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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星星和月亮

《一把桃木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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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7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31

  谢家逸将车停进车库里,黑色的镂花铁门外有人等候,他抬头,一幢日式住宅建于六七丈的土坡之上,进门处奇石分布各处,假山上的小喷泉流水淙淙,拾着青石板筑成的螺旋阶梯而上,两旁沿梯栽种了叫不出名的常青树。
  步进庭院的石径,他踩在石板上,陡然间蒙生出一股怯意,庭院的左侧是一个小人工湖,湖边的灯火映得湖面五彩班澜,古典的日式房屋依湖而建,翠竹围篱,青松绵延;庭院右侧种有樱花树,树下是大片的紫色鸢尾,到处皆是人工造景,却与自然融合得的恰到好处,宁静幽远的气息让人踏入这里,便有如身处世外,有脱胎换骨的空灵之感。
  周于谦的财富还真是不容小觑,更是品味非凡,原以为南岭别墅就已是奢华至极,与这里比起来,不过是华宅旁的黄土坯,让人多瞥一眼的兴致都无。谢家逸想着自己在市区的豪华公寓,只觉得寒酸,又想到周于谦把地点定在这里,打的主意大概就是想让他自动放弃,心下略微地有了些恼怒。
  穿过内庭,保镖将他引到一间厅外,叩了三声门,待里面应了声“请进!”,方才拉开了门请家逸进去。屋内开阔,沿壁点了灯,靠湖的门户大开,竹帘子都打了起来,湖水近在咫尺,夜风从湖上掠进室内,阵阵清爽,门边置了矮桌,周于谦放下茶杯,淡笑道:“请坐!”
  “这里环境很好!”家逸在他对面坐下赞道。紧接着又有叩门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端了水果和茶点进来,把热毛巾递给家逸净手后便礼貌地退了出去。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周于谦斟了杯茶给他。“也除工人外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这里刚落成?”谢家逸仔细地闻了下,并没有新漆的味道。
  “不是,落成两年了,不过没人来就是了――这是我花了心血建成的,你知道,我的独占欲很强,不想被别人窥觑,所以至今无人来过!”周于谦意有所指地道。
  家逸浅浅笑开道:“所以你邀请我来也可放心,我窥觑的不是你最钟爱的!”
  “你怎么知道你窥觑的不是我最钟爱的,或许正好是呢?”周于谦反问回去。
  “是的话,你就不会约我来这里了!”家逸说得笃定,却揣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只能按话答复。
  “你想错了,约你来这里只是因为我放心,不管是不是最钟爱的,她不会变成你的,至少现在不会!”周于谦说完抬头看向他微怒的脸,黑眸古井无波。“现在你并不是我的合作伙伴,仅仅是私下的关系,你约我的目的就摊开了说吧!我不喜欢将生意场上的虚伪用到这里!”
  家逸敛起恼怒,暗斥自己沉不住气,稳了稳神才道:“我想要回她!”
  “哦,怎么要?”周于谦微眯起眼眸,头转向窗外的,湖面静静的,岸边的枫叶被路灯衬得火红,郊外真是---秋高气爽!!!
  “两千万!”家逸啜了口清茶,又道。“或者,你可以再加钱,但我一定得要回她!”
  “你的价格出得太低了!”周于谦面无表情,心里却很想笑,南岭的那个女人估计跟许诺聊得开心,她要知道自己正在被别人议价,不知道作何感想,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心情,如果把话录下来,她一定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生闷气。
  家逸强压下怒火道:“那你要什么条件?我不是你,倾其全部或许还买不起你这幢房子!”
  周于谦掉过脸,突然笑了,见家逸已经气得脸发红,才敛起笑道:“不要介意!我刚刚只是想到---如果来茴知道她的价值跟这幢房子不相上下,会作何感想!”
  家逸愣了愣,不明白他扯到这个干什么。“你别竟耍着人好玩儿!”
  周于谦摇摇头,神色正经道:“四年前,我用钱买了她,你骂我别以为有钱就可以抢别人的女人;四年后,你做出同样的事情,看来,谢先生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啊!”
  家逸听到他的讽刺,脸涨得通红,张口结舌地说不出一个字。屋内沉寂下来,一阵凉风,外面松涛阵阵,慢慢的,家逸面有愧色,抿紧了唇不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会建这个院落吗?”周于谦又道。
  对他的东拉西扯似乎已经习惯了,家逸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知道!”
  “两年前,我只顾着扩张事业,病了一个多月身体才痊愈,有人跟我说:‘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舒心些呢?’我问怎么才算舒心,她说,最让人舒心的就是有个依山傍水的家,即能参悟禅境,又兼些浪漫,漫天樱花飞舞,鸢尾如蝶振翅,这是浪漫,若浪漫让你厌倦了,还有松涛竹声,微风吹绉湖面,伴你静心参悟,工作累了,有这样一个地方,不是很舒心。”
  家逸这才想起庭院的两极分化,但会说出这种话的人――“是来茴提议的!”
  周于谦颔首。“看来你还是很了解她。她是个懂生活的人,娴静怡然,跟她相处我总能不自觉地放松,也让我舒心不少---”他顿了顿又道:“几年前虽然是我买下她,但几年后,她不再是我指间的东西,更不是可以随手转卖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的颇为严厉,令谢家逸分外不自在,觉得那指责过份了些,他为自己辩解道:“不是转卖,我只是想要回她!”
  “那你就不该来找我!想要回她,凭你的本事!”周于谦垂下睫毛,眼睛覆了层阴影,他缓缓地道:“就连我,也只能用契约才能让她留在我身边!”
  他清楚地知道,契约结束,来茴拿了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而谢家逸找他要人,着实让他感到难堪,如果不是因为契约,谢家逸根本不会求他这个宿敌,更或者,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在来茴心中,他和谢家逸相比,恐怕谢家逸占的份量远远超出他的。
  “所以,这半年,我不会出卖她,半年后,她是不是会和你重修旧好,不再是我能管的了!”周于谦望向縠纹微皱的湖水,忽略心里的一丝丝不甘愿。
  “为什么要执着于这半年?这半年只要你放手了,你不用付给她一分钱,反而还有赔偿金,为什么不愿意放弃?难道你---”
  不待谢家逸说下去,周于谦急忙打断他:“因为她给我了婚姻生活!”他无视谢家逸嫉恨的神色,继续说道:“我只要这半年!”
  他像是在对家逸表明自己并不贪恋的立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是为了钱才跟他的,爱在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存在,若说几年前是为了从李月琴的痛苦中走出来,如今,她给他的恬静生活便是他还要她的原因,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好像是这样。
  “我无法忍受!”谢家逸咬了咬下唇道:“对你,我其实是不怨恨的,若说有恨,也只是因为你谁都不要,偏偏要了来茴,几年前是我错了,但几年后,我不能眼睁睁的看她还跟着你!”
  “我不会同你去争论几年前谁对谁错的问题,但这半年没得商量!”周于谦放下茶杯,已有些不耐烦。“况且,就算我放了她,你们又有可能么?”
  周于谦说完自己一愣,他一直记得来茴曾在海岛上跟他说过,就算曾经爱得再深,一旦分开,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份感情在记忆里越来越淡,便什么也做不了。是因为她的那句话,所以才笃定了来茴即便与他合约结束,也不会回到谢家逸身边?
  如果,她的话只是随便说说呢?
  周于谦突然烦躁起来,他第一次想找来茴把话问清楚,转念又觉得自己太傻气,她跟不跟谢家逸在一起,真有那么重要么?
  想到和来茴相处的一幕幕,半年后就结束了,不觉又心酸起来。对座的谢家逸又是一副誓在必得的样子,来茴难保不被他的决心感动,如果在这半年内,是她提出离开,他该怎么办?也跟谢家逸说的一样:合约结束了再走?
  想他也是有身份的人,如今真要赖着张契约留人。左想右想都不是,几年来从未放在眼里的谢家逸此时竟让他觉得扎眼。
  正在他坐立不安时,桌上的手机响了,是欧阳打来的,接完电话后他名正言顺地对谢家逸托辞有事,结束话题。
  开车回南岭的路上,他几次走神,与谢家逸的约定,结果是他早料想好的,他周于谦这种身份断是做不来买卖情妇的事儿,但被他忽略的是,如果来茴不愿意再跟着他---今日的谢家逸非同往日,来茴即便是离开自己,谢家逸的收入也能养活她们母女俩,她没理由还要屈就当个情妇。
  周于谦想着回拨个了电话给欧阳,咬牙道:“那老头要钱就给他,记住要他留下借条!”
  按照商家的说法,没有竞争的产品就没有价值。既然来茴升值,他再提高价钱,非要收入囊中不可。
  虽这样想,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他又拨了来茴的电话,听到她慵懒的声音,竟奇异地感到安心,尽管来茴看不到,他还是自欺欺人地摆出一张冷脸说道:“许诺睡了吗?……那你下二楼来……不行,今晚你非得睡卧室!”
  挂掉电话,他嘴角扯开一抹未有察觉的笑,谢家逸,好歹我才是她的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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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7 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32

  谢家逸当晚没回公寓,关了手机在冷唆唆的山顶坐了一夜,A城秋冬交接时空中浮着幽蓝色的薄雾,轻飘飘地虚荡在山间海面。他在半山腰的寺庙前弃了车,循着山道往上步行,路边许多热带植物冒出了头,也种了矮矮的雪松,秋夜月光撒在树上,闪着冷冷的银光。上了山顶有处平坦的大石,手摸到粗糙的石面,有大小不一的刻痕,谢家逸不用看也知道,是初高中生在上面刻了“爱的箴语”—-无非是些谁爱谁到天荒地老的话。
  他和来茴也干过这事儿,竹子、树干,还有一些古迹,到了一处,认为这里是可以见证他们爱情的,便要刻上家逸永远爱来茴,或是我们永远在一起。再约定等到年老时回到这里重温一遍,回味初恋情怀。那时候是毫无公德心的,爱情最伟大,古迹文明又算什么,不过是个爱情存放处。多年后才懂得世事无绝对,树木与古迹历经风雨屹立不倒,它们将人寄放的爱情收藏得妥妥当当,然而,少有人再回头去看一眼当初的爱情。
  树木古迹的动辄存活上千年,爱情则是本身大病小病不断,勉强得以存活却也是苟延残喘,再来场风雨浇注,夭折得要多干脆有多干脆。
  家逸抚摸着别人的爱情见证,对他和来茴生出一种不可预知的茫然,风越发地狂肆,他把西服扣子系上,借此存了些温度,却又希望再下场大雨,彻骨的冷好过冷热同时焦灼。
  天快亮时,他下山钻进车里,开了暖气烘热身子,小睡片刻后开车回公寓,是该跟肖钰说清楚了,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不能和往常一样,平静地同肖钰生活。
  进门换了鞋在餐厅找到吃早餐的肖钰,意外的是徐亚也在,餐桌上摆着豆浆和油条,还有小笼包,见他回来,徐亚起身说道:“不早些回来,我都没买你的!”
