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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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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于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他的右手闪电一般伸出,擒住罗兰德的领结。他紧紧拧着它,直到它的主人感到窒息。男人的脸憋成了紫色。

  “你想知道,是吗?好吧,我让你满意。跟我来,我给你看船上发生了什么。”

  他怒不可遏地将经纪人拖到甲板下。

  “我的阿尔贝特亲王的私人朋友,跟我来吧,我让你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停在舱门口,松开了手。他冲床上两具尸体挥了挥手说:“自己看吧!”

  罗兰德·萨兹刚恢复呼吸,突然之间又噎住了。等他看明白眼前的景象后,他的脸变得死样苍白,眼白一翻便昏死过去。7

  弗兰克走向码头,看到一群人挤在那里,警车呼啸,穿制服的人试图从人群中挤到码头。他听到一阵警笛声从身后由远及近。他放慢脚步。这一切意味着发生的事情不止他看到的两船相撞那么简单。

  此外,记者也蜂拥而至。弗兰克对他们了如指掌,一眼就认出他们。他们嗅着消息四处乱蹿,带着只有出了大事时才有的狂热劲儿寻找新闻。原先从远处如凶兆般隐隐传来的警笛声现在已经到了身边。

  两辆警车从拉斯卡塞飞驰而来,包抄了码头,停在障碍物前面。一名警察匆忙赶过去移开障碍,放警车进去。警车停在救护车后面,后者的后门敞开着。弗兰克觉得它们看上去颇像只张开大口,等待吞掉猎物的野兽。

  警车里出来的人有些穿着制服,有两人穿着便服。他们朝不远处庞大的游艇群走去。弗兰克看到警察总监于勒站在跳板入口。新来的人停下脚步,和他交谈几句,随后他们一起走上船,穿过甲板,登上挤进两船之间的游艇。

  弗兰克缓缓穿过人群,走到酒吧右侧墙边。他找了个可以清楚看到各个方向的地方站好。一些人从双桅帆船的船舱走出,费劲地扛着两个塑料袋,袋子上有巨大的拉链。弗兰克立即辨认出这是尸体袋。他观察着相当笨重的尸体被转移进救护车。从前,嗅出犯罪的气息是他的老习惯。现在,他却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幕景象,一点也没有警察面对案件时的挑战感,也感觉不出可怕的死亡在普通人心中会挑起的恐惧不安。

  救护车门关上,警察总监于勒和其他人一起排着纵队走下“巴里亚图号”的便道。于勒径直走向记者们组成的人群,两名警察正费力拖住他们。这是一些来自报纸、广播电台和电视的记者。警察总监走近他们,像狂风吹过芦苇一样引起阵阵骚动。从远处,弗兰克也能想象出记者嘴里涌出来的乱七八糟的问题。他几乎能看到麦克风激动地推向警察总监嘴边,记者们试图从他那里捕捉到一丁点新闻,哪怕是片言只语,只要能用来拼凑成句,激起人们的好奇就行。记者们要是没法提供真相,就会想尽千方百计引发人们的兴趣。

  于勒一边对付记者,一边突然朝他这里看来。弗兰克意识到他认出了自己。警察总监带着没完没了地重复“无可奉告”时的常有的表情,抛下记者们走开,身后那片绝望的问题,他回答不了也不想回答。他走到障碍物后面,挥手示意弗兰克过去。弗兰克不情愿地离开墙边,穿过人群走向他。他站到于勒对面,两人隔着金属障碍物互相打量一番。警察总监可能刚起床没多久,但看起来疲惫不堪,仿佛两天不曾睡觉。

  “你好,弗兰克。进来吧。”

  他示意旁边一个警察移开障碍,放弗兰克进来。他们在咖啡馆一张露天桌子边的太阳伞下坐下。于勒视线迷惘,好像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弗兰克摘下雷朋太阳镜,等他把目光转向自己。

  “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死了,弗兰克……谋杀,”于勒回避着他的目光,突然又顿住。最后他终于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不是两个普通人。F1赛车手约肯·威尔德和他的女友,著名的象棋冠军亚利安娜·帕克。”弗兰克没吭声。他本能地觉得后面还会有话。“他们的脸都不见了。杀手像对付动物一样剥了他们的脸皮。太可怕了。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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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与此同时,救护车和警车悲哀的警笛声表明现场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好奇的围观者忍受不住炎热,渐渐散去寻找新的乐子。记者已经搜集到所有可能的消息,也陆续离开。

  于勒再次顿住话头。他看着弗兰克,沉默地表明了意思。“想看看吗?”

  弗兰克打算拒绝。他体内的一切都说着“不想”。他再也不想看到血迹或者推翻的家具,或者触摸一个躺倒在地的人的喉咙,判断他是死是活。他不再是警察。他甚至早已不再是人。什么都不是。

  “尼古拉斯,不了。我不能。”

  “我不是为了你而这么要求,我是为了我自己。”

  弗兰克尽管已经认识尼古拉斯·于勒多年,但还是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变成了个陌生人。他们在过去曾在保安局合作展开过调查——国际洗钱、毒品和恐怖主义。由于其性质和高效率,摩纳哥警方与全世界的警察力量都频频展开联系,其中也包括联邦调查局。弗兰克由于会说流利的法语和意大利语,所以被派遣去展开实地调查。他和于勒相处融洽,终成好友。事后他们一直保持联系,有次他和哈瑞娅特到欧洲旅行,还特地接受了于勒和他妻子的款待。于勒一家一直打算到美国回访他们,因为哈瑞娅特的那件事才打消计划。

