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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生死两茫茫》--作者:木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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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1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是去看一位好友,顺便过来拜见萧大人。后来,情形有变,萧大人派老夫领十几个官兵暗中保护大小姐,待过得此界,再行离去。”

  “没见你们从何处来。”

  “回大小姐,我等一直沿河套行走,方才听得声响赶过来,已有些晚了,伤了都尉,也令大小姐吃了惊吓。老夫惭愧得很。”

  杜超对公主道:“既然盗贼已退,我等赶路罢。”

  公主道:“贼兵并无多少伤亡,日后必生祸端,不若今日一并锄除,以绝后患。”

  杜超又对萧竹贤道:“大人,既是知道此处有盗贼出没,就该早早告知,我等也好劝阻大小姐缓行几日。如今这般,怎么好?”

  萧竹贤赔礼道:“大小姐时刻金贵,在下岂敢因几个强贼而误大小姐行程。只是谋划失周,惊了大小姐,着实该死。”

  话音未落,周围呼哨声不绝,眨眼间,三十余人呈半环状围过来。当中六名大汉高坐马上,盔甲裹身,各执兵刃。

  老舵主笑道:“这下可好,全部到齐。”

  萧竹贤左右打量六人,心中吃惊非常,没想到贼子们会倾巢出动。六人正中,一位大汉,面色黑黄,年若四十,怀中抱着一口九环鬼头刀,正是赛伯龙。萧竹贤暗道:“此贼怎会在此出现?”赛伯龙左边那位更让萧竹贤吃惊,那人是前任昌盛府都尉马见良,“他怎会落草为寇?”右边那位不是别人正是刘得虎。

  萧竹贤用手一指刘得虎道:“你这贼子,不思悔改,敢在此继续做恶,真是亏对时保正一片钟爱。”

  刘得虎笑道:“萧知府请别在此显摆。你绝没成想还会见面罢,此地不是昌盛府,此处是百里柳树堡,半夜常听鬼哭神叫。莫说你们这些老老少少不中用人来,便是千军万马到此,顷刻间也叫他灰飞烟灭。正所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哈哈哈。”

  萧竹贤唤过一小校,低语几句,小校领命而去。萧竹贤道:“好大口气,本府想知道,今日你等在此拦路想做甚么?”

  刘得虎嘿嘿一笑,道:“萧大人也会单刀直入。我等今日拦住各位不是为财,我们寨中金银这辈子够用。大人也知道,我吃那顿棍棒不正是为那位天仙妹妹吃得么。这妹妹一进昌盛就有人递信给我大哥。我本想在大哥面前露个脸,不想,遭人暗算。我现时想知道,那夜暗中使黑手那位朋友今日来了么?”

  萧竹贤心里先吃一惊,这些贼子竟在昌盛做了眼,抑住怒气道:“他们几个稍后就到。本府有一事不明,你等如何知道我今日路过此地?哦,对了,你等在城中有人把风。你等为何要在我眼皮底下做眼?噢,是为了抢夺钱财。”

  刘得虎得意道:“知府老爷,你也不必太明白,不过你若是把那位天仙妹妹留下,那什么都明白了。”

  萧竹贤冷笑道:“你可知强抢民女要杀头,何况,这位民女非同寻常。”

  赛伯龙哈哈大笑道:“你这狗官罗罗嗦嗦净说废话,我等在此做营生,早将吃饭家什扔到阎王那儿去了,还留给你杀?”

  萧竹贤笑道:“你如何又流落到此?”

  赛伯龙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你这狗官,害了我两位兄弟,还抢了悦君姑娘,大爷是一路追你到这里。本来等时机一到才下手,不想你早早送上门来,今日恰好为你定下忌日,柳树堡就是你埋身之地。”

  银枝和杜超早已气得按奈不住,宝剑抖得嗡嗡响。公主低声道:“没有萧大人发话,不得妄动。”公主心知萧竹贤在拖延时间,只不知他等什么。

  萧竹贤低下头叹道:“唉没成想来这里做官,却遇上这等晦气事。”言罢,眼中显露无奈,大声道:“拿酒来。”家丁将最后一坛酒捧上,萧竹贤心道:本来留着过了柳树堡再喝,看来,只好提前用了。哗啦哗啦倒满酒碗,一边喝一边笑道:“好酒,痛快。”竟连吃六碗,已有些醉态。

  赛伯龙不知萧竹贤此举在卖什么药,但知夜长必梦多,便催刘得虎赶紧动手。萧竹贤哈哈笑道:“你等急甚?害怕我跑了?不如下马来吃碗酒,方觉够味。”正犹豫间,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只听一人高喊:“莫动手,时俊杰在此。”时保正下得来马,跌跌撞撞奔到眼前。萧竹贤一把抓住他,瞪眼骂道:“你这老东西,看看你那好女婿在做甚么事,真让你祖上荣光不少。他那棒子吃得冤枉么?”

  时俊杰一见眼前情景,又惊又怕,哆嗦道:“姑爷,你这是做甚?纵使大人棒打几下,也不该刀枪相见啊,快收手,随我回去。”

  刘得虎见萧竹贤将岳丈搬拢来,又气又恼,紧忙对时俊杰道:“您快些回去,此事与您无干。”然后用枪指着萧竹贤骂道:“狗官一人做事一人当,为甚要把岳丈请来?他不来我还不想做得太过,眼下丑行也被他见了,索性丑到底罢。”刚欲动作,时俊杰忙跪下,哭道:“姑爷,千万不可动手,杀了朝廷命官要满门抄斩,你不看老汉薄面也该看在莲儿跟孩子份上,孩子小小年纪也要随你被杀头么?”

  刘得虎闻言如雷轰顶,倘若儿子那白白嫩嫩小脖子上也架一把锋利刚刀,当真比杀他十次还难受。顿时脸涨如血,浑身百芒穿刺,由不得大哭道:“老岳丈我也没有退路,银子我已留给莲儿和孩子,尽够一辈子花用,你快领他们逃命去罢。”

  萧竹贤怒不可遏,骂道:“你这不忠不孝之子,脑袋让猪拱了不成?本府在此罗里罗嗦,为甚?还不是看在时包正面上,在挽救你一家老少?你真以为本府害怕你等?单凭你等几个蟊贼也想成气候?少刻便让你等知道本府厉害。只是那时尔等头上就多了两条罪状:蓄杀朝廷命官,抢夺他人财物,死罪无赦,满门抄斩!”

  此言一出,当即十几个喽兵扔掉刀枪,撒腿向林中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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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1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赛伯龙一见,大喝道:“休听他咋呼,今日动手是死罪不动手也是死罪,各位弟兄一起做了此事,分了银子,各自快活去。”

  萧竹贤冷笑道:“你孤家寡人一个,死便死了。犯不着拖住十堡八乡乡农一起做鬼。”

  刘得虎将枪一扔,滚落马下,跪到萧竹贤面前,哭道:“刘某已是死罪,也知难赦。只求大人看在我岳丈面子上饶过我家妻儿。”

  马见良见状大骂道:“刘得虎你这个窝囊种,拖我入伙时倒象条汉子,紧要关头却折了筋骨,成了面人。”言罢,摆动大刀直扑过来。一瘦小身影一闪,喝一声:“下来”,马见良登时被摔到银枝足下。银枝刷地一剑,挑断他左腿筋。杜超一见,心里吃惊道:“那老头儿身手好快,难怪萧大人如此托大。这位梅公子当真狠辣些。”

  黄老舵主走至刘得虎近前,笑道:“尊下还认得老夫么?”刘得虎瞅了半天,狐疑问道:“您老人家是哪一位?”黄老舵主将眼一眯,道:“三天前,我去昌兴接闺女,你还坐过我那驴车。”未等老舵主说完,刘得虎七个魂儿飞走六个,“你……你还没死?你怎么找到这里来?我料定你必死无疑。”

  老舵主哈哈大笑,道:“你那蹄子软绵绵没长硬壳,倘若真是个老弱之人,只怕也当真难活。就算我死了罢,不过,你带着一个死魂儿找到你等那老巢,老夫还得谢你。”刘得虎羞愧难当,伏地不动。

  赛伯龙跳下马来,哈哈笑道:“没看出,这里还有位高手,识得此刀罢。”

  老舵主冷笑道:“‘榆林三龙’,有些名头。你那九环鬼头刀也练出些味道,只是怎就来了你一条龙?”

