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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康宁

[中长篇小说] 【古典言情】 倾 城 ——搬自小说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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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章 宿命
胸腹里绞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底晃过高长弘的惊骇,宇文达的错愕。
“她如何做到的,难道她就是鸩女。”宇文达喃喃自语。
“清魄,出了什么事。”高长弘又惊又急的用帕子掩住我的口,为我擦拭喷溅而出的鲜血。
忽然听到宇文达说,“本王先行告辞了,琅琊王,看好你的小鸟,若是不小心飞了,怕是会影响你的大计。”
心里只是想笑,你们眼里,都只有江山。
我终是背离不了自己的命运。
冷汗横流,骨骼嗒嗒作响,真气四处乱窜,这便是师傅说过的灵力反噬时散功爆体的前兆么。
牙齿早已咬得咯咯作响,一直憋着的这口气怎么都喘不过来,下意识大口吸气,塞在心口的疙瘩却越发的堵得慌,气呼不出来也吸不进去了,只觉得眼前迸出一束火花,随后陷入黑暗。
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连什么时候能够苏醒,最终结果是死是活都是由不得自己的了。
冥冥中听到有声音低沉的唤,“清魄,起来。”
模糊的答应了一声,我努力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你是谁。”
声音却不再响起。
茫然的在一片混沌里摸索,视线里尽是灰白的迷雾,听不到任何一点声响。
“寒!”我喊,他不在这里。
“主上?”我试探,没有回答。
“高长弘”我回头,空的。
莫名的恐慌起来,这个空茫的地方,没有一丝活气,难道我真是死了么。
我要回去!
爆发出一声厉喊,我挥袖想将迷雾赶开,却犹如抽刀断水般无用。
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要!回!去!
我是鸩女,鸩是不死的。
一阵酸痛从眉心漾开,我想伸手去抚,却举不起手来。
“她有知觉了。”有人说,像是师傅的声音。
“师傅。”我用尽全力吐出两个字,两滴滚烫的液体滴在我额上,我听到清寒微颤的声音,“她在说话,她醒了。”
是清寒,我微笑的想,我回来了。

再次醒来,一眼便望见在窗边发呆的清寒。
“寒。”我向他伸出手。
他一震,快步走来将我的手接下,“你再不醒来,我便要疯了。”
靠进他怀里,数他有力的心跳,“我还未与你游遍江湖,不会就此一睡不醒的。”
“你真是胡闹,师傅交代过你不可以再随便动用念力的。”稍稍沉默之后,他轻斥。
不理他的薄怒,我恍惚着说,“寒,我注定做不了自己,你不要管我了,尽早去吧”
捧住我的脸,清寒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只要我在一天,便会护你一天,哪怕与天下为敌。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老实的告诉我。”
我回望他,淡淡的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前所未有的清楚了一个事实,我这一辈子,永远摆脱不了那个承诺。”
这一瞬间静得斗转星移,我们彼此对视的视线里绽放着无数过往无数悲哀开作的血色莲花,刹那间无尽时空诞生而又陨灭终归寂寞。
血莲谢了,漫天破碎的祭。

高长弘化石般在长廊下坐着。
清魄突然发狂奔走,他一点都没有防备,好不容易追到面前只看见满地残尸里滚倒在血泊中的清魄。
那一瞬间,浑身血流都停了。
带着她朝并州方向狂奔数十里,正巧碰上飞马赶来的清寒、高长恭和文寿通。
一番辛苦治疗,她终是无恙,醒来后却成日冷冷的不愿与他多说话。
忽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一抬头,一抹白影从长廊尽头滑过。
“清魄,”他起身追去,他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冷漠,今日,无论如何要说个明白。
叹了口气,我停下脚步,“琅琊王有何吩咐。”
他眼神有些黯淡,“是长弘什么时候说错话惹清魄不高兴了么。”
我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避开他的凝视,“没有,是清魄自己心情不好。”
他略带希冀的看我,“是嫌闷么,文先生说你再过几日可以不再每天用针了,到时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我摇头,“琅琊王已经在清魄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清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琅琊王该忙什么,便去忙吧,我有清寒陪着就可以了。”
他终于受不了我的冷淡,怒道,“若我哪里做的不对,你指出来,我改便是,何苦这样不痛不痒的将我吊着。”
我不想再理他,转身便要离开,手腕被他一把攫住,“你不要走,今日定要与你说个清楚。”
我又痛又怒,咬着牙和他狠狠的对视,仍一言不发。
“这是在做什么。”听到清寒的声音从回廊那边传来,只是片刻,便落进清寒温暖的怀抱。
“开饭了。”清寒温和的说,但眼光凌厉的看向还抓住我手腕的高长弘。
“说完再去也不迟,”高长弘固执的不放手,“自那日见了宇文达之后,你便不对劲,接下来我也没有机会再问你原因,既然今日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不如一次将话说明白了,免得闹心。”
我冷笑,“我只是一个没了羽翼的鸩鸟,你又何必在乎我想什么。”
清寒略有些吃惊的望住我,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高长弘也愣住。
见他出神,我奋力将手一抽,整个人缩回清寒怀里,“若琅琊王真是在乎清魄,那就放我们走吧。”
“走?”他面上微一抽搐,“你们要到哪里去。”
牵过清寒抚过我面颊的手指轻轻舐咬,听他低低的笑,我抬头对高长弘绽出一个微笑,“天涯海角。”
“休想。”他咬牙切齿,“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便缠你一生一世。”
“你还是不明白么,”我冷冷看他,“我这一世,再也不想呆在有高家人的地方。”
他一愕,跟着冷笑,“可惜,只要是鸩女,不光上辈子,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注定是要和高家人绑在一起的。”
脑子里还是空的,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映便被清寒拖着朝前了一大步。
俐落的一拳落在高长弘气的铁青的脸上,清寒森冷的说,“她是人,不是你们高家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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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六章 僵局
躲开辟尘的唠叨,我攀到树顶,坐在一个分岔间,继续神游天外。
那天震怒之下,清寒要带我走,但师傅说我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奔波,这才使他打消了念头,但拒绝了高长恭的挽留,坚持带我搬进这个外城小院。
那日他唾出一口血沫,冷冷的站起,凑近我耳边说,“若成为你的主上是留住你的唯一办法,我不会犹豫。”
我已完全成个废人,可惜他们都不肯放过我,我微笑的想。
“你在那里做什么。”底下传来一声怒吼。
是高长弘,他怎么会来。
瞥了他一眼,我淡淡说,“看风景罢了。”
他气急的顿了一下脚,“谁允许你爬那么高的,赶快下来。”
看到他黑着一张脸,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只是想笑,便转过头去,假装没有听到。
“下来……你给我下来!在最短的时间里下来!”他咬牙切齿的喊。
笑意凝在眼底,我还不属于你,你也已经学会命令了么。
“来了。”轻描淡写的说着,我涌身一跳,直直的从树顶坠下去。
仅一瞬,我落进他张开的怀抱,衣襟一紧,他将我提到眼前,狂怒的问,“你疯了么,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若我接不住你怎么办。”
我安静的看着他,“接不住,我便这样死在你脚下。”
“你……”他气的几乎说不出话,只是喘着气瞪住我,我毫不相让的和他对视。
忽然被他重重的拥进怀里,“你知道我脾气坏,又何必故意气我。”他的声音闷闷的从我头顶传来,显得很无奈,“好不容易才可以和你在一起,不要总是与我斗气好吗。”
原本坚硬的心墙不觉的坍塌了一个角落,“不要与他争天下了,好不好。”
忽然静默。
他轻轻推开我,笑得温和,眼睛却在燃烧,“原来,你这些天生我气,只是为他。你那么在意他,又何必招惹我!”说完放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愣住,他到底,在说什么。
风吹起一片落叶,打着旋,停在一双淡青的鞋前。
抬起头,对上清寒担心的眼,“怎么了,站在风口上发愣。”
“没什么,”我淡然一笑,“我不过是,一时中了心软的毒。”
有水滴落在脸上。
“下雨了呢,”我仰起头。

