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ster!Monster!”他撕破喉咙大喊着,“Help me!”
占星师一把握住他的手,将那手枪抵在自己的心窝,温柔地摇着头,“你错了……为贪婪而灭绝人性的你们,才是真正的怪物……”
“而这一次,愤怒的不是别人,而是我……我所搜集的七宗罪之灵魂,愤怒的居然是我,真是讽刺。”他微笑着,凑近了医生的耳朵。
“那么,来聆听由我指挥,亡灵倾情演出的协奏曲吧!”
他扣动了扳机,在医生错愕的视线下,枪声响了。一条血线诡异地沿着他的胸口急速蜿蜒而下,流过地板,一直淌到地下室的最底层,被那腥臭发黑的泥土吸收干净方才停止。那一瞬间仿佛永恒,异乎寻常的寂静,然而,在医生的耳朵里,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格格的破土之声。那分明是人体的骨节相互摩擦撞击的声音!
首先站起的是新腐的尸体,他无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腹部,仿佛那样就能遮住惨青皮肉上黑红的大洞,遮住从洞里脱出来的一截肠子,一群绿头苍蝇嗡嗡地在肠上安居乐业。接着则是下葬几个月的残尸,用腐烂生蛆的左腿撑住身体,另一条腿则白骨森森,仅靠蚕食未尽的白色肌腱拖动;他那全身腐烂的血色肉块,随着肢体的摇晃而一滩滩地抖落,啪嗒作响;‘他’或许是个女人,仅仅因为她那头黑色的长发,一大把一大把顺着头骨脱落。她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窟窿,嘴唇也没有了,只剩下两排发黄的、肥大的牙齿,因此她似乎有些羞涩,急急举起手掌捂住自己的脸,然而透过那血肉稀烂的骨缝,她那两排牙齿,起先咬合得紧紧的,现在却呲开了一条缝,从那缝里肆无忌惮地笑。
一只雪白晶莹、修长纤细的骷髅手掌搁在了她的肩上,那是被埋的更深的、时间更久远的牺牲品。全身散发着莹白光泽的骷髅,每一个从土里爬出,都自觉排成整齐的一排。骷髅们交头接耳,黑洞洞的眼窝里空无一物,只有点点绿光,令人不寒而栗。
一、二、三!它们迈着整齐的步伐,骨骼间摩擦碰撞之声如同它们行军嘹亮的军号。咔嚓、咔嚓、咔嚓!它们步履缓慢而坚定,途经之地留下了噩梦般挥之不去的恶臭,最终它们雄纠纠气昂昂,千夫一指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占星师张开双臂,热烈欢迎这支骷髅军团的到来。“演出即将开始,”他叫道,“观众准备好了吗?”
“哇!”医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救命!救命!”被他割草般摘去器官的残疾人们,曾经狗一般被践踏在他的脚下,如今,那些地下的亡灵回来复仇了!仇人!黑幽幽的骷髅眼窝里,亢奋的绿光一点一点灼烧着,为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提前预热着情绪。医生用力拉住占星师的风衣下摆,绝望地哀求道:“救救我!钱!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肯救我!……”
占星师只冷冷地睨视着他,那目光尖锐得简直像一把刀,“你的命太廉价了,一分钱也不值。”
话音未落,医生一声悲鸣,早已被骷髅拽住双腿。人类的求生意志是如此强烈,在被亡灵拖入复仇地狱之时,他仍死死揪住占星师不放。仇恨的力量固然强大,然而濒临死亡的人类同样不容小觑。即使身体被撕裂成两半,即使下半身进了地狱,至少,他也要上半身逃出去——
“非常遗憾,”占星师蹲下身,认真捧起他的脸,“不让它们餍足的话,连我也会被怨恨的哟。”
他轻轻伸出两指,做成剪刀状,那动作他仿若信手拈来,秀雅之极,然而在医生眼里,那却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可怕的手势了……!