  赛伯龙低吼一声,悠地推过一刀。

  黄老舵主先自一惊,这一招看似平淡,却蕴含精妙,后边必然刀法如风,不由往后闪避三步。追风刀法便滚滚而来,身边一棵碗口粗柳树刷地拦腰被削断,竟丝毫不影响刀法施展速度。

  银枝也暗吃一惊:“这泼皮,大半年不见,武艺又有长进。”

  老舵主闪避间,自腰间解下百金赤练鞭。那鞭也非同寻常,能刚能柔。柔时如眠蛇,刚时如金剑,抽、刺、扫、砸无不精到。

  二人武功绝伦,转眼急斗百余招。黄老舵主暗暗佩服,好武艺,好刀法,可惜入了邪道,辱没一身功夫。赛伯龙也知对手是谁了,心中赞叹不已。江南第一镖头!果然名不虚传,倘若再年轻些,我怕是斗不过他。

  二人急斗正酣,那边,校尉已然请来两位郎中给赵都尉治伤。

  银枝左手执剑,右手中暗扣一枚透骨钉,随时准备出手相援。

  萧竹贤则紧盯着另外三个贼头,见三人对眼前这一幕似心存他念,既无出手之心,也无退走之意。细观三人相貌,萧竹贤突觉三人似曾相识,尤其南边那位:八字眉、宽额头、鲶鱼嘴。追思间,突然心中一亮:是他们三个。

  老舵主苦战赛伯龙不下。安阳公主渐渐难受,因见老舵主白须飘飘,仍以短小身躯缠斗壮年贼首。遂对杜超道:“你去帮把手。”杜超方待出手,恰好萧竹贤目光投过来,示意勿动,以免局势失控。杜超也明白,在此等狭小区域争斗,与老舵主各有顾忌,反而不能全力施展,让对手有可乘之机。公主见萧竹贤脸上隐现胜算喜色,倒也心安。暗自赞叹一番。

  此时,柳林深处飘来一股烧焦糊味。萧竹贤闻到,心头一喜。便命官兵大声喊: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二十余官兵扯开喉咙,一气大喊,声音如涛,惊起远处群鸟乱飞起来。

  黄老舵主多年未遇如此对手,正杀得兴起。闻听喊叫,情知胜机显现,抖擞精神,加力应战。赛伯龙不知有何变故,喊声扰了心神,气势虽在,但刀法中却已渗进一丝慌乱。这一细微变化并不为外人所知,然老舵主却已感受到,兴奋之下,神出鞭外,竟随即变化出几招新式,颇为自得。

  萧竹贤见那三个贼头慢慢后退,却将喽兵推到前边,暗骂道:“好贼子,好算计。”三人确实已算计好:倘赛伯龙赛大哥不能取胜,三人更是难以抵挡,他是为那姑娘,我等却为了甚?便取胜那老头,自家并无好处,只怕此地也难以久留。若三人一起抢了那姑娘远走倒也颇值。由此,立马蓄势,静观其变。

  老舵主本觉胜券在握,三百招内必胜赛伯龙。却不知赛伯龙虽然粗疏,并不莽勇。心知今日若不胜这老家伙,莫说要夺那位天仙,只怕自家脑袋去了那里都难知。那兄弟三人至今不动手,分明在观望,惟有力胜,方可激起三人欲望,三兄弟才会有所动作。电念之间,竟能静心沉气,暂将烦扰抛却脑后,仔细应对。

  老舵主不知赛伯龙心念有此变化,尚一心为胜而战,赛伯龙却为性命和美女而斗。相比较,老舵主已输半分心劲,加之激战已久,又见赛伯龙心法、功法已回上乘境界,不免增生一丝气馁,疲态隐现。

  赛伯龙使出十二分功力,催动鬼头刀。老舵主只得略略回收,攻四守六。银枝暗叫‘不妙’,收起透骨钉,仗剑欲上。

  那三个贼头业已看出端倪,知道此时一冲必然得手,发一声喊,冲杀过来。这一变故实出萧竹贤意料。银枝见强贼突袭,挺剑迎上。三强贼意在公主,并不与银枝过多纠缠。喽兵与八名校尉混战,‘鲶鱼嘴’抵住银枝,另外二人来抢安阳公主。

  杜超黄兴迎上挡住二贼,却将公主与萧萧陷于无助之境。萧竹贤抓起刘得虎那杆长枪,挺立在二位姑娘面前。但有喽兵来袭,挺枪刺死。虽武艺平平,却有无畏之心和一身凛然正气。公主暗自点头。

  一经过招,二位锦衣护卫却暗叫‘惭愧’,二人虽为宫中侍卫,技法纯熟,怎奈从未经历血腥搏杀,与悍贼相比顿时显露出稚嫩之气。又兼使用短兵刃,一招一式皆含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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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1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银枝眼观六路,见另外两强贼迫得杜超黄兴连连后退,已渐近公主与萧萧,大急之下,拼死狂攻十数剑,威势难挡,将‘鲶鱼嘴’肩头铁甲削散,散落铁甲碍住‘鲶鱼嘴’施展,银枝晃动一剑,反手斜劈,生生将‘鲶鱼嘴’左臂削下,复一剑,穿透前胸,‘鲶鱼嘴’当即毙命。银枝更不怠慢,飞身来救二位护卫。

  三名贼头这一冲,也乱了赛伯龙阵脚,他对三人甚为了解,知道三位是想抢那天上之女,然后弃他而逃,自家一番心血岂不白废?大骂一声,撇了老舵主,催动大刀呼啸而来。

  银枝挺剑相挡,赛伯龙使出毕生功力,将他连人带剑一同击到一旁。黄老舵主挥鞭随来,赛伯龙已近癫狂,刀法无章,威势依在,将老舵主迫后,飞身直扑安阳公主。

  萧竹贤早有拼死之心,一见赛伯龙来,挺枪而上。二人武艺相差悬殊,若一交手,萧竹贤必死无疑。公主一撩面纱,清斥道:“住手!”此一声喊,虽未用干云之气,却如嘈杂中一声清扬琴音,所有兵刃尽停住不动。公主道:“我乃安阳公主,各位在我面前撕杀,我岂可袖手不管?我手无缚鸡之力,若有人想杀我尽可过来。”随即跳下马来。

  见她气定神闲慢步而来,玉面生威,白袍迎风飘动,双目秋月映波,真如天娇临界,又似神女下凡。所有心神皆为之所慑。

  赛伯龙呆楞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若未见安阳公主岂不枉活四十载?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在公主足下。”话音未落,九环鬼头刀已架在安阳玉颈上。

  一时间,所有目光皆失了神,所有血液皆凝似冰。

  安阳将手指一扬,对众人轻声道:“勿动”,然后伸手捏住鬼头刀背,双眼紧盯住赛伯龙,那目光满含秋月之灵、寒冰之冷、轻蔑之笑,傲然之威,嘴角抿出笑意来,轻声道:“真是一把好刀,可惜没有用到妙处。”

  赛伯龙只觉冷气瞬间侵透满身,连呼吸都停了。

  安阳双手将九环鬼头刀抽来,扔到尘埃中,笑道:“跪下。”

