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5

《无处藏身》

  女主持人江宁由于遭到前夫乔伟无休止的纠缠,不得不求助于好友马同同。马同同安排她到美术学院去进修,却不期与油画系教授陈立文发生了恋情。一个阴沉的雨夜,惴惴不安的江宁赶到公园与情人幽会,陈立文迟迟不到,却有一个黑影闪出,出其不意地将她推入了冰冷的湖中。死里逃生的江宁从此生活险象环生、寸步难行,陷入绝望的恐怖之中。直至一个恐怖的深夜,几个神秘的女人同时出现,江宁发现情人赫然陈尸画室……


作者:魏晓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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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5

第一章 难以承受的爱

  如果没有讨厌的风沙,
北京的阳光一年四季都会灿烂得令人难以置信。

  夏天的一个下午,耀眼的阳光下,电视大厦台阶上走下来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是电视台“女性时尚消费”主持人江宁和音乐频道客串主持人、某名牌大学在校生马同同。

  两人刚做完节目,浓艳的工作妆还没来得及卸去。

  “江宁!乔伟怎么还没来呀?要不要搭大朱的车一块儿走?”长发披肩的马同同向一辆豪华车打了个娇滴滴的手势,飞了个媚眼,对短发的江宁说。

  “不用了,乔伟说他马上就到。”江宁有些萎靡不振地看了看天色,“今天下午我们有重要事儿要办。”

  “好吧,那我先走了。”马同同刚要离开,被江宁一把拉住:

  “嗯……我今晚想回电视台宿舍来,跟你一块儿住。”

  马同同:“什么意思?小两口儿好好的……?”马同同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儿,摘下一只递给江宁,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江宁,好像要看穿她的心事。

  “快走吧!大朱等你呢,晚上回来再说。”江宁在马同同背上推了一把。

  “神秘兮兮的!”马同同说着,直奔那辆白色的宝马车,人还没走到车旁,车门早被一个英俊的高个儿青年毕恭毕敬地拉开。

  江宁只看到马同同骄傲的发梢儿轻轻一甩,就消失在车门内,宝马车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院子,游进了大街上汩汩的车流。

  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五分钟。

  乔伟是很少迟到的,尤其是对江宁。她不禁忧心忡忡:他不会……又临时变卦了吧?

  跟乔伟这场离婚“官司”,虽然没上法庭,却比真正对簿公堂还要累。江宁已经身心俱疲,快要崩溃了。如果今天乔伟再故伎重演,故意找理由迟到或拖延不来,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想起乔伟因为离婚的事,当着她的面摸电源、割手腕、用头撞墙的可怕场面,江宁不禁打了个寒噤。她感到两腿发软,眼前模糊,差点儿失去好不容易攒足了的勇气。

  昨天晚上乔伟还在对她表白,自己是爱她的,不想离婚。对这个问题,她早在几个月前,就以一走了之的方式回答了他。

  她知道离婚对于乔伟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尤其是这种由女方提出的离婚,对一个自尊心过于强烈的男人来说,不啻是要了他的命。乔伟是个农村孩子,他能闯到如今这个份儿上,期间所吃的苦,所受的屈辱,是江宁这样“一路顺风”的人无法想像的。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征服和占有,他不能再接受失败,尤其不能容忍爱人的背叛。可江宁实在没有热情再和他厮混下去了。

  他……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吧?她惴惴地想着,最初认识乔伟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一年前,正是火辣辣的夏天。北京一所艺术学院又送走了一批毕业生。

  在某些人看来,江宁是幸运的,从艺术学院表演系毕业,没有去为前途跑腿、磨嘴、甚至献身,而是抬腿就进了主流媒体,到电视台做了主持人。这是因为大学最后一年,江宁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就是电视台新闻中心的小头头乔伟。

  在电视台,像乔伟这样聪明能干的人不多。难得的是,乔伟是个从黄土高原闯入北京,凭着满口土坷垃味儿,单枪匹马打天下的男人。这一点,让也是外地进京的江宁五体投地。她第一次见到他,就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家人之间才有的无拘无束和亲近体贴。

  这个来自江南、娇柔秀气却怀揣几分叛逆的姑娘,在一股迅雷不及掩耳的冲动下,迅速和乔伟发生了“零距离”接触,并对善于煽风点火的乔伟言听计从了。

  毕业前夕乔伟就已把电视台的路子铺好,江宁感到自己躺在乔伟怀里撒个娇的功夫,他就把什么都搞得妥妥贴贴了。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乔伟认识了江宁之后,不仅戒掉了烟酒等不良嗜好,而且焕发出极大的赚钱热情。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乐在其中。

  生活的航线,通常是从吃喝拉撒睡开始、最终还是要回到吃喝拉撒睡的,不管中间绕过了多少浪漫与非理性的岛屿。偏偏乔伟和江宁从小生活环境迥然不同,他们对吃喝拉撒睡的认识、感受以及所采取的方式便大相径庭。渐渐地,他们就怎么也吃、喝、拉、撒、睡不到一块儿了。江宁开始试图游离于乔伟的视线,甚至试图逃避他那炽热的感情。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无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6

  结婚六个月后的一天早晨,
江宁出人意料地拒绝了乔伟“想亲热一下”的要求,推开他的手,溜下了床,早饭也没吃就走出了家门。

  乔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想不开,于是天天开着那辆专门为江宁买的切诺基,到处追逐离家出走的江宁,不管在什么地方遇到她,都会像劫持人质那样把她拎上车。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江宁终于下定决心和他离婚。

  “乔伟,你累不累呀?”江宁说这话的时候,乔伟刚刚把她劫持回到家。两人一进家门,江宁就再也忍不住大喊起来。从来不像北方女人那样用高嗓门儿讲话的江宁,终于露出了她的另一面。

  “为了你我死都不怕,还怕累吗?”乔伟声音不高,可脸上的肌肉僵硬,语气里带着一股杀气。

  “我跟你说真格儿的呢!”江宁的声音更高了。

  “我也跟你说真格儿的呢,我对你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乔伟把外衣往沙发上一扔,走进了卫生间,里面立即传出哗哗的水声,他竟然把自己连衣服带皮鞋一起泡到水龙头下面去了。

  这一天晚上,乔伟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近乎婚内强奸地把她按在身下,他搬着自己的行李,睡在了客厅沙发上。

  乔伟的这个举动让江宁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他的确认真了。因为按乔伟的脾气,他是不会这么斯文地对待老婆的,今晚他显然下了某种决心,他是想让她好好想想,自己也好好想想。

  江宁躺在空空荡荡的大床上,眼望天花,一点儿没有睡意。

  她听到厅里的电话多次响起,可是睡在沙发上的乔伟就是不接。这不寻常的气氛,使江宁突然觉得压抑,恐惧。她紧张得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就爬起来想溜掉。

  “往哪儿走?”

  刚把提包拿到手上,就听到乔伟在她身后低声喝问。她回过头去,看到他的眼睛在晦暗中隐隐闪着寒光,不禁心跳腿软,动弹不得。

  “江宁,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背叛我,今后就甭想过安宁日子了。”乔伟收起了他一贯的大嗓门儿,以极其温柔的声音,低声在她耳边说。

  绝望中的人都会说这种过头话,也许乔伟的话只是吓唬人的。江宁这样想着,没有被他吓住,她挣脱他的手,跑出了房门。

  乔伟开始使用极端手段。他在自己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伤疤,还当着她的面摸电闸,用头撞墙。这一切都没有动摇江宁离开的决心,她明白乔伟只是为了威胁她,这些只有女人才会用的小伎俩,把乔伟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彻底毁了。

  今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乔伟为什么选择这个日子去办离婚手续,急着跟他分手的江宁根本没有多想。江宁上午有节目,一直到下午两点多才把手头的事做完,现在她心急火燎地出了电视台大门口,乔伟和他的车却还没有踪影!

  昨晚,两人约好了在电视台门口碰头,坐乔伟的切诺基去办离婚手续。江宁想,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享用乔伟为她买的车,就满口答应了。

  她正焦急地东张西望,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嘎!”的一声,切诺基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径直开到距她咫尺之遥的地方,一个急刹车。

  七魂丢了六魄的江宁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乔伟已经站在她身边,打开了车门:

  “上车吧!”

  江宁额头沁出了汗液,她感觉到乔伟骨子里那股杀气,就像刚刚被掐了尖儿的仙人掌里的浓汁,正在顽强地冒出来。

  汽车向街道办所在的街区开过去,车速极快,已经大大超出了市区六十公里的极限,江宁只觉得近距离的景物像飞一样向后掠过,她头晕眼花,差点儿把中午吃的东西吐出来。

  乔伟咬肌隆起,铁青着脸,把油门踩得“嗡嗡”作响,将方向盘打得飞快,路上行人见状纷纷四散逃开。

  “乔伟!你疯啦?”江宁不由得失声大叫,她一次次被眼前那险象环生的场面吓得紧闭双眼。

  乔伟像聋了一样,一言不发,踩着油门,弓着背,猫着腰,像一个顶着枪子儿冲锋陷阵的亡命徒。

  汽车像一头发怒的怪兽一路飞奔。

  马同同坐在车上一边对着小镜子卸妆,一边对开车的大朱发牢骚:

  “你呀,真是的,动不动就跑到电视台楼下,冷不丁打个电话让人家出来。我在电视台是个客座,你能不能照顾点儿影响啊?”

  “我早就不想让你这么辛苦了,做什么客座主持人哪?好好念你的书,毕业以后,要干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是我的爱好!你懂吗?”

  “爱好音乐可以到报纸开个乐评专栏嘛,何必天天这么学校、电视台两头儿跑来跑去的?累不累呀你?”

  “你是不是自己嫌累啦?你才接送我几次呀?”

  “公司里确实太忙,过几天去外地演出,我就是想来也来不了啦!以后干脆给你一辆车,自己开得了。”大朱是个职业歌手,说红挺红,说紫不紫,是走哪儿都能挣到大把钱的主儿,所以说出话来财大气粗。

  “我可不敢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哎哎?怎么是‘别人的东西’呀?我怎么变成‘别人’了呢?”

  “看把你臭美的!我还没嫁给你呢……今晚吃什么呀?我现在都饿了。”

  “好办,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汽车立即加速从大街上一掠而过。

  马同同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神情,可是嘴里仍旧不饶人:

  “喂!你最近更神气啦,啊?”

  “什么意思?”

  “听说你给电视剧配唱主题歌去了,多少漂亮女演员围着你转哪,是不是?”

  “那是!今后你可得对我好一点儿了,不然的话,说不定……嗨!哪儿跟哪儿啊?配唱和演戏是两个班子,互不搭界!”

  “是吗?我还以为马上就会有情敌冲上来了呢,如果是那样,我可就解脱了,自由了!”

  “就冲你这话,我还偏偏要缠住你、困死你!想甩掉我?别做梦了……”

  “说真的,我跟你在一起总有一种感觉……”

  “什么?”

  “好像我在傍大款!”

  “那好办,下回我骑自行车来接你下班,不就得了?”

  “那倒不必了,你少来接我几次就成。”

  大朱在后视镜里窥了一下马同同的脸,她正在专心卸妆,半红半白的一张脸,看上去有点儿怪怪的。

  “是不是有人在跟我竞争啊?”大朱看了看前方路面,又看了看后视镜。

  “啊?”马同同似乎在想心事,她心不在焉地擦着脸,“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大朱把眼睛移开了。汽车又加大了油门,马同同被闪得一晃,手里的化妆品掉了。

  “哎呀,你会不会开车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6

  “和你一块儿出来那个女的,
是主持什么节目的?”大朱换了话题。

  “你说江宁啊?女性消费。她可是现在北京有名的主持人,你没看过她的节目?”

  “我只看足球、旅游和烹饪。”

  “没品味。”

  “女性消费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呀,不配谈恋爱。”

  “啊,对了,和你有关系,所以,也就和我有了关系。好好,今天开始我就收看她的节目。叫什么?江……”

  “江宁。告诉你吧,她那个节目有一大群男性观众,其中就有很多会心疼女人的男人。”

  “你这是在变相批评我呀!我还不算心疼你吗?”

  “还差着火候呢!”

  “好吧,我只有加倍努力啦。对了,那个江宁,她长着一副苦相,好像过得不怎么如意啊。”

  “胡说,她才是个有福气的呢,人见人爱。”

  大朱突然“嗤嗤”笑起来:“你这口气可有点儿中性趋势,你妈没说你是个男孩儿变的吗?”

  “我要是个男的,肯定爱上江宁。”

  江宁和乔伟从街道办出来,太阳已经偏西。

  “没想到离婚的人比结婚的人还多。”乔伟叹了一口气:“唉!看来,我他妈真是落伍了。”

  江宁从他的牢骚里听出了一股气急败坏的味道,她只想快点儿离开,回到家里去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坐我的车一块儿走吧。”乔伟看出了江宁的情绪,立即打住话题,不容置疑地看着她。

  “不了,我要到一个朋友那儿去看看,我们不是一个方向。”

  “……好吧。”乔伟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扭头往白色切诺基走去,她看得出他的脚步有些沉重。不知怎么,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她赶紧低头走开。

  结婚一年来的生活一一浮上心头。凭良心讲,跟那些要本事没本事,要脾气一大把的男人相比,乔伟算得上不错的男人了。江宁在心里安慰自己道:他会找到一个把他奉为至宝的女人的。

  她下意识地回了回头。原以为乔伟的车早就没影儿了,却意外地看到那辆白色切诺基正在身后一百米处慢慢滑行,好像开车的人睡着了似的。

  其实他一直就跟在她的后面!

  意识到这一点,江宁的鼻子有点儿酸。她明白,对于乔伟来说,眼前这个曾经是他老婆的女人,不再需要他的汽车了,今晚也不会再回家,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他需要有一个适应的时间和过程。

  想着,江宁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她的眼睛四处扫视,想找一个地下通道或是可以迅速逃掉的胡同,可是一时没有找到。

  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汽车还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江宁悄悄加快了脚步。

  拐过一个街角,就是繁华街道了。江宁远远地看到那个十字路口,心想,到了前面那条马路,随便钻进哪家商店就可以甩掉他。

  她回头,汽车不见了。谢天谢地!

  江宁松了一口气,整理一下挎包,加快脚步往路口走去。刚拐到繁华街口,一抬头,白色切诺基就倏然出现在面前。江宁的心猛跳一下:他想干什么?嘴里却客客气气地问:

  “你……你也走这条路啊?”

  “我在等你。”乔伟从落下玻璃的车窗探出头来,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我快到了。你先走吧。”

  他面无表情,足足看了她十秒钟,才吐出了几个字,声音冷冷的,像法官在庭上宣判结果一样:“……后会有期。”

  “什么?”江宁回过头来,汽车已经开动。在汽车启动的一刹那,乔伟还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她浑身不舒服。

  身边的橱窗照出了自己的影子,江宁这才意识到,已经到商业街了。她六神无主地走进一家妇女用品商店,平时为了工作,这种店几乎天天都逛,她已经熟知店里有哪些东西,而且现在她实在没心思逛街。

  江宁只在店里打了个转儿,就又在街道上了。

  快到晚饭时间了,小吃店里的香味儿一阵阵飘来,江宁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她犹豫着进了一家咖啡馆,坐下半天还回不过神儿来。

  “小姐,喝点儿什么?”服务员的询问已经重复了三遍,她才猛省过来:“噢,一杯咖啡。”

  她原以为乔伟只是粗俗,没想到,他还潜藏着一股野蛮劲儿。看来,人真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动物,在他们的笑脸背后,在他们的憨态可掬背后,藏着多少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真实形态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7

  江宁回味着乔伟刚才的样子,耳边回响起他冷酷的声音“后会有期”,头皮不由得一阵阵发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天已经黑透了。江宁喝完了最后一口冷咖啡,站起身来,浑身乏力,只想马上躺下去睡一觉。

  这一回她没敢步行,一出门就叫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宿舍,马同同还没回来。房间里到处贴着马同同的大幅艺术照。其中还有一张是江宁和马同同的合影,两个女人的笑容纯净得像两朵百合花,江宁上前抚摸着照片,轻轻叹息。

  “嗨!回来啦?”

  不知什么时候,马同同突然出现在门口,她恶作剧的低问吓了江宁一跳。

  “你吓死我了!”江宁并没有像马同同预期的那样扑上来撕扯她,而是瘫软地坐在沙发上,没精打采地撸了撸头发和脸。马同同失望地放下了护着头的手,慢慢走过来:

  “怎么了,小姐?谁又惹着你了?”