“那么大的雨,你也不避一下……”高长恭递过一条手巾,“千辛万苦将她接回身边,又总和她怄气,你何苦呢。”
高长弘将湿透的外袍甩到角落,“现在我也不知道,将她带离那个人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回头对上高长恭不解的眼光,他苦笑,“她要我不再和那个人争天下,她终还是偏向他的。”
高长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怎么想。”
高长弘停下擦拭的动作,“我不知道……四哥,你说我该怎样才好。”
高长恭微笑,“情这东西,是不容旁人置喙的。”
见高长弘不语,高长弘拍拍他的肩,“还是找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怎么谈,她根本不肯好好与我说话”高长弘气急败坏,“我真不明白,简单的一件事情,她竟然也能给我生出事端来。”
高长恭不禁摇头,“她还真是生来克你的。”
“在之前我们筹划了那么多年,也只是为了等待时机,宇文达说的没错,只要那人存在一天,不管是对我们还是对清魄清寒,都是威胁。现在有宇文达相助,一切都是刚好,”高长弘握了握拳,“但她偏生不领我情。”
“你认为清魄应当领你的情吗”清寒走进门来。
清寒将绸伞收起,与高长弘冷冷对视, “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告诉你,若你今后还是这样自以为是,便不要再去找清魄了”
高长弘一愣,怒道,“凭什么。”
“你连她要什么都不知道”,清寒没了往日的淡定,眼底全是锋锐,“若不是你,她根本不会再受伤。”
高长弘跳起来,“若你责怪我没照顾好她,我认了,但你凭什么说她受伤是我害的。”
清寒冷笑,“那天在她身边的人还会有谁让她想逃想到那样自杀般突围的吗。”
“清寒,”一直默不作声的高长恭开口了,“我知你心疼清魄,但你我都明白,清魄受伤,他也不想的,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清魄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清寒抿了抿嘴,也沉默了。

伸手接着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我看向自进门就一直不声不响的高长弘,“你在我这里坐了有半个时辰了,不是有事要说?”
也真是奇怪,高长弘前脚走,清寒后脚便出了门,过了一会清寒回来了,高长弘也跟着来了。
“我不是找你有事,我……我是想跟你道歉。刚才是我不好,对你乱发火,你……不要生气。”他张了半天嘴,终于吭吭的挤出这样一句。
我将手里的残水挥得老高,看它们混进满天雨丝,重新落回地上,“没有关系,我了解的。”
他飞快的看我一眼,“我并不是热衷那个皇位,只是……”
“嗯,”在衣襟上将手擦干,我站了起来,“你若真的想要,就去吧”
他有些惊异的看我,我问他,“怎么,怕我口不对心?”
“没有,”他有些困惑,“我以为你……”
“不会了”,我打断他。
他凝视我半晌,最终叹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的每一个字都是违心的——清魄,清寒说我不懂你,那你能不能实话对我说,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微微一笑,“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若选择生却不知道如何生,选择义又不知道何谓义,选择了爱也不知道怎么爱,三者选一,你将如何去选择,又如何去确定你选择的,是幸福还是苦难呢”
他皱着眉想了一想,“三者间并无矛盾,而且,若不一一试着走下去,我又怎么知道到底哪条路才是真正应该选的呢。”
“也是啊。”我点头。
这,便是我与你的差别。
你能一并选择,而我——无论选择哪一个,都要失去双倍的东西。
选生,便背弃了你和主上。
选义,又背弃了清寒和你。
选爱,更没有自由走下去。
僵局——我根本没有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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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觞逝
雨把天地混沌起来,晦色冥冥、烟雨如雾,模糊了远处的山景。
安静的院落里透着寂寥空阔,“物是,人非啊……”有人叹息。
“皇上,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宫监远远站在院外的雨地里,小心翼翼的问。
他扫去冰寒的一眼,宫监立即颤抖着跪下。
门外人影闪动,奔进一个内城禁卫,“皇上,邢议官求见。”他一挑眉,“让他在外间等。”
飞玉碎花中,冷香依然,这小院,只是他一个人的。
“臣按皇上吩咐,于近日清查了重华阁失火当日内廷人员进出名录,一无所获,至于外城……事关重大,臣未查清之前,不敢妄奏。”邢议官有些迟疑。
高绍德不耐的皱起眉,“吞吞吐吐做什么”
邢议官叩下头去,“当夜城外西面九里处的小驿驿官起夜,听到车辘响,便多看了一眼,据他说,赶车的人,像是……琅琊王”
原本轻轻叩击着案几的手指凝在半空,慢慢紧握成拳,“你下去吧,继续追查,但只可暗中进行。”
邢议官答应着退了出去,高绍德唤来随行的宫卫,“回宫以后,派人将段韶叫来见朕。”
他轻快的朝外走着,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各地搜来的顶级花蜜陆续的送到小院,散发的甜香诱得满院蜂蝶成日盘旋不去,前院不时传来下女们做作的惊呼和格格娇笑,常引得男仆们探头探脑的张望傻笑。
高长弘为我架了一架秋千,但要我答应他不再爬树,而那日之后我再也没有与他起过争执,因为他总是小心的避开了所有的敏感话题。
于是我终日懒散蜷缩在安置于花亭里的软榻上,面前小几上置的琉璃小碗中,明澄澄的是金色的蜜糖。
看清寒与高长恭下棋,听辟尘和高长弘吵闹,渐渐成为常客的杨纳言偶尔会说几段新听来的趣闻,师傅高兴了也会抚一段琴。
这样的日子,也算是幸福了吧。
这天,清寒正在教我下棋,避火奔来将他叫走了。
正在纳闷,瞥见定风从回廊那头经过,我便唤他过来,“出了什么事,避火跑得像给踩了尾巴似的。”
定风有些疑惑,“避火只是叫我去帮助辟尘收拾东西啊”
我闭上眼。
看样子,像是出了极大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定风不知情,这中间的原因若还猜不出,我便是连脑袋也坏了。
若不是高长弘和宇文达确立了盟约,他们准备瞒过我的事情,便是……
我心里一跳。
是有关主上吗。