  赛伯龙眼睛望住安阳公主,缓缓下跪。四周一片寂静。萧竹贤悄然将铁枪抵在赛伯龙后心。另外两个贼首见状,抽身欲去,被老舵主和杜超、黄兴一起拿下。随后二位护卫一左一右护住公主。

  一赤面公子自林中疾驰而来,一眼瞥见赛伯龙跪在公主面前,后心被萧大人抵住。不问端的,当即飞身抢来,金刀逼住赛伯龙,跪于公主面前道:“大小姐贼巢已被剿清,听候吩咐。”

  公主微笑道:“甚好,剿灭彻底,没有后患。将一干贼子押下,交付萧大人发落。”

  待将大小贼子一同收押,萧竹贤不由瘫倒在地,面色煞白。公主行至近前,善意笑道:“大人如何此时倒显惊慌失色?”萧竹贤跪伏在地,颤声道:“微臣愈想愈后怕,方才若非公主略示天威,几乎酿成塌天大祸。微臣死十次也不足以谢罪。”

  公主笑道:“大人请起。方才本公主虽有惊却无险,倒是大人不顾安危,时刻有生命之忧。我知那贼子决然不会杀我,才镇静应对。”

  萧竹贤心中既赞佩又羞愧,道:“公主真乃天人临界,微臣之命当真拜公主所赐。殿下如不降罪于臣,只怕臣下心中更加羞愧难当。”

  公主道:“我本是朝廷一介子民,自当与各位一样,有喜同乐,有难同担。今日之事再休提起,快去安抚死伤官兵罢。”

  萧竹贤眼中溢满泪水,转身去了。萧萧惊魂甫定,瞪大眼看着公主。公主笑道:“别惊呆呆发愣,换了你,也一样。”萧萧始才上来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只当今日要大祸临头。如公主有甚闪失,我们一家皆是千古罪人。”公主摇摇头,笑了。又问道:“方才那位赤脸公子也是府上之人?”萧萧道:“他不是别人,正是梅家二哥铁枝。”公主闻听,登时笑道:“如何一点都不象他。”萧萧笑问:“什么不象?”公主道:“你去叫他来。”

  铁枝方听银枝断断续续讲起安阳公主,萧萧便过来叫。铁枝心里既欢喜又难过,行将来,跪地行礼。公主道:“起身。你是哪位?”铁枝低声道:“我是梅家老二,铁枝。”公主心里一阵难过,略略平息一下心情,道:“当年你最老实,现在还是如此。只是模样已认不出。”铁枝眼圈登时红了,鼻翼阖动着,道:“难得公主还记得。”此话若出在别人口中,只怕公主会不喜,出在铁枝嘴里,公主自然体味出一丝酸楚。

  公主转过身去,稍刻,问道:“你是如何到得此地?”

  铁枝道:“受王爷指派,暗中专侍保护公主。”

  公主怔了一下,笑道:“这皇叔总爱到处显摆。你怎么听命于皇叔?”

  铁枝便将王爷与镖局之间协议略微一讲。公主点头道:“这就是了。”随即道:“招呼人上路罢。”铁枝领命而去。黄兴将公主那匹白龙马牵到一边侯着。

  萧萧一手扶着银枝肩头,一手为他抚后背,拽他过去看郎中。方才被赛伯龙击倒,此刻心里一阵阵发闷,显然受了内伤。

  董俊、黄彪押着四五辆马车也赶来。老舵主正向二人讲述方才惊险一幕,末了,老舵主赞道:“这闺女好见识好胆气,老夫行走江湖五十多年,也未见今日阵势。一柔弱女子竟视锋刀利刃如无物,纤纤手指拿捏刚刀似走针捻线,绝非凡人可比。”

  萧竹贤命校尉将五名贼首紧紧捆绑住。又将诸多喽兵训斥一顿,发散回家。此时心神松弛下来,酒劲却上来。

  时俊杰走至刘得虎跟前,一巴掌掴在他脸上,骂道:“你这混帐东西,险险被你害了性命。”萧竹贤将他推到一边,故意道:“你若不被女婿唆使,半路拦截,延迟行程,怎会有今日之事?惊扰公主,你也有同等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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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1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得虎赶紧分辨道:“大人我岳丈半路拦截不过想替小人讨个公道。他并不知大人因何路过,更不知公主也在。若知,决然不会拦截,我若知那是公主,也决不会在此参与拦截。”

  萧竹贤看着时包正道:“你无意中帮了贼子们大忙,罪过不轻。罚你回去取几床被子。再到附近几个村落招呼一下,让乡农把那些死喽兵认了去,记下户名,过几日交与府衙。另外,做四口好棺木来成殓阵亡兵士。”时保正唯唯领命而去。

  杜超过来与萧竹贤告别。萧竹贤牵着龙驹,送出公主一程,弓身施礼道:“微臣今日深受启发,更知‘英勇’二字该当何意。若有幸得以进京拜见,当奉美酒千杯,以示谢意。”

  公主笑道:“你本我朝贤臣,少说逢迎之语,但能勤政爱民便是丰厚馈谢。”言罢,催马而去。铁枝、董俊、黄彪与萧竹贤道了别,一同随往。

  萧竹贤正与老舵主商量事情,铁枝骑马又回。从怀里掏出一面三角旗,抖给二人看,问道:“老舵主可认得此旗?”老舵主端量旗上那个‘魏’字,脸色凝重道:“这是‘魏北镖局’旗号。三年前,三个镖师章齐、陈光、王凌德侵吞八万两镖银,销声匿迹。魏老镖头赔上所有家当,还了人家三万两银子,而后走投无路,老夫妻悬了梁,一双儿女至今未知下落。怎在此处还有‘魏’字旗号?”

  铁枝指着那‘鲶鱼嘴’道:“老舵主看此人象谁?”

  老舵主将目光投过去,拍一下腿叫道:“看我这老糊涂,‘鲶鱼章’嘛,半点不错,此人我见过好几次。没成想三人原来藏匿在此。”

  萧竹贤道:“另两位想必是陈光、王凌德,只比告示上略胖。那‘鲶鱼章’方才我即认出。真是踏破了铁鞋,也不如机缘凑巧。”

  老舵主手捋胡须,仰天长叹道:“老夫妻在天之灵可安息了。”对铁枝道:“留意老魏家一双儿女,找到他们来昌盛见萧大人。”铁枝一一谨记,低声告诉萧竹贤道:“共抄到三十多万两,都在车上。”萧竹贤点头道:“顺便告诉公主一声。”铁枝答应,拜别而去。

  萧竹贤撒目环顾,想起方才一幕,仍有余悸,后果不敢设想。正惴惴间,校尉来报:大人赛伯龙求见。萧竹贤点头道:“带他过来。”

  四名小校持刀架过赛伯龙来。

  赛伯龙满面喜色,对萧竹贤道:“赛某两次败在你手下,此次心服口服。”把目光转向老舵主,道:“赛某一向不把别人放入眼中。此番,见识了黄老头一身好武艺,赛某好生佩服,下一辈子一定再找你比试。”

  黄老舵主哈哈一笑,道:“你也不必沾沾自喜,若是我家小四儿来,只怕你也没有机会与我过招。你虽然名头很大,名声却很臭,武艺虽好,人品却差。下一辈子若托生一条好汉,我便与你比试比试,不然,我决不与你过手。望你在阴曹地府好生修炼罢。”

  赛伯龙那一脸喜色渐渐退去,望住萧竹贤道:“赛某今生作践女人无数,从未有过悔意。今日得见安阳公主,方知刘得虎之言不虚。为她做强盗,砍十次脑袋都值。在她眼里,我当真连猪狗都不如。”言罢,赛伯龙脸上又显出怪异神色,道:“此番遭大人所擒,赛某甘愿就地被砍头。若能将赛某葬于此处,下一辈子,便托生一条狗也不再咬人。”