  弗兰克觉得他仍旧没法确切形容这个事件,这有点像不给夜晚命名,借此指望黑暗不会来临。在他脑海中,这始终是“哈瑞娅特的那件事”。

  于勒听说这事以后,好几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他。他终于说服他不再独处,到蒙特卡洛来拜访他。他像真心朋友一样帮他安排了住处。现在他住在安德烈·费南得的公寓里,后者是个经理,每年都要在日本过上大半年。

  此时,于勒看着他,就像大海中的落难者看着救生艇。弗兰克无法拒绝他,只能暗自好奇,他们俩究竟谁是救生艇。他们俩都独自面对着充满残酷想象的死亡。

  “走吧。”弗兰克重新戴上太阳镜,在屈服于转身逃走的冲动之前突然站了起来。

  他机械地跟在朋友后面走上贝内特船,觉得心跳加快。警察总监指指双桅船通往下面船舱的台阶,示意他先下去。他发现他的朋友注意到被固定住的船舵,不过一声不吭。他们下到船舱,弗兰克在黑色太阳镜片后转动眼睛,四下打量。

  “嗯,挺奢侈的船。一切都由计算机控制。这是艘单人就可以操纵的游艇。”

  “是的,船主很有钱。想想吧,他用生命冒险多年,才换来了这些钱,下场却这样惨……”

  弗兰克看到杀手留下的痕迹,也看到了法医留下的熟悉标记,后者曾经竭力发掘更加隐秘、不为人注意的痕迹。这里有取指纹的标记,有测量和仔细搜查的痕迹。尽管舷窗全部打开,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他们发现那两人躺在这里,在卧室里,肩并肩。你看到的脚印是橡胶鞋留下的,可能来自一件潜水服。手印中没有指纹。杀手戴着手套,一直没有摘下。”

  弗兰克穿过走廊走进卧室,在门口站住。门外一片宁静,门内却是地狱所在。他曾经看到过类似场景,血迹一直溅到天花板上。他看到过真正的屠杀。但那些都是人和人之间,为了人类的目标而展开的无情斗争。为了金钱、权利、女人或者别的事情。是罪犯和罪犯之间的争斗,是人和人之间各种等级的冲突。可是在这里,空气中漂浮的,是一个人和他自身邪恶的争斗,这些邪恶侵蚀着思维,就像铁锈侵蚀钢铁。没有人比弗兰克更清楚这个。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只得撤出。于勒等他走近,继续讲述着。

  “他们停泊在丰维耶港,那里的人们告诉我们,约肯和亚利安娜昨天早上起航。他们没有回去,我们据此推测,他们在离岸有一定距离的某处停下了。可能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因为他们没有多少燃料。谋杀的详情还有待澄清,不过已经可以大致推测出来。我们在甲板上发现一件浴袍,女孩可能走上甲板呼吸新鲜空气。也许她还游泳了。杀手肯定是从岸上游过来的。不管是怎样做到的,总之他出其不意将她拖入水中,令她窒息而死。她身上没有伤口。然后,他在甲板上扑向约肯,刺死了他。他把这两人拖回卧室,有条不紊地干了……那种事,愿上帝惩罚他!然后他将船头对准港口,捆住船舵,让船直冲向港口,然后用来时的方式离开。”

  弗兰克沉默地听着。尽管光线昏暗,他还是戴着太阳镜。他低着头,好像正盯着那条从他们之间穿过的血痕。

  “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凶手想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他想离开,想回家。他不想说这些话。他想回到码头,重新漫无目的地在阳光中闲逛。他想轻松自在地呼吸。但他别无选择。

  “如果说他是从岸上游过来的,那么这就不是一时冲动的犯罪,而是充分策划、安排好的犯罪。他知道他们的所在,而且可能早已锁定他们为目标。”

  于勒点着头,好像弗兰克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这不算完,弗兰克。他对自己的所为还留下这样一个评语。”

  于勒移开身体,显示出身后的东西。一张木桌,以及仿佛是魔鬼亲笔写下的可怕字样。

  我杀……

  弗兰克摘下太阳镜,仿佛甲板下暗淡的光线使他无法看清这些字。

  “如果是这样,这些字眼只能意味着一件事,尼古拉斯。这并不是对他所为的一个评语,它意味着他计划继续。”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6-2-25 19: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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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个狂欢节

  男人关上身后沉重的密封门。

  门精确契合进金属门框,悄无声息地关闭,与墙溶为一体。和潜水艇舱门构造相似的转轮在他手下轻易地转动着。男人很有力,不过他也知道这些机械需要定期加油、润滑,他对它们加以精心保养。男人小心翼翼、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的所有物。这个地方一切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他独自一人,封闭在他的秘密小屋。这里人群、白昼的光线和逻辑那单一的流动均被排除在外。他像动物返回自己的巢穴一样鬼祟而急迫,像已经找到猎物的猛兽一样全神贯注。鲜血和夕阳的殷红、尖叫的声音和喃喃低语,和平和死亡,全都在他的脑海中汇集一堂。