入夜,段韶巡视了一遍军营,回到帅帐的时候还有些神思不宁。
那日高绍德召他入宫觐见,一进重九殿还未及行礼,高绍德便命他立即点兵,即日启程开赴并州平叛。
对并州用兵在段韶的意料之中,但他没有想到如此突然,也没想到高绍德会派自己出兵,而调给他的兵马也有大半不是他原来的部下。
还是没有完全得到他的信任呢,那个人的心思,太难琢磨,但看情势已经不容再多耽搁。
略一思索,他将案上随意丢置的一管毛笔拆开,抽出卷成棍状的纸卷,又拿了一张楦得轻薄的羊皮纸,研墨挥毫,仿着纸卷上的图案仔细的在羊皮上面勾画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收笔,把最后的墨迹吹干,把纸卷和毛笔恢复原状,又将羊皮折成小块,纳入怀中,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闭眼休息了一刻,便听到外面号角吹响,唤醒了沉睡的军营。
他探身取过战甲,走出大帐。
“今天是个好天气”他伸了伸懒腰,含笑走向前营,“君武,带几个人去探探路。”
方君武答应了一声,口中不停,连点了数个名字,同时翻身上马。
段韶赶上几步为他紧了紧马镫,“速去速回,还来得及用早饭。”
方君武沉沉一点头,口中呼喝一声便打马奔出,几个被点到名的斥候紧紧跟上,段韶含笑看着方君武一行驰出大营。
异变。
嗡的一声弓弦响,营口传来惊呼和重物坠地的声音。
不远处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还真是个好天气呢。”
段韶心中一凛,不及多想,立即回身行礼,“见过皇上,请皇上恕臣重甲在身,不能跪叩。”
“身在军中,这些繁文缛节可以免了。”高绍德将手里的银弓交回身边的军士手上,“朕只想知道,那小副将,到底是要去探路呢,还是要去找什么人。”
段韶额上微微沁出冷汗,但仍然躬着身子微笑道,“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说话间,一队军士将营口的几骑斥候逼回,带队的方君武中箭落马,是给四人抬着回来的。
“孝先何不去看看那个被朕射杀的副将,看看他靴子里,到底藏着什么。”高绍德眯起一双凤眼。
段韶沉默了片刻,慢慢直起身来,“你何时知道的”
“朕是听了你这句话才知道的,”高绍德说着,缓缓向后退去,只一挥手,一群执戬的士兵涌上来,将段韶团团围住。
看着段韶突变的脸色,高绍德微笑,“朕只看到你的手靠近他靴口,便一时好奇想知道你的手里是否藏着什么要紧的东西……。”
“若你真不知情,又为何射杀他,”段韶垂着手,悲愤的看着方君武的尸体,一个军士打扮的人从他靴子里掏出一方折得密实的羊皮笺,奔过来双手呈给高绍德。
“宁可错杀,不能枉纵,”高绍德打开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邺城的城防图——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段韶惨笑一声,“还真是帝王本色。”
高绍德看了看天边升起的朝日,“按理说,朕应该带你回去好好审问才是,但朕又不想耽误了行军,这可怎么办才好。”
“不劳皇上费心,”段韶平静下来,淡淡的说,“臣这便告退了。”不等高绍德说话,便大步向帅帐走去。
“念你有过几件功劳,朕赏你个全尸。”高绍德对着他的背影轻轻说。
炮响十二记,主帅薨于军中。
公元571年,韶于军中病逝,上举哀东堂,赠物千段、温明秘器、辒辌车,军校之士陈卫送至平恩墓所,发卒起冢。赠假黄钺、使持节、都督朔并定赵冀沧齐兖梁洛晋建十二州诸军事,相国、太尉、录尚书事、朔州刺史,谥曰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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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危急
辟尘小心翼翼的扶住我在人流中穿梭,一边小声叨念着,“兵荒马乱还非要出来,一点也不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我充耳不闻的向四周张望,为主上各地奔波是常事,但还是头一次身处大战前的城市。
邺城派兵前来平叛的消息已经传到并州了,守军正忙着征兵和疏散百姓,到处可见拖家带口的流民。
忽然问辟尘,“你家人全在邺城,你不担心么。”
辟尘说个不停的嘴忽然停住了,半晌才涩然道,“我本是庶出……他们早将我从族里除了名,我的家人,全在并州了。”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只得拍拍他的肩,又把头转开去。
大家平日只见他胡闹和聒噪,却一直忽略了,他也是一个自小便被家族遗弃了的孩子啊。
他只沉默了一会,又眉飞色舞起来,“听说城里好多富户在把带不走的东西放在城门那边的集市甩卖呢,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说完不等我有所表示,便拉着我朝城门走去。
走到一半,前面传来喧哗声,辟尘的眼睛更是晶亮,“难道是抢好东西抢得打起来了,我去看看。”说罢竟将我丢在路边,向前面挤挤攘攘的人群奔去,只片刻又奔了回来。
“小姐,守军好像抓到了一个邺城的奸细。”他兴奋的声音都变了,“是不是应该回去告诉他们?”
瞥了他一眼,我凉凉的说,“我也随便抓个人,审也不审便交给你让你去领功好不好。”他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正说着,一个被四周群众揪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给簇拥着经过身边,押着他的守军更是趾高气扬的对他又推又骂。
只是无意的一个对视,男子忽然挣扎着对我喊,“清魄小姐,我是段将军帐下鸱吻,有紧急的事禀报琅琊王和兰陵王。”
四周顿时安静,看向我的目光有疑惑,有敌意,有怀疑,有警惕。
辟尘虽有些脚软,但还是拦在了我面前,“看什么看,叫什么叫,段韶出卖了我们,现在又派你干什么来?”
男子不再说话,但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恳。
“放开他,”我说。
那双眼,那种透骨的悲伤和惶急,假不了。
守军有些迟疑,那个灵秀的美少年,确是时常跟在琅琊王和兰陵王身边的,一旁清艳的少女虽没见过,但见少年小心翼翼护着的样子,一定也是极重要的人,但要让他将这个疑犯拱手送出,他却是不太甘愿。
我见他犹豫,知他担心没了功劳,便吩咐辟尘道,“去问问城守大哥的姓名,等下一起报给琅琊王。”
守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嘴里客气着将缚住那男子的绳索递了过来。
“段将军薨了”男子见到高长恭便大哭起来。
高长恭吃了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他不是正带兵要来攻打并州么”
男子含泪呈上一支毛笔,“段将军交代过,若他出事,便要我将他案上的狼毫取来交给兰陵王。”
高长恭没有伸手去接,眼在那狼毫笔上定住,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孝先怎么死的。”
杨纳言的神情也有些异样,几步奔上前将那狼毫笔抢在手里,两下拆开,只是一抖,已经从笔管里面摔出一张卷好的纸条来,拆开一看,白着脸递给高长弘,“果然是邺城布防图”。
我心里也乱成一团,段韶的死讯……邺城的布防图……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高长弘将纸条攥在手里,却不及看,只是逼问到杨纳言脸上,“到底怎么回事,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杨纳言仰天长叹,“是孝先逼我立了誓言,让我不要说的。若不是他怕出了事情无人相信,他定然连我也瞒过了啊。”
隐约听到那男子哭道,“将军本来是让方副将送信来的,未料给齐王识破,方副将当场给射杀,将军也给赐了鸩酒。”
师傅叹了一声,“当时清寒中的那一剑,虽然透胸而过,却是避开了所有要害的,我以为只是偶然,便没有说。”
我再也站不住,向清寒身上倚去。
段韶,那个笑意淡淡的段韶,万事胸有成竹的段韶,重华阁外被我暗算笑得无奈的段韶,青莲水榭外孤单一人渐行渐远的段韶。
他究竟,独自背负了多少。
心中渐渐清晰,眼却慢慢模糊。
是我打乱了他们多年的计划。
是我的出现逼得他假意投诚只为扳回败局……
铁伐,铁伐……
“不要辜负了他,”我听见自己说,“他传信的意思是让你们趁此机会,一举攻下邺城。”
“为何你们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古怪,”声音越来越远,“寒,扶住我,我好像……越来越娇弱了……”松开已经抓不住他衣襟的手,我脱力的向下滑去。