  萧竹贤见他说得情真意切,倒生出感慨:“‘人至将死,其言也善’,此言甚是。”因吩咐官兵挖掘一坑。赛伯龙道:“需用九环鬼头刀砍我脑袋。”随后又笑道:“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家脑袋会被自家刚刀砍掉。”

  坑掘挖好,赛伯龙走过去,跪在坑边,回头对萧竹贤道:“悦君姑娘也是个美人,只是比不过安阳公主。好好待她罢。”

  萧竹贤闻听,苦笑不得。

  校尉拾起九环鬼头刀,抡圆了,一刀下去,嚓地一声,赛伯龙那颗大脑袋便滚进坑里,沾满泥沙,兀自怪笑,一腔污血喷涌而出。吓得其余几个贼首面如死灰,浑身筛糠。

  校尉将尸身踹进坑里,连同那把九环鬼头刀一起葬了。

  转眼,时保正派人送来五床新被子,萧竹贤先在车上铺了三床,将赵都尉抬上去,又盖了两床。这才返回昌盛来。老舵主想起一事,对萧竹贤道:“也不知李老汉是否已接回闺女,他那驴车也弄丢了,回去多赏几个。”萧竹贤笑道:“承蒙老舵主费心,小弟一定照办。”

  次日升堂,先审前任都尉马见良:因何落草为寇,共抢劫多少财物,害了多少人命。马见良吃了一顿板子,终于一一招供。画押收监,打入死牢。再审刘得虎:何时做贼,因何在城中布上眼探,抢劫多少财物,害死多少人命。刘得虎情知罪孽深重,为不累及妻儿,将这几年所有作为细细道来。及至说到‘原想不久即要设计劫持萧夫人’。萧竹贤暗吸一口冷气:“倘不是公主玉驾昌盛,引出贼子们,只怕悦君已陷魔掌。”

  刘得虎画过押,被收入牢中。陈光、王凌德也一一招供,收入死牢中。

  复派人到‘魏北镖局’所在南塘府报知:镖银失窃一案主犯尽数收监,请南塘府知府派人押解回去。南塘府知府马贤得悉此情,甚为感激,一封奏折上报朝廷,祥述萧大人擒贼之功。

  安阳公主一行来到昌兴,稍做休整,随后察看民情,召见当地官绅,慰勉劝戒一番,便即起身回京。一路上,细想昌盛之行和百里柳树堡一幕,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怕,也不晓当时因何会生出那等勇气和胆略。思前想后,许多莫名情感如同春水初融,翻涌上来。不由想起儿时诸多欢乐情景,也自然想及与梅家相别前后之苦。原先难以明了之事此刻渐渐了然于心,始知,父皇为何常一人在后花园空亭中,独自饮酒长叹。有谁知晓堂堂皇帝也有许多无奈和忧愁?做好官难,做好皇帝更难。难就难在这些无奈和忧愁无人可以诉说。

  安阳公主回至京城,将此行细节一一禀明父皇,又拜谢了皇叔。萧大人和马大人上呈公文和奏折也到了。公主亲自将公文及奏折取来,转呈父皇。

  平宗盯着公文和奏折愣了半晌,慢慢抬眼望住安阳,道:“你此番出行收益非浅,朝廷也收获不少。不想你真可为父皇分担忧难了,父皇生你胜过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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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1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公主闻听父皇之言,起始喜,继而悲。低声道:“倘若安阳真是位皇子,父皇当真可以无忧,安阳自会替父皇料理朝政,让父皇安心侍曲弄词,颐养天年。”皇上闻言,心中也起酸楚,稍做平静,笑对公主道:“有你,父皇便心满意足,复有何求?”

  公主也自感心安些。皇上又道:“你走后,王将军每日上朝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不似先前,常借故与父皇攀谈。只是这般也好,省得有人说你闲话。”

  公主淡淡一笑,道:“父皇您观王将军与当年梅……”公主一语既出,顿觉失言,忙收住话尾,低头笑着与父皇告别。

  过了几日。皇上与妃子们亭中饮酒弹唱,恰好一片枯叶飘落亭中,皇上脱口道:“树叶枯萎尚知随风而落,奈何干藤苦缠树身不放?”

  妃子们闻听吓一跳,只道皇上是嫌妃子们老相,一齐跪倒,请皇上开恩。平宗知道诸妃曲解己意,笑着抚慰不已。

  次日早朝,议罢政要,平宗双眼微闭,沉吟道:“昨日院中闲走,后妃出一上联,孤至今尚未应对,请各位高贤助孤一臂。”

  臣子们弓身请皇上赐联,皇上微笑道:“上联是:枯叶尚知随风落奈何干藤苦缠身。”

  大臣们闻听,心中暗自猜疑,不晓皇上意指后妃还是专指几位老臣。

  有位大臣脱口对道:“困乌不晓伴伴归只因吊斗殷敲月。”

  平宗听罢,微微笑道:“妙极妙极”,随身退朝而去。

  安阳公主瞅那落日呆呆发愣,突觉有人扯动衣襟,惊醒回头,见父皇笑眯眯立于身后,急忙见礼,笑道:“父皇今日好气色,莫非有甚喜事?”随又埋怨道:“您来,怎没有人通告一声。”平宗笑道:“是我让她们禁声。你这院子,父皇许久没来,倒有些生疏了。”公主接着道:“正是,父皇早将安阳忘了。”平宗叹道:“你小时最喜伏我后背,看云,看月,看落霞,静默无声,那是父皇唯一安心时刻。只是那时刻太少,且一去不复返。这院子再也难见你那一张笑脸。”

  安阳从未听到父亲如此坦白,今见他喜悦中又自心底流露出感怀,料想是因年岁渐高缘故。端详父亲慈祥脸容,一份陌生感油然而生,内心叹问:这位帝王是我父皇么?那冷酷和霸道眼神如何不见了?

  待她轻轻揽住父皇臂膀,慢慢闲走,心中突然捕捉到一丝明亮欢快、纯真无忧之感,既陌生又熟悉。

  看到水塘中片片落叶,安阳问道:“父皇今早在殿上出得上联关联什么?”

  平宗问道:“你如何知晓?”随即又笑道:“你一定又在偷听朝政。”

  安阳调皮一笑。

  平宗并不言语,往前走几步,停下,道:“吟诗赋对,不过睹物伤怀罢了,无有关联。”

  安阳自然明晓此联之意,也理解父皇此时心情,便道:“据安阳解来,父皇在指:万物运化变迁,皆须顺应自然之道,不宜外力强加。叶子枯萎自然须落,不者,新叶如何能出?然,父皇只出一上对,至于其中之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可以一解而尺度天下。”

  平宗又喜又叹道:“上苍如何将你定为女儿之身?”

  公主娇嗔道:“父亲又在埋怨安阳。”

  平宗闻听安阳称呼‘父亲’,更生亲密之感,开心笑了,道:“现时,与父皇一起用晚膳罢,顺便讲讲那位昌盛府知府。”公主喜道:“父亲不嫌安阳唠叨了?”