  屋子是一个相当宽敞的长方形。左边的墙整个为一个书架所覆盖,架子上放满电子设备,包括由两台连在苹果计算机上的爱丽斯牌美国著名音响品牌Alesis。匣式录音机组成的一整套音响系统。这个音响系统还包括堆在墙右侧的音响设备,有增压器、富卡斯瑞特著名音频公司Focusrite,一系列扬声器等世界顶级音响设备和软件的设计厂商。的Pro Tools软件著名音效编辑软件。控制的过滤器以及一些罗兰和科格牌均为世界著名电子音乐合成器品牌。音效设备。另外还有一台无线电搜索器,可以用来收听所有频道的节目,连警用无线电系统也能收到。男人喜欢听收音机中传出的声音。它们来自看不到脸或者身体的人们,在空中从一处传到另一处。它们充满想象,可以自由地加以幻想。它们是他录音带上的声音,是他脑海中的声音。

  男人从地板上拾起先前放在转轮附近的密封盒。屋子右边,两个木架上有张小木桌,桌子一头抵着金属墙。男人将盒子放到桌上。他在一把有滑轮的椅子上坐下,这把椅子可以任意滑到对面墙前,让他轻易地够到音响。他打开台灯,灯光和屋顶挂下的日光灯的光线融汇一体。

  男人一个一个地扳开盒子的铰链,因为激动,心跳渐渐加快。这一晚没有虚度。男人微笑起来。外面,一如既往地,有人正在追逐他。在那个世界里,装着玻璃眼睛的猎犬标本在闪闪发亮的橱窗后面愚钝发呆。空中还有其他声音彼此徒劳追逐,结果也和猎犬的追捕一样,一无所得。

  幸亏有阴影庇护,这所房子又像家了。品位重新找到内容,脚步再度听到回声。久经磨难,初衷不改。他更愉快地笑了,双眼星星一般闪闪发亮,宣布古老的预言终成现实。一片死寂中,他缓缓抬起盒盖,仿佛听到空中响起恢弘乐章。

  在这片小小的秘密空间里,血液和海水的味道蔓延开来。男人突然愤怒了,胃部一阵抽搐。心脏胜利的搏击瞬间转变为死亡丧钟。他跳起来,手猛地捅进盒子,小心翼翼取出约肯·威尔德的面部残余,鲜血和盐水滴答淌下。盒子的密封盖没有盖紧,海水渗了进去。他将残余物在手中翻来覆去,检视它遭到的破坏。皮肤上接触到海水的地方都已粗糙发白。生气全无的头发又硬又乱。

  男人将战利品扔进盒子,仿佛这才觉得它恶心。他跌坐进椅子,用沾染鲜血和海水的手揉着头发。他漫无目的地用手梳理头发,脑袋耷拉下来,心情因失败而沮丧。白忙一场。

  男人渐渐愤怒,恼怒穿过高高的草丛迤逦爬来,渐变为大声喘息,扩大为强烈的雷电,在恐惧的喃喃低语中击碎屋顶。怒火爆发了。他跳起来抓过盒子,将它举过头顶,朝着金属墙狠狠砸去。墙壁发出一声回音,音叉一样敲出男人心里听到的丧钟。盒子弹回来掉在屋子中间的地上。它翻了个身,侧躺在地,盒盖被撞击的力量摔裂开来。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可怜的残余物落到地上。男人轻蔑地看着它们,仿佛这是一团错扔到地上的垃圾。

  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心脏也平静下来。双手耷拉到身边,触碰着裤子的纤维。他的眼睛又变成虔诚教士的双眼,默默倾听只属于他的先知教诲。还会有另一个长夜。还会有很多长夜。还有上千张人脸上的微笑可以被掐熄,仿佛被掏空的可笑南瓜里的蜡烛被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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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坐下来,滑到有音响的墙那里。他从房间里到处都是的CD和唱片箱子里随意摸出一张,几乎迫不及待地塞进播放机。他打开播放机,弦乐从扬声器里倾泻而出。这是一段忧郁的乐曲,仿佛凛凛秋风拂过地面,轻柔地卷起片片蜷曲落叶。

  男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再次微笑起来。失败已被抛诸脑后,他陶醉在甜美的乐声中。还会有另一个长夜,还会有很多长夜。音乐在房间里诱人回旋,那个声音随之响起:是你吗,维波?

  “去他妈的!”

  尼古拉斯·于勒把手中的报纸丢到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报纸堆上。所有这些法语和意大利语报纸都在首页刊登了双重谋杀的新闻。尽管警方尽量保密,大量细节还是被捅了出去。离奇的犯罪像份大餐,令新闻界摩拳擦掌,激动不已。更何况受害者都是名人。难怪乎报纸大标题个个离奇古怪、耸人听闻。一名F1方程式赛车冠军和他身为世界著名棋手的女友。这简直就是个金矿,记者们恨不能赤膊上阵,狠挖一通。

  有两个胆识过人的记者煞有介事地把事件解释得有头有尾,想必是给发现尸体的水手支付了大笔酬劳。记者们在文章中天马行空地添油加醋。每家报纸都推出自以为是的阐释,并且老练地留出空间任读者想象。

  我杀……

  警察总监闭上双眼,然而眼前的情景一切照旧。用鲜血写在桌上的记号萦绕在他心头不去。这些简直不像生活中的事。它们应该是作家们故弄玄虚的故事,或者成功的剧作家们啜着饮料,在马里布海滩好莱坞附近的明星聚居地。的别墅里随手写出的耸人听闻的剧情。它们应当是布鲁斯·威利斯或者约翰·屈服塔式美国侦探们调查的事件,他们个个有副好身材,随身携带轻便手枪。这根本不是一名快要退休、平庸寻常的警察总监会遇上的事。