  “我离婚了。”

  “嗯?真的还是假的?这种玩笑不好玩儿。”马同同好看的小嘴儿嘟起来,细细的黑眉毛拧成了两条蠕动的小虫子。

  “谁开玩笑?刚才回来的路上,乔伟一直跟着我,好像要把我生吃了似的。”

  “我怎么没听说你们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啊?怎么说离就……离了?”

  “过累了。”

  “你才结婚一年吧?玩儿心跳啊,你?”

  “我烦死了,让我安静一会儿吧。”江宁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抱住了乱蓬蓬的头。

  马同同愣了愣,走上去坐在她身旁,小心地劝道:

  “算了,别想他了。现在都什么年月了,离一两次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再找的时候,别冲动,小心谨慎点儿不就得了?”

  江宁没有反应。

  “……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儿好吃的?”马同同说着站了起来,“今天我在外边吃饭,有一道温州敲虾,太棒了!我记得冰箱里还有点冷冻鲜虾,我这就给你做去!”

  江宁忽地坐了起来:“你说,乔伟会不会出事儿啊?”

  马同同站住了:“出什么事儿?寻短见?那他就不是个男人,别理他!”

  江宁呆呆地看着马同同好看的细腰,一扭一扭地进了厨房。她起身拿起了电话,刚要拨号,又犹豫着放下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上面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她听到一阵杂音,就“喂喂”了两声,对方没有讲话就挂了。

  谁?这么讨厌!

  她重新躺回到沙发上去,心情复杂地猜测着,手机又响了。这一回她听到里面有呼吸声,但对方还是不讲话。

  “喂?是乔伟吗?”江宁忍不住问道。

  对方马上挂了电话。

  手机第三次再响起来的时候,江宁的心开始不规则地跳起来,她一把抓过来赶紧关了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7

  电视大厦里一如既往地忙乱不堪。

  江宁的头发刚刚吹过,妆也化得很漂亮。她正挺拔地坐在工作台前,准备开始录制新一期的节目。

  “观众朋友,今天我要带大家到巴黎的时装街去看看……”

  “停!”江宁从耳机里听到导播在外面喊了一声,就浑身一松,停下了。

  “我说江宁,昨晚失眠了吧?怎么没精打采的?” 导播推开门走了进来,“要不,你先歇歇?我们先录别的节目。”

  “对不起,重来吧!我没问题。”江宁的倔强劲儿上来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清了清嗓子,坐好。

  “好,听你的,重来!”导播走出去,关好了门。江宁立即自责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观众朋友……观众朋友,今天……”江宁面朝摄像机,低声试着,努力寻找感觉。突然,导播又在外面喊了一声:“江宁,有人找你!”

  她愣了一下,嘟哝道:“谁呀?这么讨厌,偏偏这种时候找我。”

  江宁烦恼地走出录制间,一眼看到了找她的人,竟是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前夫乔伟。一夜没见,乔伟好像瘦了不少,头发也长了,黄土地上长成的黑脸,此刻看上去居然有些苍白。

  “你有什么事儿?”江宁不冷不热地问。

  “今天我请你吃饭。”

  “我……我这几天没有胃口。”

  “还有点儿事情要跟你说。”

  “好吧,
我正工作呢,下了班再说吧。”

  “你不想去?”

  “不是……我很忙。”

  “我能等,下了班我在大门口等你。”乔伟说着扭头走开了。

  江宁重新坐到工作台前,她的心全乱了,脸上再也掩饰不住茫然的神色。她看了看摄像机,真想对着话筒请求:“导播,我有点儿不舒服……”,可是不能。如果节目现在不录制好,晚上的播出就要受影响。

  江宁硬着头皮告诫自己:你是在工作!你得管好自己……。她看了一眼导播的表情,虽然他不动声色,可她明白不能再得罪对方了。

  好不容易录完了节目。这是江宁工作以来录得最糟的一期节目,她沮丧地从工作台上下来,边走边在心里责骂自己。

  走出办公室的江宁,已经卸了妆,穿好了外衣。她看了看表,离下班时间还早,得趁乔伟出现之前溜掉!

  她刚要往电梯门走过去,发现有几个等电梯的人,就又转身朝僻静处走去。

  她慌里慌张地沿着一条没人的走廊,溜到一个安全楼梯口,顺着楼梯走下楼。推开大门,终于见到了阳光。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的呼吸马上就梗住了:乔伟的汽车已经发动起来,他就坐在车窗里,探头望着她!

  江宁回头就走。

  “嘀嘀!”乔伟的汽车喇叭刺耳地响起来,他是在提醒别人注意她的举动!这可恶的一招,使慌乱中的江宁立即止了步。

  她不想在电视台大门口当众出丑,她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么快就和乔伟离了婚。于是,只好强忍怒火,朝汽车走过去,看到乔伟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她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恐惧。

  “江宁!江宁……”马同同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江宁像见到了救星,立即转身朝马同同走去。

  马同同走到乔伟的汽车旁边,突然笑了一下:“嗬!是乔伟呀?台长找江宁有事儿,你先走吧!”说着,拉起江宁就往大楼里走去,她们听到身后乔伟的切诺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轰”地一声出了大门。

  “天哪,你再来晚一步,我就得跟他走。”江宁进了电梯还心有余悸。

  “你到底怕他什么呀?他一叫,你就乖乖地跟着走?”马同同不解。

  “我……我也不知道。”

  “我看啊,你得快点儿让他凉下来,让他对你不要再抱任何幻想,让他早点儿死了心……”马同同的话一句比一句快,她拉着江宁出了电梯:“我告诉你呀,我可没有时间天天救你虎口脱险。”

  “对了,你怎么知道乔伟来找我的?”

  “嘿,心灵感应呗!刚才我正在准备稿子,不知怎么有点儿不放心,就跑过来看看,果然,导播说刚才乔伟来找过你。”

  江宁抓住马同同的胳膊摇了摇:“回宿舍再说,你先干活儿去吧。”说着,回头走开了。

  马同同望着她的背影嘟哝道:“自作自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8

  一连几天,乔伟都在电视台的各种场合故意与江宁相遇,找机会跟她接触。

  他总是在她正忙着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然后把两只手伸进她的腋下,企图像从前那样抱住她丰满的胸脯。

  江宁往往被这突如其来的无耻动作吓得浑身颤抖,然后厌恶地挣开。他那从前还算英俊的脸,现在却那么自以为是地涎着,在她看来,无异于一张邪恶的鬼脸。

  周围不知情的同事们一见到乔伟来了,都拿江宁开心,逗她几句,然后悄悄溜开,给他们让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这时乔伟就会在她耳边低声说一句:“看见了吗?谁会相信我和你离婚?嗯?你别作梦了!醒醒吧……”

  要么就是来一句:“你别装处女了!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吗?”

  江宁每次都恨不能就地钻进去,土遁而逃。她突然感到仇恨,如果有条件,她连当众给他一刀的心都有了。

  她还想当众宣布,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们再也不是夫妻了!可是她知道如果这样做后果将是什么,她知道乔伟是一个由于自卑而极度自尊的人,一旦惹急了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今天早晨,她一走到电视台所在的那条街,远远看到单位的大门,就感到头晕脑胀,甚至恶心想吐。

  她明白,自己对电视台这个地方的恐惧心理,已经转化为强烈的生理反应了。

  谁知道,新的一天,乔伟又会有什么失去理智的举动呢?

  她蹲在马路边清醒了一下,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给节目组打个电话请了假便返回了宿舍。江宁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整整一天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拯救自己,同时也拯救乔伟。

  当天晚上,马同同给焦头烂额的江宁出了一个主意,让她找个好地方,出去玩儿个够,躲开一阵子,乔伟对她就会自然降温。

  “哪个男人会为女人守节?你放心,现在根本没有这样的男人!”马同同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

  “我真是害怕进电视台的大门了,我真怕他哪天放肆起来,不顾一切地大闹,搞臭了我的名声。”江宁叹息道。

  “就是我这个主意,提上行囊,在某个早晨,天还没亮时,你乘坐的航班已经起飞……多浪漫啊!”马同同半眯着眼睛,一边往脸上涂着晚霜,一边陶醉在自己设计的情境中,一脸的沉迷。

  “可是,我哪有心思出去玩儿啊?再说,没有人陪,有什么心情游山玩水?连个分享快乐的人都没有!”

  “我就是没法儿请假,客座主持人要是请假就等于辞职。真可惜啊,不然我陪你去。”

  “我想到什么地方去学习、进修一下,
或者……”

  “进修什么呀?到广播学院啃理论去?告诉你说吧,真正功夫过硬的,差不多都是半路出家的,信不信?”

  “我想到美术学院进修,学学油画……小时候老做梦想当画家,可是没那个条件。”

  “嗨!早说呀,这事儿就交给我吧。”马同同得意地收起了她那一大摊化妆品,看了看江宁,“怎么了?不相信啊?”。

  “真的?越快越好!”

  “明天等我消息吧。”

  马同同办事果然像她的性格一样痛快。第三天,江宁就背着画具进了美术学院大门,而接待她的是油画系的资深教授陈立文,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面皮白净,衣着讲究,谈笑风生。

  既然是马同同的熟人,江宁也就放心地依赖陈教授了,她顿时感觉浑身放松,人也一下子精神起来。

  这天晚上回到宿舍,江宁兴奋地对马同同絮叨着,说陈立文怎么怎么有意思,美院的生活怎么怎么自由,俨然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儿,弄得马同同一愣神儿:

  “天啊,才一天,你就把乔伟忘得一干二净了呀?”

  “你什么意思?看着我高兴,你不开心?”江宁埋怨道。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好像真的帮了你一个大忙啊?你是不是该请客呀?嗯?”

  “没问题!想吃什么?”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进了一家西餐厅,一边吃一边交头接耳,直坐到深夜。

  过了一个星期,马同同就再也听不到江宁讲美院的事了。她有些奇怪:

  “江宁,这几天你怎么不提美院的事儿了?”

  “嗯……没什么好说的,熟悉了,就什么都不新鲜了。”

  “那个陈教授呢?”

  “啊!他呀……没什么呀。”江宁的神情似乎故意在掩饰什么。马同同也就识趣地不再问了。

  事实上,江宁自己也弄不明白,短短一个星期,怎么就对陈教授产生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只要有他的课,她是一定要去听的,甚至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天能不能见到陈教授?

  不得了,这是单相思啊!意识到这一点,江宁觉得好笑。她感觉到陈立文也对她有点儿那个意思,他每次下课后并不马上离开教室,而是跟江宁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说话,聊聊天。

  进修一个月后,江宁不再跟马同同提起什么时候回电视台。她好像完全忘记了电视台的工作,忘记了自己原来的生活。

  马同同哪里料到,江宁此刻已经陷入了同陈立文的恋情。

  本来,江宁以为自己需要的只是一点儿关心和体贴,因为乔伟给她留下的伤疤还没有痊愈,她对爱情这东西还处于谈虎色变的阶段。没想到两个星期后,她就发觉双方似乎都动了“真格儿的”,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撤退。

  其实,江宁也没搞清自己是否真爱陈立文,有时候,她甚至害怕陈立文把这段感情当真。只是,身心受伤的自己确实需要一个男人,只不过仅仅需要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男人,而不是一个时时想管束老婆的丈夫。刚刚逃离了乔伟,一切还都在修复之中,她不能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可惜好景不长。这一段本来轻松又激动人心的感情,倏忽之间风云突变:上个星期,江宁发现自己竟不小心怀了孕!

  想起冲动时自己的不顾一切,她真是后悔啊!这个孩子怎么来得这么不是时候?当她吞吞吐吐地将这件事儿告诉陈立文时,他也愣住了。尽管他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可江宁还是抑制不住失望:至少,他也应该表现得像一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啊!

  那天晚上两个人不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江宁就已经想明白了。她迅速做出一个决定:赶快去医院拿掉这个小东西,否则,会给陈立文留下一个非常恶劣的印象,他会以为她是一个用孩子来要挟他的小人。

  不过,事后两天过去,她仍然犹豫着下不了决心。不是因为别的,她只是天生惧怕医院的手术室,更听说人流手术是不打麻药的。

  最近几天,江宁越来越心烦,只觉得这感情后面拖着长长的阴影,而且越来越浓重了。有时候,真想撇下这个男人一走了之。

  就在这时,发生了公园约会事件。江宁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一只黑手推进了夜幕下的深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8

第二章 孽债

  这是江宁坠湖后的那个夜晚。雨越下雨大。

  宽阔的月坛北街,
街灯下的道路两旁排列着整齐高大的国槐,透着一股首都北京特有的古色古香和庄严肃穆。

  这场秋雨来得突然而莫明其妙,路灯下的柏油路面,溅起的水花如阵阵白雾弥漫。马路忽明忽暗,像一条笔直笔直、无限延伸的河流,发着幽幽寒光。

  平时绵绵不断的车辆和行人,似乎都被这一阵狂暴的急雨吓跑了,街道上倏忽间没了车影和人影。

  一辆白色切诺基突然从三里河路拐了进来,由于转弯时速度太快,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嘎”声,车身失控地往路边滑去。

  汽车在路面上打着滑,歪歪斜斜地继续往前蹿着,溅起的水花从车体四周放射出无数条闪闪的银光,使汽车看上去活像从天而降的不明飞行物。

  路上偶尔有一辆货车迎面开过来,司机小心翼翼地探着头,拱着背,车速严格控制在有把握的范围之内。看到飞速冲过来的切诺基,那车便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又慢下来许多。两车在路口处一相会,便发出“嗡”的一声怪响,那是双方溅起的雨水扑打在对方车身上发出的声音。

  切诺基飞驰过了三里河北街,直奔三里河东路路口而去。

  乔伟驾驶着白色切诺基,他血红的眼睛盯着前方,脖子僵直,两手的食指在方向盘上下意识地敲打着,如果不是他烦躁的面部表情,看上去倒好像很悠闲。

  白色切诺基继续往东而去。在月坛北小街路口,他突然发现汽车正前方五十多米处好像有一个骑车人的身影。

  如果这时候扭转方向盘,后果不堪设想!也不可能踩刹车,他深知有水的柏油路面与冰面差不多。那黑影转眼间到了车前,汽车擦着黑影“嗖”地一下冲了过去……

  乔伟想像着那黑影连人带车仆倒在地的情形,脑袋不由得“嗡”地一声。奇怪的是,他没有感觉到车头有与硬物碰撞的阻力或声音,汽车平稳地冲了过去,没受任何影响。乔伟回头想看清楚车后路面上的情况,雨水像帘子一样,把后窗遮得一片模糊。

  风声卷着雨帘,像一块铺天盖地的幕布,把一切都笼罩其中。

  乔伟的心还在“嗵嗵”狂跳,他毫不犹豫地猛踩一脚油门,汽车发出一阵巨型黄蜂群般的“嗡嗡”声,疯狂地朝月坛公园方向窜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8

  死里逃生的江宁敲响了宿舍的门。

  “亲爱的,
你怎么弄成了这样儿?”马同同打开门,一见到江宁浑身湿漉漉的狼狈相,就吃惊得大呼小叫起来。

  “快……我快要冻死了……”江宁两排牙齿互相磕碰,“得儿得儿”作响,她一边往卫生间里跑,一边示意马同同赶快拿干净的衣服来。

  马同同慌里慌张地翻开两个人共用的衣柜,找出了一件毛巾布的棉质睡衣。她推开卫生间的门,只见江宁站在温热的水流下面,正紧闭着眼睛,两手抱在胸前打哆嗦。

  “北京一年到头也下不了一两场像样儿的雨,这么一场阵雨,就把你给淋了!怎么那么寸哪?”马同同把衣服挂在墙上,看到江宁的可怜样儿,哭笑不得,“你可真不走运!”

  “我也……不知道……”江宁口中含糊地嘟哝着,眼睛仍然闭着,“你出去吧,我要好好冲冲热水,暖一暖……”

  “嘻!还怕我看见你的标准三围?嘿嘿,我走,我走!”她回头往门口走去,“要什么东西就大声叫我,我在看电视,声音小了听不见……”

  江宁在热水中冲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神儿来。

  那个推她下水的人,显然忽略了她是江南水乡长大的。落水之后,她条件反射地立即屏住了呼吸,然后,吐出嘴里的水,舞动手脚向前游了一段后,才浮出了水面。

  黑暗中,一眼望不到湖边,只觉得沉重的雨点砸在脑门儿上。她踩着水,不敢掉头游回落水的地方,她搞不清那人是否还藏在原地察看情况,是否正准备在她挣扎着爬上来的时候,再落井下石踢她两脚,于是咬紧牙关,拼命往湖对岸游去。

  直到现在,陈立文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她的手机和随身携带的一只小包,都已经不知去向。即使要打捞,也得等到明天天亮,但她并不想因为这个“公园约会事件”,使自己一夜之间成为众目睽睽的新闻人物。

  江宁听到客厅里响起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主旋律。这个电视剧的

  一些情节有点儿像江宁的经历,从某种角度讲,乔伟与安嘉和有许多相同之处,所以这个剧一播出,她就被强烈地吸引了。

  现在,再听到那带着强烈恐怖气氛的主旋律音乐,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乔伟对她的怨恨有没有可能转化为仇恨呢?