  正是霞光万道。

  不过半旬,京城老知府退隐,萧竹贤奉旨进京接任,总领京城政务。既得公主赏识自然也惹人羡妒,一时间,京城街头巷尾议论颇多。好在萧竹贤在昌盛政绩显赫,来京又殷勤施政,朴实肯干,敬上怜下,不久,表面即告风平浪静。

  这日早朝后,王云鹏被一宫中使女偷偷叫住,言称公主有请。王云鹏喜上心头,紧随使女往安阳宫来。行至宫门前,见公主玉轿已备好,公主站在轿前,遂施礼相问:“公主欲往何处?莫非需我护驾?”公主笑道:“正是,去你府上。”王云鹏吓一跳,惊疑道:“公主去我府上做甚?”公主道:“无须惊慌,随我来。”

  王云鹏去牵了马,随在公主轿后出宫去。一路上苦思如何应对,甚至连见夫人后诸多解释也想全了。岂料,公主玉轿拐个弯,并未往自己府上去,不禁放下心。

  公主在‘梅府’旧院前落了轿。王云鹏赶紧下马开锁,笑道:“原来是来这里。”公主揶揄道:“这一路,你没少担心罢。”王云鹏笑道:“那里会担心?公主玉驾蔽府,乃是府上之幸。”

  公主径直走进,在庭院中漫步而行。眼睛不时专注于某一物件或景致愣神,或灿烂一笑,或黛眉紧皱。

  王云鹏随在后边,察看良久,忽然明了:公主是在回想儿时在此玩耍情景。孩提时自己也曾来过一两回,遇见公主与梅家孩子一起疯跑疯闹。但梅家已离京多年,她因何欲来此回念儿时光景?先前用大轿请她都不愿来,今日是甚么风倒吹来?

  公主转悠半天,停下,突然回转身来,眼睛盯着王云鹏看,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想向将军讨要一件东西。”

  王云鹏怔愣之下,脱口笑道:“莫说一件,十件八件又有何妨?只不晓公主要甚么?”

  公主似笑非笑道:“将军如此慷慨,我便直说。我只想要这座旧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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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云鹏吞吐道:“这……”

  公主道:“将军适才却大方得很。”

  王云鹏笑道:“我以为公主是要什么宝贝,原是这旧院子。此院是皇上所赐,我不太好说话,万一有朝一日……”

  公主立刻道:“你是怕父皇怪罪?无妨,我只需你点头答应。父皇那边我自会说明。”

  王云鹏遂应允道:“不过一座旧院子,便送你有何妨?只是公主能否明示:因何向在下讨要一处旧院?”

  公主转身又缓缓行去。无限神往道:“我三岁时,母亲便去世。五岁那年,随姨母第一次来梅府,便喜欢上这里。在梅府无论怎样玩闹,都不会招人呵斥。梅夫人温柔善良,做得一手好莲子羹。有时,玩困了累了便在此吃住下,这里才真正象个家。我有两位嫡亲王兄,却只顾费心讨父皇欢喜,都不似金枝那般处处呵护我,关注我。金枝当真象一位长兄,手温暖有力,握住他,心中既安然又舒服。即便我用劲打他,他都不会真正还手。我虽也被他气哭过,现在回想,他做得并无差池,倒是我常使小性子,摔脸给他。

  有一次,玩得困了,我便在亭中装睡。他看见后,低声来叫‘安阳’,将我背回屋里,给我盖上被子。那时,我真想突然跳起,大声吓他一吓,可我终于忍住,我怕当真吓他一跳,他再也不肯背我。”公主脸上显出幸福神采,引得王云鹏心中酸气翻涌。

  公主又停下来,看着王云鹏,道:“那六年是我最快乐一段时日,一直到现在都是。”公主用手指住一亭子,欣喜道:“看那亭子还在。”

  王云鹏顺公主指引望去,见那亭子立于一座假山旁,朱漆剥落,已失去往日颜色。

  公主叹口气,羞赧一笑,道:“本不该在王将军面前诉说这等旧事,也是我得意忘形了。”

  王云鹏摆手道:“公主肯把心里话讲与我听,也是把我当朋友待,在下甚为感激。明日我便将东西搬回府中,打扫干净院落,送与公主,不,应说是送还公主。”

  公主闻言大喜,紧忙施礼相谢。随后开心蹦跳起来。

  王云鹏从未见她如此欢喜,心道:“早知她这般喜欢,当即送与她就是。”

  公主回宫时,一老者和一少年正在宫外苦苦等候。护卫见公主轿子近了,说道:“那便是公主到了。”老者方欲向前,被护卫拦住。护卫迎上,弓身禀道:“殿下,有一老汉要见您。”公主掀开轿帘,见是黄老舵主,忙命落轿。老舵主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与公主,道:“这后生从边关来,持有一封加急信件。昨晚到时,城门已关。因大声吵闹被关进牢里。幸亏萧大人及时过问,才得今早放出,寻得老汉处,要老汉带来见公主。”

  公主见信用蜡封住,上画一枝箭,急忙拆开,略览一下,顿时吃惊,谢了老舵主,方待责问护卫,见那少年衣衫褴褛,又忍住。不消说,准是与守城兵士一样,看衣行脸色。公主便匆匆上轿而去。

  老舵主领少年自回镖局,让华氏烧了热汤,盛与少年洗浴。那少年名叫何亮,是玉枝新结识兄弟。待洗罢,老舵主找来玉枝一件袍子与他换上,询问他玉枝在边关情形。何亮哎哟一声,回身从包裹里取来一封信,交给老舵主,道:“俺险些忘了这封信。”随即,又将玉枝在边关情形略述一二,捎带道:“听说辽军要来攻城,俺得赶紧回去。”

  老舵主看罢书信,叹口气,道:“我年岁也大,不者,此番随你前去。”随后,取来两包银子,一包带给玉枝,另一包让何亮带回家给父母。何亮收了给玉枝那包,另一包无论如何不收。老舵主笑道:“这是你哥所吩咐,老夫焉敢不照办。”硬塞过去。何亮遂感激收下。老舵主又再三叮嘱何亮,让他转告玉枝:沙场上刀枪无眼又无情,务必多长几只眼睛。

  何亮耐心答应。辞了老舵主,整装上马而去。

  老舵主一颗苍心悬起来,再难放下。

  待铁枝听说玉枝在边关情形已是第三天。一言没发,转身去玉枝屋里,盯住那张睡床呆呆发愣。半晌,叹口气道:“悔不该带他来京城。”

  铁枝心下难受,虽得老舵主传话,也不晓玉枝到底在那边怎样。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只有几句话,却一再提到何亮之名。纳闷道:“为何没有提及红英姐?没有见到?又如何认得这位何亮小弟?”思想片刻,突然醒悟,好似没有告诉说红英姐要去边关,只不知那棱小子能不能到大哥坟前看看。

  且道:千里边关,路途崎岖。玉枝单骑一人,且行且住,一路探询汝雯消息。这一日,走进一人烟稀疏地带,周遭蒿草成片,半人高,已枯黄。玉枝心道:“汝雯和清印师傅如何能选这等路径行走?这也不似去边关之路。莫非指路人欺骗我不成?”想罢,将花斑马驱回来路,四下张望。半天不见人影,遂下马来,坐一大石上歇息。

  又过片刻,玉枝听到有人说话,循声望去,见一对中年夫妇提着篮子走来。二人一身簇新粗布衣衫,女人头上还抹了油。玉枝上前问话:“请问大哥,去边关如何走?”

  男人瞪着一双大眼,道:“俺可从未去过边关,不知那么走。”

  玉枝闻听,料知这位大哥没有出过远门,想了想下一个州府名字,玉枝又问道:“大哥,去临潼怎样走?”