  他站起身,迈着仿佛漫长旅途后疲惫不堪的步子走向窗子。电话从四面八方涌来。既然所有人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所以他也就统统用同样的回答来打发。他看了看表。工作会议很快就要召开。保安局的头头鲁克·隆塞勒要来参加,首席检查官阿兰·杜兰德也会来,后者作为负责调查的官员,宣称要亲自负责领导调查。内务部议员也计划与会。唯一缺的看来只有亲王本人啦,按照国家的规定,他可是警察力量的总指挥,尽管谁也搞不清楚……

  现在他拥有的只有一丁点信息和大量外交辞令,他打算用它们来对付所有人。

  有人敲门,他转过身回答,“请进。”

  门开了,弗兰克走了进来,表情看起来一百个不乐意。于勒看到他,既意外又宽慰。他知道弗兰克是出于对他的感激,在他焦头烂额之际赶来表示一点支持。弗兰克·奥塔伯,从前的弗兰克,正是对付这类事件的高手。尽管他知道他的朋友已无意再当警察。

  “你好,弗兰克。”

  “你好,尼古拉斯。近况如何?”

  “近况如何?”于勒觉得弗兰克这样问他,是为了避免他先向他提出同一个问题。“你能想象得出。我面对的压力远远超出我能承受的限度,完全没有指望了。所有人都在逼问我。好像一群把我错认成狐狸的猎狗。”弗兰克一声不吭,坐到桌子前一张扶手椅上。“我们在等待验尸报告和法医的测试结果。但是他们还没有什么进展。他们在船上1厘米1厘米地搜寻,仍旧一无所获。我们对桌子上的字做了笔迹分析,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愿不要像看上去那样没有希望……”

  他看看美国朋友的脸,琢磨他对自己的话是否感兴趣。他了解他沧桑的过去和承受的痛苦。失去妻子后,弗兰克任自己自生自灭,仿佛全世界的问题都归罪于他。于勒见过因为酒精或者更糟的东西失去自我的人。他也见过绝望自杀以减轻悔过之情的人。弗兰克与他们正相反,他始终头脑清醒,身体健康,仿佛他想阻止自己忘却,宁愿日复一日地接受残忍的惩罚,不容许这种苦役有丝毫减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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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于勒坐了下来,胳膊肘撑在桌上。弗兰克沉默地坐着,没有任何表情。于勒颇为艰难地继续着谈话。

  “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有。凶手可能自始至终都穿着潜水服,包括潜水鞋、手套和帽子。换言之,没有头发或者任何东西留下。他的手印和脚印都属于正常体格的人,这样的人有成百万。”于勒顿了顿。弗兰克的眼睛像两块黑炭般空洞无神。“我们也展开了针对受害者的调查,像那样的两个人,总是各处旅行,你可以想象他们在生活中接触过多少人……”

  警察总监好像突然有个念头一闪。

  “弗兰克,你来帮助我吧,怎样?我可以给你的老板打电话,请他跟上面打招呼,安排你来调查。你已经对情况非常熟悉,再说过去你干的就是这行……受害者之一又是美国公民……你是调查这个案子的最佳人选。你能说流利的法语和意大利语,又了解欧洲警察办案的风格和他们的思维。真是天赐的帮手。”

  “不行,尼古拉斯,”警察总监的话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风一般抵达弗兰克,不过他眼里的乌云属于另一种暴风雨。“我们不再有共同的回忆。我不再是从前的我。再也没有可能了。”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到过,”警察总监从椅子上站起,“哈瑞娅特的遭遇并不是你的错?”他绕过桌子走到弗兰克面前。他向他微微俯下身子,好给说的话增加分量。“或者,至少不全是你的错?”

  弗兰克把头扭向窗外。他下巴往外撅着,好像想用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一个回答反驳他。他的沉默令于勒更加愤怒,警察总监提高了一点声调。

  “去他妈的,弗兰克!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亲眼见到了。这里有一个杀手,他已经杀死了两个人,很可能还会继续杀人。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你难道不认为帮我阻止这个疯子,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吗?你难道没有想过正好可以通过帮助别人来帮助你自己吗?帮助你自己找回自我?”

  弗兰克以无家可归,失魂落魄的眼神看了看朋友。

  “不。”他机械地吐出了个单音节词,这像堵墙横亘在他俩当中。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俩都知道那个故事,对结局却都茫茫然。

  敲门响起,摩莱利不等应答便走了进来。

  “总监大人……”

  “摩莱利,什么事?”

  “有个蒙特卡洛广播电台来的人要找您。”

  “告诉他我现在不接见记者。过会儿等头头定个时间,会开个记者招待会。”

  “他不是记者,总监……他是个晚间节目主持人。他们的电台经理也来了。他们看了报纸,据说有点关于港口那两个受害者的消息要报告。”

  于勒迟疑着。任何有用的线索都是天赐宝藏。只是他担心总有不少疯子自以为知道所有关于谋杀的情况,甚至愿意承认他们本人就是凶手。不过,现在任何机会都不容错过。

  “带他们进来。”

  摩莱利走出门,弗兰克像收到事先安排好的信号一样,顿时站起来走向门口。他正要开门,门就打开了,摩莱利又走了进来,带来两个人,一个是名30岁左右,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人,另一个男人年纪大些,大约45岁。弗兰克看了看他们,侧身让他们走过,顺势从半开的门中溜出去。

  “弗兰克,”尼古拉斯·于勒叫住他,“你确定不想听听吗?”