  可是今晚约她到公园湖边去的人,明明是陈立文啊!

  她和陈立文才认识了几个月,他不至于这么快就完成从情人到恶魔的转变吧?难道仅仅因为她怀了他的孩子?

  “亲爱的!你怎么样了?快点儿出来呀,电视剧快演完了!”马同同在客厅里高声叫她,沉思中的江宁只好中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擦干了走出来。

  “这个傻瓜小楠,活该让安嘉和那个王八蛋折磨,自己一点儿脑子都没有!”马同同每看电视剧都喜欢议论纷纷,现在,她正一脸的不耐烦,“编剧想让坏人更坏点儿,只好让好人都傻点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反差,是不是?”

  马同同看着脸上有了血色的江宁,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点儿了?晚饭吃过了么?”

  江宁根本没有时间吃晚饭,本来以为陈立文来了以后,两个人谈完事就回家来吃晚饭的。可是,她不能跟马同同讲实话,她没有精力编出那么多故事来自圆其说,她太累了。

  她避开马同同的问题,懒洋洋地反问:

  “怎么?给我留了什么好吃的?”

  “我今晚什么也没做,你不回来,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啊,那就算了。” 江宁掩饰着失望,故意淡淡地问,“晚上有没有我的电话?”

  “嗯……有一个,好像是乔伟,他听说你不在就挂了,什么也没说。”

  江宁想起了公园里的事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以后不论他什么时候来电话,都说我不在!”

  “明白了。”马同同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果断了?”

  江宁没有回答,她在愣愣地想着一个问题:

  乔伟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9

  陈立文一见到妻子贺琳,
就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

  下午,他破例提前回到家,因为早晨贺琳打了招呼,叫他今天早些回来给女儿贝贝过生日。因为贝贝是贺琳与前夫的女儿,陈立文就不得不小心地处理这复杂的关系;也因为贝贝这孩子有一双刀子样的眼睛,时时让陈立文感到一股寒流迎头袭来。他知道,贝贝对他这个继父始终是不买账的。

  五十岁的陈立文穿着打扮非常时尚,头发不多,梳得有条有理,个子不高,走起路来挺拔笔直,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

  他脚步轻松地走到家门附近,有点儿迟疑。这几天贺琳对自己和江宁的关系似乎有所察觉,这使陈立文心里发虚。

  上了楼,他心里乱哄哄的,停下来镇定了一下,才小心地按响家里的门铃。贺琳白净的面孔刚出现在门口,他就朝她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回来了?”

  “回来了。”

  这一对夫妻的对话,是典型中国夫妻式的,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但却彬彬有礼,举案齐眉。

  “贝贝呢?”陈立文朝房间里面看了一眼,随手把皮包和一个包扎精美的礼品盒一齐递到贺琳伸过来的手里,两个人走进了客厅。

  “还没回来呢,这孩子!一天到晚绕世界疯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贺琳说着,放好了皮包,又小心地把礼物放在餐桌上,转身进了厨房。

  陈立文脱了外衣,挂好,站在厅里环视一周,发现整个房间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满意地坐在沙发上。

  当初在大学里谈恋爱时,陈立文就喜欢贺琳勤勉刻苦、酷爱整洁、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女人味儿。如果不是因为分配时面临人生的转折性抉择,陈立文是不会和油画系主任的千金结婚的,那是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婚姻生活。

  离了婚之后,陈立文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贺琳。他费了不少周折,又托了以前的老同学从中斡旋,才算得到贺琳极有分寸的响应。

  贺琳同意跟他见面的消息传来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跑到美院大楼,从办公室积满灰尘的书柜下面翻出了从前的大学毕业照,用放大镜反反复复端详着站得离他很远的贺琳,竟一时抑制不住热泪盈眶。

  贺琳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她好强能干,不仅在高校图书馆担当领导职务,还在工作之余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再续情缘,两个人却在性生活方面失去了期望中的和谐。这事儿叫他大伤脑筋。

  他不知道贺琳在前一任丈夫那儿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或伤害,使她对床第之事表现得如此冷漠,甚至深恶痛绝。尽管他非常想知道,可贺琳对这一切讳莫如深,他也只好认了。

  陈立文只是觉得委屈:再婚一次多么不易!可是谁想到,好不容易找回过去失落的那个梦,却是如此残破不堪呢?

  一朵花在开得最艳的时候被自己错过了,等到想起采摘的时候,它已经无力地濒临凋谢,这就是陈立文目前感受到的人生悲哀。

  现在,他从内心深处后悔自己的一厢情愿,后悔再婚时找的是从前初恋的女人。自己的一念之差,又把一个自认为圆了的旧梦破坏了,真是讽刺!弄得自己就像拆了旧庙建新庙的文物保护单位,里外都不是人,新旧都不讨好。

  近来他总觉得在贺琳面前理屈气短,觉得自己在当初毕业后欠了她那笔旧债之后,现在又欠了她一笔新的感情债。

  “你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陈立文听到问话,猛然抬起头,发现贺琳就站在自己面前,她手里端着一杯菊花茶,一边问,一边递了过来。

  “什么……什么心事?”平时善于侃侃而谈的陈立文,突然变得结巴起来。

  “我是说,你好像有什么事儿,这几天回到家里老发呆。”贺琳在旁边坐下,侧过头来关切地盯住陈立文。

  “没有吧?”陈立文的脸色已经平静,他掩饰地喝了一口茶水,没想到又被烫了一下,“呜呜……怎么这么烫?”

  “刚沏好的能不烫么?谁让你喝得这么急?”贺琳说着,站起身离开了。

  陈立文目送她的背影,一时间无话可说。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江宁,她今晚在做什么?陈立文心不在焉地起身进了书房,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电话铃响起来,他犹豫了一下,就听到贺琳在外面接了电话:

  “贝贝,你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好了今晚给你过生日么?什么?不回来了?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陈立文走出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他看到贺琳的脸色很难看,但一见到他,立即挤出一个艰难的笑来。

  “不回来就算了,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咱们老了,跟不上他们。”陈立文安慰着贺琳,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葡萄酒,举起来:

  “来,咱们喝吧!”

  贺琳慢吞吞地走过来,坐下,她端起了酒杯,抬起头看定了陈立文的眼睛:

  “老陈,你别往心里去……贝贝这孩子其实挺听话的,最近可能是在谈恋爱,好像挺忙。”她说着,又满含歉意地看了一眼那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

  陈立文对贺琳的话似听非听,他连喝了两杯葡萄酒,吃了一口菜:

  “哎,这个菜不错,辣椒和肉末的火侯正好,酥脆!你也多吃点儿吧……”说着,随手给贺琳夹了一筷子干煸四季豆。

  两人一时无话。

  陈立文注意到,贺琳并没怎么吃东西,于是关切地问道:

  “你好像不大舒服?胃口不怎么好嘛!”

  “不是,我闻过油烟味儿,就不怎么饿了,你多吃点儿吧。”说着,她悄悄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却恰巧被陈立文看到了,两人都尴尬地笑了笑,贺琳掩饰道:

  “你别为我担心,没事儿。”

  她也许是在为贝贝没回来而心烦,陈立文想着也就释然。

  陈立文刚要没话找话,说说学院里的事,缓和一下气氛,却发现贺琳脸上悄悄掠过一丝阴影,他立即下意识地闭了嘴。

  吃了一顿没滋没味儿的晚饭,贺琳进厨房收拾去了,陈立文坐在电视机前,有眼无心地看着屏幕上的一对男女正在亲热,更加心烦。

  今晚上了床怎么办?是表示一下亲热的意思好呢?还是不表示好?表示怕遭到冷遇太尴尬,不表示吧?又怕她有想法。

  陈立文只觉得自己的头慢慢大起来了。他下意识地回了回头,从半开的门缝儿往厨房看了一眼,突然怔住:

  贺琳也正在门缝里偷偷窥视着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9

  美术学院教学楼被大片浓密的树林罩在其中。一排排高大的槐树,
枝繁叶茂,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散发着阵阵阴森森的寒气。穿行在树林中,前后没人的时候,会让人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

  江宁每走到这里,总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如果没人,她就会一溜烟儿小跑,逃一般地往树林深处那座深灰色的教学大楼奔去。

  早晨起来虽然有些发烧,可是一股力量推动着她,一定要到学院去一趟。她想看看陈立文今天见了她,会是什么表情,他将怎样解释昨晚发生的事。

  江宁深夜里被噩梦惊醒,就再也睡不着。她想起公园里的遭遇,不寒而栗。陈立文约了她,自己却又爽约,然后,她就遭人暗算,被推到冰冷的湖里去了……

  她越想越后怕。

  看来,那个推她下水的人并不真想让她死,否则,完全可以事先在她的后脑勺上狠砸一下,然后再推她下湖,岂不干净利索?

  或许,那家伙只是想警告她一下?

  陈立文温文尔雅的样子又浮现出来,他的声音非常动听,不像搞美术的,倒像音乐系教美声唱法的教授。

  “江宁,非常好,这里再这样……一点,就更好了……”上课时他总在她画架附近活动,不时在她耳边低声指点几句。

  江宁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他,不需要更多的甜言蜜语,也不必像乔伟那样,鞍前马后地献殷勤,江宁就稀里糊涂地跟陈立文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听到了陈立文一句由衷的赞叹:

  “你真是……太好了……”其时,两人正淋漓酣畅地把事情做完,陈立文满头满脸的汗水,平时明亮的嗓子,此刻被粘液糊住了,说话时声音含含糊糊,但意思是非常清楚的。

  就从这一时刻开始,江宁强烈地感到他很喜欢她。

  不过,随着两人关系越来越密切,她已经明显感觉到陈立文的谨慎小心。因为他有老婆,有女儿,这样的男人往往偷嘴吃的时候勇敢,面对责任的时候胆怯。

  她弄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几次偷欢之后感到厌倦了?还是开始感到害怕了?

  不过,他跟她在一起缠绵时那如痴如醉的神态,他上课时不由自主地偷偷欣赏她的身影的迷恋情状;还有他平时干干净净的打扮,高贵得体的言谈举止,实在没法让人把他跟湖边发生的事扯在一起。

  她不相信陈立文突然之间对她起了杀心,这种人怎么做得出那么可怕的事情呢?难道就因为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怕什么?怕DNA鉴定,还是怕她一辈子赖在他身上?真是笑话!

  想像着这一切,江宁的自尊心就受到了空前的挑战。她不由得想到了乔伟。

  半年多的夫妻生活,乔伟给她留下的印象,除了喜欢动手动脚之外,还不至于对一个女人下毒手。他只是一个修养不太到家的普通男人,凭良心讲,他不算太坏。

  不过,谁又料得到呢?《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小楠,在嫁给安嘉和的时候,又怎么想得到他是那么一个深藏不露的阴险家伙、一个病态的男人?

  今天早晨睁开眼睛,江宁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给乔伟打电话,试探一下他的反应。不过,刚拿起电话又改变了主意,应该等待乔伟自己主动打电话来。

  据说罪犯的心理是,作了案之后,都急于证实事情的结果,所以他们通常会再次出现在犯罪现场。

  这种心理对于乔伟是这样,对于陈立文也一样,她应该等等再说。

  结果没到一个小时,她就再也等不下去了。乔伟和陈立文都没有任何动静,这使江宁的神经越绷越紧,这样下去,非发疯不可!

  马同同早晨走的时候,在餐桌上留了一杯牛奶,两片烤得火候非常到家的面包。她拿起一片金黄诱人的面包,闻了闻就放下了,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江宁机械地灌下一杯牛奶后,迷迷糊糊地出了家门。

  油画系上午有课,陈立文一定会在学院里。越临近大门,江宁越感到脚步沉重,她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见了陈立文,他会怎么样?对他说点儿什么好呢?

  宽阔的走廊里此刻空荡荡的,人一走进去,脚步声就发出阵阵使人头晕的回响。

  江宁看了看表,才知道自己今天又迟到了。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在陈立文正讲课的时候推门进去。

  “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不进去?”一个故意压低了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背后响起,江宁吓了一跳。转身过去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已经踱到了男用卫生间的门外,她既想见、又怕见的那个衣冠楚楚的陈立文,刚从里面走出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09

  “什么纸条?我不知道啊!”

  现在,
江宁和陈立文正在位于展春园小区的一间画室里。他们很费了一番心机,才避开周围邻居的耳目,先后溜进了这间神秘的房子。

  这是陈立文临时借的,用来完成一批装饰画的私活儿。江宁只有偶尔几次在夜里被带到这儿,为的是做那件两人都疯狂想做的事情。平时如果没有极特殊的情况,陈立文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所房子的。

  江宁一进来,就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好像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肉欲味道。她有几分局促,不想坐下,陈立文见她不坐,自己也只好站着。

  陈立文站在画板架后面,江宁站在墙边的一幅巨型装饰画前,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我根本没给你留过什么纸条……”

  陈立文的话把江宁弄得晕头转向。这个陈立文!他怎么这样?居然否认自己约她到公园去幽会!

  江宁背靠墙壁,好不容易才站稳,困惑地眨着两只大眼睛,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只觉得他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你再说一遍,是个什么样的纸条?”陈立文往上推了一下眼镜,紧接着又推了一下,好像那副该死的眼镜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

  这个动作表明他内心慌乱。

  “什么样的?你不是最清楚么?”江宁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她现在很矛盾,从感情上讲,她是相信陈立文的,但这件可怕的事情,使她一时失去了冷静的判断能力。

  “快拿出来,我看看!”陈立文伸出了手。

  江宁有点儿傻眼,因为当时她看完了纸条,就随手撕毁扔进了垃圾箱,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它。

  “没了,早就扔了!”

  “你不想想,如果是我要约你,也应该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公园那种地方……怎么说呢?又不是少年少女谈情说爱!”

  陈立文说着,又摘下眼镜仔细擦了擦,戴上。他看定了她的眼睛,一点儿躲闪的意思也没有。

  江宁故意迎着他的眼睛,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些心理上的杂质。她不敢仔细再看,掉转头去看那些装裱了一半的装饰画。

  “是不是昨晚在公园里遇到什么事儿了?”陈立文又问。

  “……没有,那倒没有。”不知怎么,江宁第一次不由自主地跟陈立文说了谎。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只是装傻而已。

  “没事就好,下次如果有什么事,先跟我通通气儿。”

  “怎么通气儿?你怕老婆知道,又怕同事知道,还怕学生知道……叫我怎么跟你通气儿?”江宁不知哪来的怒气,突然像一个怨妇般发出连珠炮似的反问。

  “……”陈立文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幽幽闪烁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尴尬地四目相对。最后还是江宁先转移了视线。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儿,想起他们的“第一次”来了。只可惜,此刻再也没有当时那种激动甜蜜的感觉,只想快点儿找个理由离开这里。

  她突然对自己稀里糊涂跑到这儿来见陈立文感到后悔。

  “我该走了,一个朋友还在外面等我。”她下意识地又撒了谎。

  “在外面?在哪里等你?”陈立文果然紧张起来,他慌忙走过去,用手指欠开百页窗帘,往外面的花园里迅速扫了几眼。

  “我走了。”江宁这一次没有给他留下告别的时间。每次例行的拥抱亲吻都是那么甜蜜而令人回味,可现在,她对陈立文的亲昵举动避之唯恐不及。

  门在身后合上的一瞬间,江宁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这个陈立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认识了这么久,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怎么才发现自己竟是这么不了解他?

  江宁狠狠用手理了一下头发,加快了脚步,她想快点忘掉这些烦恼。

  包里的手机响了。

  “江宁,你回来,我还有话要对你讲。”陈立文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冷静,可是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容分说的执拗,好像不按他的吩咐乖乖回去,他就会把她怎么样似的。

  江宁觉得浑身毛孔都紧缩起来。她立即关了机,脚下没有丝毫犹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路口,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快快!去学院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0

  装修豪华的卧室,
落地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初秋的阳光顽强地钻过质地优良的窗帘,把朦胧、柔和的光线投射进来,使房间里的气氛神秘中夹杂一丝暧昧。

  马同同披头散发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身漂亮肌肉的大朱却还赖着不动。他见马同同起来,立即伸出一只大手从后面拉住了她:

  “别急,再呆一会儿……”大朱意犹未尽,又搂住了马同同的腰,但她把他烫人的手掌拨开了:

  “老兄,日子长着呢!”马同同说着,就像一条狡猾的小泥鳅那样,从他的指缝儿里滑了出来。

  “我真害怕一觉醒来,你就失踪了……”大朱把她的手放在嘴上吻着,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的眼睛,“真的,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你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至于吗?我还没嫁给你呢!即使真的嫁了,哪天一不高兴,没准儿就跟谁私奔了,那也是正常的嘛!”