  “昨晚去哪儿了?”肖钰把油条醮上豆浆,咬了口,平和地问道。
  “约了合作商谈事情,太晚了,就在外面住了一宿。”他回了肖钰,又跟徐亚说道:“我吃过了,你们先吃吧!”
  “哦,那你先去洗个澡,我待会儿有事告诉你!”肖钰头也没抬地说道。
  谢家逸应了声便去卧室找衣服,洗完澡出来,肖钰已经在书房等他了,看她精神很好,不禁问道:“昨晚你睡觉了?”
  “嗯,昨天十点钟就困了,早上五点起床的!”肖钰头靠在椅背上,仰起脸望着天花板。
  家逸点点头,问道:“你说有什么事?”
  肖钰仍是仰着脸,腿交迭着跷在书桌上,高高在上一般,抿紧了唇沉默不语。家逸静静地等待,半晌后,肖钰双脚“砰”地落在地上,澄澈的眼睛润了层水雾。“家逸,我们交往了八个月,是吧?”
  家逸咬了咬唇,担心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转念又想,知道了也好,总不能瞒下去。“嗯!”
  “八个月中,你没有主动送过我礼物,没有一次发现我心情不好,没有一次说过爱我!”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秋阳暖暖地攀进屋内。“也许你心里爱我,但我想清楚了,我们不适合,我需要一个用行动证明他爱我的人!”
  家逸只是怔然地望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不能表现得如释重负,但确实松了口气。要知道他斟酌了一整晚,也想不出一套好的说辞。
  肖钰见他沉默不语,单纯地想他是不是受到伤害了,又安慰道:“家逸,跟你分手并不是因为你不好,只因为我们不适合,勉强在一起不会幸福!”
  “不,不怪你!是我不够好!”家逸抬头对上她迷蒙的泪眼,心微微地疼了一下,又说道:“一直以来都是我配不上你,知道吗?”
  他不敢相信事情竟如此顺利,然而心却在短时间内空空落落的,肖钰如往常吻了他的额头走出书房,骇然的静寂,不是他想的如释重负,而一种深切的悲哀在身体四处游走,他自厌地抓抓头发,自己还能让谁幸福的?
  他在一旁看着肖钰整理东西,床头的相框被她收进皮箱里,他夺过来说道:“这个就留给我吧!”
  肖钰凄然地抚摸着相框,是他们去意大利旅游时,在许愿池前拍的,她侧首对他说道:“我许的愿是我们相爱一生一世!你呢?”
  不管多大年龄,人们对厮守一生的爱情总是向往的。
  家逸说道:“我也是!”
  其实他不相信许愿池能实现愿望,当时玩笑般地扔了枚硬币进去,根本没许什么愿,但他觉得应该对肖钰这样说。
  爱情有时候是无望的,只有重要到让你无法忽略的时候,才会疑神疑鬼地去寄托神明。
  “不要留着了,我拿回去也是毁掉,家逸,我连牙刷都不会留给你!”肖钰拿回相框冲到洗手间里,把牙刷毛巾漱口杯一一地收起。
  一段爱情结束的时候,你与我无关,我的一切也与你无关!
  收拾妥当已是傍午,家逸提着她的箱子,肖钰拎着大大小小的纸袋方便袋,徐亚一直等在客厅。家逸说:“我送你吧!”
  肖钰摇头,没有看他:“不用了!”
  徐亚走过来说道:“还是我送吧!”
  肖钰没反对,徐亚从家逸手上接过箱子,又从肖钰手上分了几个大纸袋,才对家逸说:“你放心!”
  直到门关上,家逸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才想起来---忘了问徐亚一大早来这儿有什么事。
  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他歪倒在沙发上,老半天没换个姿势,也忘了该去吃饭,很久很久,他才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的啊,老天真是公平!”
  相较于城区豪华公寓的惨然分手,南岭别墅则是另一番气象。来茴趁着周于谦午睡时,从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那件拆了多次仍未完工的毛衣,到厨房煮了杯咖啡,拿了珍藏的DVD,跷着腿坐在沙发上享受悠闲的午后时光。
  虽然被周于谦打击得一无是处,但向来越挫越勇的来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趁他上班后,在她便在家里练手法,如今总算学会了漏针补针。
  把窗户推开了一扇,阳光从外面洒进来,湿冷的客厅与外界相通了,来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树上的鸟叫声,才心满意足地坐回沙发上,边看电影边琢磨毛衣的针法。
  周于谦下楼是看到的便是---一个女疯子笑得东倒西歪,擦了擦眼泪喝口咖啡,再戳两针。
  她不是说去买一件吗?眼眸微眯着看向那件毛衣,织得不少,什么时候不当情妇,改行干起地下工作了?
  他劣根性不改地走到来茴身后,鼻子哼了哼道:“再织多少遍还是很丑!”
  “耶,这么早就醒了?”来茴很意外,一部电影还没看完呢,他不是一夜都没怎么睡吗?
  周于谦没理她,挨着她坐下,只管盯着电视上搞得鸡飞狗跳的几个人,闷闷地说道:“你的品味就这样?”
  来茴不服气地辩解道:“年轻人哪有不喜欢看喜剧的!”
  、
  言下之意就是没新意的老年人别乱搭话,周于谦冷冷地射过去一个眼神,又瞄向电视里那个头上插满了花花绿绿发卷的人,好笑道:“你穿着睡衣跟包租婆挺像!”
  “胡说,哪里像了?”来茴霍地起身,再看了一眼身上的宽大的家居服,以往在家里穿习惯了,被他这样一说,还真有点难堪,她声音小了些:“也就衣服像!”念头一转,她死盯着周于谦,盯得他莫名其妙,才笑得好不开心道:“你才刚看怎么知道那女人是包租婆?”
  周于谦咳了咳,别过脸,又对上电视里的女人,口不择言道:“以前听你说过!”
  “我才没跟别人说过。”她眼睛眯了眯,低哼两声。“我以前不在家,你是不是偷来看过了?”
  周于谦被“偷”这个字眼儿扎到了,蓦地站起来:“是我上次放错了碟才看了一眼,这种俗不可耐的东西只有你才会去偷来看!”他看着来茴笑得越发开心,火苗“蹭”地窜上房梁,原本要离开的步子又顿住。“看你那德性,那包租婆分明是你扮的!”
  说完就要走,来茴忙抓住他,跟了他几年,对他的脾气也算是了解的,她稍稍敛了笑,才好言说道:“别走嘛,坐下来一起看!等等我去给你煮咖啡!”
  “我才不跟你一样低俗!”
  “是是是,你不低俗,我俗,你出淤泥而不染,所以看看低俗片也没什么!”
  “巧言令舌!”轻哼。
  “我说的是大实话!”
  “先去煮咖啡!”
  来茴忙不迭地跑进厨房,暗暗腹诽,明明就想看,还非得人家给他台阶下,烂脾气。
  等咖啡端上来,周于谦优雅地喝着咖啡,悠闲地对来茴道:“其实你很想从头看吧!”
  来茴掉过脸,笑得灿若春花:“当然!”她笑啊笑啊,按下遥控器的重播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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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7 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33

  欧阳擎少离婚后,程兰与来茴相互间便疏远了些,近日里,竟又频繁了起来。几月不见程兰,来茴只望着这削瘦得没了型的女人,静静地听着她夹杂着哽咽的倾诉,她觉得自己像是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自己都挣脱不了,能做的也只是睁着慈善的眼眸看着、听着别人的苦难。
  “他这些日子再没去你那儿?”来茴问道。
  程兰用纸巾胡乱抹了泪,摇头。“自那事过后,他隔日来安抚了一阵,就再没来过了。”
  原来,欧阳离婚后没与程兰提起再婚一事,程兰想是刚离婚也不宜催他,只说是先领个证,她比来茴大了两三岁,想着要个合法的孩子,哪知欧阳当时听了只含敷衍了她几句便含混过关,之后来她这里就少了,一星期来个两次算是稀罕。程兰不是省油的灯,思来想去只得先留了个心眼儿,花了些钱买通欧阳的司机,才知道欧阳在外面又养了一个。
  程兰刚得知时只恍恍地犹似在梦中,见到欧阳出电梯开门进那屋里,她在门外守了一整夜,楼梯间里的小窗户透进的风“啪啪”地掴在脸上,打醒了她的酣梦。天将将亮时,她抱着冷透的手臂站在门口。那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送欧阳出来,险些撞上她,连声道歉,抬脸看到一张似被醋泡发的红脸,错愕地愣了神。
  程兰怒向胆边生,在欧阳还摸不着头的情形下,揪住那女孩儿的头发便是一拳擂到鼻子上,不等她叫痛,拳脚相加,打得那女孩儿鼻歪嘴裂。欧阳费了好大的劲才拉开她,歪嘴咒骂道:你他妈的在老子面前还敢打人。骂完提着她的后领往墙上一扔,她像只轻飘飘的纸鸢飞了出去,又顺着光洁的墙面滑到地上,全无适才打人的凶狠样。
  欧阳趁机把女孩儿抱进屋里,锁了门,又打电话叫了保镖来领人。隔日,欧阳回了小别墅,左哄右哄,连声道歉,程兰不理他,他赔着笑说道:那女孩儿是一个亲戚的孩子,刚毕业来这里工作,我不过是替人看管她。
  程兰冷讽道:管到要睡一屋去?
  欧阳脸僵了僵:那房子离公司近,我一直住那儿,后来拨给她用,偶尔也去住上一两天,我睡我的卧室,她睡小房间,你那天来了后,我就把她赶出去了。他见程兰不信,举手赌咒发誓:我要骗了你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事情的真相是,那小女孩儿只知道欧阳离婚了,天真的以为两人是交往,所以同居也无妨,只想着如何掳获这大财主,程兰那一闹,小女孩儿哪经受得起那般折腾,受了辱,心也凉了,死活不再跟着欧阳,而欧阳当初也花了不少钱在这女孩儿身上,还没扳回一成,就落得个人财两空,他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只能回来先安抚程兰,毕竟在众多女人中,程兰对他是死心塌地的。
  反正骗了也是别人被天打雷劈,欧阳最后把弃尸荒野,人见人剐的咒都赌了出来,谁说最毒女人心?
  哄了一天,程兰不再计较了,她想即便那女人是他养的,现在也赶出去了,说来说去,他还是在乎她的,当初他老婆对她动手时,他可是铁了心地离了婚,趁欧阳低声下气,她又提了一次要生孩子,欧阳只推托说忙过这段时间。
  来茴想程兰的愿望怕是遥遥无期了,但也对她说不得什么,程兰不是笨人,许多事比她这个外人了解得透彻,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送走了程兰,她无心打毛衣,呆呆地坐着,像根箭矢笔直地插在沙发上。她只想着:幸好我没爱上周于谦,幸好没有---
  一个情妇不能工作,没有亲人朋友,连自由行走的权利都没有,终日困在华美的牢笼里,等着金主赏赐一番雨露,卑贱到了极致。若是不小心被别人的老婆抓到,被打一顿,受些屈辱除了饮下苦楚,非但没有叫声疼的权利,还得叩拜感谢人家没将你告上法庭的恩典。程兰好歹还仗着爱,她呢?只为了钱,即是卖了自己,就是一件商品,商品不该有爱,不该有思想,一旦爱上了,不但拿不到钱,无穷无尽的空虚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如果这几年她爱上了周于谦,按他平均一个月来这里七八次的纪录,她是不是只能眼巴巴地坐在大门口等他临幸。她想着打了个寒颤,嘴里喃喃道: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周于谦进门就见她傻傻地出声,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些什么,绕到她身前,见她脸上像被泼了水,湿乎乎地全是眼泪。
  冷峻的脸阴沉了几分,锐目里隐含了几不可觉得关切。“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妈的病情严重了?”