  弗兰克·奥塔伯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

  弗兰克离开保安局,向左拐上苏弗瑞·雷蒙得路,又走上阿尔贝特一世大道,这是一条沿海滩而建的公路。蓝天中有个起重机懒洋洋地工作着。人们还在忙碌着拆除比赛台,将它们装上卡车。

  周围一切都有条不紊。他穿过大道,走到港口前的散步区看船只抛锚。码头上发生的事故已经毫无痕迹。贝内特船已被拖走,想必停到了什么安全的地方,以便警察随时调查。“巴里亚图号”和其他被撞到的船仍停泊在原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似的漂浮在水面,它们被波浪簇拥着,互相轻轻撞着护舷索。障碍物已被拆除。看起来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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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港口酒吧恢复了寻常的热闹。这场事故可能引来了更多顾客,百无聊赖的人都喜欢赶到事故现场凑热闹。也许发现尸体的那名年轻水手也在,在众人簇拥下,一遍遍重复故事。也没准他正一声不吭坐在一杯酒前,试图忘掉噩梦。

  弗兰克坐在一只石凳上。一个男孩正飞速溜冰,身后还追着名小女孩,她的溜冰鞋可能坏了,正呜咽着央求男孩停下。一个牵着黑色拉布拉多犬的男人耐心十足地等狗方便完毕。他掏出一只塑料口袋和一把小铲子,把狗粪收拾起来,好丢到垃圾箱里。

  普通人。像许多别人,像所有人一样生活的人,比别人多一点点钱或者多一些幸福,或者自以为能比别人更容易得到它们。或许一切只是演戏而已。就算是金子做的,囚笼终归是囚笼,每个人都是自身命运的炮制者。所有人都依据自己制定或者拒绝制定的规则,构筑自己的生活或者毁灭它。谁都无法逃脱。

  一艘船驶出港口,一名穿蓝色游泳衣的金发女人站在甲板上朝岸上什么人挥手。朦胧中,同样的海水,同样的倒影,回忆交叠现实。

  他出院后,和哈瑞娅特在佐治亚海岸租了幢小屋。一幢建在沙丘当中的木头房子,倾斜的红瓦屋顶,距海边大约100码。它还有个走廊,装了巨大的玻璃滑门,夏天把门打开,就成了个阳台。

  夜里,他们听着刮过稀疏树林的风声和海浪拍击海滩的声音。他们躺在床上,他感觉到妻子睡着前紧紧搂住他,仿佛她需要反复确定他的存在,仿佛她几乎不能相信他真的活着,就在她身边。

  白天,他们躺在沙滩上,游游泳,晒晒日光浴。海滩空无一人。喜欢热闹的游客不会选择这里,而是纷纷赶到那些时髦海滩,欣赏仿佛要参加《救生员》美国流行电视剧,演员多为身材性感的俊男靓女。试镜似的肌肉俊男和丰满美女们。弗兰克躺在毛巾上,可以尽情露出消瘦的身体,不必羞愧有人看见他满身的红色伤痕和他们在他的心脏附近做手术,取出那块差点要了他命的弹片后留下的可怕伤痕。

  有时候哈瑞娅特躺在他身边,用手指沿着伤疤上敏感的皮肤划着,泪水涌上双眼。有时候他们不说话,两人默默想着同样的事情,回忆过去几个月的痛苦以及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这种时候,他们没有勇气看对方的眼睛。他们各自将脸转向大海,直到其中一个人找到力量,默默拥抱另一个人。

  时不时地,他们到奥涅斯特买些东西。这是离他们最近的渔村,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在美国,倒更像苏格兰什么地方。这个宁静的小镇没有任何成为旅游点的奢望。木制的房子看起来全都一个样,都沿着一条与大海平行的街道修建,岩石上建着一道水泥堤坝,冬天它阻挡着暴风雨掀起的海浪。

  他们在码头对面一家有大玻璃窗的饭店吃饭。饭店修建在混凝土桩子上,铺木头地板,侍者走过时脚步发出咚咚回音。他们啜冰凉的白葡萄酒,玻璃杯冰得起雾,还吃新捕的龙虾,敲开钳子时,他们把手指都弄脏了,汁水溅上衣服。他们经常像孩子一样发笑。哈瑞娅特看起来无忧无虑,弗兰克也一样。他们什么都不谈,直到接到那个电话。

  他们当时都在小屋里,弗兰克正在切做色拉用的蔬菜。烤箱里飘出烤鱼和土豆的香味。屋外大风卷起沙丘上的沙子,大海覆盖着白色泡沫。几个冲浪者孤零零的船帆轻盈地穿过风浪,朝向海滩上停驻的一辆巨大吉普车驶去。哈瑞娅特呆在阳台上,呼啸的风声使她没有听到电话铃响。他把头探出厨房门,手里还抓着个红色大辣椒。

  “电话,哈瑞娅特。你接一下好吗?我的手脏。”

  妻子赶过来拿起正响着古老铃声的老式挂壁电话。她凑近听筒,他站在旁边看着她。

  “你好?”

  听到对方的声音,她脸色一变,好像听到的是噩耗。她的笑容消失,沉默地呆立了一会儿。她放下听筒,哀切地看着弗兰克。这个表情日后在他的回忆中反复出现,折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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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找你的,是霍姆。”她告诉他,然后转身默默地回到阳台。他拾起听筒,上面还有妻子手握过的温暖。

  “是我。”

  “弗兰克,我是霍姆·伍兹。你怎样啦?”

  “很好。”

  “真的?”