  “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先别说得那么好听,多做点实在的事儿给我看看!”

  “只要是你吩咐的,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就吹吧你!反正吹牛不用纳税。”

  “同同,说真格儿的,我要怎么做你才相信我?”大朱欠起身来,认真了。

  “我还有事儿,先回去了。”马同同说着,就在沙发上一件件地捡着自己的衣服,慢慢地往身上套。

  “你别跟那个江宁住在一块儿了,多不方便?搬到我这儿来吧,这么大一套房子,我自己住太空了。”

  马同同想到自己寄住电视台宿舍的处境,就对大朱的生活充满了嫉妒,但她强烈的自尊心,又促使她嘴巴硬得很:

  “你以为一套房子就可以骗回来一个大活人?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我是马同同!”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牛魔王,不也得住房子么?牛什么呀?”

  “总之,别再动歪脑筋骗我上套儿了,我可不是那些傻乎乎的小女孩儿。你要是实在太寂寞,还有向别人寻求安慰的自由嘛!”

  “你……简直没心没肺呀。” 大朱若有所思地看着马同同一件一件地穿衣服,很快就把那些惹火的部位遮住了,不禁大为扫兴。

  “不是我没心没肺,是因为现在这世道感情变化太快,保险公司又缺少一个险种:爱人变心险。聪明的女人要想跟男人打交道,事先就得把心肝儿肺都摘了喂狗去,免得受伤害。不是吗?”马同同一边化妆,一边用眼角扫了一下大朱,“我没说错吧?”

  “你别把男人都一概而论哪?我可不是那种花花肠子……”

  “和我住一起那个江宁,就是个活教材!我可得小心点儿,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过肥猪走吗?”马同同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用羊毛粉刷在脸上各处扫了几下,就开始收拾化妆品袋。

  马同同化了妆,真是个妖精,太迷人了。大朱想着,正要起身过来和她亲热一下,电话响起来了。

  是母亲来电话,让他晚上回家去吃深圳带来的热带水果。

  大朱连忙捂上话筒,问马同同:

  “你吃不吃榴莲?”

  “那种又臭又香的果王?我可消受不了。”

  大朱扫兴地回复他妈:

  “妈,我不想吃了。专程用汽车运来的?就是用火箭运来的我也不吃了。”

  “傻冒儿!榴莲那东西飞机火车都不准带,要带到北京来,一定经历了一番冒险历程,你可别错过机会,应该回去好好解解馋才对!”马同同在一边怂恿道。

  老太太还在电话那头缠着不放,大朱只好安慰着絮絮叨叨的母亲,他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在马同同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大朱放下电话,呆呆地愣了一下,突然低声骂了一句:

  “马同同你不能这么折磨我呀……我要是再找你,就不是我妈养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0

  江宁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迎面而来的行人个个面无表情,
让人揣摸不透他们的心事。他们从何而来,到哪里去?他们的爱情是否美满,生活是否快乐?

  凡是这些有点儿意思的内容,你在他们的脸上都没法看得出来。人,干嘛把自己伪装得这么严实呢?

  认识陈立文以来,江宁头一次觉得他是这样的不可捉摸,就像当初对乔伟,直到跟他上了床,直到嫁进了他的门,甚至直到离婚,她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也许陈立文就是那么一类人?他为什么在她如此心神不宁的时候,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她的为难处境?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她?

  远处钟楼传来的悠扬钟声,一阵阵从街道上空滑过,很快就没了痕迹。江宁愣了愣,该回家了。

  她知道,一定不止她一个人听到了那钟声,可是人们的脸上并没有明确的反应,也许他们对每天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司空见惯,而她真想快点儿回家呀!虽然那可怜的藏身之处,仅仅是一个简陋的单身宿舍。

  即使昨晚公园的事跟陈立文无关,早晚有那么一天,陈立文也会像乔伟一样,不在乎她了,然后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理由折磨她,甚至加害于她。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儿,自己又何必太当真呢?

  想到这儿,江宁心情似乎轻松了一点儿,她镇定一下,考虑着坐什么车回家。进修期间的出租车费,到电视台去报销总有点儿不好意思,所以近来江宁就尽量多挤挤公共汽车。

  可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还是搭出租车吧。她走到马路边伸出了手,心不在焉地想拦车。

  一辆白色的切诺基突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然后紧靠离江宁最近的马路边,“吱”的一声停了下来。江宁愣了一愣,感觉到异样,刚要转身离开,车门突然打开,打扮不俗的乔伟从里面钻出来:

  “请上车吧,小姐?”

  “怎么又是你?”江宁愣住了,两只脚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乔伟的情绪好像改善多了,每一块面部肌肉都摆放得恰到好处。

  “是啊,”乔伟从汽车那边绕过来,替江宁拉开了后车门,并用一只手把她轻轻一拉,“我正要去给你送点儿水果,就遇到你了,够巧的!”

  江宁看到,汽车后排座上果然放着一只大大的精制水果篮,里面装着琳琅满目的热带水果,篮子的提梁上扎着一只红色的大花球,隆重得好像送给一个公主的礼物。

  “怎么样?喜欢吧?”乔伟说着,不由分说却极有分寸地把江宁推进了车里,让她还不至于产生抗拒的心理和动作。

  汽车继续往前开。

  “你站在大街上东张西望的,等谁呢?”乔伟从后视镜里看着江宁的脸。

  “我在等出租车。”江宁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这个男人摆布了之后,心情顿时糟透了,她懒得搭理他,把头扭向窗外,看着一路上的街景,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摆脱他的纠缠。

  乔伟有本事在关键时刻用自说自话打破尴尬境地,他很快又转移了话题,谈起电视台有个记者,最近被谁给杀了之类悚人听闻的事。

  江宁听到这儿,猛醒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么?

  他今天来送水果就是为了试探深浅,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那么,这一大篮漂亮的水果,就是逢场作戏的临时道具了?

  江宁的心“咚”地一下,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这个乔伟,跟他过了一年多的日子,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阴险可怕?

  “停车,我下去买点儿东西……”车过一条繁华商业街的时候,江宁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

  “在这儿停车可不成!罚款……”乔伟说着还是减了速,却没有停车的意思。

  江宁猛地推开了车门,一只脚就往外伸去,乔伟一看情况危急,才不得不紧急刹车,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不要命啦?”

  江宁顾不得说什么,她下了车,钻进了路边一家布料店,她知道这个店有一个后门,穿堂而过,就是另一条街道。

  她跑进店里的时候,以为会听到乔伟在背后破口大骂,或者不顾一切地追上来。奇怪的是,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似乎他压根儿就没出现过。

  江宁想回头看个究竟,但被心里突然涌上来的一阵恐惧制止了,她加快脚步,往后门跑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0

第三章 不祥之感

  陈立文有点儿气急败坏。

  他刚才给江宁打电话,
想追她回来,详细了解一下关于那张纸条儿的事,可是江宁根本不予理睬,自顾关了手机一走了之。

  陈立文失望地扔下话筒,露出一副困兽状,在画室里来回兜圈子。

  没想到一向温和恭顺的江宁,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这样乖戾而神经质,她突然扔下他,大步走出门去的样子,是那么陌生,使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和江宁的关系上,陈立文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奢望,但他也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至少,她对他的崇敬情绪、她那极富性感的身体,都使他在再婚后这段非常时期,得到了精神和肉体上的极大安慰和满足。

  一张莫名其妙的什么“纸条”,居然让她产生这样强烈的反应,说明江宁很在乎他对她的态度。但他已经认真解释过了,她就没有必要再这样对待他嘛!

  女人毕竟是女人,江宁的小心眼儿和普通女人没有什么两样。陈立文对这个表面恬淡脱俗的女主持人不禁有些失望。

  那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纸条呢?既然能够骗过江宁的眼睛,说明上面的笔迹一定很像自己的。是谁开了这样一个无聊的玩笑?

  陈立文隐隐感到紧张不安的是,那个开玩笑的人,一定察觉了自己和进修生江宁的不寻常关系。既然有人知道了,就不排除贺琳早晚会知道,贺琳的女儿贝贝也会知道。

  想到这儿,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就像一个被当场抓住了的小偷儿。

  第一次把江宁带到这间画室里来,似乎就是昨天的事情。一切还都那么新鲜、历历在目。

  那天下课后,和往常一样,教室里的学生陆续走光了,只有江宁还在磨磨蹭蹭地修改她的习作。

  陈立文早就离开了教室,可是他在一个小时之后再回到教学楼的时候,竟不由自主地上前,推了一下那间教室的门。

  里面只有江宁一个人,她背朝门口,正在专心致志地端详自己的作品。她的小脑袋瓜儿歪过来,再扭过去,那神态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子,逗得陈立文哑然失笑。

  在看到江宁身影的一瞬间,陈立文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返回来了。注意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可是注意一个女人并被她强烈地吸引,可算是特殊情况,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好色的男人。

  “陈教授,你来得正好,请给我看看,今天的作业完成得怎么样?”江宁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她好像料到了他会来似的,这让陈立文生出一种被窥破了内心秘密的紧张和尴尬。

  他连一句得体的话也说不出来,就一声不响地乖乖走上前去,这里、那里地指导着,不厌其烦地发表自己的专业见解。他对任何一个学生都没有表现得如此耐心细致。

  看到江宁的眼睛慢慢放射出一种特殊的光彩,他的信心和勇气才一点点地恢复。于是,又连说带比划地指点了一番,直到江宁掩饰不住钦佩敬仰的神气,他才适可而止地住了口。

  然后,他就鬼使神差地、轻轻松松说出了那句萦绕在心头的话:

  “我想带你到一个地方去看点儿东西……”

  他以为她会问“是些什么东西?”可是江宁什么也没问,收拾了画夹就跟上他走了。

  两个人走进这间光线暗淡的画室时,陈立文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向她表示,事情就在进门的一刹那发生了。他伸手去开灯的时候,被放在墙边的几幅画框绊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朝江宁的身上倒过去,她就连忙扔了画夹,用小小的身体把他撑住了。

  陈立文站稳之后,还本能地把她推开了一点儿,可是紧接着,就又紧紧地把那个柔软的小身体抱在怀里了。一切都来得突然,他来不及想什么,只是梦呓般地在她的耳边嘟哝道:

  “江宁,你别生气,我真的非常渴望你……”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就那么软软地任他揉搓着。

  两人的关系转眼升温。陈立文再婚后的失落感一扫而光,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精神和肉体可以双重交流的女人,他陶醉了。

  谁料到事情突然就急转直下了呢?江宁为了怀孕的事儿变得这样难以理喻,本已让他感到恼火,现在又在一张纸条上纠缠不休……

  陈立文在眼镜后面一个劲儿地眨动着眼睛,就像无意中赌输了的赌徒一样,一时间清醒不过来。

  一定要找到那个在江宁画架上放纸条的人,只有他能够解释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可是很显然,自己在明处,那人却是在暗中对付他,怎么能是人家的对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1

  江宁逃回宿舍时,
马同同还没回来。

  她从楼梯下面爬上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一样东西,惊得差点儿失足摔下去。乔伟送的一大篮热带水果,已经端端正正摆在她的门前。

  在确信没有乔伟的人影之后,她迅速绕开水果篮,手忙脚乱地开门进了屋子,立即锁好防盗门,然后把自己关在里面,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乔伟说不定就隐藏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只要他看到水果还在,就会以为她还没回家。

  江宁急忙给马同同打电话,可是手机一直占线,她知道马同同正在谈恋爱,十有八九是男朋友在跟她“煲电话粥”。

  房间里空气沉闷,但江宁不敢打开窗户,更不敢开门。她焦躁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心里不住地祈祷:马同同,你快点儿回来吧!

  乔伟最近的举动的确有点儿怪诞,婚都离了,还这么没完没了,到底安的什么心?昨天晚上湖边的事,还像一块凉冰冰的大石头,堵在江宁的心口,她老觉得今天乔伟送的这一篮水果,里面肯定有名堂。

  不管乔伟想干什么,这个无利不起早的男人,都不会平白无故费这么大的心思,跑来给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送水果,这不是乔伟做人的准则。

  乔伟不肯放过她,就说明他对她义无反顾的离去还耿耿于怀,或者,他觉得她还有某种用途。而这“用途”里面隐藏着的,可能就是一个阴谋。

  江宁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一心盼着马同同快些回来,虽然已经不是小女孩儿,不会动不动就向谁倾诉内心的烦恼,可是如果马同同回来,至少这空荡荡的房子里会有一个做伴儿、壮胆的。

  马同同人小鬼大,是那种对两性问题看得非常透彻的女孩子。江宁知道,对于乔伟和陈立文,她肯定会有入木三分的评价和分析。只是江宁不愿轻易把自己的隐私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并加以讨论。

  从昨晚到现在几十个小时的紧张疲劳,使江宁刚坐下不一会儿,就陷入了一场梦境。她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可怜的小猫,任凭夜色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她的身影吞没。

  突然,尖利的电话铃声把江宁惊得打了个哆嗦,她猛然坐起来,盯着电话机一动不敢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1

  自从一个月前在陈立文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儿,
贺琳就养成了一个坏习惯。陈立文一离开家,她就立即翻查他换下的衣裤、遗落在家里的书和画稿,想发现一些陈立文在外面“与别的女人有染”的蛛丝马迹。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前贝贝的爸爸在外面有外遇,那样无理地对待她,她都从来没有过跟踪盯梢、想方设法对付那个女人的念头。她认为那不是一个正常、健康的体面女人应该做的,所以她主动提出离婚,彻底退出了那场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战争。

  现在,自己居然变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像毒品成瘾一样地不停重复着这个无聊的程序,而且身不由已!

  尽管心里带着浓重的罪恶感,可每天只有做完这件事之后,贺琳的情绪才能平覆,心情才能舒畅一些。

  她知道自己这是做下病根儿了,被欺骗过的妻子多数都会得这种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都说再婚男女没几个是幸福美满的,虽然她和陈立文的情况比较特殊,有当年那么一段情分作为基础,可她仍然尝到了一丝“回炉婚姻”特有的、过了火候的苦涩味道。

  新婚时的短暂和谐很快就过去。

  多年压抑的夫妻生活,严重破坏了她作为女人的敏锐和性感,她对扮演一个新娘已经力不从心。她明白,即使这新娘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娘,可是对陈立文来说,新娘就是新娘,就该有新娘应该具备的一切特质才对。

  她曾经朝思暮想、甚至差一点儿为他寻死觅活的陈立文,与梦想中的男人已经根本不是一回事,可惜的是,当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却为时已晚。

  有一项社会调查,说再婚家庭的离婚率大大高于初婚的离婚率,贺琳现在相信那不是耸人听闻了。风雨可以把石头剥蚀得变了形状,岁月也可以把人变得面目全非或似是而非,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儿悟到这一点呢?

  如果不是为了女儿贝贝,她也许还会再次离婚。贝贝正在上大学,还是等她毕业了,独立了,再考虑自己的问题吧!孩子不能再因为家庭的变故而受到伤害,尤其是贝贝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

  贺琳叹了一口气,索然无味地把翻了一半的陈立文的衣服抖了抖,想放回原处。也许那天的纸条只是偶然现象,不可能总有这种东西出现吧?

  她正犹豫着,一块白色的小东西,悄无声息地从衣服里飘出来,落在了地板上。贺琳的心“砰”地一声,翻了一个跟头。

  弯腰捡起来一看,和上次一样,那是一小块儿叠得非常紧密的纸条儿,展开来,上面也是密密麻麻写着一行小字:

  忘不了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你在我身心里种下的热情迟早会开花结果。

  上次的纸条儿上写着的,还只是“你天天看着我,难道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吗?”之类试探的句子,才一个月,就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贺琳愣住了。

  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自认为了解得非常彻底的男人,还是免不了背着再婚的老婆,出去跟女学生拉拉扯扯。这虽然一点儿不像是陈立文能够做出来的事,可它毕竟发生了。

  她还刻骨铭心地记得结婚那天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回忆过去的好时光的情形,陈立文说到在学校里谈恋爱时候的一些趣事,眼睛里闪着一丝泪光……,最后,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贺琳流浪多年的心安宁了,她觉得这一回真的找回了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可是现在……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好男人了吗?

