina Onstad，摄影：Christopher Wahl，题目和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道格福特#安大略#省长福特#保守党党魁#福特特朗普#中间偏右
主要新闻来源：
The Insatiable Political Ambitions of Douglas R. Ford（Katrina Onstad）
https://apple.news/A9Kx_TDmkQnWW96eR3eyCP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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