  那男人看看玉枝又看看那花斑马,道:“这马乍这般高大呢。”笑了几声,道:“小兄弟,你若用这马把俺媳妇送到俺哥家,俺便告诉你那么去临潼。”

  玉枝见那位大嫂看着花斑马,眼睛流露出羡慕神色,便爽快道:“这也不难,就送她去。”

  男人十分欢喜,忙从篮子里取出一馍馍,道:“看你远道而来,送你馍馍吃。”

  玉枝推辞道:“大哥,我不饿,留着自家吃罢。”

  男人更喜,道:“那自然是好,留着该俺侄女出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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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玉枝将那大嫂扶上马,大哥带路,向西行去。男人告诉玉枝自家叫何三贵,今日与老婆一道送侄女出门。玉枝问道:“出门去哪里?”何三贵笑道:“你怎连出门是甚意思都不知?俺侄女今日要嫁人了。”玉枝恍然一笑。

  走了五六里路,前边有几处房舍,正冒炊烟。走近看,那房舍虽破旧,却甚干净,窗棂上贴着一个红‘喜’字。

  走进土墙院中,何三贵大声道:“哥哥,俺来了。”

  屋内走出一中老男人,腰上围一油渍渍围裙。见了何三贵,笑道:“老三,还雇马来了?”何三贵忙道:“不是雇地,是……是朋友家大小子要送你弟妹来。”

  玉枝闻听,心中暗笑,也知这位老兄是想借那花斑马显摆显摆,却不说破。何三贵给玉枝引见道:“这是俺哥何大贵。”玉枝冲何大贵点头示礼。

  何三贵将媳妇扶下马,让媳妇赶紧进屋忙活去。

  何大贵围着花斑马看,咋舌道:“乖乖,真是匹好马,没出过力。”

  何三贵嘿嘿笑道:“哥哥你进屋,俺打发大小子回去。”何大贵当即嗔道:“人家大老远来,怎么也得吃饭再走,胡闹腾。”便将玉枝往屋里让。玉枝推辞道:“还有他事要办,不敢耽搁。”

  何三贵对玉枝道:“你顺原路返回,往东一直走,穿过一屯子,上了官道往北去,就快到临潼了。”

  玉枝称谢,方欲牵马而去,突从外面跑进一少年来,那少年长得虽黑些,却是眉目清秀,身材匀称,只比玉枝略矮。一见那马,立刻挪不动脚,围着转了一圈,问玉枝道:“哥哥,你从哪儿来?”玉枝方待说是从京城来,何三贵当即道:“这是我侄子何亮。”玉枝随即也报了自家姓名。

  何亮喜道:“俺见哥哥不是这块地人,今晌就在俺家吃饭,正好送俺姐姐出门。”玉枝见何亮性情爽直,也自喜欢,当即答应。

  何大贵笑了,道:“还是人家搭伴能说上话。”因将花斑马拴住,同何三贵进屋忙活去。

  何亮领玉枝到西屋见姐姐荷花。玉枝见荷花穿一件簇新红花棉袄,面带愁容,一动不动。心中暗道:“要嫁给心上之人,如何愁眉苦脸,一点喜气也无?若是方舟有今日,定然欢喜。”

  何亮也道:“姐既要嫁人,多少装着欢喜些罢。”

  荷花往炕里挪一下,道:“你说得倒轻巧,俺能装出欢喜来?俺要走了,你又不爱帮爹娘种田,爹满身是病,往后怎办?”

  何亮不屑道:“只知种田能有出息?爹也种了一辈子地,还不照样要甚不能买甚。”

  荷花有些哽咽道:“不种地,吃甚?喝西北风去?”

  何亮仰着脸看天棚,道:“横竖俺不种地。”

  玉枝此刻明白姐弟俩心思,想一想,何亮之言也有道理:一生苦与甘都由老天爷和那块田地说了算,若世世代代皆这般,岂不就是老天爷跟前要饭花子?

  何亮问玉枝道:“哥哥做甚营生?”

  玉枝想了想道:“替人家跑腿办差。”

  “替人家办差?”何亮有些兴奋,道:“替人家办差就能骑上这大马?哥哥你也替俺找个人家,俺也替他办差,骑着大马各处转悠,又体面又轻省。”

  玉枝笑道:“替人家办差可不是件好差使,搞不好连命也搭上。”

  何亮闻听一吐舌头,道:“俺娘,这叫甚差使?要命差使?”转眼一想,又笑道:“哥哥是糊弄俺啊,你怎还干?是不是怕俺抢你营生?”

  玉枝哈哈一笑道:“你若不信,跟我走,我让你见识一番。”

  何亮似信非信道:“真的?不糊弄俺?但凡能干上哥哥这等营生,给俺爹娘挣来大把银子,搭上命也值。”

  荷花赶紧拦住他道:“净胡说,挣来银子搭上命,那银子有甚用?快帮爹忙活去。”

  何亮笑了笑,出屋去。玉枝也随即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无甚看处,遂走到外面。隐约听到一阵喇叭声,呜里哇啦,越来越近,不大一会儿,即看到迎亲花轿喜气扬扬而来。新郎骑在马上,披红挂彩,满脸春风。喇叭越吹越起劲,转眼到了门前,下马落轿,媒人喜滋滋进去接新娘。

  新郎一眼看见院中拴着一匹花斑马,那马神骏异常,虽有人声嘈杂,喜乐震耳,兀自不惊不躁,当真一匹宝马良驹。新郎随父常走关外,竟识得此马,大声问道:“是哪个的花斑忽雷暴?”玉枝见他认得此马,暗自惊奇,上前应了一声。

  新郎官上下打量玉枝一眼,嗡声嗡气道:“卖么?”

  玉枝见他趾高气扬,脸带横相,心里便不悦,淡淡道:“不卖。”

  新郎道:“俺出大价钱,够你吃喝一辈子,你卖不卖?”

  玉枝故意问道:“你肯出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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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郎官道:“五百两怎样?”

  玉枝无动于衷。

  “一千两”,“三千两”。新郎官道:“三千两你能买多少马,还不卖?”

  玉枝连连冷笑道:“想你也未见过真正大钱。在京城,有位王爷出十万两银子欲买此马,我都没动心。”

  新郎不晓玉枝是随口说的,瞪大眼睛道:“瞎吹罢,这马至多值五千两银子。”

  玉枝道:“你见过有人买卖过此马?”

  “没有见过。”

  “既未见过,如何说只值五千两?”

  新郎官显然没了底气,道:“我见过一匹马最高卖过五千两银子。”

  玉枝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既识得此马,当知她非是凡品。若是买回去推磨,只怕五百两也嫌贵。若是将军买去,统兵打仗,怕值五千两。若是将她送与帝王,必值十万两银子。”玉枝自然知道此马是杜大哥所赠,与汝雯朝夕相处全赖此马出力,当真出十万两银子也断不会卖。

  新郎道:“你别跟俺说这些道道,你那马值这么多银子拴在这儿做什么?”

  玉枝转眼见何亮惊呆呆地样子,笑道:“是来帮这位小弟忙。”

  新郎听罢,怔一怔,赶紧抱拳道:“原来是小妻舅家朋友,俺失敬了。”玉枝笑道:“无妨。方才忘记向你道喜,也失礼了。”新郎道:“不打紧。”

  新娘顶着红盖头,由媒人搀着,一步一挪往外走。玉枝分明听到荷花还在嘤嘤低泣。心里感慨道:“既然舍不得父母,心生酸苦,略哭几声自是应该。若那新郎是自己十分钟爱之人,早盼能有一日与他洞房花烛,何必啼哭不住?若是啼哭不住,想必新郎非自己钟爱之人,或惧于权势或碍于情面或被债务纠缠,不得已而嫁。若不得已而嫁,只怕日后必生龌龊。”心念及此,顿又想起宋姝儿。玉枝再未多想,一手拉着何亮一手拉起新郎,走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低声对新郎道:“今日荷花大姐出嫁,我来得匆忙,未备礼物,权将这锭银子做见面礼。望你此后能善待大姐。”说罢,略运玄功,双手一拍,将那锭大银拍成饼儿,塞到新郎怀里。新郎本欲客气一番,待见这般,吓了一大跳,暗道:“俺娘,这人还真有来头,幸亏没招惹他。”赶紧施礼道别。

  何亮道:“哥哥,你怎给他那么多银子?够俺家花大半年。”

  玉枝微笑道:“如是日后能善待你姐,这五十两银子算甚么?”