  她根据纸条儿的语言风格可以断定,这是出自一个女学生之手。只有她们那样的年纪,才会有这样空洞的措辞和貌似浪漫、实则幼稚的表达方式。

  贺琳并不感到震惊,可还是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仔细回想起来,陈立文最近的确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穿着打扮,他的语气眼神儿,他对她的彬彬有礼,都被一层虚假的光晕笼罩着,亦真亦幻,让她看不清楚后面隐藏着的那层真实意思。

  当初她那身为教育局长的前夫与女下属通奸时,不也是这样吗?开始的时候回到家里还跟她虚情假意地周旋,很快便沉不住气地撕下面具,动了真格儿的。

  当丈夫头一次为了外面的野女人跟她动拳头的时候,那副丑恶的嘴脸简直陌生极了,是她今生今世见过的最丑恶的形象,就像打在心上的烙印一样,一辈子都抹不掉。

  如果陈立文要不了多久也露出凶相来,她该怎么办呢?离开他?可是再一次躲开一个男人,自己最终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贺琳突然心如刀绞地想起女儿贝贝来,她拖着沉重的腿往沙发跟前挪去,想给女儿拨个电话。这种时候,哪怕听听她的声音也好啊!

  可是,她拿起话筒的手腕子,突然像被一根无形的铁棍打断了那样,软了下去,话筒从手中倏然滑落……,贺琳瘫在沙发上,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1

  “醒醒!快醒醒!”

  江宁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
马同同正在拼命地摇晃她的肩膀。朦胧中,只看到马同同红红的小嘴儿频繁地蠕动着,却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她正在梦里跟乔伟吵架,质问他为什么把自己推进湖里,不想乔伟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拳。她真想冲上去跟他拼了,乔伟却摇身一变,突然变成了陈立文,他笑眯眯地看着江宁,任她怎么打也不还手。

  江宁打累了,陈立文就上来抱她,他的两条胳膊像蛇一样,在她的胸前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缠得她喘不过气来。江宁觉得形势不妙,拼命挣扎,可无济于事,想喊又喊不出声……

  刚巧这时候江宁感到有人在推自己,便顺势狠狠地捅了马同同一拳,总算把梦里的积淤发泄出来。

  马同同疼得失声大叫:

  “哎哟!别打人啊……”

  江宁挣扎着翻了个身,马同同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她正边脱外衣边问:

  “你做什么梦呢?那么吓人!”

  江宁猛地一翻身从沙发上爬起来,解脱地呼出一口浊气:

  “你怎么才回来呀?”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我一进门就挨了你一记老拳!”

  江宁的话突然梗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想起了乔伟送水果的事和睡前那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铃声,心里立时像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把一切都向马同同和盘托出?不行。不告诉她吧?又觉得一个人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愣愣地看了看马同同,马同同正把好看的小胸脯朝着她,脱她的薄呢裙子,一边脱一边拍拍平滑的小肚子,检视一下腰围。马同同十分注意体形,在江宁看来,她是那种有几分自恋的女孩子。

  “什么事儿呀?还吞吞吐吐的!做那么可怕的梦,说明你近来一定有心事了,说难听点儿,是心里有鬼!对不对?”马同同调皮地斜眼看江宁,只见她愣愣地没反应,又改口道:

  “其实也没什么,独身女人哪个没点儿秘密?正常,正常!”

  “对了,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门口的水果篮么?”江宁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什么来。

  “什么水果篮?没有啊!”

  “咦?怪了!”江宁爬起身来,打开防盗门,门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个大大的果篮不翼而飞了。

  马同同跟了出来,看到江宁的表情,也愣住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果然不出所料,乔伟送水果是假,探虚实是真。他居然猥琐到把送出的水果再拿回去自己享用的程度。

  “哼,真是个怪物!”江宁坐在沙发上,嘴里神经质地不停嘟哝着。

  “是哪个男人又来给你献殷勤啦?”马同同边往卫生间里走,边问道。

  江宁懒得回答。

  “最近你情绪不大对头啊。出什么事了,能说来听听吗?”马同同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头发已经湿漉漉的洗过澡了。

  马同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化着简单的晚妆,她是从来不素面对人的,即使晚上在家里,只与江宁一个人面对也一样。

  “也许是快到月经期了吧?我这几天也老想找人吵架!”马同同似乎兴致很高,她自说自话,并不期望得到江宁的响应。

  马同同到底是怎么看待她和陈立文的关系的呢?江宁突然想跟她说说。

  “最近有个男人纠缠我。”江宁故作心不在焉。

  “真的?那你一定是不喜欢他了?你用的词是‘纠缠’?”

  “我……说不清。”

  “那就相处一下试试呗。”

  “可是他有老婆,还有女儿。”

  “是吗?”马同同的圆眼睛滴溜溜地在江宁脸上转动着,“那你应该知道他和老婆的真实关系,如果他们关系不好,你说不定可以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对夫妻关系什么都不说。”

  “听他说不行,你得想办法自己去了解真实情况,男人为了满足一时的贪欲,哪有对女人说真话的?傻瓜!”马同同对江宁讲话很随便,就像两个玩得投机的小朋友。

  “我怎么了解呢?”这种时候,比马同同大好几岁的江宁就成了小学生。

  “找他老婆去呀!你如果敢于找他的老婆去,正好从反面证印了你是真爱他,这对你自己也是一个考验。”

  “我不想这么做,不过我真有点儿喜欢他……嗨!谁知道呢?我有时候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

  “我能帮你么?”

  “最近我遇到一些怪事儿……”江宁吞吞吐吐地扫了马同同一眼,打不定主意是否详细告诉她。

  “什么事儿?这个男人喜欢玩儿浪漫?”

  “怎么说呢?我担心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他想摆脱我……”

  “那有什么可烦的?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为他伤这个脑筋。”

  “不是,我只是担心……”

  “那好办啊,再等等看嘛,如果他想摆脱你,总有一天会向你摊牌的。”马同同好像并没有兴趣听江宁那些所谓的“怪事儿”。

  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涂好的嘴唇,然后,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歪到沙发的另一端,随手抓起了电视遥控器,“啪”地打开电视,自顾调台去了。

  马同同“噼噼啪啪”地把电视频道调了一遍,没有找到可心的节目,又“啪”地关了电视机,扔了遥控器,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一脸愁容的江宁:

  “看来女人们遇到的情况基本上大同小异。”

  “嗯?你说什么?”江宁一时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我是说,男人都挺烦人的,没有一个不经过调教的男人能遂了女人的心。”

  “这话怎么讲?”江宁坐直了身体,她发现马同同又要开始发表高论了。

  “就说那个大朱吧?也不知道怎么,就认定了我是他的另一半,不管给他吃多少颗生豆儿,他也不嫌腥!”

  “他是干什么的?”

  “嗨!唱歌儿的。”

  “嗬,职业歌手!那你要是嫁了他,可就衣食无忧了。还挑什么?”

  “我跟他?没戏!”

  “这个大朱是唱什么的?美声?通俗?还是民歌?”

  “什么赚钱他唱什么!”

  “挺好啊,你主持音乐节目,他唱歌,你们还是同行呢。”

  “问题就出在这儿,我喜欢音乐,喜欢听歌,可是不喜欢唱歌的人做丈夫。”

  “你的价值观……好像有点儿问题。”

  “也许吧。他每次跟我一见面,满嘴都是某某大腕儿,某某经纪人……听着都累得慌。”

  “大朱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怎么看的?” 江宁似乎从烦恼事中一下跳出来,竟忘了自己面临的麻烦,反过来对马同同的事儿发生了兴趣。

  “他怎么可能对我说实话?谈恋爱的男人,哪个会对女人讲真话呀?”马同同不屑地笑笑。

  “嗯……我倒真想认识一下这个大朱,你哪天把他带来,我看看!”

  “那可以呀,你替我把他引开,我请你到金山岭长城玩两天!怎么样?”马同同的眼睛突然闪闪发光。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跟大朱在一起太累了,如果你能让他明白这一点也行,金山岭长城玩儿两天!怎么样?”

  “开玩笑,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啊?”江宁又泄气地垂下了头。

  “得得得!死马当活马医吧,你这电视台名嘴一出面,我估计事情很可能就搞掂了。”

  江宁奇怪地看着兴高采烈的马同同,弄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2

  一夜失眠的陈立文,
早晨起来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柳暗花明的主意。

  今天本来没有他的课,但是吃过早餐他就匆匆出了门。在学生宿舍里,他找到了那天油画课的值日生。

  值日生是个老实巴脚的女孩子。她一见到陈立文,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陈老师,您找我……有事儿么?”

  “前天我上课的时候,有多少个同学听课?我想看看你的值日记录。”

  女学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噢,在这儿,在这儿,我都记了。”她连忙殷勤地拿出了值勤登记册,恭敬地递给了陈立文。

  他把当天下午上油画课的学生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发现其中外来人员除江宁外,还有一个进修生,是一个漂在北京的东北人,在某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名叫张天顺。

  记得那个人刚来的时候,一到下课时间,就一个劲儿给陈立文敬烟,几次都被他谢绝了,可是张天顺老是记不住陈立文不吸烟,下次在路上遇见,还是一个劲儿给他敬烟,弄得陈立文觉得这小子脑袋有问题。

  陈立文想起了张天顺方方正正的大脑袋,南方人认为头大往往智商低,凭张天顺的那颗大头,也不像具备捣鬼的本事。

  他又把学生名单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实在不得要领,最后只好同满脸狐疑的值日女生商量道:

  “这个名单先借我用一下,明天再还你,行么?”

  “行行行!您用吧,我这里还有备用的登记册呢!”

  登记册上一共十二个本科学生,加上江宁和张天顺才十四个人。十二个学生里有五个是女生。其余七个男生都是他很熟悉的学生,陈立文在脑子里反反复地比较了半天,找不出一个明确的目标人选。

  这个可能知道他和江宁关系的人,只能是一个对他或她抱有幻想或仇恨的人。因为这个恶作剧本身就带着几分捉弄人的成分:把江宁骗到夜晚的紫竹院公园,让她受到惊吓和屈辱。

  那么,当事人这样做,到底是为了离间他和江宁的关系,还是为了从中得到心理上的满足?

  这个人如果是张天顺,那他一定是看上了独身女人江宁,嫉妒陈立文的捷足先登。漂亮的女人往往招风惹眼,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张天顺如果真的这么做,可真够缺德的,要争女人拿出点儿真本事来,扔纸条儿,做小动作,这算什么?陈立文不屑地哼了一声,把登记册扔到一边儿,仍旧茫茫然无所适从。

  在与江宁的关系上,自己如此小心翼翼,还是百密一疏,被人察觉到了。陈立文内心的紧张焦虑无以言状。也许这还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序曲,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谁又料得到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2

第四章 危险的暗流

  乔伟是那种外表斯文的男人,
皮肤黑黑,肩宽体壮,面容严峻,不苟言笑。这种样子与当前一个时髦名词极其相符,那就是年轻人崇尚的“酷”。因此,他不论在什么地方出现,都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引起女人们的注意。

  当他正襟危坐,沉默不语、眼神专注地看着对方的时候,会引起多情女人无限美好的遐想。现在,他就摆出一副绅士派头,正默默地坐在酒吧里等人。

  四周静悄悄的,离营业高峰还有一段时间,客人不多。到了高峰期,同桌的伙伴想说点儿什么,通常是要凑到耳朵附近才能听清的。乔伟觉得那太有失体统,所以他选了这么一个时间段约会女朋友。

  认识江宁后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间酒吧。他是以电视台名记者的身份,和一个在采访中认识的艺术学院女学生约会。谈的是什么话题早已忘了,只记得当时自己主动约江宁出来谈话,纯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时候这里刚刚开张,没有现在这么热闹,台布、椅子、酒杯都又新、又干净。他们坐进来的时候,感觉好极了。

  “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发现的?”江宁当时问他。

  “我跟几个哥们儿来过。”

  “你平常经常到这种地方来?”

  “这儿的酒味道不错。”其实他根本不胜酒量,只是想在女人面前挺着装英雄。

  “少喝点儿葡萄酒还可以,烈性酒有害健康。”江宁看着他,眼睛里透出一丝朦朦胧胧的东西,让他感到心头悄悄发颤。

  那天晚上,在乔伟的煽动下,他们尝了好几种酒,两个人都有点儿过量,然后他们一起回到了乔伟的住处,那是他用灰色收入悄悄买的一套二居室。

  一个从南方小镇跑到北京读书,并试图留在京城闯天下的女孩子,要想寻到一块立足之地,将要付出的艰辛和努力,是外人无法估量的。为此,有的人找靠山,有的人交朋友,也有的人想在男人身上寻求突破口。

  但江宁不是那种女人,她甚至还对乔伟保留着一点儿年轻女人固有的警惕。这让乔伟感觉很好,他急于和她把生米煮成熟饭。

  那天晚上,两人都没有把握住自己。完事后,他看出了她的不安,以为这是一个女人头一次把自己全部交付一个男人后都会有的惶惑,他没有在意。也许就是那一夜种下了恶果,给他们的婚姻掺杂了异化的成分。

  离开江宁后,他再也无法在别的女人身上找到那种感觉,那种凉中带热、若即若离、牵牵扯扯的感觉。江宁的可爱之处,是在她离开之后,他才慢慢深刻地体会到的。

  乔伟感到很无辜,他觉得自己除了偶尔的冲动导致的粗暴,再没有什么对不起江宁的地方,她不该因为夫妻间的一点儿小磨擦弃他而去,那些小矛盾,跟两个人辛苦经营起来的爱情和家庭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的女人,简直就受不得一点儿委屈,而江宁又是这一类女人中最典型的,感情脆弱、追求完美,纯粹的自我中心主义!

  他对离婚这件事,怀有长久无法平息的愤怒和失落。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更不允许败在一个女人手下,而且那还是自己倾心喜爱的女人。

  那天,他去给她送水果遭到那样的待遇,回到家里气得一夜没睡好,于是跑到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可是第二天头脑一清醒,他就感觉到更加强烈的沮丧。

  现在,他要见的是电视台一档旅游节目的主持人,供职于一家广告公司的李燕。这家广告公司买了电视台星期日中午时段的黄金时间,办了一个旅游指南节目,而李燕是那家公司的当家花旦。

  这节目的最大特色就是,观众跟着主持人到全国乃至世界各地,边走、边看、边吃、边玩儿,是一个时尚生活的享乐大全。不少人认为李燕的人气直逼江宁。

  当新闻部一个女同事绘声绘色地向他介绍李燕和她的节目之后,陷入与江宁的恩怨难以自拔的乔伟,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见见面。管他呢!见一面也不损失什么。尤其在这种时候,这样的约会不失为一种不良情绪的释放手段。

  于是他想起了这家已经很久不来的酒吧。

  那档旅游节目开播的时间不长,乔伟还没有机会当面见到李燕。她主持的节目倒是无意中看到过两期,说不上好,也谈不上糟。不过,李燕长得的确挺惹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劲儿”,就是时下不少年轻女性天天叼在嘴上的所谓“气质”。乔伟虽出身农民,但心里对于女人的期待,倒是和他所受过的教育和见过的世面成正比的。

  酒吧里陆续有客人进来。他们一个个装扮新潮或怪异,目中无人地昂首阔步。乔伟的眼睛突然一亮,李燕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猛看上去,她和节目里那个画了浓妆的俏皮女子有很大差距,眉眼、鼻子、脸蛋儿的轮廓都不怎么鲜明。惟有她的眼神里,有那么一种东西,使人想多看她一眼。那是一种固执,一种不由分说。他感觉到,这女人身上带着霸气,是统治欲很强的类型。

  乔伟想起了一条流行的手机短信息:一等女人在家称霸,二等女人在家吵架,三等女人在家挨打……看来,要想驾驭李燕这种女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他看到李燕扫了一眼酒吧内的格局,并不去寻找等在这里的另一个人,而是找准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角落,径直走过去,坐在一张咖啡桌前,把包放好,等着服务员来侍候。

  李燕这一举动,更加于有意无意间打击了乔伟的优越感,做为男性主流社会的主人翁的乔伟,实在没有料到,自己又遇到了有这么一手的女人。

  他坐在原地,犹豫了足足三分钟,才不情愿地站起来,凑到李燕桌前。他希望她先看到他,可是事与愿违,李燕正低头整理着自己包里的东西,好像在从容不迫地翻找什么。

  “咳……”乔伟只好假咳一声,硬起头皮挤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来,“请问……是李燕吧?”

  “你是……”这个女人真是了得,她偏偏装作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傻乎乎地提前等在这里!