喀嚓一声。占星师剪断了自己的衣服。
不幸的医生顿时如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树叶,箭一般被卷进了骷髅们的雪白骨海。它们争相撕扯、啮咬着他的身体,他的血肉,拼命把那热乎乎血淋淋的肉块粘在自己枯瘦的骨架上,似乎那样它们就可以再度获得生命。医生发出了心惊胆战的哀嚎,那一阵阵杀猪似的嚎叫令人头皮发麻,毛孔直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剧烈挣扎,挣扎得血肉四溅,但他最终还是渐渐沉沦下去了,沉没在这片亡灵的白骨之海中……
占星师伸手打开了房门,这屋里的臭味让他难受极了。他凝望着刺目的血色残阳,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他不想,也不愿回身看那房里的惨状,剩下的一切都交给警方处理吧。亡灵协奏曲,但愿以后再也不要听到,他抚摸着自己的胸膛,枪伤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平复如初,而那用于召唤骷髅的宝贵血液,又得吃掉多少女人才能补偿?
对了,还有一件事——怀里夹着的“风景”画。他看走眼了,原以为画中央是一轮硕大的紫黑色月亮,其实不然。画中站着一个全身黑色的男人,黑得几乎溶入那浓浓的黑夜中去。他背着身,手握一柄月牙状的巨大镰刀,刀刃上闪烁着荧荧的暗色光芒,恰恰酷似那月亮。
“哈迪斯之月……我怎么早没想到……”他沉思似的眯起双眼。几乎在同时,他的目光扫向几乎被他遗忘的两个人,他俩还在昏迷。
“说起来,我还真有点饿了。”他习惯性地坏笑了一下,接着,抱起了颜无月。
后记:颜无月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占星馆硬邦邦的红木八仙桌上,而占星师一本正经端坐在箱子里,一边吮酸奶一边看报纸。对于她连珠炮似的发问,他只是无声地指指报纸,并不作更多回答。
报上说,昨日,H市附近G镇一栋别墅里传来阵阵恶臭,大胆乡民于是发现恐怖一幕:别墅里竟有三四十具腐烂程度不同的尸骨,堆积如山,现场血肉横飞,惨绝人寰。据称该别墅属一美籍华人所有,房主失踪,疑为继911事件之后恐怖活动云云。
“这算怎么回事?”颜无月一脸迷惑不解,“福利院呢?还有那个什么恩宠十字医院呢?那一堆尸骨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一眼瞥见占星师躲在报纸后阴笑,飞身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说!看你那副坏笑,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占星师连连摆手,“总之,鬼魂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报仇雪恨,从此它们不会再显灵了。”
“真的?那个小绢也不会在厕所里唱歌了?”
“是的,所以黄护士可以安心了,”他低声对自己说道,“尽管她昨天便失踪,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可是,”颜无月一反常态,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其实我倒觉得,那个时候,小绢的鬼魂,说不定不是为了报仇……”
“她的歌声单纯而快乐,”她黯然道,“想唱就唱,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也许,因为在校医院的日子是她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时光,所以,就算肉体死了,灵魂依然徘徊在这里,继续歌唱……对了,杜医生怎么样了?”
占星师微微一笑,“迫于人类的负罪感,他自首去了。”
“他是个好人,是真正关心小绢的人……可惜,为了给小绢报仇走错了路,就算把那些残害小绢的人统统杀光,我相信在天之灵的小绢也不会开心的……”颜无月正沉浸在感伤的少女情怀里,突然发现箱子里的占星师神色不对,马上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占星师轻轻捂住嘴巴,“某人不是从不相信鬼魂、亡灵之类的吗?无神论者!”
“……当然不信!那是人类临死前残存的意识好不好!对了,”她突然停下了目光,狐疑地打量着墙上的画,指着问,“你从哪里搞来的?扛大镰刀的男人?”
“这个嘛,”占星师用力吸了一大口酸奶,“正常的商务往来,客户送的。”
颜无月愣了片刻,突然叫了起来,“我不信!你又在瞒着我!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
“也许吧。”占星师意味深长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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