  迎亲人拥住轿子兴高采烈走了,何三贵夫妇一同随去,唤何亮也去,何亮摇头不动。

  何大贵夫妇望着迎亲轿子走远了,难受好一阵子,方叫上玉枝一起回屋吃面。玉枝吃了两大碗面,吃得额头渗出一层细汗。急着赶路,匆匆告别何家,牵马往外走。何亮几步追出来,道:“哥哥怎说走就走,不带俺去了?”

  玉枝停住脚,甚感为难,有心让何亮随自己去,既可路上做个伴,也可让他随二哥去闯荡一番,或许日后真能有出息。却又怕何家两个孩子同时离家,老夫妇难以承受。正犹豫间,何大贵走出来,道:“拜托大侄子带他走罢,俺知他种不得地,窝在家里也没出息。”何大妈却拉住何亮不松手,也不说话。玉枝最是受不得这种场面,遂对何亮道:“你与父母好生商议一番,我在东边路口等你片刻。”说罢,牵出马翻身上去,径直往东走了。

  玉枝站在路口,等了不一刻,即见何亮心急火燎地跑来。玉枝笑问道:“与父母谈妥了?”何亮得意道:“那是,俺不混出个样儿不回来。”玉枝大喜道:“果真有志气。”因与何亮互报年龄。玉枝大何亮一个月,当即笑了,对何亮道:“这下,我可算有个垫底之人,此后,你只管叫我四哥便了。”何亮自然欢喜,当即叫声‘四哥’,玉枝却有些不好意思答应,嘿嘿笑道:“走罢。”何亮道:“俺给四哥牵马,做马童。”玉枝嗔道:“别作践自己,上来,坐我后边。”何亮道:“四哥别怪俺身上有味。”玉枝单臂一提,何亮顺势跨上马。

  二人上了路,便呱呱唧唧说个没完,玉枝问何亮道:“兄弟心里有甚愿望?”何亮道:“将来盖间大房子,给俺爹娘住。比俺姐嫁的那户人家房子还大。”玉枝道:“听你口气,好似不喜欢那户人家,为甚?”何亮道:“那家人依仗有几个钱,正眼都不瞧俺家,气人得很。俺姐如不是为给俺爹治病,也不会嫁那户人家。”玉枝闻言,心里叹一声。

  何亮又问四哥有甚愿望,玉枝脱口道:“同汝雯一道,背剑跨马,纵横天下。”何亮笑道:“四哥,这得多少银子。汝雯是哪个?”玉枝心下一沉,后悔不该现在提汝雯,只得应付道:“一个好朋友。”何亮将下巴抵在玉枝后背上,问道:“四哥有媳妇了?”玉枝听得心里别扭,登时笑道:“也不是,只是好得不能再好罢。”

  偶得闲暇,玉枝便教何亮几招梅家枪,何亮十分用心,将玉枝所教枪法尽数记住。玉枝大喜,遂细细从头教起。如此,何亮却有些吃不住劲。别看他体格不弱,却因没有吃过苦,也没练过功,施那梨花百錾银枪甚是吃力,比画几下尚可,当真一招一式俱走到位,却显得气力不足。何况玉枝所授枪法中,有许多是自己感悟而演变来,何亮难以悟懂其中奥妙,使起枪来更是不伦不类,格外累人。玉枝看着别扭,却也无从改起,只因既要时刻探询汝雯消息,又要忙着赶路,转呈公主密函。

  这一日,到得一座大镇,名叫马道镇。玉枝喜道:“可好,给你买匹马骑。”

  何亮闻听,惊喜道:“四哥当真要给俺买马?”

  “自然是,再打一条铁枪给你,省你天天喊累。”

  “哎哟,这得多少银子?别让俺花完了,四哥连饭也吃不上。”

  玉枝嗔道:“此后,少这般罗罗嗦嗦,花完了再挣去。”随后又笑道:“来此,兴许还不用银子呢。”

  何亮不知玉枝在逗笑,认真道:“四哥在这儿还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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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枝随口道:“有啊。”

  二人打听得马市所在,先找个客栈喝酒吃饭。玉枝要了一盘牛肉,一条热呼羊腿,一壶酒,二斤饼。不一刻,酒干肉光,何亮抹了一把油光光嘴巴,盯着盘子发愣。玉枝只道他没吃饱,便又叫了一大盘牛肉。何亮却不动筷子。玉枝催他快吃,吃饱去买马。何亮突然张开嘴哭道:“俺爹娘从没吃过这么多肉,俺要送些回去。”这一哭,惹得众人侧目。

  玉枝笑着安慰道:“你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只是往回走,路途遥遥,不定几日方回,只怕那肉坏了,也误了四哥差使。”

  何亮闻听,止住哭声,低声道:“四哥,俺也想快些挣到钱,你给俺找份差罢。”

  玉枝道:“待回京城罢,二哥会带你办差,赚金赚银。只是金银固然要赚,侠肝义胆也不可没有。若只知赚钱,没有一点侠肝义胆便算不得好男人。”

  “俺什么时候才能有侠肝义胆?”

  玉枝忍住笑,认真道:“不欺侮女人和孩子、老人,帮人于危难,敢与恶人拼斗,慢慢你就有那些东西了。”

  何亮十分敬佩道:“四哥,俺定要好好跟你学,将来有钱了,分一半给你。”

  玉枝笑道:“我要你银子做甚。把肉包了,买马去。”

  二人到得马市,何亮牵马在后行走。轰地上来十几条汉子,争看花斑忽雷暴。玉枝吃一惊,赶紧将马牵住,让何亮上去。

  有人随即开价给玉枝,玉枝不耐烦道:“此马不卖,我是来买马。”却有一汉子,酒气熏人,欺二人年少,来抢马缰。玉枝忍住怒气,对何亮道:“他算不算恶人?”何亮胆怯地道:“四哥,咱不买了,赶紧走。”玉枝一甩长袖,喝声‘让开’,那汉子登时跌倒,半天没爬起。众人不晓此为乾坤功,只道玉枝会妖术,哗地往后散去。玉枝便牵马往前行。

  走不多远,一黑脸大汉拦住玉枝,道:“小哥,买马么?”

  玉枝点头称是。大汉道:“请到马厩去挑罢。”玉枝便随他来到马厩旁,见四五匹马正吃料草。玉枝惟独看中一匹枣红马,问道:“那匹枣红马多少银子卖?”大汉伸出两根手指,道:“二百两银子,还配上马鞍。”玉枝点头道:“好,牵出来。”

  大汉将枣红马牵出,随手取来马鞍搭在马背上。玉枝见那马虽比花斑马矮短些,却甚强壮,看样子当真走得远路。当即道:“便宜些,我便买下。”大汉苦着脸道:“小哥,我这马打老远贩来,费了不少草料,要便宜至少也得一百八十两银子,再少就赔本了。”玉枝见他说得恳切,便点头应允,刚欲掏银子,忽然,有人拍了自己一下,玉枝只道是何亮,问道:“何事?”只听哈哈一声笑。玉枝回脸一看,见一大汉,身材魁梧,赤面虬髯,不由大喜道:“杜大哥你缘何在此?”

  杜颢笑道:“自京城相别,我便取道北上,此番回头办事。方才你一进马市,我便认你出来,又兼你所牵之马甚为抢眼。”

  玉枝看着花斑马,恋恋不舍道:“此马本是大哥所借,今日正好还你。”

  杜颢爽朗笑道:“区区一匹马儿,送与贤弟又有何妨?更何况宝马良驹少年英雄本自相配,愚兄怎忍拆散?此马权做见面之礼,愚兄相赠于你。”

  玉枝又欢喜又感动,深使一礼,顺手将无刃剑解下,道:“大哥深情厚意,小弟无以回报,暂将此剑送与大哥,以示回赠。”

  杜颢将剑接过,端看一番,郑重道:“此剑乃道家之宝,身价无限,愚兄受让不起。”当即奉还。玉枝甚不过意,叹口气,道:“小弟如何才能报得大哥厚爱?”