  “没错儿。”

  “我们抓住他们了,”霍姆好像10分钟前才刚刚跟他讨论过这个问题般突兀地说道。他假装没有注意到弗兰克寡言少语的回答方式。

  “谁?”

  “拉金一伙。我们这次逮他们个正着。没再碰上什么炸药。进行了场枪战,杰夫·拉金被击毙。发现了一堆毒品,一大堆钱。还有不少重要文件。我们取得了巨大突破。再有点运气的话,准能找到足够的材料,把更大的组织连窝端掉。”

  “好啊。”他像先前那样机械地回答,不过老板还是不加理会。他想象霍姆·伍兹坐在木头包壁的办公室里,手抓电话,金边眼镜后的蓝眼睛像他的灰色西装蓝衬衫一样一成不变。

  “弗兰克,我们能够端掉拉金的老巢,全亏了你的努力。你和库柏的。大家都知道这个,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实话,我不知道。快了吧。”

  “好,我不想给你压力。不过记住我说的话。”

  “好的,霍姆。谢了!”他挂断电话,走去找哈瑞娅特。她坐在阳台上看那两个孩子拆开冲浪板,把它们装上吉普车。

  他默默坐到她身边的木凳上。有那么一会儿,他们默默看着海滩,直到孩子们离开,仿佛这些毫不相干的场景可以帮助他们避免交谈。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是吗?”哈瑞娅特打破沉默。

  “是的。”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谎言,弗兰克决意对她坦言。

  “你想回去吗?”

  “哈瑞娅特,”弗兰克回答,“我是一名警察。”他转向她,但她刻意回避了目光。于是他也转过头看着大海,以及海风中互相追逐,白沫四溅的波浪。“我选择这个职业不是出于无奈,而是因为我喜欢它。我总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适应别的生活方式。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怎样改变。我祖父一直说,你不能把方楔子打进圆洞。”他站起身,搂住妻子有点僵硬的肩膀,“哈瑞娅特,我不知道我是方形还是圆形。但我知道自己不想改变。”

  他回到房中,等他再次出去找她,她已经不见了。她在房子前的沙滩上留下一排脚印,通向沙丘方向。他看到她往前方海边走去,只剩一个小小的影子,头发在风中飞扬。他用目光跟随着她,看到她又走过两个沙丘,消失在视线里。他想,她可能希望一个人独处一阵子,也许这样更好。他回到房里,在桌边坐下,面对一桌佳肴食欲全无。

  突然之间,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有点恍惚。或许他们俩可以选择别的生活方式亦未可知。也许生来是方形的人确实不能变成圆的,但至少可以把四角磨圆一点,免得伤害别人,尤其是他爱的人。他决定思考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和她谈谈。他们一定会一起找出一个解决方法。

  他们俩再也没有过什么明天早上。

  下午很迟时候,哈瑞娅特还是没有回来。夕阳中沙丘的影子像深色手指,在海滩上越拖越长。他看到两个人影慢慢沿海岸走来。他眯缝起眼睛,试图在刺眼的落日光线中看清他们,但是他们还太远。不过他能看到他们的脚印,像一道轨迹一般,从地平线那头的沙丘蜿蜒而出。他们的衣服在海风中劈啪作响,身影发着微光,仿佛是从远方柏油马路的尘雾中钻出来的。他们渐渐走近,弗兰克认出他们中一个是奥涅斯特的治安官。

  他觉得体内升起一股不祥预感。那个看起来更像会计而不是警长的人终于走到他面前。他的担忧变成可怕的现实。治安官把帽子捏在手里,躲闪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发生的事情。

  两个小时以前,一些在海岸外200码处航行的渔夫看到一个与哈瑞娅特形象相仿的女人。她站在悬崖边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一连串沙丘中的一块大石头。她面对大海,四周空无一人。他们刚打算驶开,就看到她突然纵身跳下悬崖。他们发现她没有浮起来,赶忙掉转船头去救她。他们跳进大海,从她跳下去的地方潜入海底,却没有找到她。他们立即给警察打了电话,警察着手搜寻她,但一直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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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天后,海水冲回了哈瑞娅特的尸体。潮水将她一直冲到海岸以南两英里远的一个小岛。

  弗兰克赶去认出了她,他觉得自己像个杀手,在看着受害者的尸体。他凝视着躺在停尸房里的妻子的脸,点头确认了哈瑞娅特的身份,也对自己做了宣判。由于有渔夫的证词,警方没有再查问弗兰克,然而这并没有使他感到任何宽慰。他太关注自己,以至于忽略了哈瑞娅特的绝望心情。谁都会犯这种错误,但这不是减轻他自责的理由。他本应注意到妻子的不安情绪。他本应理解她。她发出过各种信号,但是他沉迷于自怜,以至于不曾注意到它们。霍姆打来电话后,他们的谈话给她施加了最后的打击。实际上,他既不是方形也非圆形,他根本是个瞎子。

  他带着躺在棺材里的妻子离开了,甚至没有回小屋去收拾行装。

  “妈妈,那儿有个人在哭。”

  孩子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他身边站了一个女人,带着一名穿蓝裙的金发小女孩。妈妈猛地拽了孩子一下,不安地冲他笑笑,拉着孩子的手匆匆走开。

  弗兰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泪不知来自何处,它既不是救赎之泪,也并非遗忘之泪,而是宽慰的眼泪,它让他暂时平静下来,轻松地呼吸,感觉到阳光的温暖,看到大海的蔚蓝,倾听胸膛里的心跳而不想到死亡。不过只是暂时而已。他正在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代价。整个世界都在为疯狂付出代价。