  来茴转过脸,痴傻地望着他。“你是为了我好,对不对?”
  “什么?”
  “每晚问我爱你还是爱你的钱,是为我好对不对?你也知道我不能爱你!”来茴盯着他,眼光却像是越过了他,看着他身后白茫茫地一片。
  周于谦有种被说中的难堪,见她飘忽迷茫的样子又有些心疼,厉言道:“胡说什么,你到底怎么了?”
  来茴还是茫茫然地,声音越发地飘缈绝望。“是胡说啊,原来都是一样的,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为什么到了最后的日子竟觉得我的人生完了呢?”
  周于谦这才察觉到她很不对劲,忙坐到她旁边抱她入怀,胸口如同煨了个暖炉,阵阵的热流汩汩地传送到体内,四肢百胲都被她的眼泪滚烫着,他竭力地想阻止那股不寻常的痛刺激自己的感官,最后竟发现无能为力,只能由着她哭,由着自己承受那种麻麻痒痒地痛。
  把绝望哭尽后,来茴总算拉回了神智,忆起刚才的恍惚,她诧异自己怎会落得这境地,强打起精神,她嗡着鼻子说道:“眼泪鼻涕的,弄脏你衣服了!先上楼换了,我晚上洗。”
  她说着就站起身,要先给他拿衣服,手却被周于谦抓住了。以往碰到这样的情况,周于谦都是顺着她,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不能不管。“是不是程兰来过了?”
  “哦,先来坐了会儿!”来茴试着挣脱他的手,反倒被他扯得坐回沙发上。
  “以后少跟她来往,你见她一次就受一次刺激!”周于谦锐利地看向她,又道:“以后只要你想出去就出去,不必因为我硬待在这房间里,许诺要明年才出国,你也可以去找她!”
  来茴蓦然转头,周于谦避开她惊诧的眼神,她越是惊诧,他就越觉得自己以前很苛刻,心里想着,就半年了,别太束缚她,至少让她在出社会之前,和外界多打交道,学会该如何在社会上生存。
  “你先上楼给我准备衣服,我待会儿上去!”放开她的手,周于谦交待道。
  来茴收起惊诧,恢复如初的平静,问道:“哦,待会儿要出门吗?”
  “不出去了,给我找套宽松的衣服!趁太阳还没落山,到后面走走吧!”
  南岭别墅群背着群山面朝大海,他们住的房子出了后门便是人工凿建的登山石梯,梯下是大面积的花园,有环卫工人在打理梯边的花草,A城入秋便少雨干旱,工人捡了水管,手指捏扁了管口,一股清流化成水雾,溅在花草上,也溅了些在来茴身上,黑黝的环卫工忙扔了水管过来道歉,周于谦见她手忙脚乱地拍去衣服上晶莹的水珠子,又连连对那工人摇头,说没关系,他恶劣的思想再上心头,跟她道:“你的运气还差了些,那水该当头泼下,省去你洗澡的功夫。”
  来茴头垂得老低,暗自翻了个白眼,负手先一步上了石梯,周于谦跟上,在她身后又烧了把火。“你背着手爬梯子,从后面怎么看都像个蹒跚的老太婆!真丑!”
  前面的伛着的身子蓦然挺直,背在后面的手指绞了几绞,颇不甘愿地松开,僵硬地垂在身侧,连前后摆动都不曾。
  周于谦再接再励。“你双脚跳到山顶吧,人家当是大白天见了僵尸,保证不敢跟你抢道。”
  前面的人倏地回身,暴怒的双眼紧瞪着他,周于谦似不明所以地又道:“你杵这儿干嘛,上前开道啊!”
  不要跟猪打架,不要跟猪打架!……来茴在心里反复地念了数遍后,才忿然转身,一路开道上了山顶。
  山顶是块平地,物业公司筑了些石凳石桌,栽种了许多一到秋天叶子便红的树木,站在靠海的那一边,树木是清空了的,一眼望去是无边的大海,一轮红日挂在海天相接处,橘红色的光洒在海面上,似一面落了胭脂粉的镜子,泛起绯红的光,美则美矣,只可惜---
  来茴用余光瞄着身旁的人,脚往左挪了几步,离他远了些。
  红日缓缓下降,在海平面呈了个半圆,来茴很是奇怪,在这么美好的景色里,他怎么总是说些不应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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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来茴推开病房门,里间传出一阵欢笑声,她退一步再看了眼病房的号码牌,没错啊!她纳闷地走进去,一眼看到谢家逸双手抱胸倚在窗边,嘴边的笑还未来得及收起,徐亚坐在床边跟正在给母亲做手部按摩的小余笑着说什么。
  小余眼尖瞧到门边的来茴,笑着打招呼道:“茴姐来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她,家逸看穿她的疑惑,走到门边,拉着她的手走到来如芸面前,说道:“我前天就来过了,是吧,芸姨!”
  “你怎么知道这里?”来茴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他的手,见母亲的神色如常,松了口气。
  “你不告诉我地方,还不许我打听呀?”家逸头转向徐亚,又道:“徐亚吵着要来看芸姨,今天就带他来了。”
  徐亚横了她一眼,笑骂道:“死丫头,出这么大的事儿不跟我们说一声,一个人躲起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来如芸难得开心一次,就怕来茴不高兴,忙说道:“说那些干什么呢?我也是没想到这条命还能留到见着你俩,嗳,徐亚,把你的笑话再讲两个给我听听!”
  徐亚眉开眼笑,跟来茴道。“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芸姨,您要高兴,我就天天来跟您说笑话,说到您以后见我来了就让小余赶我,好不好?”
  来茴拍一下他的头道:“用不着等小余,我直接把你扫地出门!”
  家逸也道:“我帮你拿扫帚!”
  徐亚哼哼:“狼狈为奸!”又谄媚地跟来如芸道:“芸姨,您评评理,他俩从上学时就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真不像话是不?”
  来如芸大笑道:“是不像话,这不管过多少年呀,有徐亚在总是开心的!”
  家逸向来如芸道:“他也就嘴皮子滑溜些!”
  徐亚不满地回击道:“你呢?闷声不吭,便宜尽给你占去了!”
  来茴“噗哧”一声笑。“这叫那个啥咬啥,一嘴毛的,妈,您说对吧!”
  家逸的手掐上她的后颈,徐亚也凶神恶煞地瞪着她,两人同时冲吼她道:“你少插嘴,该干啥干啥去!”
  ---好像还是在那个昏暗的小客厅,电视里播着琼瑶剧,小桌上摆着切好的西瓜,红红的瓤,香甜的味道。徐亚说着笑话,惹得她跟妈妈总是被呛到,谢家逸则是奸诈地埋头捧着西瓜猛啃,等到离开时,他坐位前的西瓜籽总是最多的。妈妈收了瓜籽,洗了晾干,加盐炒了,他们再来,又有了零食。不一定总是西瓜,也可能是桃子,李子,有时是妈妈买,有时是他们带了来,那个小客厅,永远都充满了果香味和欢笑声。
  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徐亚和家逸的笑脸像蒙上了层白纱,飘飘缈缈,越来越虚幻。头一乍一乍的疼,若没有经历过幸福,就不会有痛苦。正是那曾经的幸福快乐都历历在目,一朝失去才让人痛不欲生;正是因为那时的回忆被掀开来,她才疑心自己这些年是没有生命的。
  负在身后的手突然被握住,是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手---温柔的,细腻的,曾经在她伤心难过时都会及时握住的手。她眨了眨湿润地眼睛,这次没有挣脱。
  十点钟时,家逸和徐亚告辞,来如芸说道:“你们到外面等等小茴吧,待会儿她跟你们一起走。”
  他俩点点头,说了几句保重的话便出了门。来如芸看着给她整理被褥的来茴道:“家逸跟他女朋友分手了,这孩子大概是不会放弃的,小茴,你自己考虑清楚。”
  来茴拉被子的手一顿,勉强地用淡然的语气说道:“没什么考不考虑的,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来如芸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等来茴把病房收拾好,拎着包要离开时,她才冲着来茴的背影说道:“小茴,你要真不考虑,就把钱包里的照片扔了吧!”
  背影猛的一颤,她回头问:“您怎么知道的?”
  “前段时间我让小余去买东西,你留的钱恰好不够,我让你小余从你的包里拿钱,看到那张照片了,就是你以前摆在家里,又扔到垃圾筒的那张吧!我看你都过塑保护了,小茴,真是忘了,你还留着作什么?”
  她顿了顿又道:“虽然你是当着我的面扔了,但那晚你舅舅看见你在翻垃圾筒,小茴,医院的垃圾筒多脏啊,你舅舅说你戴着口罩跟手套,一边哭一边翻那些肮脏的垃圾,他都不忍心上前问你。”
  来茴再说不出话来,望着捅破她心事的母亲,心好像被戳了个洞,心酸苦楚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堵也堵不住,只能任着它们淹没自己。
  医院走廊里,徐亚靠着墙,拇指插在牛仔裤口袋里,露在外面的四个指头轻轻敲着大腿,家逸问道:“肖钰还好吗?”
  徐亚垂头避开他的视线,不自然地说道:“嗯,还好!”
  家逸又问:“你是打算放弃来茴了?”
  徐亚抬头,嘴角噙着一抹酸涩的笑。“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她,不管过多少年,她都在我心里,但我不能勉强她啊,我爱她不见得非要她躺我怀里,只要她开心的时候我能看到她笑,她难过的时候我能安慰她就行。”
  “那肖钰呢?”家逸突然问道。
  “你知道了?”徐亚再扯开一抹苦笑。
  “我猜的,那天你一早在我家里,还买了早餐,又没说找我什么事,我就猜到了!”家逸没有背叛的愤怒,仅是平淡地叙述事实。
  “你跟她吵架后,她就经常找我,刚开始是诉苦,后来---我和她都是要不到爱的可怜人,所以,我也不会跟你道歉,至于我们会不会在一起,目前我跟她还没有说起过!”徐亚背过身,额头抵在冰凉的墙壁上,他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整个世界都乱套了。明明是到A城找来茴的,却发现不管过多久,他都是在背后默默看着她的角色。而搭上他表哥的女朋友,连他自己都意外,没法说是谁勾引了谁,或许是相互怜惜彼此的落落寡欢,或是深夜里萌发的原始冲动,或许是他们都喜欢偎在一起,借对方的体温取暖。
  徐亚的头重重在磕到墙面上,睁得大大的眼睛滚下两行泪。“你鄙视我吧,但我也恨你,你不但招惹来茴,害我只能退让,肖钰你也不好好珍惜,我见不得肖钰哭,见不得她被遗弃的样子,我更恨她白天在我那里乖乖睡觉,你一下班她就得回去。”他蓦地转身,眼里布满血丝,他揪住家逸的衣领,牙齿咬得格格响:“我们是血缘最近的表亲,却两个男人共有一个女人,又两个男人共爱着一个女人,知道这是多丑恶的事吗?我真恨你!但我又恨得不自己就是你!如果我是你,当初就不会离开来茴;如果我是你,如今不会伤害肖钰,更不会再去招惹来茴!”