并州在望。
一想到清魄有可能还活着,他一颗心鼓荡的厉害,默默对天边的黑线看了一会,清晰有力的命道,“继续前进。”
又行了数十里,忽然一匹快骑飞奔从后赶上,马上校官未等马站稳已经跳下行礼,大声道,“北周军队压境,直指邺城。”周围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高绍德眼里透出冰冷,“那么快便要撕毁和议了么。”
略一思索,高绍德对随军的狄尚书命道,“狄信平,你带着朕的羽檄和兵符,沿路通知定冀沧兖四州的守将回邺城勤王。”
狄尚书一惊,“皇上不回去吗”
高绍德已命随行禁卫去取兵符和羽檄,“拿下并州,朕自会回返。”
狄尚书下马跪倒,“皇上,攻打并州本就十分仓促,此刻臣以为当以邺城为重啊。”
高绍德冷冷一笑,“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
“臣不敢,”狄尚书急得满头大汗,“只是武卫将军新薨,邺城没皇上坐镇不行啊。”
“你再罗嗦,朕先治了你抗旨之罪。”高绍德不耐的一拂袍袖,便又要下令前行。
狄尚书心一横,扑上前抱住高绍德的马缰,“皇上若总是一意孤行,大齐危矣。”
铿的一声,高绍德抽佩刀在手,森寒的刀光印得狄尚书须发皆白,周围诸将失声大叫,“皇上息怒啊。”
刀锋贴着狄尚书的喉结滑过,高绍德一字一句的说,“国家是朕的,朕现在说并州比邺城重要,你若再不动身,朕便收回兵符和羽檄,让你随朕打下并州之后再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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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段韶
她叫我铁伐。
那个琉璃般通透,灵秀聪慧的女子。
虽然她满身血污,但我还是觉得,她很干净。
至少,比我干净得多。
长恭引我为知己,明月视我做兄弟(千羽忍不住在这里跳出来,大家不会忘记明月是谁吧,明月是斛律光的字),长弘尊我为兄,甚至与我歃血为誓,引我入了鸱吻,但我却一直欺骗着他们,每过数日,便把他们重要的言谈和举动写成密函,发往邺城。
是的,那么多年,我一直为了那个人,潜伏在这里,那个飞扬跋扈、却令人不得不倾服的男人。
他一向是冰冷无心的,但在面对她的时候,不管做任何表情,眼底里都是满满的柔情。
这个女子,应该是他的最爱吧,爱到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待她,可她的眼里,怕只有那个和她一样面貌的人呢。
那个清雅的男子,哪怕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站着,也能发出让人心静安和的光芒。
令人心折,我暗自叹了一声,怪不得长恭神为之夺。
写密折的时候,我轻轻带过,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瞒,是瞒不了他的,只希望能够少引起他的注意。
却让那个人误会了,再见到这个莲一般高洁的男子,差点以为他会陨在这红尘间。
那个人,暴怒之下毁了他。
他醒来,不及关心自己,直追着我问,清魄怎样?清魄怎样!
不禁心酸,答应帮他做一场戏。
却被她一眼看破。

过得几日,那个人忽然召我过去。
他要毁了长恭。
先想办法缴了他的兵权吧,我说。
斛律光那边不会有问题吧……那个人眯起眼看我。
我肯定的回答他,不会。
不要误会,明月对所有事情都不知情,以他耿直的性子,眼里怕揉不下一粒砂。
但斛律家世代忠诚,斛律金逝前千叮万嘱于他,不论怎样,皇上就是皇上,千万别做斛律家的罪人,他是个孝子,所以我断定他绝对不会因为义气而违背了那个人。
孝先,你说,若长恭反了朕,她会不会帮他,那个人说这句话到时候眼光锐利起来。
臣去试一下吧。
她很警觉,但一定不会想到是那个人让我来试探她的,是的,我很笃定,以她对长恭一直以来的排斥,我根本不担心她会在什么时候与他谈及我的到访。
我不关心是谁得了天下,她终于说。
那个人微闭着眼听完,轻轻说,朕要她,你要尽快的逼出他们。
北周的蠢动给了我最好的机会,我借北周密探的口给武王递了一个信息,指出洛阳城防的破旧和兵马粮草的不足,他果然派兵前去攻打。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看到那身如霞般的红衣从墙上坠落,看到她醒来后那样安详的笑容,我的心里仿佛有只毒蛇在日夜噬咬。
不及我理清思绪,那个人来了。
但在刺出那一剑的时候,我手不听使唤的偏了一偏。
不敢看众人指控的眼,不敢看满地的鲜血,我退到阴暗的角落,手还在微微的发颤。
比想象中困难得许多啊。
我,居然做了这样的事,我竟真的做了这样的事。
忘了是如何的回到将军府,只记得跨入门的第一步,一口鲜血夺喉而出,恨不能砸了那块先帝赐的忠字牌匾,逼着自己跪了一夜的祠堂,点燃了今生最后的三支香。
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折断跟随我多年的寒剑,用断开的剑锋在右腕勒了狠狠的一道。
就让那支右手,永远的,葬在那个夜晚。
从此我不再用剑。

再见到她,是在七夕之后。
她清减了许多,原本黑亮的眼却更加幽深。
听命于人,剑不由己,你不配使剑,她呵斥。
右手又钻心的疼痛起来。
忽然她微微贴近。
一步,一摇,及腰秀发如丝如缎,夜色般深沉。
举手,投足,风情自在,翦眸暗藏秋水,目光一扫间,勾魂摄魄。
稍稍前倾,若隐若现地露出来纤细的锁骨,线条优美得引人想伸手爱抚。
樱唇半启,险险贴上我的,她轻声说,其实,曾有一度,清魄一直在想,为何爱上清魄的不是铁伐。
好媚人的眼神。
不禁迷乱,抬手为她整理给风吹得与发丝缠绕的耳铛,若你不是他的,我怕真会爱上你。
她的眼笑得弯如新月,你靠我那么近,不怕他疑心。
说罢将我一推,你下流。
猛醒的感觉到背后如芒刺一般的利眼,只能苦笑。
从此他不再常唤我入宫,只将鸱吻的事务全部交给了我。
我开始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事。
我要赎罪。

暗暗向并州送了许多消息后,终被纳言找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冷冷的看我。
不想再多解释,我只告诉他,我的投诚是因为看到盘局给打乱才出的下策,瞒过了众人只为更加逼真。
原谅我的私心吧,我只是不想让她恨我。
纳言只是半信半疑的看我。      
孝先只要你一个誓言,今日所见,所闻,不要向长恭他们提起——孝先会找人送邺城的城防图去并州,是真是假,到时纳言一看便知。
他盯了我半晌,一点头走了。

皇后的异动,我一直看在眼里,所以长弘一进邺城,我便察觉了。
祭月当天,内城应是最混乱的时候,如果要有什么行动,定会放在那天吧。
我借口撤走了东门的部分城防,果然,夜里禁城起火的时候,一架马车悄然从东门驶出。
终于安心。
不料他却那么快命我攻打并州。
不能再迟疑了啊,就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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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并州
高长弘快步走进小院,正看见清寒和辟尘从清魄房间出来,见他来,辟尘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高长弘顿时放轻了脚步,“睡下了?”
清寒没有回答,和他擦身而过,脚下不停的出去了。
辟尘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你别怨公子,小姐这样,他心里是最难过的。”
高长弘一点头,“清魄现在怎样。”
辟尘嘴一扁,“还是成日一言不发,公子想尽办法哄她她都不开口……”
“那文先生怎么说?”高长弘急切的问。
“文先生过来看了看,只说小姐这样是因为心里积着郁气,但没开药方便走了”辟尘略带希冀的看着他,“你平日最爱与小姐怄气,索性你进去惹得她生气了骂你一顿或者打你几下,也许就能好了吧。”
高长弘愣住,随即怒目相向,正要发作,背后传来高长恭的轻斥,“什么时候了,还吵”,两人立即收声。
“清寒呢,”高长恭走近了问。
“出去了,没说去哪”辟尘给他一句话喝住,有些不高兴。
高长弘疑惑的看他,“出什么事了,脸色那么难看。”
“那个人亲自来了。”高长恭一字一顿的说。
一阵静默,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高长弘深吸一口气,“不能再耽搁了,我现在便去集合兵马,一个时辰后出发。”
辟尘惊问,“那小姐怎么办。”高长恭也问,“要把清魄留在并州吗。”
“带着走,她受不了奔波,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将高绍德远远的引离并州”高长弘缓缓道,“武王那边应该有所动作了,我们再向邺城出兵,高绍德就不得不回师解围。”
高长恭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我唯一担心的是高绍德已经知道清魄在并州。”
高长弘一震,“四哥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怪,若目标只是并州,他应该不会亲征的。”高长恭越想越疑惑。
“还为了孝先,”高长弘黯然道,“若孝先忠于他,便会帮着他来打我们,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必不愿和我们自相残杀,便会暴露自己,他是督军来了——真是阴毒。”
“现在也只能赌一下了,”高长恭叹道,“但我们都走了,谁来保证清魄的安全,只清寒一人恐怕……”
辟尘显出难得的严肃,“小姐的安全交给我们吧。”