  乔伟内心恼怒,表面却不动声色,他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边脱了外衣,一边拉开了一张椅子,放好衣服,坐下去。这个过程中,他始终咄咄逼人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是新闻中心的乔伟。你好!”

  “你好……”李燕看他的眼神儿终于变得专注,甚至露出了一丝紧张神色。

  “李大姐怎么没来?”乔伟装作随便问问,李大姐是那个做媒的女同事。

  “用不着,我们谈事儿,她来了大家都尴尬。”李燕迅速恢复了自信,她从容地笑了,细长白嫩的手指从包里拈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鲜红色手机。

  乔伟看得出,那是韩国明星金喜善做形象大使的一个国产品牌,品质不知道怎么样,价码不低。

  “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可以么?”李燕并不等他回答,就站起身走开了。

  这一瞬间,乔伟突然又想起了他刚想忘记的江宁。他看着李燕婀娜的背影,脑子里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和她周旋。

  李燕很快回来了,她落座前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便故作矜持地笑了笑:“你情绪好像不大好嘛!有什么烦恼事儿?”

  这一句话,立即破坏了乔伟刚刚营造起来的虚假的平衡,江宁在他心里就像一个按下水面的葫芦,不经意间又冒出来了。

  乔伟腮上的咬肌隆起来,一鼓一鼓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心想,今天怎么这么扫兴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2

  电信局营业部里人很多,
每个柜台前都聚着一堆人。江宁一走进去就感到热乎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怪味儿。

  那是中午的盒饭和进进出出的人们大半天呼出的废气混合的味道。

  她还没来得及找到想找的柜台,就转身往外跑,再慢一点儿就要吐出来了。从前自己哪有这么娇气呀?自从认识了陈立文,尤其是怀孕后,她的心情和身体都越来越糟了!

  江宁强忍住憋出来的眼泪,朦胧中看了看电信局的大门,只好换一家了。终于在另一条街上又找到了一家,这个小小的营业部人更多,但里面的空气好像清新一些。

  江宁急忙到柜台前等候,轮到自己了,她也学着前面的人那样,费劲地把头凑到比拳头还小的窗口上,对里面的人说:

  “我想改一个电话号码……”

  “先填单子!”里面“嗖”地扔出来一张表格。

  江宁从头到尾仔细一看,上面有“机主姓名”、“身份证号码”、“电话密码”等栏目,这些东西是属于单位的,当初宿舍安电话是电视台办公室派人来办理的,自己怎么知道?

  真讨厌!想办点事儿怎么这么难啊?江宁一时没了主意。

  如果不改号,她就永远躲不过乔伟的纠缠。废掉这个号码,重新装机?虽然初装费已经取消了,可是还要花一笔冤枉的工料钱。

  江宁回到宿舍,愁肠百结地对马同同提起这件事,马同同一听就笑起来:

  “嗨!那有什么难的?装个录音电话就行了,所有的来电都可以不接,自动记录下来供你查询!”

  “看来这笔钱不花是不行了。一个录音电话机多少钱?你明天帮我买一个回来吧。”

  录音电话机很快就安装好了。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不想接的电话来骚扰她了,可是江宁那天晚上所受的惊吓,却在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只要是在家里,就时刻担心乔伟来电话,哪怕是他的录音,她也害怕听到。

  还好,这期间乔伟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打来,江宁心里的不适感渐渐淡了一点,就想起了美术学院的课程。

  第二天上午有素描课,去不去呢?她现在对美术学院也有了心理障碍,去吧?怕遇到陈立文,不去呢?又怕耽误课。而且这几天虽然躲着陈立文,可心里又老想着他。

  江宁早晨提早起床,收拾好,犹豫了一会儿,就急急忙忙直奔美院。

  走进大门口,最先进入感觉的,还是那条被高大树木挤得又深又狭窄的绿荫通道,冷森森的气息从那黑洞洞的通道里迎面扑来,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四周格外安静,偶尔有一两片黄叶落下来,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既想遇到一个熟悉的人,好一块儿走过这条让她感到莫名紧张的路,又害怕不小心碰到自己不想见到的人,比如陈立文。

  江宁心神不定地张皇四顾,不由加快了脚步,最后简直是飞跑着上了教学楼的台阶。

  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影儿,她看了看表,自己又迟到了。轻轻推开教室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她这才想起,今天的课应该在另一间大教室上。

  走廓尽头一间带门帘的大房间,就是素描课的教室了。

  果然,年轻的女教师已经讲完了要求,十几个同学正在自己的画板上忙着,她看到有人勾出了几段线条,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面部轮廓。

  女教师正被两三个同学围在中间,没有注意到进来的江宁,她悄悄地找了个角落,连忙打开画夹。

  这节课,画的是女裸体。那个从外面请来的模特儿是个经验老到的成手,除了体形迷人之外,还浑身是戏,全体男女同学都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江宁也感觉不错,一时来了兴致,画了一幅自认为挺得意的习作。

  画面上,以优雅的姿态坐着的女人,带着一丝冷傲,一双丹凤眼看着江宁,她的胸部和腿部线条流畅得近乎完美,江宁禁不住为自己越来越熟练的笔法自鸣得意。

  她抬头看了一眼模特,发现她天生具有的美,比自己用画笔表现出来的,还要丰富得多。

  时间到了,女模特起身披上了衣服,江宁还不甘心,她凭着自己的印象,还在修改着她认为不满意的地方。

  教室里的人渐渐少了,江宁一点儿没有察觉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门口叫了她一声:

  “江宁,有人找你!”

  江宁正在忙着,听到有人叫她,连忙把正在修改的地方描了几笔,就不假思索地提着笔走出门来。

  走廊上有三三两两下课的学生。江宁仔细看了一下,一个同班的女同学远远站在楼层中厅的电梯口,朝她微笑。

  这个同学平时有过一两次交谈,可是并不熟悉。江宁只知道她是北京人,父亲也是干电视这行的。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儿?

  江宁狐疑地迎了上去,正要打招呼,电梯门开了,那女学生伸出手来,揽住一个走到她面前的女同学,两人说笑着进了电梯。

  “叮咚!”电梯起动的铃声提醒了江宁,她眼巴巴地看着电梯门在面前慢慢合上,往楼下去了。

  原来人家根本不是对她笑,自作多情!江宁又好笑、又沮丧地站在原地发愣。也许,找她的人等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想到这儿,她的心里“格登”一下,不会是陈立文吧?

  江宁连忙往教室走,她打不定主意是否去见陈立文。

  门关着,左右扭了一下门柄,教室的门已经锁了。

  一定是值日生干的。自己刚离开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锁了门?普通教室的门是从来不锁的,可是这间教室不同,里面有一些供模特饮水用的茶具、天鹅绒幕帐什么的,也许怕丢失。

  江宁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表,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只有到学生食堂去找值日生要钥匙。

  一走进食堂,一股大锅饭菜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这让江宁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那时候如果不是饿急了,她是最怕闻这种公共食堂的味道的。

  现在,学生食堂里的味道显然比过去好闻多了,至少有了各种各样不同品种菜肴的香味儿,但还是脱不了大锅饭那种粗糙食物的特有气息。

  她想起了马同同做的地道川菜,明白她为什么喜欢住在电视台宿舍了,不由得对这些学生心生怜悯。现在让她再来吃这种饭菜,恐怕怎么也难以下咽了吧?

  她胡思乱想着,眼睛却在每张饭桌上扫视着,寻找熟悉的面孔。

  由于自己是进修生,平时和同学少有来往,也不怎么说话,江宁直到现在还叫不出几个班上同学的名字。她在排队的人群里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就凑上去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一回头看到是她,就笑起来:

  “是江宁啊,你有什么事儿?”看来人家对她这个电视台来进修的大龄同学倒挺留心的。

  “你知道谁有教室的钥匙么?我的东西锁在里面了。”

  “是吗?”那个女同学样子长得有点儿俏皮,脸上的笑看上去像是讥讽。

  “我刚才出去了一下,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发现……”

  “噢,好像是值日生有钥匙吧?我帮你找找看……”

  两人一起东张西望了一遭,那女同学就钻进人堆儿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手里牵着一个矮个子的男同学,突然出现在江宁面前:

  “这是老蒋,他今天值日,你问他吧!我快要饿死了,得买饭去了,啊!”女同学说着把老蒋往江宁面前一推,就跑回队伍中去了。

  “这样吧,我把钥匙给你,你自己去开门拿东西。然后替我锁好了门,再把钥匙放在门框上面,吃过饭我就去取。”

  江宁知道,对于大学生,中午这一餐饭有多么重要,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这会儿,肚子里恐怕早就造反了。就表示理解地笑笑,接过钥匙,急忙返回教学楼去。

  除了门卫室里正在就着一只饭盒吃午饭的值班师傅,教学楼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影儿。江宁走进电梯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下课后那个找她的人。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一走进这个教学楼,她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畏缩情绪。慌忙往教室走过去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毛孔发紧,她一心只想快点儿拿到自己的东西,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江宁打开教室门,里面的光线有点儿暗。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看到自己的画架就立在靠近右面墙边的地方,于是快步走上去,眼睛还下意识地在整个教室里扫视了一周,没有任何动静。

  她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态,于是走上去猛地一把拉开了半遮半掩的窗帘,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江宁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收拾画板。这堂课的习作自己很满意,可惜还没画完,她想再修改一下,打算回去好好保存起来。她站在画架前,叉开双腿,一手掐腰,正要自我欣赏一下那幅得意之作,突然僵住了:

  怎么回事?

  一股热血“呼”地一下涌上了头部,她的眼睛立即花了。

  使劲儿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江宁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幅“骷髅图”。

  自己刚才认真画好的女裸体,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此刻已经变成了两只黑色的空洞,一眼看去,狰狞可怖。那细细抿着的嘴唇也不见了,露出了一颗颗排列整齐的牙齿,呲着的牙齿在脸上显得十分突出。

  女人那本来纤细柔软的腰身,此刻已经有一根根肋骨呲牙咧嘴地刺透皮肤,空洞的胸腔好像刚刚塌陷下去,正向她张着黑乎乎的大口,连原本秀美的手和脚都隐隐地显露出一段段白惨惨的骨关节……

  画面上原本活生生的女人,现在看去,仿佛正处于快速腐烂之中……

  江宁像被无形的拳头猛击了一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她的小身体如同一片秋风中的落叶,弱不禁风地紧贴在墙壁上瑟瑟发抖。

  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瞪着那幅“恶鬼图”大口喘粗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3

  “停!停……”大朱听到导演带着怒气的喊声,
才意识到自己在录音室里不小心走了神儿。

  下个星期就要到电台打榜了,选送的新歌儿还没录好。要命的是,最近以来他一直找不着感觉,每天都要被导演和经纪人不冷不热地教训一通。

  越是见不到马同同,他越是想见她,疯狂的爱情加上一个刺猬般难侍候的女朋友,简直让他伤透了脑筋。

  要不是自己真的爱她,早就一脚把这个性情乖戾的小丫头踢到“场外”去了。

  说实在的,自己的歌儿虽然不怎么好,可是有个好经纪人,还有一大堆过硬的关系,自从去年开始改唱情歌以来,追逐在身边的女孩子一打一打的。马同同凭什么对自己这么冷淡?

  “大朱你怎么回事儿?做什么美梦呢?有艳遇了吧?” 别看导演的水平刚够二流,可是骂人水平却是一流的,大朱已经习以为常。他只想快点儿结束录音,好给马同同打个电话。

  越是心不在焉,越是爱出错儿,不一会儿,又被导演讽刺了一通,弄得他灰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谢天谢地,好不容易出了录音棚,大朱一出门就渐渐恢复了平静的心态。他把导演的急眼当成一个好征兆,俗话说前头不顺、后头顺,今晚和马同同的会面很可能因为刚才被骂的这一番“精神牺牲”,而变得非常顺利、迷人。

  当他走进家里的浴室时,心情就完全晴朗了。他甩掉衣服,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的体形,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

  大朱有着一副非常典型的倒三角身材,一眼看去,就像画报上的某个好莱坞明星一样,标准而性感。他从马同同挑剔的目光中,也早已感觉到她掩饰不住的欣赏,所以,他至今弄不明白,马同同到底对自己什么地方不满意。

  虽然马同同一见了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像花大价钱买了一件次品似的,老是一肚子无名火气,可是高兴的时候,还是会激情四射地跟他上床。就冲这一点,大朱心里便有了数,他认为他们之间绝对“有戏”。

  大朱太喜欢马同同了,她那在北京女孩儿里头少有的白皮肤,她那示威一般高高耸着的小胸脯,还有腰际那起伏不定的曲线……,最酷的是她脸上那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神情,简直让大朱心醉神迷。

  也许自己条件优越,一直面对的都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女孩儿的面孔,对马同同这样儿的“小辣椒”,大朱虽然感到不太习惯,却觉得特别过瘾。

  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都爱犯这毛病。

  大朱往胸脯上倒了一大坨浓浓的浴液,浑身上下狂洗了一通,边洗边自我陶醉地欣赏着那一块块骄傲的“疙瘩肉”,嘴里哼着小调儿,自我感觉空前地良好起来,刚才在录音棚里的沮丧一扫而光。

  洗完了,他又把自己包在大块的浴巾里,浑身上下“嚓嚓”有声地搓干,再照一照镜子,嘿!这么结实、这么帅的棒小伙儿,马同同她还想挑个什么样儿的呀?

  他在衣柜里精心选了一套纯白色的丝毛混纺西装,衬着他古铜色的皮肤,绝对够酷。大朱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对自己今晚的打扮非常满意。

  马同同喜欢用香水,大朱就跑到五星级大酒店,买了一瓶原装进口的法国“毒药”,不管它是什么香型,就冲这牌子的名称,够味儿!

  他把香水掸在袖口和领口处,梳理了一下天生自来卷儿的头发,梗起脖子又照了一照,妥啦!

  大朱原地旋转了一圈儿,再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这才掏出手机来,给马同同打了个电话:

  “同同?我一会儿来接你,你在哪儿?”他不想给她考虑的余地,一口气抢先安排好了下面的日程。今晚他必须见她一面,到这个周末,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跟她上床了。

  谁知马同同的一句话就把他浑身的热情给浇灭了:

  “你没搞错吧?谁说想见你了?这两天我太忙,过些日子吧!”

  “我靠!你怎么这么让人扫兴啊?”大朱忍不住高声叫起来。

  “你说话怎么像个没文化的乡下人?”马同同在那边哼了一声,就撂了电话,大朱愣在了原地,张着大嘴动弹不得。

  这个马同同,她到底是怎么啦?

  自从那个叫江宁的女人搬回来住,马同同的性情更加乖戾了,她神出鬼没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和江宁搞同性恋。真他妈的邪了。

  女人们就是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江宁那个婚姻失败的小怨妇,说不定对马同同施加了什么不良影响呢!

  大朱想着,下意识地拨通了马同同宿舍的电话。他想像着接电话的可能是一个富有磁性的女声,那一定是江宁。

  可是,对她说点儿什么好呢?大朱还没有想好,他急忙搜肠刮肚地准备着最刻薄的词儿,可是直到他把那些词都背得烂熟,电话也没人接。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录音响起来:“我是马同同,我现在外出,请留言。”

  这个小妖精!大朱还是不死心,他今天晚上如果见不到马同同,恐怕连觉都睡不成。

  大朱坐在自己的车上,发动机响了好一会儿了,水温也已经上升到标准范围,可还没想好到什么地方去。他心神不定地开车上了路。不一会儿,就看到外面的景色有些熟悉亲切。噢,原来自己居然跑到马同同宿舍附近来了。前面就是她住的楼了,大朱一踩油门,汽车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小区。

  既然来了,就上楼碰碰运气,说不定……。就在这时,大朱的眼睛直了:他看到马同同挽着一个娇小的女子,好像是江宁,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小区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汽车转眼没了踪影。

  “马同同,你这个小狐狸……!”