  他猛地推了家逸一把,头也不回地走了。迎面走来一个护士,漠然地视而不见,医院每天都在上演生死离别,一个男人泪流满面再正常不过。
  家逸颓然地坐在长椅上,灯光照着一尘不染的走廊,地板明晃晃地刺痛眼睛,门牌号蒙了层雾,尽头处像一张魔魇的大嘴,吞没光亮,喷出黑暗,沉沉地射入眼睛里,渗进心房,胸口那里,是黑的,黑忽忽的,每个人都一样。家逸仰头讽刺地笑,这就是人惧怕黑暗的原因---怕看见自己心里的东西。
  他无声地笑着,脸上满是笑容的皱痕,密密麻麻,一条条地无比清晰,像是眼里溢出的泪,划得整张脸都是痛苦的痕迹。
  直到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才收起了笑,转头看到来茴站在背光处,飘飘忽忽,他抬起手,想要握住,摊开却看到手掌布满了血痕,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手心已被指甲掐得破皮流血。
  “来茴,究竟是谁错了?”他惨然道。“所有人都说是我错了!来茴,我只是一个爱你,又忘不了你的人,也许在你以后的生命中我是无足轻重的,可我还是要爱你,因为那不是我能去决定的,就算我错一百次,我还是要爱你!知道吗?我只能爱你,我爱不了别人!”
  他哭了,眼泪像溶化的冰,滴滴落在血迹斑斑的掌心上,透明的泪珠渗着红红的血丝,浅浅的伤,深刻的痛,无奈的怆然---
  他的痛苦,谁说不是别人的痛苦。
  来茴拿出纸巾,默默地拭净他手上的血迹,刚拭干净,泪又滴在手心上,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
  医院是个适合悲伤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不会对哀伤的人侧目,尽情地哭,尽情地释放,一旦走出这里,便没了悲伤的权利。
  但,可以悲伤的时间并不多。
  “我们走吧!”来茴望着寂静的走廊说道。
  家逸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点点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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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两人默默地在草地上并肩而行,医院到了夜晚只沿路点了灯,其余的地方是静幽幽,黑漆漆的,踩在渗了水的草皮上,“哧哧”的脚步声时有时无。近光亮处时,家逸旋身挡在来茴面前,吓了她一跳,原本在走廊上听了他那些话就有些慌乱,这下又不知道他挡着她要做什么,只管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们再走回去吧!”
  挨得很近,她听到他的呼吸声有些急促,像是在斥责自己的冒失。她可顾不得,只作没听懂地说道:“这不到停车场了吗?还走回去做什么?”
  家逸当是没听出她的拒绝,顺着她的话答道:“我有话跟你说!”
  “哦,有话在这里说一样的!”她不想跟他再走回去,路走完了,就不必要再回头,多添些留恋和烦恼。
  “你要我在这里说也行,只是你确定要低着头听我说完?”他的语气颇有几分纠缠和无赖。
  来茴急急地折身,走在前面。“现在说吧!”
  她猜到他要说什么,并不想堵往他的口,不管她有没有猜对,都希望他能亲口说出来了,证实她猜对或是在她意料之外,她都希望听到,至于听了该怎么办,她暂时不去想。
  “我跟我女朋友分手了!”他的声音含了几分羞愧,来茴拎包的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些,期待他说下去,又有些想捂住耳朵,若是跟她猜的一样,该怎么办?她又自问一次。
  “来茴,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们重新开始,你一定觉得我厚颜无耻!”他顿了顿,黑暗中看不到她惊讶的神情,想了想,继续说道:“所以我不会说,哦,是现在不会说,周于谦不放你,我只能等,趁这段时间我证明给你看,我改变了,不会像过去一样不懂得珍惜你!”
  她咬紧了唇不说话,果然,果然跟她猜的一样,他竟然说出来了。以前她无事就想,他一定会后悔的,现在他真的后悔了,心情却不如她想像的那般畅快,半点虚荣心都挑不起来。
  “如果没有再见到你,或许我就随便同个女人结婚,这一生也就平平淡淡地过了,但我又见到了,算算看,重遇后我们也只见了五次,每见一次,我就带着你的影子回家,任凭你在我的生活中兴风作浪---”
  “你说这话有失公道,你与你女朋友分手,不要把责任推卸到我头上!”来茴张口打断他,不想听他再说下去,她已经后悔了,不该听的,越听越是烦乱不堪。
  “你知道我不是在推卸责任,随你怎么想都好,你可以把我想像得更不堪些,但在你没有爱上别人之前,我还是要争取。”他执起她的手贴在颊边。她的指尖触到冰凉的肌肤,想要退缩,却被握得更紧的,又听他叹息一声,闷闷地道:“你是不知道的,当年你离开我以后,我找你找得发了疯,这一切是我自找的,我只能埋怨自己,但我总想着,若不发生那些事情,我们便在老家过得平平淡淡,不管我们怎么吵,我们总是不会分开的!”
  来茴猛地抽回手,冷漠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就不会分开?有那么多和我一样的人最后不都分开了?”
  “我当然知道,你仔细想想,大学时候我为什么要辛苦地去赚钱?我赚钱存钱都只为了买房子,毕业后就结婚我不是说说而已,大二起我就开始计划了,来茴,你记得我们那时候就连吵嘴都跟夫妻没区别,我想不管怎么吵,都像平凡夫妻一样,你始终是要和我在一起的,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你总是要在我身边,我那么确定,只是没想到你会彻底地消失。”
  说不下去了,他的喉头阵阵发紧,胸口又开始抽痛。来茴仍是低着头,忆起大学时的种种,很多次半夜醒来,还见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温习功课,手托着脸颊,困倦得头一点一点,好几回险些撞到桌子,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就去洗把冷水脸,日复一日,只为了白天要赚取她的生活费,好让妈妈不再那么辛苦地寄钱给她。
  平日里他要四处奔波,忙着工作,他是学校的资优生,却要为了赚钱低三下四地求人,收起骄傲拉拢人际关系。记得最清楚的是,有次他带她与同事聚会,席上所有人假意敬他酒,要他一口干掉,而自己却握着杯子一口不喝,别人欺他,他故作不知,反是为了称别人的心,一口饮尽,脸上挂着虚假讨好的笑直到醉得不醒人事。
  她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把身体滚烫的他扶回巴掌大的出租屋,刚进门,他便推开她,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缘呕心吐肺起来。
  他狼狈的样子让她心揪得死疼,她又恨他卑微地讨好别人,让人瞧不起。半夜里,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翻身便紧紧地抱住她,呓语般地在她耳边呢喃:宝贝,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不会再让你拿掉我们的孩子!
  那件事情,何尝不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痛苦?
  他不是像其他的情侣一般,空口说着毕业后结婚的誓言,除却在校园里花前月下外,什么都不去做。他是用行动证实,他要在毕业后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那时候那真傻呀,他早就是把她当妻子看,所以才期望能一起扶持走到最后,她为什么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多体贴他一些?反倒是过了这么多年,才明白他的苦心,如果她那天不要任性,留张纸条给他,虽然日子会过得苦些,但不至于分开啊!
  可---终究是迟了,时间又不能倒回去。现在憣然醒悟又有什么用,错都错过了,他们终究是无法回头了。
  但是,越想就越不甘心,鼻子微微发酸,她两腿一弯,蹲在地上抽噎起来。
  家逸跟着蹲下身,手伸了伸,最终还是缩了回来,两人就这样蹲着,好半天,家逸才哽咽出声:“别哭了,我没想惹你哭,你要不愿听就当没听见,来茴,不管怎么样,我都等你,直到你愿意嫁给我,或者---嫁给别人!”
  她抬起头,单手撑着草皮,沁凉的露水沾湿手心,清洌的草香给她提了些神,她不再看谢家逸,起身奔向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逃难般地驶离医院。
  家逸惶惶然地站在原处,他想,她算是很明白地拒绝了吧,再不然就是逃避,命运多舛,她只想平静度日,不愿面对任何意外。因为,哪一种意外,都可能使她再次受伤。她是真的改变了,当初义无反顾地爱他,拒绝多次仍不放弃,如今却变得怯懦只知逃避。他直直地望着停车场的路灯,暗处,只适合心灵相依的两人,他们显然是该寻个亮堂处说话,如此,才能看清对方的心思。
  “看来,你除了惹哭她以外,也没有别的本事!”远远的一个身影走近,他听出那讽刺的声音,竟然是周于谦。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家逸愤怒地质问,不知道他究竟看到多少,旋即,又因害怕他为难来茴,丧气道:“虽然是我惹她哭,但她也拒绝我了!”
  周于谦闻言,不知怎的竟放松了些。他也是突发奇想地来接她,不想在停车场撞到他们折返黑处,等了又等,只见到来茴哭着跑上车,想必是伤心透了,经过他的车都没发现。
  被忽略的感觉让他很不痛快,但他也清楚,若此时去询问她不是理智的。
  周于谦单手抄在西装裤口袋里,颀长的身形伫立的黑幕里,身上散发出压迫性的气息,直逼向谢家逸。“她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再没有更重要的了!”家逸面对他的逼近,纹丝不动,他不是几年前的谢家逸,现在,周于谦对他来讲不具任何威胁性。
  “哦---”周于谦玩味地拖长音,刺他道:“太重要的东西若是得不到,恐怕下场很惨吧!”
  “那也比某些人霸占着却不重视强!”家逸张口反击回去,他轻笑道:“不过,这倒是给我添了几分胜算!”
  周于谦面容依然沉着,胸中怒气却更甚了些,他竭力隐忍地开口:“如果她爱上我了,不计较名份地继续跟我呢?你知道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说这话,完全是为了扳回面子,他毫无把握,相反,他倒是清楚,来茴不可能不计较名份地跟他,何况,他从来没考虑过,除了钱以外,要给她什么。
  家逸并未如他预料中地发火,反是冷笑两声,淡淡讽道:“你如果了解她,就应该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爱上你,周董事长是何等身份,何等家世,来茴是再聪明不过的人,你认为她会傻得去做麻雀变凤凰的白日梦吗?”感受到对方的气势弱了些,他趁胜追击:“退一万步讲,即使你爱上她,她也不一定会相信,摊开来讲,你那名份对她来说,还不如你契约上给她的七百万更有安全感。”
  周于谦窒了窒,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任凭家逸肆意地嘲笑他:“你上次说过,我们不过是一类人。我完全同意,即便你爱,也是爱得的自私,爱她给你的恬静生活;而我太爱,所以爱得霸道,爱得要她没有自我。说来说去,我们都爱得懦弱,谁也配不上她;但我可以为她改变,你又能吗?”家逸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轻蔑起来:“想想你离婚就弄得人尽皆知,你再婚也是一样的,你真能伟大到舍弃身份名誉和一个情妇结婚么?所以,我跟本不会把你当成情敌,来茴可能嫁给任何一个爱她、给她幸福的人,但那都不是你!”