  哈瑞娅特死后,他濒临疯狂,被送进圣詹姆斯医院,经常在医院花园里的长凳上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这样失神哭泣。几个月之后,他在电视上看到世贸中心大楼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倒塌,这才渐渐清醒过来。有人以上帝的名义乘飞机撞向大楼,同时也有人舒服地坐在办公室里,对于怎样利用这些癫狂行为在股票市场上得利一清二楚。还有的人靠生产、销售地雷谋生,在圣诞节他们用靠杀戮、炸伤别的儿童赚到的钱给自己的孩子买礼物。良知无非是一个附属品,它的价值由石油价格的波动决定。在如此纷乱的世界上,时不时有个把人用鲜血书写下自己的命运,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我杀……

  为哈瑞娅特之死的自责,是一个残酷的旅伴。它也许将永远纠缠着他,成为绵延一生的惩罚。他永远无法释怀。哪怕永生不死,他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他无法终止这世上的疯癫,只能设法先让自己清醒,希望这样至少能做个榜样,鼓励世人。也许这样能把这些可怕字样,或者类似的东西抹去。他坐在石凳上哭泣,不顾行人好奇的眼光,直到觉得眼泪流尽。

  他站起身,慢慢朝保安局走去。

  “我杀……”

  声音在汽车里回旋。它融入马达的嗡嗡声,像回音一样在汽车里震荡。警察总监于勒按下汽车收录机上的按钮,磁带停止转动,让-卢·维第埃勉为其难地继续做节目的声音消失了。和主持人以及电台经理罗伯特·毕加罗交谈之后,于勒觉得困难重重的调查工作中似乎出现一丝微弱曙光。

  也有可能这碰巧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人打来的电话,是个前所未有的离奇巧合。不过,节目最后出现的“我杀”这两个字充满威胁地突如其来,与游艇的桌子上,沾着无辜受害者的鲜血写下的两个字如出一辙。

  遇到红灯,于勒停车等候。一个女人正推着婴儿车横穿过马路。他们右边是个骑黄色自行车的人,他身穿蓝色运动衣,靠在路灯边,两脚踏在踏板上,一只手抓住灯柱维持平衡。他们的四周五彩缤纷,暖意袭人。喧哗的夏天已经抵达露天咖啡座,到达充满人群的街道和生机勃勃的海滨大道,到处都是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别无所求,只想在这个夏天过得快快活活。一切事物各就其位,井井有条,只有这辆等待在鲜血般殷红的红灯前的车是个例外。汽车里充斥一种诡异气氛,它仿佛遮天蔽日,将七彩世界转变为沉郁的黑白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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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法医那里有消息吗?”弗兰克问。

  红灯变绿。于勒挂上档,开动汽车。骑自行车的人飞快骑开。海滨大道上汽车鳞次栉比,自行车远比堵塞在交通大流中的汽车要快。

  “我们拿到病理分析报告了。他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了解剖。全都证实了。女孩是被溺死的,但是她的肺部没有海水,这说明她没有机会升上海面就死了。要是上下沉浮好几次的话,肺部总会呛进海水。因此,凶手想必是在水中突然袭击她,把她朝下拖,直接淹死了。他们仔细检查了尸体。没有发现任何标记或者痕迹。所有能用的检查设备都使上了。”

  “那男的呢?”

  “他是另一回事。”于勒脸色阴沉下来,“他被非常尖锐的利器刺中。伤口从上往下。刀刃穿透第5和第6根肋骨,直接刺进心脏。几乎是立即死亡。杀手想必在外面甲板上突然袭击他,那里地上有血迹。他是被突然袭击的,约肯·威尔德个子不矮,虽然不是大高个,但在赛车手中算是高的了。他体格强健。我意思是他经常慢跑、练体操等等。因此,进攻者想必比他更强壮、有力。”

  “尸体遭到过奸污吗?”

  “没有,”于勒摇头道。“至少男方没有。女尸刚刚进行过性交。阴道里有精液,但可能是威尔德的。DNA测试证明有90%的可能。”

  “那就排除了性动机。至少不是一般的性犯罪。”弗兰克评论道,好像在一把大火烧毁房子后发现幸存一张桌布。

  “就指纹和其他有机痕迹而言,他们发现了不少。这些都会送去做DNA测试,不过我担心可能会没多大帮助。”

  他们穿过波里厄,从海岸上奢侈的旅馆前经过。停车场里闪闪发亮的汽车静静停在树荫中,散发着皮革和石楠的味道。到处都是开满鲜花的灌木丛,晴朗的阳光中一片花团锦簇。一幢别墅花园里开满红色芙蓉,令弗兰克眼前一晕。又是红色。又是鲜血。

  “这么说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他的思绪飘回车里。他拨弄一下空调出风口,让冷风吹到脸上。

  “什么都没有。”

  “根据脚印做的身材估测呢?”

  “没有效果。他大约6英尺高,体重170磅左右。成千上万的人都是这种身材。”

  “换句话说,是运动型的。”

  “是的,运动型。而且手很灵巧。”

  弗兰克脑海中涌起一连串问题。但是他的朋友沉浸在思绪中,弗兰克不想打断他。

  “他对尸体干的事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技巧高超,显然有过经验。也许他有医学背景……”

  “有一定道理。或许值得往这方面试试。”弗兰克不忍把朋友的希望完全打破,“但是这样过于巧合,我的意思是,这是自圆其说。实际上,人体解剖和动物解剖非常近似。我们的朋友只需要在两只兔子上练练,就足够他在人体上实践了。”

  “兔子?哈,原来是个养兔爱好者……”

  “尼古拉斯,他很聪明。一个疯子,同时又像冰一样冷静。让游艇撞向其他船,自己安然从原路返回。能干出这些事的人,想必头脑清醒,做事有条不紊。他在嘲弄我们,也许还在笑话着我们……”

  “你指的是音乐?”