天完全黑透,高绍德才从前营返回。
因为是亲征,虽已经下令万事从简,但防卫方面还是不能轻忽。
军队还在行进中,斥侯兵就已经把前方可能扎营的地方详细报告过来,得到他的首肯之后才开始伐木结营。
这样也耽搁了许多时间,看来要明日中午才能到达并州城郊了。
明日便能到了啊。
正要回王帐歇下,一阵负甲狂奔的疾重步声由远至近,“皇上,前哨军报,并州叛军弃城,集结大军朝邺城方向去了!”
“什么!”高绍德猛的回转身。
奔来的骑郎将吞一口唾沫,急道,“是否应立即拔营,返回帝都,请皇上定夺。”
他们竟然,弃!城!了!
若清魄尚在,高长弘绝对不会让她留在并州,而她的身体不适合长途奔袭,也一定不会裹在大军之中。
难道,终是一场空欢喜。
仿佛全身力气都空了,他艰难的挥了挥手,“传令,拔营吧”
骑郎将答应了一声,又飞快的朝来路跑去。
忽然他眼瞳一缩,“站住”,骑郎将身形一顿,立即返回,“皇上有何旨意。”
高绍德半仰着脸出了一会神,冷然道,“你带几个擅夜视的斥候,去看看并州留下了多少守军。”
夜风拂过他的衣角,腰间垂挂的一对玉制青莲轻轻相碰,发出好听的脆响。
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更鼓打了数响,巡夜的士兵低低的交谈着从不远处走过去。
陪他立在前营的常侍悄悄的活动了一下站得酸麻的腿脚,轻声提醒,“皇上,更深露重,还是回帐里等吧。”等了一会,不见回音,便不敢再说话。
忽然高绍德问,“朕是个怎样的王。”
常侍连忙答道,“皇上当然是堪比前贤的好王。”
高绍德低低的笑,“堪比前贤,大齐王族,哪一代能当得起这个贤字。”
常侍不禁一激灵,不敢再接话了。
月轮低垂,当天边升起一颗长星的时候,天色也由墨蓝转为暗紫。
不知不觉的,竟要天亮了。
常侍又一次劝道,“皇上,站了一宿了,还是回去换件衣裳歇着等吧,。”
高绍德淡淡的瞥他一眼,又回过头去。
读到他眼里的警告,常侍缩了缩脖子,悄然立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有蹄声。
高绍德微闭的凤眼一睁,回来了。
骑郎将远远的见到他,已经跳下马背奔上来,跪倒在他面前,“禀皇上,并州暗地里还留有不到两营的守军。”
高绍德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若天明之后拔营急行,晌午便能到达并州城郊——日落前若不能将并州攻下,提头来见。”

清寒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对辟尘和避火说着什么,门外奔进一个神色仓惶的并州守军,“姬公子,不好了,北齐大军没有衔尾追去,而是准备攻城了。”
清寒腾的站起,眼中闪过利芒,“速派快马通知兰陵王回师支援,告诉留守的军士,尽快想办法突围,朝大军去的方向撤走。”
辟尘担心的问,“小姐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清寒摇头道,“我和清魄两个人留下,你们随着守军一起走,”
辟尘惊呼,“这怎么行,守军撤走,并州失陷,你们便又落到齐王手里了。”
清寒微微一笑,“将一根针放在一碗水里,只要动动指头便能将它捞出来,若将这根针抛进大海呢?”
避火沉沉点头,“公子说得对,那么大一个并州城,难道还藏不了两个人么,公子和小姐只要能坚持两日,援军必能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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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绝决
四野传来隐隐约约的号角声,声音凄厉激昂,过了片刻,从地平线处涌出蜿蜒的一道黑水,越来越近,变为铁甲洪流。
不多会,城门被撞开了,齐军的铁骑闯关而入,并州的大街小巷没多久都是黑衣黑甲的齐军。
号角三声,街道上四窜的齐军肃然立正,王旗进城了。
驱着马缓缓入城的高绍德没有笑容。
哪有如此容易攻下之理,两营守军哪里去了,为何没做抵抗,而你,朕的清魄,你又藏在何处。
正在慢慢前行,一骑飞奔而来,骑士到了近前,禀报道:“西门外有小股叛军突围,骠骑营前去追赶,已经擒下数人。”
高绍德眉一挑,“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我好像盲了,眼前只有模糊的光影,又好像聋了,听到的声音总是遥远而轻微。
但我知道,那个人来了,我闻到了他的气息,他的马蹄声鼓荡着我的血脉。
清寒抱着我来到一家刚废弃的屠宰场,躲进了地窖,暗黑的光线,腐土的气味混着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奇异的滋养着我的每个毛孔,我深深的呼吸着,视线也渐渐恢复。
“这里,”我轻声说,“让我想起文家血池。”
清寒身体一震,欣喜的奔过来,“你终于肯说话了。”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我微笑着由他紧紧抱住。
“我备了足够的水和干粮,等到兰陵王带兵回来,我们便能出去了。”他捏了捏我的面颊,“并州那么大,他想找到我们,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我靠住他,心里奇异的平静下来。

小院不大,但楼阁之间流泉淙淙,一派清新雅致,沿着青石路朝后走,片刻就到了一间隐蔽在绿竹林中的小阁。
高绍德抑住心跳,轻轻扣响那扇还透着竹香的门。
没有回应。
他皱起眉,又略重的拍了两下。
还是没有人声。
终于按捺不住将门推开,小几上有一盘没下完的棋,一旁的香炉里,未燃尽的熏香袅袅的冒着青烟,但,主人不在。
他站了一会,风一样的卷出门去,转眼回到宅前。
他的眼睛从齐军手里押住的数十人身上一一扫过,落在其中两人身上,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游街。”

原本死寂的并州城被一声锣响惊醒,齐军骠骑拖着一架大车,碌碌的从街道上缓缓经过,领头的校官走一段路便吆喝一声,“并州叛军俘虏姬定风、姬辟尘游城示众,明日午时校场处斩”
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街道,直直的撞进我的耳朵,清寒环住我的手臂有些僵硬。
并州已是空城,这明明是喊给我听的。
“我还是,出去吧,”我把脸埋在清寒胸前。
“不行,”清寒手臂收紧,“这是试探,他不确定你在不在城里,若见不到你,辟尘他们对于他便还有用,他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杀了他们的。”
“那个人的心思,我们何时真正猜到过呢,”我淡淡的说,“用那么多条人命换来的自由,代价太大,我受不起。”