  谢家逸说完走了,留下周于谦一个人郁结在胸,吐不出来的愤懑让他几近抓狂,任何时候都沉着冷静的他,此时却想狂奔一阵,痛痛快快地发泄。这段时间真的过头了,来茴是他买来的情妇,他怎么能依赖她,过着夫妻生活,甚至于流连忘返,更让他难过的是,她并不是真心的,如同谢家逸说的,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也不会爱他,仅是当成一份工作,恪守职业道德而已。真是讽刺,这都是他以前所希望的,现在却乱了,再一次地,他对自己的事情无法把握,他痛恨死了这种束手无措的张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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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窗户是大开的,白纱帘子被西风吹得鼓蓬蓬的,是周于谦走的时候只拉了窗帘却忘了关窗吧。来茴走到窗台前,要关上窗户,拉开帘子,只见天上一轮浅黄色的月亮冒了头,微弱的光华,柔柔地浮在云层间隙中。已经立冬了吧,这个城市仍是可以穿短裙薄衫,遍地青绿,她突然想念起家乡入冬的初寒,梧桐树的叶子快落光了,金黄色的叶子满街飞舞飘零,添了厚实的冬衣,夜晚和家逸并行在寂静的街道上,踩过干枯的叶子,“咵哧!咵哧!”的响,零落的店铺三三两两地拉下了卷叶门,入夜的小城总是有些清冷,而她心里却是暖融融的,仔细回忆起来,竟是那样的宁静祥和。
  很想回家看看,她掰着手指数,快了!快了!春天一过,入夏就可以回家了,这个生活五年的城市真没得什么可留恋的了。她拿过床上的手袋,翻出深褐色的钱夹,里层那张照片是徐亚用傻瓜相机拍的,比起数码相机拍出的相质,这张揣了六年的照片有些模糊,甚至还布满了小白点,有了些年岁的味道。
  照片的背景是一棵活了几百年的古树,苍翠挺拔,家逸揽着她的肩,两人都沉着脸,那时候刚吵架呢。来茴看着当初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得轻笑,青葱年华,总是来去匆匆。底片丢了,能保留的,也就这点儿回忆了。
  把照片放回钱夹子里,抬头看到周于谦进来,脸色有些阴沉,也不看她,便开始脱外套,她走上前接过他的衣服,问道:“谁惹你了?脸这么臭?”
  周于谦不答,迳直走向浴室,来茴忙上前说道:“我去给你放水,你先坐会儿吧!”
  他冷漠地瞥她一眼,绕过她,进浴室锁了门。来茴莫名其妙地坐回床沿,不明白又是哪儿惹到他了。但她实在没精力去管他喜怒无常的性子,家逸跟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说不动心是假的,但又知道不能动心,她烦乱得很,这时周于谦要耍性子只好随他去了。
  墙上的时钟走了一圈儿半,当来茴以为周于谦被溺死在浴池的时候,他才裹了条浴巾出来。来茴忙拿了浴袍给他从背后披上,又绕到前面系好带子,侍候周到如同帝王般。
  “你是休息,还是要工作?”来茴仰头非常“专业”地问道。
  周于谦没答她,只用两指捏紧她的下颏,深深地看进那双水融融的眼眸,让他沮丧的是,里面除了疑惑,没有其他的情绪,尤其是相关感情的,半点儿也没有,他缓缓开口道:“合约终止,这五年是不是没有丝毫可令你留恋的?”
  来茴望向他,他的表情不是若往常般地警告,而是很认真地问她,垂下睫毛,她也认真地回答:“不是没留恋的,只是,这世上谁的留恋又是重要的?对你来讲,留恋与不留恋并无差别!我想,我不会去留恋别人弃之如敝屐的回忆!”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违心地去逢迎,她知道他也只是要个答案罢了。
  周于谦淡淡一笑,松开她的下巴。“你还真是聪明,只不过,原先对我百依百顺的来茴,现在则是连敷衍都不愿意了。”
  “你要我敷衍也不是不行的!”来茴眼皮都未抬,今天实在不想应付他。
  周于谦冷嗤一声:“是想着合约就快到期了,不用再惺惺作态了是吧?”
  来茴抬眸,眼鼓鼓地望着他:“你觉得这样说能伤到我,能让你开心,能让你觉得我一文不值,那你就尽管说吧,我听着!”
  周于谦瞪着她半晌,反拉着她的手拖她的床上,旋身压在身下,冷笑道:“谁说我要伤你?谁说你一文不值?不是有人把你当宝?”
  他阴阳怪气地说完,低头吻住她,牙齿用力咬着她的唇瓣,手探向她的襟扣,压抑的火气使得力道重了些,尖利的指甲划得嫩滑的肌肤,她吃痛地闷哼一声,使劲推开他,冲他吼道:“今天谁惹着你了?要迁怒也够了吧!你别忘了我是个人,我也有情绪的!”
  周于谦双肘撑在床上,怔愕地看着双颊气得鼓起的她,低沉地道:“我当然知道你情绪不好,不过,只要我说现在放你离开,你的情绪马上会好得对我千恩万谢!”
  “你要放了我,若不走,还等你来赶我?”来茴气鼓鼓地反问回去。
  周于谦突然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比起原来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可爱多了,心情好了些,坐起身把她拉到腿上,道:“你不想走谁也不会赶你!”
  “那可不一定!”来茴转头看向窗外。“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有你的生活,而我,只希望带妈妈回老家,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她说着,不知怎么竟惆怅起来,在一起五年了,一旦分开,就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吧!
  周于谦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绪,双臂环住她,吻着她耳侧的发丝,低声道:“睡吧!”
  半夜里,月光透过窗纱,给地板铺上一层薄薄的银灰,周于谦睁着眼睛,身侧的来茴已经睡熟了,他收回压在她颈下的手,踱到窗边,点了支香烟。
  回老家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也好!除了钱,他给不了她什么。
  不是不遗憾,他能想像得到她离开后,他的生活又会变得单调,但那还不足以让他冒险到牺牲名誉,婚姻给不了,除非她心甘情愿地陪他,但又能陪多久,迟早哪天,他会再娶一个与他身份地位相符的女人。况且,他与她都是理智的,这道感情的鸿沟,谁也踏不过去。
  他熄了烟走到床边,弯腰凑近她的鼻息,浅浅地吻着她的唇---“即便分开,我也不会忘记你,忘记你给我的快乐,忘记你贴心的陪伴,忘记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第二日,周于谦没留在南岭吃早餐,尔后将近一个月,没到过南岭别墅。其间,来茴因舅妈生了重病心急如焚,打电话向周于谦“告假”后便匆匆回了家乡。
  再回C城,来茴并无归宿感,房子借给了别人,舅舅住在乡下,不得已只能到酒店开房,这样的回归故里还真是凄凉,但容不得她悲春伤秋,当年母亲生病,舅妈衣不解带地照顾,卖房子,典家当地维系妈妈的命,这样的恩情,已经不是用钱就能报答的。
  市医院里,几年不见的舅舅愈渐苍老,鬓发染霜,瘦削得不成人形。来茴鼻子一酸,眼睛看向舅舅的一双磨得破皮的手,顿时又气上心头,问道:“舅舅还在工地上做事?”
  舅舅的眼神眼烁了几下,见来茴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倔强,笑道:“这身体还能做点事,我就想---”
  “我给你们的钱是不是都没用?”来茴打断他,嚷道:“老早不都说了,那钱你们就是不用,我也不会拿回来。”
  “你给的钱我们都留着,就怕哪天你跟你妈用得着,再说,我们家的日子也是能过的。”躺在床上的舅妈虚弱的说道。
  来茴又是感动,又气不过,抹了抹眼泪,又嚷道:“还说日子能过,舅妈不就是因为操劳才摊上这病的!---留的钱够付医疗费吧?”
  “够了,用不了那么多,我也是打电话跟你讲一声,没想到你大老远还跑回来!”舅舅回答道。
  “那钱本来就给你们的,还用得着跟我讲吗?---如果不是要付医疗费,你们大概也不会让我知道舅妈生病吧?我就这么一个舅舅、舅妈,你们有什么事,难道还不让我回来尽尽孝心?”来茴顿了顿,又跟舅舅说道:“我在酒店多开了个房间,您这么大年纪,就别去跟亲戚家的小孩挤了!”
  舅舅本来还要说什么,但又清楚外甥女的性子,便也不再推辞了。
  连日里,来茴守在病床前,跟舅舅轮流照顾舅妈,在医院里跑上跑下地缴费,拿化验单,尽心尽力,只希望能多为长辈做点事情。
  这日中午,舅舅吃饭后到医院替换她,回到酒店,她低着头从手袋里翻找磁卡,没注意到前面的人,迎头撞了上去,捂着发痛的鼻子,她退开一步正要道歉,抬脸看清那人时,顿时张口结舌---
  她就知道是故意的,酒店这么宽的走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撞上人。
  “你怎么在这里?”
  谢家逸温和地笑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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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来茴是不知道,她只想知道他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她。
  走廊上的灯光暗淡得柔和,来茴还是能看清他的,仍是她熟悉不过的清俊的脸,温和的笑,笑得如此真诚却是少见的。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惊喜,凄凉地回归故里,还是让她遇到了一个熟人,这感觉真是说不出的亲切,本是随便一个旧同窗就可以做到的,更说不得他是为了她才刻意安排了相遇,她万分感激他成全了这种亲切。
  故乡,也不全然是陌生的,还有她的回忆,不是吗?
  她的脸上漾开笑,很热情地说道:“当然能,你什么时候想在这里都没人阻止---进来坐坐吧!”
  她先一步走到房门前,刷了磁卡,回头冲他笑笑,旋扭门柄先走进去。她住的是个单人间,一张双人大床,雪白的纯棉床单,窗帘是拉开的,临窗俯瞰,长江水滚滚奔流,远处的森林公园山峦叠翠,红枫灿似云霞。
  “你倒是择了个好房间!”家逸坐在落地窗边笑道。
  来茴倒了杯水给他,坐在床边道:“也没怎么好,到了夜间就黑麻麻地一片,白天我也没功夫站这里观景。”她大方地笑。“你羡慕,我可以跟你换!”
  “换倒是不必了,你要住得惯,我家多的是房间给你住!”
  他家?来茴这才想起,无家可归的只是她,家逸的父母还健在,自然是有个温暖和睦的家让他歇脚的。
  黯然地垂下头,她的大拇指抚着白瓷杯,低声问道:“你父母身体还好吧!”
  “都还好,下午到我家吃饭吧,他们也很多年没见你了,上次我回来还问起呢!”
  来茴端杯子的手一抖,去他家以什么名目去?几年前她也常在他家窝着,因为她是他女朋友,家逸都逼着她改口叫爸妈了,如今若是再去,该有多尴尬?她委婉道:“我要在医院照顾舅妈,可能没时间!”