  “是的,他最后放的那段是《男欢女爱》的配乐。”

  于勒想起他多年前看过勒卢赫的这部电影,那时他和妻子谢琳娜刚刚开始约会。他记得里面的爱情故事,当时觉得它对日后的生活是个好兆头。弗兰克继续说着,他想到一个直到刚才才关注到的细节。

  “电影的男主人公是一名赛车手。”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身份和约肯·威尔德一样。不过……”

  “没错。所以说他不止在收音机上宣布要杀人,而且还说明了要杀的人是谁!我想这还不算完。他一旦开始,肯定还会继续下去。我们必须阻止他。我不知道怎样做,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必须不惜代价做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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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汽车开到加尔诺大道尽头的下坡路,遇到红灯,再度停下。海滨城市尼斯正伸展在他们面前。尼斯是个陈旧、充满尘世气息的城市,与华丽辉煌、住满有钱的退休者的蒙特卡洛截然不同。于勒一边朝马塞那广场开去,一边扭头看看弗兰克。后者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好像凝神等待倾听塞壬希腊神话中人首鸟身的海妖,以歌声诱惑船只触礁。歌声的奥德修斯。

  尼古拉斯·于勒在赫库布里叶街的奥瓦尔警备中心大门前停车。一名笔挺地站在门卫处的警察凑过来,不耐烦地命令他们从警务人员的专用入口处挪开。警察总监从车窗里向他晃了晃警察徽章。

  “我是摩纳哥保安局的警察总监于勒。我和警察总监弗罗本约好见面。”

  “抱歉,警察总监。我没有认出是您。需要我效劳吗?”

  “告诉他我来了,好吗?”

  “遵命,长官。您先请进吧。”

  “谢谢你,警官。”

  于勒又开了几码远,把车停在街边阴凉处。弗兰克下车四处打量。长方形建筑像棋盘上的格子一样排列。每幢楼面对大街一面都有个楼梯入口。

  警察总监好奇地揣摩这一切看在一个美国人眼里会是什么感觉。尼斯可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陌生城市,甚至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他固然能理解这里的语言和思维方式,却不可能溶入它。小房子,小咖啡馆,小人物。这里没有美国梦,也没有可供撞击的摩天大楼,只有小小的梦想,而这些梦想即使真的存在,也每每为海风所腐蚀,宛如这些房子的外墙。小小的梦想,不过一旦被打破,结果也一样痛不可当。

  有人在警备中心大楼的墙上贴了张反对全球化的海报。有人为世界平等而抗争,也有人为了不失去身份而抗争。欧洲、美国、中国、亚洲。它们过去只是地图上染了不同色彩的小块,货币兑换比率后面跟的缩写,或者图书馆里字典上查到的名字。现在有了因特网,有了多媒体,也有了直播新闻。各种迹象都说明世界正在扩张或者收缩,至于它们究竟说明世界是在扩张还是在收缩则全由你的观点决定。唯一真正缩短距离的是邪恶。它无处不在。它在各处都持同一种语言,以同样的墨迹写下信息。

  弗兰克关上车门,转过身来。于勒看到眼前是一个38岁的男人,黯淡无神的眼睛却像个被生活压垮的老人。晒得黝黑的拉丁面孔,眼睛和头发颜色更深,腮帮上冒出胡茬。一个运动员般身材强悍的男人。一个在警察徽章和正义的保护下杀过人的男人。也许邪恶无药可避,无药可治,然而毕竟还是有弗兰克这样的人存在,他们与邪恶打过交道,却幸免于难。

  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于勒锁上车门,看到了谋杀处的警察总监弗罗本。弗罗本也参加了这个案件的调查。他从他们前面那幢小楼的木门里走来。他冲于勒咧嘴一笑,露出又大又整齐的牙齿,映亮了脸上鲜明的五官。他有一副巨大的身躯,把名牌西服的上衣撑得个结结实实。鼻梁折断过,显然练过拳击。弗兰克看到他眉毛周围的细小伤疤,更证实了猜测。

  “你好,尼古拉斯,”弗罗本同于勒握了握手。他的嘴咧得更大了,灰色眼睛眯缝起来,眼睛周围的伤疤和皱纹挤成一团。“情况怎样?”

  “你说呢?忙得颠三倒四却没有一点头绪。我需要一切帮助。”

  “这位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弗兰克·奥塔伯,”弗罗本的目光转向弗兰克时,于勒介绍道,“非常特殊的人物,他被派来参加调查。”

  弗罗本没有说什么,不过他用目光表明了对弗兰克的钦佩。他伸出一只手指粗大有力的手,坦率的笑容对着他,“我是不值一提的谋杀处警察总监克劳德·弗罗本。”

  弗兰克接受弗罗本那夸张的握手礼时,觉得对方如果愿意,随时可以捏碎他的手指。他立即喜欢上这个人。他看起来既强健有力又不失细致。弗兰克觉得他下班后肯定会陪着孩子玩耍,给他们做模型小船之类,以出人意料的耐心做出那些精密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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