  大朱一急,想骂人,却一时找不着解恨、过瘾的词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3

  一个星期过去,
陈立文每天都回来得很晚。

  贺琳心里装着那张写着肉麻字眼儿的纸条,便怎么看陈立文怎么不顺眼。但她表面非常平静,饭菜照样色香味俱佳,家里的一切仍然井井有条,她还不想马上让他看出自己情绪上有什么变化。

  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要陈立文一上床,她就紧张得要死,生怕他来碰她的身体。她那本来就带着沉重枷锁的身体,经过那两张该死的纸条的蹂躏,已经对陈立文的肉体产生了更加强烈的“排异”反应。

  现在,贺琳在黑暗中闭着眼睛装睡,悄悄听着旁边的陈立文在不停地翻身,长长地叹气,不知是因为那个写纸条的女人,还是因为自己的冷淡。

  管他呢!是他不义在先。

  贺琳心乱如麻地想着女儿贝贝,这几天她总也不回来,打电话都找不到她,不知道这孩子在忙些什么。自己和陈立文结合的事,本来贝贝就不大痛快,可是那孩子懂事儿,她看到妈妈打定主意要嫁给陈立文,也就不想发表不合时宜的看法了。

  贺琳明白,贝贝的父亲给她留下了无尽伤痛的同时,也给贝贝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这孩子从心底里排斥男人,她不会接受任何一个男人当她的继父。

  “这个世界上,还没人能做我的爸爸。”这是贝贝在听到陈立文的名字时说的一句话。

  贺琳总觉得贝贝不常回来,里面有一种对她和陈立文的无声示威和抗议。也许那孩子的直觉是对的?陈立文果然不是真的爱她?那么,陈立文当初上天入地寻找她,费尽周折说服她在多年后嫁给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立文又在翻身了,并叹了一口长气。贺琳突然觉得忍无可忍,她忽地坐了起来,强压怒气:

  “你能不能安静点儿?这么长吁短叹的,别人怎么睡呀?”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睡着了。”陈立文连忙伸手过来拉她的胳膊。

  “你天天回来这么晚,外面到底有什么事儿?”

  “那批装饰画儿,人家度假村那边儿催得紧,得赶着画完……”

  “白天干那么累的活儿,怎么晚上还睡不着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唔……也没什么,有点儿技术上的问题,说了你不一定懂。”

  “我当然不懂你们男人的事儿了,要不然,也不会深更半夜傻乎乎地在这儿听你叹气。”

  陈立文好像在琢磨贺琳的弦外之音,半天没有出声。

  黑暗中,两人僵持着,贺琳突然感到紧张,我这是干什么?这样做,不是打草惊蛇了么?想着,她重新躺下:

  “我要睡了,太晚了。”心里想的却是,你不用嘴硬,如果有一天抓到你们,别怪我不客气!

  陈立文这两天的确呆在画室里,可是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在忙绘画的事。

  江宁开始时躲着他,现在又突然失踪了。她不在单位上班,宿舍里的电话号码又没有告诉他,手机更是一直不开,他又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到处找她,见她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个女人,本以为她性情温柔,宽厚平和,可是一出手就是一个狠招儿:跟人玩儿失踪!

  陈立文是个介于现在和过去时代中间时段的人,他虽然对追求女性颇有心得,可是对这种年轻女人的感情刺激游戏却很难适应。

  恼火之余,他往学院跑了几趟,发现江宁两次缺课,连上周末系里组织的活动也没有来。

  这个人,飞上月球了还是怎么的?

  焦躁的陈立文这才觉得问题有些严重,看来江宁确实动了肝火。“纸条儿约会”事件,如果不搞清楚,真不知道怎么向她交待!可是,他从值日生那儿拿来的花名册一点忙也帮不上。

  一心不可二用,他这几天没有精力照顾家里的事,贺琳就开始向他发难了。陈立文觉得贺琳的脾气变得令人难以接受,当初他看中的是她的温文尔雅,她的老实厚道,没想到这个女人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了。这么多年过去,什么人都会发生变化的。

  陈立文感到,自己人到中年的从容、自在和尊严,统统因为一个江宁的出现而受到了空前的挑战!我这是怎么搞的?他气急败坏地自责道。

  可是当他反复问自己,你真的喜欢江宁么?回答又都是肯定的。虽然江宁这女人越来越不可捉摸,甚至让人难受,可他仍然不愿意就此放弃她。

  想起江宁的种种好处,陈立文竟不顾自己是躺在贺琳的身旁,就陷入了甜蜜的幻想之中。

  她肚里那个孩子怎么办?一想到这儿,陈立文的心情更加灰暗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3

  北京的大学女生,
在社会上的活跃程度和生活的前卫姿态,向来与卫慧笔下的上海女大学生不相上下,尤其是艺术院校的女生。

  受她们的影响,普通高校的女生也正在成为后起之秀。除了外语系和艺术系,中文系的女孩子也不甘示弱,尤其是大二的女学生,马同同就是其中之一。

  到了大二,老练多了,学习上的事也看得很透,应付得过来了,就开始“心有旁骛”,到外面打打短工赚点儿外快,或是跟上某些大腕、大款混一阵子,捞个“免费体验社会生活”的机会。

  马同同也有野心,可她不是那种把自己的脸蛋儿和身体当作商品,随时可以拿来换点什么的轻薄女孩儿。她有自己的一套“玩儿法”,既要有个异性伙伴儿,可以一起享受多彩的时尚生活、打发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又不要受制于男人,尤其是她并不想托付终身的男人。

  大朱是那种让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也找不到太多优点的男人。

  冲他的有钱有靠山,做个老公的确不错,可是冲着他那公子哥儿的作派,则更适合做情人,因为他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容易朝秦暮楚、这山望着那山高。所以,要和他厮守一辈子,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当然,对待马同同,大朱算得上极有耐心了,至少认识这半年多,他还对她保持着极大的热情。

  马同同心里有时候非常依恋他,有时候却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得远远的。不过,看到大朱为了她而沮丧失望和一脸无辜,她又常常觉得对不起他,甚至感到自责。

  不过,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有谁说得清楚呢?

  马同同在中文系读书,同时又在电视台音乐频道做客座DJ,一周内有一两个晚上主持一档外国音乐欣赏节目,其余时间自由自在地做大学生。这样,经济上独立了,就能够以自己的经济能力支撑自己的消费欲望,提早享受时尚生活。

  不完全依赖男人(有些时候还是要依靠他们一下的),自己照样可以活得很潇洒,这可不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做得到的,何况马同同和所有漂亮女孩子一样,有着非常丰富的“自然资源”。

  自己并没感到“刻骨铭心的爱情”,却跟大朱混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有想明白,也许,两人真的有这么一段缘分?

  昨晚,她放下电话,突然觉得对大朱不公平,这个有几分傻气的男人其实不坏,她暂时也不想摆脱他。可是她还是没有情绪跟他出入豪华酒店,去那些闹哄哄的地方,当他的花瓶儿,供他炫耀。

  她故意不接他的电话,拉上情绪低落的江宁出去看了一场电影。

  今天晚上大朱又把电话打过来了,他第一句话就是:“昨晚你跟谁看电影了?”

  “你跟踪我呀?你这个无聊的家伙!”马同同一听就火了,她扔下话筒,把原来想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看来昨晚大朱真的跑来找她了,而且还跟踪了自己!马同同突然感到这个男人有几分可怕。

  大朱的电话又打过来,马同同看到熟悉的号码,干脆就关了机。可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她又主动把电话打到了大朱手机上:

  “喂?是我。”

  “什么事?”大朱的气还没消。

  “我刚才心情不好……”她在等着他先软下来。

  “我现在心情也不好。”大朱说着,并没有放下电话的意思,他在等着马同同进一步的表示。马同同明白,一个再窝囊废的男人,也是有自尊心的,何况是大朱呢?于是她使出了女人的小手腕儿:

  “我想起来一个好地方,去散散心?”马同同的语气柔软了,她知道这一手非常管用。

  “说吧。”大朱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男子汉嘛,大张旗鼓地端起来的架子,一时怎能轻易放下?

  “你先来接我吧!”马同同突然扔下了电话,内心的烦躁一下涌了上来,她跑进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

  马同同从卫生间出来,正遇到江宁进了门。看样儿江宁比自己还要烦,她脸色灰灰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准是又被情人泼了一头冷水。”马同同打量了江宁一眼,就急忙化妆,穿好外衣,往门外走:

  “晚上我有约会,你自己想办法弄点儿吃的吧。”

  近来马同同常常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已经好久没有给江宁做过一顿可口的饭菜了。当初马同同一搬进来,她就被这个表面娇小玲珑、实际相当能干的小姑娘迷住了。这个讲话一口京片子的女孩儿,却烧得一手川菜,每个星期至少有一两个晚上,她会弄出点儿花样来,让江宁大饱口福。

  可是现在江宁根本没有食欲,她懒洋洋地放下画板,就势往沙发上一坐,就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你这个人,纯粹让我给惯坏了!你不吃,可饿不着我……”马同同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大朱在外面等我呢……”

  江宁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她听到马同同在外面用力磕上了防盗门,“踢踢蹋蹋”有节奏地沿着楼梯走下去。马同同的高跟鞋又高又细,却总能走出这么轻盈快捷的步伐来,真是一绝。

  她努力振作了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拿过那只画夹子,打开,把那张习作铺在地板上。沙发挡住了一部分直射过来的光线,画上的骷髅女人看上去面容更加狰狞。她把它又搬到餐桌上去,就着灯光仔细研究起来。

  画上修改过的部分,用的也是普通碳笔,班上的同学几乎都使用这种碳笔。

  这个人是谁?他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意思?是威胁?还是恐吓?

  下课后,一个同学在门口喊了她一声,说有人要找她。她出去之后,却没有找到那个“要找她”的人,回来时就发现教室门被锁上了……,等她找到钥匙回到教室,这幅素描就被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

  江宁试图用自己那点可怜的逻辑头脑来分析一下,可是她发现到了关键时刻,智商大大地不够了。

  肯定是那个声称要找她的人干了这一切!可是那家伙难道不怕传话的同学告诉江宁么?

  她记得喊她的是一个女同学的声音,说不上很清脆,但也很好听。那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来:“江宁,有人找!”然后就迅速消失了。

  声音不高不低,听上去,每一个和江宁熟悉或不熟悉的女同学,都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里面没有什么明显的感情色彩,只是把一个信息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她。

  要找她的人究竟是男是女,和自己熟悉不熟悉,她现在都一无所知。或许,就是那个传话的女人自己?

  江宁为这个猜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美术学院,最有可能找她的,应该是陈立文,其他人,她一点儿不熟悉。

  也许是一个同学,比如,那个姓张的,叫——张天顺,对了,只有他和她是一样的外来进修生。她对那个张天顺的惟一印象,就是他偶尔扫视她的那种眼神儿,那眼神叫人不舒服,所以她从来没有主动和他搭过腔。

  如果是张天顺找她,是不会让别人转告的,那个看上去有点儿害羞的男人,不一定有勇气这么做。再说,一个班的同学,如果让别人转告,一定会引起同学间的注意和嘲笑,他不可能故意让自己的行为这么惹眼。

  江宁的嘴慢慢张开了,她想到了乔伟。

  凭她的直觉,乔伟最近以来一天都没有停止过对她的骚扰,他跑到美术学院来找她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的。

  那么,修改素描的人又是谁?乔伟会画画么?自己怎么从来不知道?乔伟这种人,如果有一两样特长,早就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看来,自己真的应该见见乔伟了,看看他在这种时候,到底会对她说些什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4

第五章 变脸的油画

  画室里的工作终于接近尾声,
陈立文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又给江宁打电话,可她的手机关着。

  这几天都是这样,一天之内,他总要把手头的工作放下几次,反复拨打她的电话,或是跑到学院图书馆去找她。

  电话一直打不通,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踪影。他差一点儿就要厚起脸皮,跑到电视台去打听她的住址了。

  江宁越是不现身,陈立文越是着急。他知道她怀孕了,那天晚上又在公园里发生了意外,现在肯定还在跟他赌气。

  可她会跑到哪儿去呢?

  最近,贺琳的情绪也有点儿反常,每晚回家,看到她那冷冰冰的态度和偷偷打量他的眼神儿,都叫人感到陌生。

  现在,陈立文对“内外交困”的含义终于有了切身体验。

  窗外起了秋风,梧桐树叶“稀里哗啦”一阵阵飞来舞去,陈立文站在窗口愣了一会儿,他想起一幅画了很久还没完工的油画,就回头找出来,把它支在窗前。

  那是江宁的大幅坐像,主体部分基本完成,只要在面部及身体个别部位稍加修饰,就可以拿去讨好她了。

  这种时候献上这件礼物,说不定可以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

  陈立文端详着身穿露肩黑色晚礼服,沉静地坐在那儿,专注地看着他的江宁,发现她的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怨,黑色礼服衬托着她白晰的脸庞和肩膀,不知怎么,透着一种凄凉。他想起某些研究这“经”那“经”的人,对江宁这张脸的评价一定是“面带煞气”,就不由得产生了一阵隐隐的不祥之感。

  “哼哼……胡扯!”陈立文对自己说。

  他细心地调好颜料,在画像的脸部仔细地润色起来,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地暗下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4

  乔伟和李燕认识了不到一个星期,
关系的进展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那天晚上,李燕已经非常巧妙地找了一个借口,把两人的关系弄成了“既成事实”。

  从酒吧出来,李燕说想参观一下乔伟的家,她早已从同事那儿打听到,乔伟在世纪城买了新房。

  一走进乔伟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子,李燕就激动万分地拥上来抱住了他:

  “这房子可真漂亮!太可爱啦!”

  乔伟喝得迷迷糊糊,陶醉在李燕热乎乎的气息中,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跟她上了床。早晨起来发现自己浑身一丝不挂,才明白昨晚被李燕“强暴”了。

  他翻了个身,眼望天花发起呆来。

  李燕在卫生间里洗澡的声音传来,听得他心乱如麻。这个女人竟这么容易就自己送上床来,使乔伟不自觉地把她和江宁做比较。越比,越觉得李燕有几分荒唐。

  一般来说,男人可以容忍自己荒唐,而女人如果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过分主动,就会让他们感到强烈不安。

  李燕洗完了澡,心满意足地走出来,坐在梳妆镜前开始化妆,她对乔伟说话的语气,使他一时无法适应:

  “乔伟!把衣服递给我!”

  尽管算上这一次,李燕一共才和乔伟在一起睡过三次,可是她的口气和态度已经俨然老夫妻了。

  李燕每天早晨起床后,都要为化妆消耗掉两个小时,就是到乔伟的住处来幽会也不例外。早晨起来洗过澡,就在脸上开始了浩大的“装修工程”,等到她终于发现时间不早了的时候,就会慌里慌张地把乔伟也卷进去。

  现在是下午,李燕和乔伟从单位溜出来,又跑到宿舍里“偷嘴”。两人遭遇一场激情之后,从床上爬起来,李燕一边化妆,一边悄悄打量着乔伟的脸色:

  “乔伟,晚上陪我去吃大自然吧?”大自然是亚运村一家有名的东北菜馆,李燕的奶奶是东北人。

  乔伟在心里与李燕做着抵抗,可是嘴里不出声。乔伟是谁呀?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女人?按照他故乡世世代代的审美标准来衡量,李燕属于典型的“好吃懒做型”婆娘,在当地是绝对嫁不出去的。

  可是乔伟的确又被李燕的某些方面降服了,比如她的床上功夫,她的撒娇使性儿本事。这些都是江宁那种一本正经的女人所不具备的,这让乔伟时而兴奋莫名,时而懊恼无比。

  有些男人天性里有一些与驴子、牛马相似的地方,总是无意中喜欢被女人驭使或鞭策。不过,乔伟至今心里还是一刻也放不下江宁。他甚至在和李燕亲热的时候,也把她想像成江宁,直到被李燕性高潮时狠狠一口咬得哇哇乱叫,才醒过腔来。江宁是从来不会这么没教养的。

  只是,通过和李燕的厮混,乔伟暂时释放了身上的毒素。有时候他感到对江宁的怨恨淡了不少,有时候却变本加厉地感受到,江宁对他的伤害之深,是用任何方式都无法消除的。

  自从分手以后,他就经常跟踪江宁。当然,这一切都不是蓄意的,他是因为感情上实在没法释怀。

  江宁和那个马同同的关系,包括所有与她来往的人,都是乔伟的注意对象。

  他还没有想好究竟怎样做,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会让江宁明白,她得罪的是谁!而这个被她刻意得罪了的男人,是不好惹的。

  这两天乔伟更加亢奋了,他注意到江宁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见了他就像见到朱罗纪公园里的恐龙一样,落荒而逃。

  他在等待。他预感到,要不了多久,她就会乖乖地回到自己身边……

  “乔伟!你发什么呆呀?”李燕急了,“我在跟你说话呢!听到了么?”

  “什么?”乔伟愣愣地回了回头,他看到李燕化了一个浓浓的晚妆,“不就是吃一顿东北农家菜么?至于把自己化成这样儿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4

  贺琳还是头一次到女儿的学校里来。刚一走进那个看上去有些老旧、显得灰蒙蒙的大门的时候,
她就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

  几个从林荫路走出来的女孩子,花枝招展地从她面前经过。已经是凉爽的秋季了,她们的衣裙仍然像夏天那么单薄,那么暴露。

  一阵阵浓郁的香水气味儿,直冲进贺琳的鼻子。她知道那种香水是一个著名的法国品牌,价格非常昂贵,一般人的经济能力很难消费得起。

  贺琳迷茫的目光追随着她们飘逸的背影,一时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一所大学校园里。

  现在的学生怎么都变成这样儿了?她们的父母如果知道,在遥远的北京城上大学的孩子,已经变得这么陌生、让他们不敢相认,会做何感想?