  家逸没有勉强,看了看表说道:“你应该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下午我跟你一同去医院。”
  来茴想了想,才直言问道:“你回来做什么的?”
  “陪你吃饭啊!”他表情正经地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
  事实上,来茴离开的第二天,家逸去探望来如芸,得知她因舅妈病重回乡后,他便加紧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接着便赶回C城。倒不是因为这是个献殷勤的好机会,只是想到她家的老房子已经借别人住了,她回家定是没得去处的,有个熟悉的人总能暖暖心。
  来茴想不到那么多,家逸也不欲解释,让她猜不出目的,或是当成个玩笑也好,他只是想在他们都熟悉的地方陪着她。
  吃饭的酒楼是C城最负盛名的老字号王记菜馆,特色便是些家乡菜,80年代末还是个两面通风的小穿堂,里头摆了三四张桌子。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发迹,十多年经久不衰,来茴和家逸算是与王记一同成长的。几年后,他们衣锦还乡,而王记新建的四层酒楼也在上月开张。
  酒楼装潢得古香古色,融入了些民族气息,乌木墙壁上挂着手工制作的西兰卡普,据说那是适婚女孩儿织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再熟悉不过的风土人情,使得来茴跟家逸心里产生了莫名地激动。
  “王记建这么大的酒楼,有那么多人来吃饭么?”来茴不解,C城的城市人口还不到一百万。
  “当然不是每天都客满,但这个城市的人聚餐都必来这里,还有途经C城的外来人口也会慕名而来,节假日食客也是骆驿不绝的。”家逸也是猜的,他和来茴都想像不到,离开几年,老百姓的消费能力已经高得惊人。
  服务员上了第一个主菜---磨芋烧鸭,王记的拿手绝活即是把一道家家户户都能做出的菜,烧成唇齿留香的美味。来茴闻着扑鼻的香辣味,直咽口水,家逸笑了笑。夹起一条晶莹剔透的磨芋豆腐,吹凉了送到她碗里,说道:“多少年了,都快忘了当年你总被豆腐烫得直叫唤的样子,唯一没变的是王记的这道菜还是让你馋得慌!”
  来茴为他的体贴感动,美食当前,她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含糊地说道:“果然是家乡的味道,好怀念啊!”
  第二道菜是紫苏闷鳝鱼,第三道菜是小炒河虾……道道菜都是往年他们最爱吃的,来茴不太能适应家乡的呛辣,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家逸拿了纸巾,如往常一样,轻柔地给她拭去汗珠和嘴角的油渍。她用手在嘴边扇着风,不知道是不是被辣得头晕了,脸一阵阵发热,恍若置身梦境---还未经历世事时无忧无虑的梦境。
  梦很短暂,一个穿着黑色茄克衫,短短的头发朝天竖起的男人望了他俩好半天,才走过来,双手同时搭上来茴和家逸的肩,惊醒了来茴的甜梦。
  “来茴?家逸?我还真没认错,就是你们,哈哈!”男人笑得很豪爽,嗓门儿大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他们俩都认识这个人,高中同学,也是王记的少东家---王昌渝,来茴记得他曾在讲台上解释过自己的名字,他祖籍是重庆的,王记老板热爱家乡,给儿子取名昌渝。
  家逸和来茴也笑着跟老同学打招呼,昌渝又说道:“好多年没见你们了,来茴的消息是打听不到,家逸也只听说发了大财,你们啊,都不跟老同学联系联系,正巧,今儿有一桌同学在我这里聚会,过去坐坐?”
  果真是左右逢源的生意人,说起话来就那么好听!王记生意忙,来茴就不信他还有时间打听两个失踪的同学,但面上还是笑着回应,跟着去了同学聚会的包房。
  她和家逸当年是学校最出名、同学间最羡慕的一对情侣,鉴于学习成绩好,老师劝说几次无果后,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几年后两人同时回乡,大家都不意外地往修成正果那方面想。
  面对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来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家逸跟同学闲侃得游刃有余,还不时地拨空给她添水夹菜。
  一个多年前喜欢家逸,如今结了婚的女同学眼尖地瞧到家逸的体贴,玩笑道:“谢家逸是几十年如一日啊,难怪两个人能八年抗战取得最后的胜利!”
  又一个男同学接话:“对了,你俩结婚了没?”
  来茴和家逸同时一愣,还是家逸先反应过来,笑着说道:“还没,工作很忙,暂时还没计划!”
  男同学啊呀一声,跟刚才那个女同学打趣道:“听见没,于茉,你赶紧离了婚还是有机会的!”
  于茉啐他一口,转头为来茴打抱不平道:“结个婚也不麻烦啊,回来在王昌渝这儿办几桌酒席不就得了,你这样拖着来茴可不好,女孩子是经不起拖的啊!”
  误会!天大的误会!来茴脸红通通的,现下的情形又不容她去辩解,同学都认定了他俩还没分手,看一个个的兴奋劲儿,像是他俩的‘圆满’弥补了这班人初恋的遗憾似的,要说明白她跟家逸早分手了,这班人指不定立刻将他俩就地正法---把婚事儿办了。
  她这厢胡思乱想,家逸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地应付着:“唉,坏人都让我当尽了,天地良心啊,你们都知道我当年可是恨不得一夜间长大十岁,好娶了她,这下好,老天爷当真了,不到十年,就真不让她嫁给我!”
  众人哄笑,来茴脸红得可以掐出水来,她记得家逸以前在班上跟男同学闹着“拔萝卜”,脖子被箍得尽是红痕,还笑着说:这叫揠苗助长,你们最好能给我拔大个十岁,我好娶了来茴。之后,班上渐渐地兴起一股风,谁要追女孩儿,都得先让男同学“拔”上一顿。
  青春年少,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去得也叫人没有防备。
  似水流年,在人不经意的时候,带着快乐已经离你好远好远!
  蓦然回头时,什么都不剩了,除了残留的那点儿模糊的回忆---是快乐的,或是苦涩的,在如今的苍凉背后,都是美丽绚烂的。
  来茴兀自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中,心酸得几欲掉泪,这时,桌下的手被另一只柔软的大手握住,指甲轻轻划过她的手心,她如梦初醒,眨眨眼看向跟同学谈笑风生的家逸,他其实也难过,所以才会留意到她的伤感吧。
  她只猜对一部份,自从进到包房,家逸虽是若无其事的应付同学,但眼角的余光始终没离开她,她的眼睛看向那盘菜,他立刻会夹了送到她碗里;她舔舔嘴唇,他就立刻给她的杯里注满水;她的嘴角沾了油渍,碗碟旁立刻多了张结白的纸巾。
  从前家逸吃饭时也照顾她,但还没有做到这般细致,他不是刻意的,只是心里有个意识驱使他去这样做,所以才会做得自然而然,若不留心,是察觉不到的。
  一餐饭快吃完时,来茴才留心到,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家逸的侧脸,想起他说过的话---
  我改变了,不会像过去一样不懂得珍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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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7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38

  A城的国贸商业中心顶楼,林秘书敲门进了办公室,见老板背对自己坐在办公桌后,头略微偏向左侧,脸朝着窗外碧净的天空,左手支着太阳穴,似在沉思,指间夹着燃了半截的香烟,不知道想什么入了神,大截燃尽的烟灰竟忘了弹进烟灰缸里。
  林秘书清了清嗓子,恭敬地唤道:“董事长!”
  烟灰抖落到地上,周于谦应了声道:“什么事?”
  “MOIO的钱副总到了!”
  “预约的不是谢总吗?”周于谦的头略微一倾,疑惑地问道。
  莫非是因为上次在医院停车场的谈话,而造成谢家逸的避而不见?按理说,他断不会犯这种公私不分的错误。
  “是这样的,谢总早上因私事离开了A城,工作暂由钱副总代理。”林秘书见老板蓦然转了个向,面对着他,立刻垂下头请示道:“是否请钱副总进来?”
  周于谦略一点头,道:“把合约书准备好!”
  两分钟后,一个身形微胖,红光满面的中年人走进来,周于谦挂着笑迎上去与之握手,客气道:“烦劳钱总亲自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啊!”
  钱副总咧嘴笑笑,露出一口四环素牙,也寒喧道:“董事长客气了,谢总因临时有事回了家乡,突发的意外,过意不去的是咱们啊!”
  周于谦的笑脸僵了一下。回家乡?有这么巧?来茴舅妈病重回C城,他又是摊上了什么事儿?
  送走钱副总,周于谦站在窗边,烦乱地又点了支烟。窗外浮云缓缓地流过屋顶,指间烟雾缭绕,流云已近在咫尺,他不自禁地以手抚上冰冷的玻璃,那流云是远在天涯的,也是他触摸不到的。而另一个人,却比他勇敢多了。
  年轻就是好啊,不怕到头来落了一场空!
  他自嘲地笑了,玻璃窗倒映出一个黑沉沧桑的脸影,眼角起了细细的纹路,额头竟也有了几条不明显的浅痕,历经商海沉浮近十载,他头次认清到自己的无力。
  来茴,这个他亲自买来的麻烦,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伴了他近五年,无时不像只小猫乖巧地偎在他怀里,不吵不闹,却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成了他无法解决的麻烦。
  谢家逸比他多了七年的时间,又胜在来茴从未忘记过他。或许,她这次回来就会跟他提出离开吧。
  他很后悔,后悔这一个月有意避开了她,也许,那就是他们最后相处的时光。
  送钱副总下楼的林秘书站在门口望着老板的背影,这次他没有打扰,只站了会儿便转身离开了,直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他还在想,谁知道那站在云端的老板也有落寞的时候,而且落寞得让人打从心底怜悯起来。就像---
  就像什么,林秘书比喻不出来,跟了老板十几年,他再清楚不过的是,一贯冷漠的老板不会示弱,即便情绪低落了,也会记得关上门,不让任何人瞧见。
  而这次,他竟然忘了。
  把周于谦扯回人间的是一个电话,来茴打来的,他欣喜地接起,以他对她的了解,没有重要事情她是不会来电话的,现在来电只有一个原因---大概是,她要回A城了。
  然而,这次他错了。
  “为什么要晚回一星期?”周于谦失去了平静,冲着一支已经断线的手机发火。他当然是不会这样问来茴的,于她,他要么是答应她的请求,要么是命令她立刻回来。但来茴请求他的次数少之又少,理智让他答应了。
  尽管,他想像得到来茴晚归的原因极可能是因为谢家逸,极有可能他们已经发生了一些他不愿去想像的事情,极有可能,来茴真的要跟他分手了。
  但,他只能压抑着心痛,冲着一只手机瞪圆眼睛。
  事实上,周于谦是关心则乱,来茴晚归只因为舅妈要在一星期后接受手术,她希望能亲耳听到医生宣告手术成功的消息,所以才决定晚些回去。若周于谦问她了原因,她会一五一十地告知,就算不问,他霸道些不让她在C城滞留,来茴也会解释。
  但他偏偏表现的毫不在乎,因此,也没人在乎他。
  挂了电话,来茴远远地看到谢家逸拎着痰盂走进病房,身体猛地一僵,她跟着走过去。
  谢家逸服侍舅妈吃完药,微笑着跟她闲聊,眼睛瞄到站在门口的来茴,起身跟舅妈说道:“您刚吃了药,先睡一会儿,有助于药效发挥!”