辟尘昂着头,狠狠的盯住高绍德,定风也反绑着双手,倚着辟尘低低的抽泣。
“还是不肯说吗。”高绍德扬起一边唇角,“没想到你只跟了清魄这么点时间,便将她的脾气学了十足。”
辟尘傲然道,“既然落到你手里,便随你处置了,罗罗嗦嗦的做什么。”
高绍德抬眼看了看快要到顶的日头,“不杀你便浪费了你这点气概,自己选怎样,腰斩还是凌迟。”
辟尘脸有些发白,但仍然立得稳稳当当,“有种便给小爷一个痛快。”
高绍德呵呵轻笑,冰冷的手指划过辟尘的唇线,“可惜朕只给了你这两个选择。”
辟尘嘴一张便往他手指上咬去,高绍德早估到了他的举动,手指闪电般一缩。
得一声牙关叩击的脆响,辟尘咬了个空,旁边随侍的军校斥骂一声,大步上前在辟尘腹上击了重重的一拳。
辟尘疼的佝下身子,定风更已哭出声来。
“时辰不早了呢,你家主人,还真是狠心。”高绍德踱回置在一边的宽椅坐下。
定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站起来向高绍德哀求道,“请皇上杀了我,放了辟尘吧。”
高绍德一愕间,辟尘已经骂起来,“你脑子有病啊,平时什么都不争,这时候来和我抢。”只听定风哭道,“定风一直是个累赘,若不是定风没用掉下马来,辟尘也不会落得如此……”
高绍德的眼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一道上路吧,也能有个相陪。”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声叹息,“可不可以……不要再杀人了”
高绍德剧震,“清魄!”
辟尘绝望的滑坐在地上,“辟尘死不足惜,你为何要出来啊”
倚住清寒,我凝视着辟尘血痕交错的脸庞,“都听惯了你的唠叨,若你死了,也不知以后会多不习惯呢。”
辟尘的眼里滚出好大的一滴泪,呜咽道,“小姐,辟尘没用。”
主上的神态已恢复自然,悠然拄着下巴看我,“你若再不出来,朕便要让他去找你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不远处侍立的人群中走出一名着白色儒衫的中年男子,面带不愉的看着我和清寒。
是他,这个已近十年未见的男人,竟然随他追到了这里。
“家主,”清寒环在我腰上的手臂猛的收紧,几乎勒痛了我。
“你还认得我是家主。姬家竟出了你们这样背信弃义的东西,”家主冷笑。
推开清寒拦阻的手,我浅浅笑着走上前去,“信是你们的信,义也是你们的义,我娘为了你们失了性命,我为了你们将自己献祭了那么多年,还不够吗。”
家主怒道,“你竟然敢顶嘴。”
我没理会他的震怒,停在主上面前,“只要我想,连皇后都做得,又怎么会不敢顶撞。”
家主顿时愣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主上抚掌大笑,“好一个清魄,”随即话音转冷,“你为何总是要逃。”
“清魄要的,主上给不了”我安静的与他对视。
“朕连心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得不到。”他眼中交错过无数种的复杂,最终归于平静。
“从今天起,清魄想做回自己。”我看向家主,“从今天开始,世上再也没有姬家鸩女。”
家主冷笑,“这容不得你做决定,哪怕你残了,你的后人也会接替你的位置继续走下去。”
绽开一丝笑容,我轻轻的问,“若清魄绝子绝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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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章 江湖


空气凝住,家主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主上怔怔的看我,“什么意思。”
我又忆起那剜心剐骨般的疼痛,微笑回答,“清魄不会生育。”
家主咬牙切齿,“是不是文寿通!”
“不,是我自己,”我轻快的答,看着他扭曲的脸,心里竟然有一丝快意。
“你毁了姬家!”家主做势便要扑过来。
主上只将手一举便止住了他的动作,缓缓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尽是陌生的怜惜,“朕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把你逼得那么苦”
我对着他深潭似的眼,喃喃的回答,“不是你,是命。”
“命……”他深深的看我,“朕是天子,朕的旨意便是天命,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肯永远的留在朕的身边。”
我微笑,“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清魄便答应你,这一生,永不相离。”
没有觉得悲伤,只是一颗眼泪滑了下来。
他伸手接住,看了很久,忽然大笑,“有你这颗泪,朕值了。”
长身立起,他沉声命道,“传朕旨意,回师邺城”,说完不再看我,快步离去。
家主赶上两步,惊问,“那他们……”
主上没有理他,登上常侍驱来的御辇,垂下了车帘。
家主回身看了看我们,一顿足,也跟着去了。
脚步纷杂,片刻之后,诺大的一个校场只剩下我、清寒、辟尘和定风。
目瞪口呆的辟尘忽然用肩撞了撞定风,“你看到什么了。”
定风略有些口吃,“他们……走了。”
辟尘顿时欢呼着跳起,“不是做梦,我们竟然逃过了!”
清寒静静走近,扶住我的肩,略带迷茫的说,“真是不敢相信,他竟这样走了。”
我望住那架黑漆大车消失的拐角,漫声应道,“走了。”

狠狠的一鞭落在马股上,布景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大口的朝外喷着白沫,在驿道上狂奔。
高长弘一双眼憋的血红,身后数丈是脸色铁青的高长恭。
那个人疯了,竟然丢下邺城不管,一心要拿下并州。
避火和柔水带着突围而出的数十骑在第二天凌晨赶上了大军,高长弘当即令所有骑兵留下辎重物资,只携带足够的干粮与清水,赶回并州救援。
高长恭心里犹如万千虫蚁在噬咬,要是那天坚持一会,只坚持一句,也许就不会做出诱敌离开这个错误的决定了。
你们千万不要有事啊。
忽然布景马呖呖一声嘶吼,奔在前面的高长弘竟然勒马停了下来,高长恭心里一动,顺着他凝注的目光看向天边。
“是辟尘和定风,”眼力极好的柔水看了一会,欢呼道,“他们逃出来了。”
避火扯了扯柔水的衣袖,做了个收声的手势。
高长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喝一声拍马赶了上去,高长弘紧紧跟在后面。
“怎样。”不等辟尘勒定马,高长弘劈头就问。
辟尘满身狼狈,但眉眼带笑,“高绍德不知中了什么邪,放过我们,带兵回邺城了。”
诸人都是一愣。
高长恭虽是欣喜,但仍皱起眉头,“以那个人的性格与做派,怎会就如此轻易的放过你们。”
高长弘又问,“清魄没事吧,”
辟尘摇头,“没事是没事,但少爷说,既然已经结束,他便要带小姐去找个地方,好好修养一下,还说让兰陵王与琅琊王不要返回并州了,直接去取了邺城吧。”
高长弘几乎握不住马鞭,“他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辟尘噘嘴,“没有,我要跟去少爷都拒绝了,只交代要好好跟着你们,拿下邺城之后认祖归宗——但少爷说了,合适的时候,他会联系你们的”
高长恭静默了片刻,驱马走到高长弘身边,轻声说,“走吧,去邺城。”
高长弘涩然看了他一眼,“你舍得?”
高长恭苦笑,“再舍不得,若不能活着等到他来找我们,一切都是白搭。”说罢扬鞭一抽,向后面停住的大军驰去。
高长弘怔怔的出了一会神,朝并州方向投去极复杂的一瞥,也调转马头,紧紧跟上正在折返的大军。