  杜颢笑道:“你我相见相会本俱情缘,何必如此见外?”

  玉枝也笑道:“大哥此语倒似我师兄明月所言。”

  杜颢问道:“贤弟买马做甚?”

  玉枝便将何亮引见给杜颢,道:“是买给这位小弟乘骑。”

  杜颢点头道:“好说,请随我来。”走过去,在黑脸大汉耳边低语几句,大汉立刻惶恐道:“我不知他是杜大哥朋友,得罪了。”杜颢称‘无妨’。遂与玉枝并肩向前行去,何亮牵马紧随。那些人见此光景也各自散去。

  来到一间马屋旁。杜颢对门口一位红脸汉子道:“牵匹马出来。”

  大汉应一声,去屋里牵出一匹黑马。玉枝见那马昂首蹬踢,浑身油亮,只四只蹄腕是白色,脱口道:“真是一匹好马。”

  杜颢命人绑上马鞍,回头对玉枝道:“贤弟还算精相马之术。”玉枝立刻笑道:“那里懂啊,便是那匹花斑忽雷暴,我起初也不知是匹千里马。只喜欢她高大神俊。”

  杜颢见那马绑罢,拍拍马鞍,对何亮道:“小兄弟,上去溜溜,不中意再换一匹。”

  何亮赶紧道:“大爷,这匹就好得不得了,还换甚?”一扳马鞍飞身上去,喜得连脸都红了。

  玉枝施礼道:“杜大哥,此马需多少银两?”

  杜颢脸一沉,道:“休与大哥讲金讲银,区区一匹马算什么,尽管骑去好了。”

  玉枝心中更是过意不去,埋怨自己道:“早知大哥不肯要钱,我便不随大哥过来。倒不如买下那匹枣红马,心里舒坦。”

  杜颢哈哈笑道:“你又不耕地种田,买那种马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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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枝闻听,连连笑道:“丢人了丢人了,幸得遇见杜大哥。”

  杜颢哈哈一乐,道:“这不算什么。贤弟欲往哪里去?”

  玉枝见问,脸上浮现一层红晕,略显出窘态,道:“我那位朋友许是被小弟气着了,不辞而别。小弟特从京城赶来。”

  杜颢将玉枝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贤弟怎知那位朋友会走这样远,来此偏远地方?”

  玉枝怔怔一下,心道:“难道想得不对?”遂道:“我那位朋友是辽国三公主,若离京必是回辽国了,故此一路寻来。”

  杜颢盯着玉枝看,半晌,方道:“贤弟此去定可寻她回来?”

  玉枝闻听此言,心里难受,却很坚定道:“我知汝雯绝不会舍我而去。”

  杜颢点点头,又问道:“贤弟此去若寻得当真是好,若寻不得,当如何?”

  “小弟便一直寻下去”

  “贤弟肯去辽国寻她?”

  玉枝沉思半晌,道:“也许会”

  杜颢默默转身过去,低声道:“若是寻得,贤弟当留在辽国还是回本国?”

  玉枝喃语道:“自然是回本国。”

  杜颢笑了笑,道:“回本国固然好,只是辽国三公主便由此而成大宋一介平民,贤弟愿意她过平民日子还是过公主日子?”忙又道:“愚兄本不想这样说,只怕贤弟心中热望难抵冷酷现实,以至到时身心陷于困境,无法自拔。”

  玉枝心中顿时一阵混乱和迷茫,凭心讲,他自然希望汝雯过着神仙般无忧日子,天天笑容满面。然,若是以二人永别做代价,来换取这样日子给汝雯,自家心里难免会痛苦万分。若是自家不能令到汝雯一生无忧过活,又如何对得起她?若是有人可让汝雯无忧无虑快乐一生,自家应否悄然离去?只是汝雯会如何想?做何选择?

  杜颢见玉枝眉头紧皱,神色痛苦,歉意道:“愚兄不当这般说,也许你那位朋友认为:此生所愿便是与你相伴,至于公主身份身份却毫不顾惜。如此,贤弟倒不必无忧自忧,先自家无端痛苦。”

  玉枝闻听,心中当真一亮,汝雯既然肯千里来寻,苦等三年,自然未将公主身份看得过重。若她当真以公主身份和皇宫生活为念,也不至于那般难以剖白自家身份。回想与汝雯相处前后,平素她怨过甚么?唯一所怨便是自己几次莽撞行事。我今在此妄加推测,岂不是在亵渎汝雯海河之情?休管如何,但得她一生快乐,便是我唯一选择。

  心念及此,玉枝施礼道:“多谢大哥善言,小弟自知该当如何。方才小弟过于自私多虑,怠慢大哥,请包涵一二。”

  杜颢哈哈一笑,道:“贤弟不必太多女儿情怀,今日相聚实属难得,你我定当一醉方休。”

  玉枝也哈哈大笑,道:“得与大哥痛饮,乃是小弟一大幸事。大哥胸襟豪迈,无疑是小弟模本。”遂与杜颢一起牵马出了马市。

  三人要了半只羊,两坛十里香,围住火盆,开怀畅饮。何亮吃了两碗酒,便去后院看马去。杜颢、玉枝直喝至半夜,俱各八九分醉,二人更觉相见恨晚,细述离别之情,不禁抱头痛哭。当夜,玉枝与何亮便在杜大哥屋内睡下。

  次日一早,何亮因惦记自己那匹黑马,披了棉袍起来,见杜大哥不在屋内,只道是去了楼下,也不叫醒四哥,自去后院看马。

  待玉枝醒来,已是半晌,不见屋内有人,起身来寻。却有一纸条被压在茶杯下。取来看,上写:贤弟愚兄去也,见时不易,分时也不易。兄不喜与人道别,故独自离去,望贤弟见谅。贤弟欲见汝姑娘,还应尽早上路,要紧。兄颢。

  玉枝见字迹潦草,显是杜大哥匆匆写就,只是潦草中却见豪迈,与大哥性情极为吻合。不由一声叹息。暗道:“杜大哥虽是神龙难见其尾,但,今世得此一友,也不虚人生一遭。”下楼一问,早已结帐。玉枝紧接又问:“可知杜大哥去往哪里?”

  掌柜笑称不知。

  玉枝略显沮丧,去收拾了包裹,与何亮一起离店而去。

  路上,何亮对玉枝和杜大哥敬佩万分,不住地夸。玉枝笑着止住他,道:“把马放开,比比脚力如何。”何亮起初有些不舍,后来痛快答应。

  终是玉枝那花斑忽雷暴快,加之骑术精,将何亮撂下一程。随即停下等他。

  二人往前行不多远,天空阴云翻涌,好似要下雪一般。玉枝却独喜雪天,望着滚滚黑云兴奋不已。两匹马也撒着欢儿跑。出去几十里路,那雪当真飞扬下来。大片雪花如荷花瓣一样大,愈下愈急,周遭数丈远已难见景物。玉枝怕出意外,便叫何亮放慢马速。

  何亮满脸雪水,嚷了一句:“四哥,寻个场避避罢。”

  玉枝应道:“使得”,心里盘算着跑出来多少路,该见客栈了。随即下马步行,何亮也下来,笑对玉枝道:“四哥,这几日屁股礅得生痛,两条腿也火辣辣难受。”玉枝笑道:“你以为出来办差是件好营生?这只是一过程而已,料想后边还有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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