  舅妈笑着点点头。“真是麻烦你了。”
  “呵,都说了您别跟我客气!”谢家逸说着一手牵开被子,小心地按着舅妈的肩膀,服侍她睡下,又压紧了被子边沿,才走到门边,笑着问道:“电话打完了?”
  来茴没答,只看了他片刻,才说道:“其实你不必做这些事的。”
  谢家逸摊手。“我也没做什么!”
  来茴气闷地望着他,只想对他大吼:那是我舅妈,不是你舅妈。
  怔了半会儿,她转身走开了。那叫没做什么?端茶倒水是没做什么,按时送饭也是没做什么,陪病人聊天解闷也是更是没做什么,洗衣服倒痰盂当然还是没做什么……
  只要是她该做的事,他全做了,是,当然是没做什么!
  这个本该坐在办公室指点江山的总经理,做这些微不足道、任何人都会做的小事是不算什么,她知道,她都知道---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到下颚,璨璨地如深秋的露珠,她粗鲁地用手背抹去,他不知道,她根本不愿意他去做那些事情,从前的家务都是她做,他只要负责赚钱回钱,晚上抱着她就好了。
  又抹去一波汹涌的泪水,她的谢家逸不是会做这些事情的人,他该滚回办公室当总经理,他该开着他的百万名车出入高级宴会,他不该在这个小医院里端着恶臭的痰盂来回往厕所跑。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圈住她的腰,耳侧传来一阵热气:“宝贝,别哭了!我不想惹你生气的。”
  贴着她背的胸口正在剧烈起伏,他知道不该这么冒失的,但容不得他多想,就这样做了。抱着她,和几年前一样轻声哄她,不管多久,她都是他手心里的珍宝呵!
  他的声音也在哽咽,滚烫的泪滑进她的衣领内,他几乎是泣不成声:“别哭了,宝贝!”
  就这么一刻就好,哪怕下一刻他会被推开,被她羞辱,甚至是扇他一个耳光,他都甘愿,只要这刻能抱着她。
  腰际的手收紧,家逸吻着她的发,一缕缕艳红的发绺含在嘴里,发丝后的耳朵灼热得窘红,怀里的身体轻颤着,他再忍不住地扳过她的身体,热切地吻住她。
  走廊上安静得不可思议,晚饭时间无人,就是有人,他也顾不得了,从在酒店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想把她拥进怀里。咬牙克制到此时已是极限,他的手臂猛一用劲,她的脚离了地,随即双双抵到窗边,唇舌难分难解,爆发的热情全倾注到吻上面,她的头已悬出窗外,被他的大手支撑着,窗外是一片灿烂的红枫,他狂热地,忘情地吻着她,昏昏沉沉,如是与她一同跌出窗外,缓缓地坠入那一片妖艳的火红之中。
  直到她的手轻柔地揽住他的脖子,他才惊觉自己的粗鲁,看着她嫣红的脸蛋和迷离的眼神,樱唇微张急促地喘息着,他好贪恋,舍不得放开,以额抵额,在她的唇边低唤:“宝贝!你是我的!”
  灼热的唇又覆上,温柔地浅尝。“我爱你!不管多久,我都爱你!所以,别拒绝我为你所做的!”
  她开始回应他,交错在他颈后的手拉低他的头,浅浅地、柔柔地回吻,片刻后,她的眼泪如细雨般沾湿了他的颊。“家逸,如果我们没分开多好!”
  如果没分开多好!
  但他们分开了,一分开就是四年,他们爱了,恨了,又爱了,承受过这般痛苦的折磨后,谁又敢期盼往后会长相厮守,谁又不害怕下一次的分离。
  人生太长了,若是一瞬,他们是深爱的,但若是漫长的一生呢?
  “我等你!离开周于谦后,第一个考虑我好不好?”他低声问。
  来茴答应了,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她的爱情如同开了盖的香水,几年间挥发得剩一点点,只够垫瓶底的,除此之外,便是空荡荡的躯壳,他要便拿去吧!若能给她重新注满香弥的爱情,或许,她的后半生不是凄凉的。
  爱他吧,再差也差不过现在!
  家逸欣喜若狂地抱紧她,天色渐渐暗下来,火红的枫树染了层幽幽的墨色,暗红的叶,被包藏在黑色的帷幕里。
  “宝贝,你终于肯回到我身边了!我不会负了你!”他信誓旦旦地说。
  而来茴的脑中却闪过另一个人的话: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男人的话,真的可以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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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7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39

  好人有好报,舅妈的手术成功,已转入普通病房疗养,来茴欣慰之至,又留了笔钱给舅舅,嘱咐他不可再去工地上工后,便随谢家逸返回A城。
  那里,还有她今生都康复无望的母亲。
  原本一直怀疑来茴背叛了自己的周于谦,在每日见她跪着擦地板,见她捧着织得松紧不匀的毛衣上下戳针,见她在厨房里刀法熟练的切黄瓜丝,见她蹲在卫生间里搓洗他的贴身衣物后,心里的那点疑惑跟愤怒随之被喜悦取代。
  来茴蹲在绿盆子旁,笼罩在淡淡的阳光下,双手泡在盆子里的,抓着周于谦的白色背心一搓一搓,洗衣粉泡沫鼓起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透亮泡泡,在那层透明薄膜里,瑰丽的七色光芒缤纷呈现,周于谦倚在门边,悄悄地用手机拍下了这般景象。
  手机屏幕中,来茴的下巴沾了圈泡沫,双手将背心拉平展,专注地检查污渍是否洗净。这样子很美,周于谦是不知道,原来她洗衣服的样子竟是这么地赏心悦目,看她纤长的手搓着他的贴身背心,胸口一热,也跟着蹲在她旁边,扳过她的脸就要往沾了泡沫的唇吻下去。
  来茴偏头躲开了。“别,让我把衣服洗完。”
  周于谦松了手,仍是蹲在旁边,不快地说道:“你都洗了一下午!”
  “那怪得着我吗?我离开才半个月,你就积了一堆衣服。”她用力地搓了两下子,又把一处黄黄的污渍摊到他眼前。“衣服乱放!你看吧,全落了灰,白一坨,黄一坨的,都怪你全堆在角落里,现在脏得洗也不干净!”
  “洗不干净就扔了再买!”
  “说得轻巧,那扔的都是钱,洗不干净就扔掉,你多大的家业也败得光!”来茴把背心扔回盆子里,泡沫溅到瓷砖上,她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也是,你那份儿家业也败得起几件背心内裤的!”她倾身端了盆子到水龙头下,拧了开关,水哗哗地冲着,白背心在清水里鼓胀起来。“我是洗不干净了,这里面的衣服有点污渍不算什么,穿也能穿,你要觉得人家都能透视,怕被看到遭人取笑,那就扔了吧,横竖不是扔我的钱!”
  周于谦笑了笑,肩膀一耸一耸,今天的她特别唠叨,从客厅发霉的咖啡杯念到卧室地板上的烟头,真像一个久未归家的妻子训斥邋遢的丈夫。
  “衣服你用消毒水泡过没有?”他问。有人愿意给他节约,求之不得。
  “泡过了,不知道衣服生了多少细菌,能不消毒吗?”她拧干一件衣服,凑到他鼻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周于谦满意地点点头。
  “我很好奇。”来茴定定地望着他。“你以前的内裤都是谁帮你洗的?你前妻很娇贵,肯定不会给你洗。难道是佣人?”
  周于谦闻言一愣,脸破天荒的红了起来,赶紧不自在的别过了头。她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奇闻,大声嚷道:“不会是你自己洗吧?”
  周于谦脸朝窗外,磨了磨牙,考虑要不要大发一顿脾气,但是心里却平静得不得了,除去尴尬外,竟觉得---还有点儿意思。
  但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来茴又拧干一件衣服,神情古怪地绕到他面前,湿手摸着下巴,细细打量他一遍后,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你不可能自己洗---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一次买个几十打内裤,穿一条扔一条,扔完了再去买!”她摇摇头,又道:“啧啧……新内裤也要洗了才能穿啊,不然多脏,想想那内裤被摆出来卖之前被多少双手摸过……”
  已步到门边的周于谦双腿蓦地夹紧,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又羞又恼,却是发作不得,这时候发作不明摆着自己承认了?勉强站稳,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般,扯了扯袖子,背后又传来一阵让他牙痒的狂笑声---
  来茴笑得肚子疼,嘴里仍不停地挤出让周于谦狠不得剐了她的话:“哈哈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天啦,你真不讲卫生,哈哈哈……太好笑了,难怪你叫我洗不干净就扔了,原来是扔习惯了!”
  被冲动驱使,周于谦干了这辈子最幼稚却又最爽快的事,冲干净手上的泡沫,他扔下满头满脸全是白泡泡的来茴,得意地扬长而去---
  “白痴!”又骂了句极不符合身份的话。
  来茴抹开脸上的泡沫,望着那个嚣张的背影,低声咕哝道:你才是浪费钱的白痴,我诅咒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内裤穿!
  她真恶毒!
  咒完后,她极有自知之明地在心里惭悔,然后转身走到水龙头前,清洗某人这辈子的内裤。
  周于谦走到三楼的客房,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除去了衣物,冲到浴室哗哗地搓洗全身,心里还直想着:脏!真脏!
  洗够了出来,他瞪着地板上的内裤,是他新买的,想到来茴的话---被多少双手摸过,不禁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有个不详的预感,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穿内裤都会有心理障碍。
  没洗的新内裤是不能穿了,怎么办?如果来茴离开了,难不成他要自己洗?
  一屁股坐到床上,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来,一阵吞云吐雾后,他身体上的不适减轻了些,想到还在卫生间里给他洗贴身衣物的来茴,不禁黯然,纵使他万贯家财,富足半生,愿意为他洗内裤的除了母亲,也只有一个来茴。
  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来茴洗完所有的衣服,提了桶到天台上逐一晾起来。远处的海面衔着半轮红日,风吹过棕榈树林,层层绿浪微微起伏,铁栏杆前是她种的香草植物,柠檬香蜂草的浓香随风四溢,她抱起几个小小的花盆,耗费心神养活这些植物,该放进卧室去,日夜闻香才不负了心血。
  她下了楼,周于谦才从拐角处走出来,空旷的小天台上,晾在竹竿上的背心如白幡飘扬,那竹竿是她去后山的竹林里亲手砍下来的,记得当时她还跟他抱怨:豪华别墅里什么都有,却找不到一根可以晾床单、晒被子的竹竿。
  手抚过光滑的竹竿表面,滑过一个又一个竹节,他看向栏杆前一排没有抽芽的小花盆,里面装的是她半夜去花园里偷偷撬来的土,如果她离开了,花盆里装的永远是干土,长不出薰衣草,也长不出薄荷跟迷迭香。
  她曾对他说过:你工作太忙,需要缓解压力,我种这些植物都有这功效。
  从未要求她做这些事,但她却细心地为他做了。他曾想,是她自己愿意的。但,如果她离开了,还有谁自愿为他做这些事?