从远古之时延续到今时今世,山光水影地风光如昔,不在其中的人恍若隔世,在其中的人却又不知身处何处,这便是江湖了。
清寒总是噙着浅笑,跟在我身后,由得我毫无目的的乱走,走累了,他的臂膀便是我的倚靠。
一路上隐约的听着消息。
武王的相助加上部分诸侯的支持,高长弘终于如愿叩开了邺城的城门,至于主上,有人说他在城破的那刻杀了所有嫔妃之后自杀了,也有人说他在城破之前便失踪了。
听完这个消息,我开始笑,笑出声,笑弯腰,也笑出了泪。
清寒担心的扶住我,给我拍背,“怎么了,”我笑着摇手,“没有,我忽然想到,姬家的誓言,再也没法实现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用怎样的一个人,派给高长弘做手下。”
忽然又不想笑了,“寒,我好累。”

上庐山,正是雾气沼沼的日子。
过了虎溪桥,雾气随着山路蒸腾起来,贴着脚下的青色砖石从身边漫卷过去,心突然变得宁静而安静,随着那雾飞扬起来。
听见清寒笑道,“这里的莲池天下闻名,到了夏季,会开出大朵的白莲,不知你可会喜欢。”
抬头望着不远处东林寺山门里若隐若现的“净”“土”二字,我恍惚道,“当然喜欢,这样的地方,纵是神仙也住的下了。”
与方入世时满眼于山水间自由行走的人不同,这里满寺与清灯黄卷终日相拌的清贫僧人,身形虚弱,神情淡然,不发出声音的静静行走,如此安详。
撞了几天钟,翻了翻那些落满灰尘的厚厚经书,不知从哪一刻平凡温和的时光开始,江湖遥远了。
一夕江湖,恍然如梦。
清寒在僧人的帮助下,在寺院后的竹林里结了一座木屋,命名隐庐,我们便在这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一冬,一春,一夏,一秋,年复一年。
我学会了刺绣,清寒每月下山去用我的绣品换些零用,并带回一些零碎的消息。
用了两年时间平复各地的骚乱,高长弘最终还是登基了,任命杨纳言为相,大赦天下,改年为德昌元年,并在第五年娶了斛律光的妹妹斛律琴为后。
高长恭在高长弘的登基大典之后也离开了邺城,四方游历,有人说他是在为高长弘寻找铁伐那样的将才,但我知道他是在寻找我和清寒。
师傅则在邺城开了一家医馆,广收弟子,据说连宫里的太医都会定期到医馆里去听他讲学。
至于辟尘等人,立国之后,高长弘厚赏了他们,并要亲自为他们主持归宗的仪式,但他们拒绝了。之后邺城的聚香楼被人买下,每日都会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坐在二楼靠窗的那个位子,静静的听茶楼里五湖四海的客商们闲谈。

又一个夏季,我挽着裙摆,沿着曲径走向莲池,一进山门,迎面就飘来淡淡的荷香,是在庐山所能闻到的一种最清淡最沉醉的香,忽而飘渺,忽而真实。
身后传来轻微的足音,是迷路的香客吧,我想着,没有回头。
“小姐,可要买只兔子。”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毫无准备的,泪水夺眶而出,“主上,”我轻轻唤。
“我已不再是你的主上”他低笑。
转过身,对上一双秋潭般的凤眼,“可你怎么找得到我,”我哽咽。
“我记得,你钟爱莲花。”他温柔的替我擦掉泪水,“我也说过,若你注定要与高家的某人纠缠一世,那人只能是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诗经·秦风·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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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15 | 显示全部楼层
双生不详,家主如是说,一句话便判定了我的命运,我将被溺死。
在我被按进水底的时候,看护她的仆妇惊恐的飞奔着跑了进来。
她,竟然和我一样,快要窒息而死了。
我终于被抱出救回来,擦净身上滴落的水,重新放回她的身边。
当然,这些都是奶娘在我记事后和我讲起的。
你的命,是她救的,奶娘说。
寒,清魄要抱抱,她总是迈着胖胖的小腿这样喊着追在我后面。
我便回身抱她,她和我身形相仿,我用尽力气也只能将她抱离地面一点点。
嘻,豌豆抱黄豆,我听到附近的下女们窃窃的笑说。

过了七岁的生辰,家主便命人将我与清魄一起,用车载着送到一个清瘦的男人面前。
这是她的孩子,家主冷冷的说,由你教吧。
男人没有看家主,而是弯下腰来看我们,问道,哪个是清寒,那个是清魄?
我是清寒,她嘻笑着,以为在玩她最爱的猜人游戏。
胡闹,家主斥道,将我向前一推,粗声道,这个是男孩——清寒清魄,唤师傅。
师傅,我老老实实的喊,他却看也不看我,直直的盯着歪着脑袋打量他的清魄。
你很像你娘——你为何不叫我师傅,师傅温和的问。
师傅是干什么用的,她天真的问。
师傅低低的笑,掏出一粒圆圆的东西给她看,师傅有糖,你叫不叫。
师傅,她干脆的叫了一声之后便直直的伸出小手,糖。
一粒糖球放到她手上,她转身塞进我手里,寒,吃糖,又伸出另一只手,师傅,还要一个。
师傅笑着又给了她一粒。
那粒糖我没有吃,而是藏在了枕头下,第二天的扫除中被下人发现,随手丢了,为此我哭了一宿。
在我心里,那不只是一粒糖,还是她的一颗心。
多年以后,哪怕在那个人身边做事,不管赐下什么东西,她都不忘为我要一份,若赏赐只有一件,哪怕是她钟爱的,她也会直接送到我房里。
偶尔问起她,她总是笑弯了眼,寒,我们就像天生的两道半圆,是为彼此而生的,还分什么你我呢。
我曾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平静的持续到我们老去,或是等到再有新人接替她的位子,从此我便可以和她自由天下了。
可我们遇到了兰陵。
我从这个以美貌著称天下的王爷眼中读到的东西比想象的多了太多,直觉告诉我不要离他太近,但却不忍见到他被埋没在世俗的流言和别人的污秽遐想之中。
终是引祸上身。

从昏睡中醒来,守候在旁的他便急切的扑过来,怎样,你觉得怎样。
那夜的景像在脑中像沙般细细滤过,恨不得用沙子洗搓全身的羞辱,那双阴骘的眼眸在脑中盘旋不散。
对着他懊悔和自责的眼神,终于只是问孝先,清魄怎样。
离开邺城的前日,清魄与我怄气不肯说话,见兰陵气乎乎的从宅外直直冲进她房间,我还是担心,悄悄的跟了去。
不到一会房里便传出桌椅撞击和清魄的哭喊,终于忍不住撞了进去。
第一次见清魄这样,我不知他们为何吵闹,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将她抱在怀里。
清魄狂乱的在我怀里挣扎着,终于听清了他们的争执,心乱如麻,我只能喝住清魄。
不管什么是你是我,不要再哭了,我,不要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或许宿命中有一种辗转,维系着我们,莫名的,我知道,那注定是一场孽缘。
我只能逃避。
他却紧紧赶上,容不得我躲闪,将我的手掌按贴在他的胸前。
他的心跳犹如重锤般下下击中我的神经,终于忍无可忍的甩他一记巴掌,将他逐了出去。
若是真的懂我,又怎么会如同那个人一般,有如此不堪的想法。
怔怔的在发呆,忽然听到师傅房内传出轻轻的歌声。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一夜无眠。
若他只是想赎罪,我是否应该告诉他,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怨恨过他。
哪怕是那个人,我也已经开始慢慢释怀。
记得那天师傅对我说,仇恨太重,若背不起,不如就放下吧,毕竟,我们都是在浊世挣扎着求生存的人。