  贺琳狐疑地回过头来,又看到几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子迎面走来。她突然想到了贝贝,这孩子平时是个什么样儿?背着母亲,是不是也这么招摇、放肆?

  “小同学,请问中文系怎么走?”贺琳从过往的学生中挑了一个看上去朴素些的女学生,上前问道。

  “从这儿过去,一直往西,有个人工湖,就在湖边……”她听出来那女孩子的口音是四川的,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老家。

  贺琳大学毕业后一直生活在北京,口音变化很大,可是只要一听到熟悉的乡音,还是倍感亲切。

  女学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贺琳的情绪,她心不在焉地回过头去,自顾走开了。

  “谢谢你!”贺琳追上一步,感激地目送着那个女孩儿走远。

  贺琳手包里放着两张在陈立文身上发现的纸条,这些日子,那东西一直在折磨着她。她知道不能把这事儿告诉贝贝,可是,除了女儿,她已经没有人可以交流感情,发泄积郁了。

  她犹犹豫豫地往人工湖走过去,心中充满感慨,只觉得眼前的大学校园已经完全陌生了。当初自己上大学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那时候校园里的气氛是那么沉静,“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那种抓到了学习机会的欣喜,使每个人都感到时间紧迫,哪里有心思谈恋爱、泡饭店、满世界乱窜?

  贺琳不由得想到了陈立文,显然,陈立文是一个能够跟得上潮流的人,比如与那些风骚的女学生和女教师搞得很近乎。而现在的自己,在他和贝贝的眼里,恐怕就像掉了渣儿的老古董吧?

  贺琳的脚步突然停住,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往校园门口走去。

  还是回家自己想想办法吧。即使找到贝贝,也于事无补,这孩子对这种事的态度肯定是自己不能接受的。再说,她实在是不忍心再让这个无辜的孩子为家庭承担任何压力了……

  走出校门,贺琳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一个重担。看来自己根本就不该到这儿来!

  大街上阳光很好,贺琳神情恍惚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坐在车上,陷入了一种孤苦无助的情绪之中,突然听到司机说“到了”,她才醒过神来。

  下了车,贺琳看了看周围立即傻了眼: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美术学院的大门口。

  她突然觉得浑身发热,脸上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星儿。她竟然一点儿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对那司机说过要来这里,但司机肯定是按她的吩咐把车开到这个地方来的!

  既然来了,干脆就进去看看。贺琳给自己打着气,朝校门走过去。

  她在收发室窗外犹豫了一下,似乎一时还没弄清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倒是收发室的老师傅看见举止斯文的中年女人在门口徘徊,便走出来热情地打招呼:

  “您这是……想找谁呀?”

  “我……啊,油画系的陈立文,他在吗?”

  “噢!您是陈教授的爱人吧?”

  老师傅好像与陈立文很熟的样子,自告奋勇地要打电话给油画系,但是贺琳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算了吧,我只是下班路过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不用找他了……”说着就匆匆往大门外走去。

  走上了门外的林荫道,贺琳紧张的心情才松弛下来,对自己举动一个劲儿后悔:我这是怎么了呀?跟没了魂儿似的!

  贺琳脚下懒懒的,却不想搭车,只是慢慢朝路口走去,心里又七上八下的,想的都是近来发生的事。身后隐隐约约有脚步声跟了上来,她以为是过路人,便不以为意地低头走自己的路。

  “你是贺琳?”一个低沉的女中音从身后传来。

  贺琳猛然回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最多二十五六岁。当然,现在的女人以大量消耗营养保健品和美容用品为乐,从她们的脸上已经很难看出真实的年龄。

  年轻女人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脸有些苍白,但是嘴唇很饱满、很鲜艳。

  她的眼睛深不可测,让人没法儿看清里面的确切内容,贺琳一看到那双眼睛,就觉得浑身发冷: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你过得还好吗?”女人扭过头来,像熟人那样和贺琳并肩而行,不动声色地盯着她问道。

  贺琳不由得站住了:

  “你是指什么?”

  “你知道我指什么。”

  “我不知道!”贺琳心里的怒气终于冲上了脑门儿,她隐约觉得这个女人有来头。

  “哎呀,那太可惜了。我真替你担心。”女人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径自穿过马路,消失在对面 人行道的树影里。

  这个女人怎么会认识自己的?

  贺琳呆呆地愣在原地,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莫非她是个疯子?

  她回了回头,距离美院大门只有一百米左右,附近又没有别的单位,看来那女人就是从美院里出来的!她马上想到了那两张纸条儿。天啊,难道是这个女人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5

  “乔伟!有人找……”

  正在编辑室里剪辑新闻带子的乔伟听到同事叫他,
却懒得回头。

  他知道又是李燕跑来找他,这个女人,活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旦粘上了撕也撕不掉!

  昨晚在大自然酒楼吃饭,她的妆束打扮引来众多目光,连乔伟这样虚荣心极强的男人都受不了了。回来的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训了她几句:

  “以后你再出来吃晚饭,别弄得像要上台演戏似的,我在旁边简直成了陪衬你的小丑!”

  一贯无理也能争三分的李燕此刻一声没响,但乔伟知道自己的话对她起作用了。是应该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了,免得这段关系到后来弄得比跟江宁还要狼狈。

  满以为李燕自尊心会受到打击,会收敛些了,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晚上,她竟又跑来了……

  乔伟磨磨蹭蹭地把手头的活儿都干利索,才一脸不耐烦地转过身来,走出机房,客厅里没有人影儿。看来李燕真被他给气跑了。

  刚想到这儿,他看到茶几上的电话听筒放在一边,这才明白原来是有人打电话找他。传话的人怎么不讲清楚?这个混蛋!

  乔伟走过去拿起听筒,里面是忙音,对方早挂断了。

  是谁呢?为什么不打他的手机?乔伟狐疑地愣了一下,就摇晃着肩膀,慢慢悠悠地把剪好的带子送到总编办,又心不在焉地出了电视台大门。他边往自己的白色切诺基走过去,边扫视着大门口,不料一眼看到了坐在出租车里、正隔窗看着他的江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5

  喜出望外的乔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即走上前去:

  “江宁!刚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吧?”

  “……”

  “那你……你在等谁?”

  “我路过这里……”江宁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她从心底不愿意让乔伟知道,自己是专程来找他的,而且还给他打了那个一直没人接的电话。

  “走吧,我请你吃饭!”乔伟不知哪来的精神,立即兴致勃勃了。

  切诺基刚刚启动,李燕就从电视台的大门口跑出来:

  “乔伟!乔伟……”乔伟头也没回,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江宁身上,倒是江宁提醒了他:

  “有人叫你……”

  “啊,一个新来的编辑,不用理她!今天不论什么大事儿都得给你让位。”

  江宁淡漠地把头扭向窗外,她不想回应这个男人有些厚颜无耻的调情,只想把自己最关心的事情弄个清楚。可是一见到乔伟,她就明白此举恐怕是徒劳了。

  汽车直奔莫斯科餐厅而去。那地方是乔伟跟那帮北京土生土长的哥们儿常去的地方。他认识了江宁后,就急忙带着她跑到那儿去,并煞有介事地告诉她,那个地方出炉的爱情,都能白头偕老,有他那帮哥们儿为证。

  江宁身不由已地被乔伟押进了餐厅,里面早已不像从前那么清静雅致了,大人孩子、男女老少、南腔北调,整个大厅里热闹成了一锅粥,活像一间快餐店。

  在江宁看来,现在的“老莫”已经被这些俗人弄得乌烟瘴气,俗不可耐,肯定再也生长不出什么健康的爱情了。

  “这年头!找不着一个清静的地儿了!凑合吧……”乔伟看了看江宁的表情,赶紧伸出一只手,像让座,又像阻拦,似乎生怕她落荒而逃。

  “吃什么?这儿有一道俄式炸鱼排,味道不错。”

  江宁还记得上次他们来吃的就是那道炸鱼排,乔伟这是故意要刺激她呢!这么想着,她就东张西望地应付道:

  “随便儿,反正我今天不是来吃西餐的。”

  “那我又可以做一回主了?”

  “你从来都做主做惯了,随你吧。”

  乔伟的胃口奇好,从前就是这样儿,不管到哪,也不论东西是不是可口,他都可以大嚼大咽,弄得吃东西过于斯文的江宁坐在一旁,活像个胃口不好的病号似的,显得没精打采。

  江宁的手碰了碰刀叉,就放下了,她心里乱七八糟塞着那张莫名其妙的画儿,只觉胃脘饱胀,毫无食欲。她顾不得扫了乔伟美餐一顿的兴头,偷眼看了看他,垂下眼皮,问道:

  “最近你在忙什么?”

  “嗯?”乔伟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还在往里面塞,在江宁眼里,这根本不是吃西餐的派头,简直是乡巴佬进城。他看了看江宁,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

  “啊,没忙什么。我正要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你最近跑到美院去找我了?”江宁突如其来地发问,紧紧盯着乔伟的眼睛,看着他的反应。

  “嗯……,嗯?”乔伟好像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去美术学院找过我?”江宁紧逼不放,“有人看见你在学院神出鬼没。”

  “那有什么奇怪?我这人,历来神出鬼没。确切地说,每个人在这个社会中

  都得神出鬼没,否则怎么混呀?是不是?”乔伟油腔滑调,真假难辩。

  “你跑到美院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想见见你呀!”

  “你还跑到教室里去叫过我?”

  “是啊!”

  “那幅画儿是你涂改的?”江宁的心开始“嗵嗵”跳起来。

  “哪幅画?”乔伟终于停止了大嚼,他抬起细长的单眼皮,用黄眼珠盯住了江宁。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

  “你这样做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乔伟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又转动着黄眼珠儿仔细盯住了江宁,“你说了半天,我一句都没听懂……”

  “那你到美术学院去,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我好像是……经过那儿,然后,进去转了一圈儿,他们说你那天没课。”

  “你哪天去的?”

  “不就是前天嘛?”

  江宁的脖子有点儿僵硬地看着乔伟,他嘴上粘着一两块肉碴儿,看上去有点儿傻乎乎的。可是他的黄眼睛却有点儿深不可测,叫人不能不怀疑他是否说了真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1:15

  陈立文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一时间颇有些陶醉。

  平心而论,这幅油画是他近来少有的精彩之作,画面上的江宁那传神的眼波,那灵动的嘴唇,看一眼就让人砰然心动。

  如果不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他真不想送给她了,自己留下来,作为一个时期的代表作收藏起来,真的不错。

  但还是得送给她,现在陈立文最在乎的是江宁的态度,即使再贵重的东西,他也愿意忍痛割爱。

  用什么方式把这幅作品送给她呢?当然要浪漫一些的,可是江宁近来心情不佳,要找到她都困难。

  不过,这是一个接触她的绝好机会,正好可以借机缓和一下关系。还有一层,趁机说服江宁赶快把流产手术做了。这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试探着打了个电话,心里并没抱什么期望,结果却让他喜出望外,没想到江宁今天不但开着手机,还很痛快地答应来见他。这么痛快,倒让陈立文感到无所适从了,他觉得江宁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可是他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

  管她呢!先见见再说,只要见了面,一切就都好办了。

  江宁从乔伟那里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她狐疑地离开他,回家的路上就接到了陈立文的电话。

  满心惶惑的江宁,一听到陈立文的声音,就决定要见他一面。她的潜意识里有一种感觉,陈立文也许和那幅被做了手脚的画有关。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对她下这样的功夫了。

  只有对绘画艺术非常熟悉、熟悉到可以信手涂鸦的程度,才可能以那样的速度,随便地勾画出那些可怕的东西来。

  江宁放下电话,直奔与陈立文约定的地点。她来到离美术学院很远的一条小街,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间装修独特的咖啡馆。

  陈立文坐在最里面角落的一张台子边,他虽然背朝房门,可是江宁一走进去,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头发稀疏的后脑勺和宽宽的肩膀。

  她突然原地站定,举步不前,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里面人不多,陈立文似乎感觉到她进来了,回过头来及时地打了个手势。

  “怎么有这个兴致,跑这么远来?”江宁尽量若无其事地坐下,可她的眼神游移,不肯正视急切地想与她交流的陈立文。

  “你身体还好?我有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陈立文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可是他的用词讲究,分寸得当,既让她觉得他是关心她的,又不使她对他的情绪产生反感。

  “不好。”江宁觉得这几天简直是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自己的心情和身体都坏透了。

  “还是因为那件事情?我今天就是向你道歉来的。”

  “嗯?道什么……歉?”她以为他又要说孩子的事了,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那天晚上公园里的事我还没搞清楚,你不要急……”

  “算了,还有比那更讨厌的事呢!……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什么事?”陈立文愣住了。

  “真有意思,谁都说不知道,可是这事儿,总得有一个人干吧?”江宁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陈立文,注重仪表的陈立文立即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带和头发,以为自己什么地方不得体而出了丑。

  江宁迷惑地看了看陈立文,心想,难道这个人真的这么精于表演么?

  “啊……对了,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一会儿喝完咖啡,跟我到画室去一下吧。”

  “不了,今天我不舒服,改天再去吧。”江宁弄不清他的真实意图,连忙回绝。

  “不要紧,我们乘车经过的时候,顺路去取就可以。”

  “是什么东西?有那么……重要么?”江宁呷了一口咖啡,她没有放糖,咖啡味道很苦。

  “是一幅画……你看了就知道了。”

  “又是一幅画!”江宁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怎么又是一幅画?还有谁送给你画了?”

  “没有,没有……现在,我倒真想看看这幅画了。”

  两人都没心思坐下去,于是出门上了出租汽车,经过画室的时候,江宁还是犹豫了一下:

  “你下去拿了送上车来吧,我太累了,就不下去了。”

  “也好,”陈立文虽然不大情愿,可还是不失风度地下了车。过了一会儿,他把一样用报纸卷着的东西递进了车门。

  “如果喜欢,就找人装个框儿,挂在家里。”他替她关上车门的时候这样说。

  汽车开出很远了,江宁回过头去,陈立文还站在路边目送着她。她把手里的画拿起来掂了掂,沉甸甸的,心想这一定是他很得意的一幅油画。

  江宁不由得联想到那幅被修改得面目皆非的习作,心情顿时灰暗了。看来陈立文并不知道有这么一桩事情。否则,他干嘛在这种时候还要送她一幅画,难道他不明白这样做只能更加刺激她么?

  马同同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一些,此刻正在厨房里大展身手,整个客厅里都香喷喷的,弥漫着油泼辣子的味道。

  “回来啦?那是什么好东西?” 马同同端着一碟炒好的菜进了客厅,见到江宁手里的画,就放下菜,兴致勃勃地凑过来。

  “能有什么好东西?一个朋友送的。”江宁说着把画随便往电视柜上一放,脱了鞋和外衣,就走进卫生间去洗脸。

  “今晚好好给你解解馋,有好几天没给你做好吃的了。”马同同在客厅里说。

  “都几点了?晚饭时间早过了呀?”

  “那有什么?权当宵夜吧。”

  “小姐,你不要保持体形啦?” 江宁走出来,看到桌上做好了的辣子鸡块儿,油汪汪的,禁不住深吸一口气:“好香!”

  “偶一为之,不会影响体形的。”马同同又端出来一碟素炒青菜。说着,两人坐下来,马同同回头看了看卷成卷儿的油画:

  “是什么好东西呀?”

  “一幅画。”江宁淡淡地说着,头也不抬地伸手抓筷子。

  “那我可得看看!”马同同说着,就仔细擦了擦手,拿过画来放在茶几上,慢慢地展开。

  马同同突然僵住不动了。

  “怎么了?”江宁感觉到异样,她走过来,一眼看到那幅油画上画着的正是自己。她穿着那一款平时最喜欢的黑色晚装,面带忧郁地端坐着,直视前方。

  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自己那两只忧郁的眼睛里、鼻孔里、嘴里,甚至还有耳朵里,正在淋漓地流淌着鲜红鲜红的血,浓浓的,一直流过脸颊,最后滴落到放在膝上的手背……

  “天啊,这是谁送你的?”她听到马同同惊叫起来,这如梦如幻的一切才终于得到了印证。

  江宁本已挣扎得疲惫万分的心,“噗嗵”一下坠进了无底深渊,她禁不住两腿一软,眼前漆黑,跌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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