  又有谁跟他说这样的话:最让人舒心的就是有个依山傍水的家,工作累了,有这样一个地方,不是很好?
  他缓缓蹲下身,那个舒心的家是为了他和他的妻子而建,然而,他却从没想过让提议的人住进那儿。
  抓了把褐色的土在手里,捏成粉末。真要放她离开,让这一切都彻底粉碎,成一场泡影么?
  他倏然起身,拍净手上的尘土,几步跨下楼梯,在浴室里找到正在给花草浇水的来茴,有如一个冲动莽撞的少年,用力地抓紧了她的双肩,脱口唤道:“来茴……”
  喉咙像是突然卡了根鱼刺,痛得发不出声音,他咽了咽口水,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慌张的脸。他在慌张什么?而他又要跟她说什么?
  “嗯?”来茴轻轻地应了声。
  他缓缓松开手,面容镇定,仿佛这个空间里原来是三个人,而那个急切莽撞的少年已经离开了。
  “茶叶你放在哪里的?”他问。
  来茴又蹲下身给草喷水。“怎么又忘了?在一楼储藏室靠墙的那个柜子里,从下往上数,第三排左手边的抽屉。”说着,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想喝茶吗?等会儿吧,我浇完水,摘几片薄荷叶给你泡茶,看你嘴唇都裂开了,要败败火才行!”
  她又埋头喷水,灰蒙蒙的水雾喷到绿叶上,凝成了一粒粒晶亮的水珠,周于谦心里一揪,胸口热乎乎的,转瞬又凉了下来,湿湿的凉爽,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动,感动得心落了泪,像叶儿上的水珠,晶莹透亮。
  他哑声。“来茴……”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他没说话,来茴好一会儿没听到回应,才抬起头,又问道:“什么事?”
  “没,没事!”他结巴了一下,掉过脸。
  “没事儿你杵这儿干嘛?”
  “我就想在这儿。”他没好气。“这还要你管!”
  就想在这儿。莫名其妙的,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行啦,没人管你,这房子本来就是你的,我想管也管不着啊!”
  你真想管也不是管不着!他仍是没说出来,转了个身,走到窗边,望着初亮的路灯,和远处黑霭霭的大海,“沙啦沙啦”的树叶声,在黑夜的掩护下,颤颤微微地低哼着,像是在提醒他:别只顾着想自己的失常,你的来茴虽是体贴,却已经不若从前般,处处让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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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7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40

  走廊上许多排队等候的人,问诊处一扇扇门敞开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白帘子前,准病患的脸色各异,紧张兮兮,来茴在喧闹的走廊飞跑,“哒哒哒”连串的脚步声,和病患或病患家属擦肩而过,她跑的速度算是很快了,为什么病患惶惶不安的神情还能看得那么清楚?
  冲到尽头的手术室,她才停下脚步,欧阳擎少嘴上叨了根没点燃的香烟,和所有病患家属一样,蹙紧了眉头,脸上写满不安。来茴手抚在胸口轻轻喘息,原来不是她看得清楚,而是她对医院太熟悉,母亲生病后,她仿佛就生活在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洁白的帘子,铁架子钢丝床,就像是她的另一个世界,她习惯了却深恶痛绝的世界。
  可有人,还偏偏要把自己送进这里。
  “程兰怎么样了?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来茴仰起脸急急地问走到她身前的欧阳。
  “是小手术,缝上针就应该没事了。”欧阳偏头,看了眼手术室前亮起的红灯。
  “小手术?缝上针就没事了?”来茴瞪着他,双眼恨不得在他脸上灼出两个洞,捏紧了双拳,她大叫道:“她是割腕自杀!”
  竟然还能说出缝上针就没事了,竟然还能这么地轻描淡写,仿佛在手术室里被抢救的是大街上随便一个女人。来茴不敢相信他竟淡漠到这种程度,她清清楚楚记得,三年前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程兰喝交杯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爱程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珍惜程兰,而现在,程兰被他伤透了心,连宝贵的生命都放弃了,他怎么能没人性到说出缝几针就没事的话。
  程兰为他付出的感情是缝几针就能补得回来的吗?为他浪费的青春是缝几针就补得回来的吗?为他放弃了事业家人朋友是缝几针就补得回来的吗?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担心,阿兰会没事的,肯定没事!”欧阳急急地摆手澄清,一双虎目睁得滚圆,挥动的手在空中劈来劈去,那样子像是要劈开来茴的脑袋,好把他澄清的话灌进去。
  向来八面玲珑的来茴只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绕到他身后才顿下步子,不掺杂任何情绪地背对他说道:“欧阳,你该关心的不是我怎么想!”
  欧阳移步到她面前,来茴不想看那张俗不可耐的脸,这让她觉得恶心,她低头望着鞋尖,在欧阳说出又一个借口前,烦闷地抢话道:“你要是怕面对阿兰,就先走吧!况且,如果阿兰手术结束,看到你也会影响她的康复!”
  欧阳怔住,他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来茴会说出这种不留情面的话,但碍于周于谦,他也只能压下火气,声音干瘪地说道:“这……哦……呵,我到楼下抽支烟!”
  等他闪人,来茴才抬起头,望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怎么那么傻?为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因失血过多,手术完毕后程兰被转到普通病房继续输血,醒来时已是红霞漫天傍晚。来茴看着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如纸的程兰,柔声问道:“还疼吗?”
  程兰短短地吐个两个字。“不疼!”
  “想不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你看,你一天没吃东西,一会儿连路都不动!”来茴见她望着手腕上的绷带出神,忙找话岔开她的注意力。
  “来茴,别小心翼翼的,我犯傻一次,不会有第二次。我要是还想死,就不会给他打电话要他送我来医院了!”她虚弱的说着,眼神仍是空空洞洞,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连眼泪都不找出来一滴。
  “离开他吧,程兰!”她又说了一次。
  程兰虚无苦涩地一笑。“不离开也不行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吗?开了张支票说是分手费,叫我拿了钱滚得越远越好!”
  真是没良心的牲口!来茴在心里骂了句,心疼地说道:“那就离开他吧,离开他了照样能活!”
  程兰的神色很是凄凉,她低声道:“说来你不相信,跟他在一起这三年,除了生活费,我没要过他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他用来侮辱我的钱,我更不会要。你想想,我该怎么生存?我往后要怎么过日子?”
  换她可没这么傻,来茴心想。但她也没劝程兰拿钱,只说道:“你可以找工作啊,以前你在欧阳的公司不是做得很出色?”
  程兰抬起打针的手,覆到来茴的手背上,无奈地说道:“同行业的很多人都知道我跟欧阳的关系,要进了那些公司,怕还没开始工作就被别人戳穿脊梁骨了。而其他行业的,因为我年经太大,几年没有工作,也不会接收我这个没经验的!”
  来茴闻言神色一凛,程兰已经快29岁了,没有管理经验,又抢不到年轻女孩儿的工作,在A城这个人才济济城市要找份工作比登天还难。她不禁暗自叹息,程兰跟欧阳在一起的时候年龄与她现在差不多,怎么还会幼稚到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现在落得人财两空,伤痕累累,结婚成家立业至关重要的三年白白蹉跎了去,直至被逼到绝路上。
  来茴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年纪一大把了还把爱情当成唯一,傻得不存点钱给自己留条后路,到今天这步田地,只能怪她的假精明,脑袋里装的全是豆腐渣。
  但想到她曾经帮父亲找到工作,来茴又忍不心看她自生自灭,咬了咬下唇,她犹犹疑疑地开口:“我找周于谦帮帮忙!”
  程兰听了一迳地摇头。“周于谦是大公司,很多高层都认识我,人多嘴杂,算了,让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来茴想想也是不妥,要是周于谦把她甩了,又不给钱,她去谢家逸的公司也不会去当欧阳的手下。她眼睛一亮,忙握住程兰的指头说道:“我有办法,我一个朋友是外企高层,晚点我去找他说说看!”
  “跟欧阳没关系?”程兰不敢置信,来茴除了周于谦哪来的人际关系,更何况是外企,说进就能进的吗?
  来茴飞快地点点头。“没有关系,他是周于谦的客户。”她见程兰眼里有了希望,忙又说道:“我还不知道行不行,但我试试看!”
  谢家逸正好缺了个助理,便爽快的答应下来,不过外企毕竟不像国内的企业,不是哪个人说进就能进的,面试考核的程序一样不能少,由于程兰是总经理亲自引荐的,也是在他手下做事,想来也是一路畅通无阻,直接上任进入试用期。
  来茴放下心来,家逸握着她的手道:“别担心,她养病这段时间我会教她些东西,好顺利地通过面试!”
  “不会给你惹来什么麻烦吧,万一有人说你循私呢?”来茴担忧地道。
  “她要是在面试和笔试时取得好成绩,不就没人说闲话了!我只是引进门而已,她如果做不好,通不过试用期的考核,照样是得离开的!”
  那时就不关她的事了。来茴低头搅着杯里咖啡,看着漾起的褐色旋涡,想着还了程兰一份工作,算是报答了,以后还得靠她自己。
  “徐亚怎么样了?”来茴蓦地想起A城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不觉惭愧,起初只顾着躲他,到现在也对他不闻不问,好像过份了些。
  谢家逸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上次两人将话摊开来说后,因为怕肖钰尴尬,他也没去找过徐亚,只偶尔的从电话里得知他的工作还算稳定,和肖钰仍是暧昧不清,也没听说他们正式交往。
  “哦……好像他工作挺忙的。”他只能含糊以对。
  “只要他过得好就行!”她看看表,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才十点钟!”家逸说道。他实在不愿意她回到周于谦的身边,这就像往他心上戳了一刀,然后提醒他,她还是周于谦的女人。而他要真正地拥有她还得等上半年,这半年不但要忍受自己最爱的人睡在另一个男人床上,更要遵守来茴的约定,不能与她有任何亲密的行为动作。
  他知道,这半年来茴希望跟他无任何关系,她不想自己当个很不像话的女人,同时与两个男人纠缠不清,而他也想完完全全地拥有她,所以宁愿忍耐,哪怕每日每夜都得承受心如刀绞般的痛苦。
  南岭别墅的墙角阴影里,周于谦疲惫地倚着墙,阴沉地看着从跑车里出来的来茴,再看着她进门,如铅沉般的腿微微挪动。
  找了她一晚,担心了一晚,原来是跟另一个男人约会了。
  他讽刺地冷哼,只觉得此时的自己无比可笑又愚蠢。从傍晚得知程兰自杀的消息后,便推却了所有的应酬,他太清楚程兰的悲惨能给来茴造成什么影响。以往只是些小事情,她都会失神哭上很久,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哀自怨。而这次程兰自杀更是非同小可,只要想到来茴难过惊骇的样子,他怎么也无法安下心,尤其是到医院听说她离开了,不知道有多恐惧她受了刺激,而在外面出什么事儿。
  是的,恐惧!一整晚心悬得老高,焦虑地满世界找她,可笑的是,真的找到了,看到的却是她神情自若地从另一个男人的车里走出来。
  而他,却窝囊得像只老鼠躲在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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