生怕面对他的哀恳又狠不下心,终还是没能等到他来便离开了。
而这些年,无论什么时候下山,我都小心的避开了一切可能的探询。
若是给他们寻到,清魄怕只能又回到那庙堂间,继续着行尸走肉的生涯,哪怕真是另有人来接替了我们,姬家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失了身份的她。
清魄听完我带回的消息,曾问我,他是在寻你吧。
我笑了笑,寻又怎样,就算用整个天下来换,也换不得清魄你的一个笑容。
清魄也笑,其实若他能找到这里,我便允他在旁边搭个小屋,你也就不用成天看到我抱着棋盘便愁眉苦脸了啊。
自从在庐山住下,她便多了许多笑,虽然在很多背对我的时候,她的笑容会像阳光下的融雪一般慢慢消逝,我也常见她半夜悄然起身,去莲池边一坐便是大半夜。
也许在她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一个让她不愿说也不愿想的人。
其实我是了解的,只是那人已死,便让往事随风去了吧,再过得几年,她也许会淡忘。
劈完最后一根柴,我用油布将码好的柴火细细盖好,山风吹过的皮肤都是微湿的,夜里恐怕有雨呢。
忽然瞥见一株从柴堆下透出头来的不知名的野花,雪白的花冠倔强的舒展开,在风里摇曳。
等清魄回来让她来看看,若是她喜欢,我便将它移到屋前去。
刚直起腰,听到屋前有人轻笑,我就说只要远远吊住那人的尾,便一定能找到他们。
另一人嗤道,你也有脸说,若不是文先生提醒,你还成日坐在聚香楼上傻等呢。
一人插进来无奈的劝,一路爬上来好不容易让他住了嘴,你也就别再惹他了。
又一个怯怯的声音说,别吵了,还是先去找到公子和小姐吧。
我隐在柴堆后没有动,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没了动静,刚从隐身之处探出身子,听得一个沉悦的声音叹道,“真是个灵秀之地,也不知主人家肯否借一块空地,容我筑间木屋呢。”

生命中所有残缺的部分,原是未完成的日记,而你,是所有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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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15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又见番外
我不承认当年在邺城禁宫的大婚,清寒说着,在棋盘上放下一粒黑子。
媒人呢,辟尘给他看鼻孔。
看信物,柔水把他上下打量。
庚帖哦,避火如同门神般把住门。
近日好像不宜嫁娶,高长恭坏笑。
暗自压下怒气,他看向畏畏缩缩的定风,还有什么。
定风结结巴巴,其实也没有什么……
他刚松了口气,定风接着说,公子说聘礼不够多、新房不够大也不行。
气得转身就走,听见定风追着辟尘问,他气走了,不会不回来了吧。
辟尘凉凉的答,走了最好,我这就给父母带信,要求入赘姬家……
暗自咬牙,等以后慢慢收拾你们。
折腾了数月,终于一一准备妥当,不及休息,便携着花球去隔壁。
辟尘将门掩得只剩一条缝,你今天入过厕么。
他一愣,咬牙道,入过厕又怎样。
门碰的一声被摔上,门缝里传来辟尘忍笑的声音。
厕所是最污秽的地方,新人头上是有神灵的,进入厕所会对神灵不利,所以——入过厕便不能迎新娘。
第二日又去,定风战战兢兢捧来一堆衣物,抖开一看,竟是女装。
定风不敢看他凌厉的眼,公子说——让皇……让你穿一日小姐的衣服,以便更好的了解小姐。
忍到第三天,刚换回自己衣服,听见敲门声,开门见是避火,脸顿时黑了一半。
你又有什么花招。
避火见他脸色,忍笑道,不要紧张,事不过三,喜堂准备好了,公子叫我来请你。
一个晚上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终于摆脱了那几个恼人的魔星,回到新房。
望着安静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心里不禁擂鼓,不会揭起盖头,发现新娘是高长恭扮的吧。
高长恭终于没出来捣乱,红烛映着清魄淡淡装扮过的脸,如芙蓉一般。
夜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不要浪费了好时光。
这话,六年前也说过,但今时往日,已经全然不同。
片刻之后,新房传出他的怒吼,是谁的主意,我先去杀了他。
包括那红嫁衣,清魄身上从外到内层叠的三件长衫,每件竟都有一百零八粒纽子。
辟尘窃笑着躲回房中,能整到你,也不枉我们为了这三件一百零八粒纽子的衣服辛苦那么久了。

数月后。
一天早晨,众人围坐在桌前用着早饭。
清寒忽然有些迟疑的问,清魄,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到清魄脸上,辟尘的眼更是肆无忌惮的在清魄身上乱转。
高绍德将碗一放,用广袖掩住清魄的身子,并对饭桌上投过来的眼一一的瞪回去。
清魄捏了捏腰侧,好像是胖了。
高长恭哧哧的笑,最近你吃的多又睡的多,再这样成天赖在家里不走动,几年之后恐怕连出汗都要变成流油。
高绍德不悦道,她太瘦太单薄,胖一点才好。
又过了一个月。
众人聚在一起,望着清魄日渐成长的肚皮,辟尘也难得的严肃起来。
还是请大夫看看吧。
关起门遮蔽众人各色目光,高绍德忐忑的带着大夫走向卧室。
宅外。
辟尘皱着眉,难道是腹中有水肿。
高长恭忙在他后脑上扇了一巴掌,乌鸦嘴。
忽然听到门一声响,高绍德一阵风似的窜出来,抱起离门最近的柔水叭的亲了一口,大声喊,我要做爹了,大夫说至少是双胞胎。
除了柔水立即蹲下呕吐外,众人全部石化。
半晌清寒先回过神来,我这便去写信问问师傅,问他到底给清魄吃了什么。
文寿通笑眯眯的折起信笺,对一旁侍立的药童道,我做爷爷啦。
药童的恭喜声中,他眯起眼,满足的想,还好当年一念之差,将绝育的药丸换成了多子丸呢。

庐山前所未有的热闹。
明黄的仪仗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山顶,东林寺的方丈也亲自迎出了山门。
没错,高长弘来了。
高绍德占有的揽住清魄的腰(虽然困难了点),冷冷的和高长弘对视。
高长弘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其实这次来,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
说罢对身后的常侍打了一个手势,片刻,脚步轻响,常侍带进一个人来。
来人进门的一瞬,高绍德只觉心里一跳,怀中的人儿身体也僵硬了。
穆莹。
数年不见,她比从前在宫里更加美丽。
见到高绍德,她含泪奔过来,跪在他脚下,穆莹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清魄盈盈站起,你们聊吧,我去看看清寒给宝宝架的小床完工了没有。
高绍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
高长弘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能让你失措一回,也算解了我一半的郁气——当日城破,穆莹受伤流落民间,我帐下一员武将救了她的命,二人日久生情,我已为他们主持了婚仪,这次带她来,只是探望你们的。
高绍德稍稍松了口气,但抓住清魄的手仍一刻也不肯放松。
高长弘的眼落在两人纠缠的手上,又烫到一般的移开,半晌立起笑道,既然你们都安好,朕便要回邺城了,皇后已为朕育了一个龙子,现在又快要临盆了,朕要回去照顾她。
与高绍德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停下了,叹息般的说,好好待她。
高绍德挑眉,不用你交代,我会的。
你当年,是故意输给我的吧,良久,高长弘终于将目光移向他。
我没有输,高绍德轻笑,输的是你。
高长弘沉默了一会,不再说话,大步朝外走去。
望着高长弘的背影,清魄微笑,这个傻瓜,竟也学会唬人了。
高绍德不是滋味的将她转向自己,不许想他,你是我一人的。
她无奈的笑着吻他的唇,好酸的味道啊,也不知厨房的醋还剩下了多少。
笑谑的声音被他吞进肚里,没有掠夺,没有霸道,只是轻轻地软软地啜着她的唇。
赢了你,输了天下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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