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替代不了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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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微信文章
在人类智慧的光谱中，“聪明”与“蠢笨”构成了两极。前者高度类似经济学的“理性人”假设，基于充分信息决策、通过机会成本权衡取舍、永远选择最优解；而后者则如同影子般随行，表现为决策中反逻辑的冲动、以及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固执。

人工智能的内在逻辑恰恰建立在理性人的范式之上：它通过海量数据寻找模式，依据预设算法追求效率最大化，以冷峻的精确性执行任务。然而，一个根本性问题随之浮现：当AI面对人类世界中那些屡见不鲜、毫无理性可言的蠢笨行为时，它将何以自处？它能否真正理解那些背离逻辑的动机？又能否模仿那些毫无效益可言的行动？

AI的逻辑根基深植于理性主义的土壤。它的思考方式本质上是将世界转化为可量化的变量，通过统计概率与因果模型来预测和应对环境。在AI的视域中，每一次高速上的变道都应出于明确目的：或是为更快到达，或是为避开障碍。它难以理解那瞬间的变道可能源于驾驶者的烦躁、炫耀、分心甚至纯粹的莫名冲动，这些动机脱离了成本收益分析的框架，溢出了数据拟合的边界。

蠢笨之所以为蠢笨，正因其无法被理性模型所充分解释；它暴露了人类行为中非逻辑、反效率的顽固存在。AI或许能通过标记“异常数据”来识别这类行为，但其理解永远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然而，这种“所以然”并非更深层的理性，而可能恰恰是非理性的幽深之处，那里涌动着情感、惯性、偏见与无意识的力量，往往是逻辑之光无法照亮的地带。

在另一个视角中，蠢笨可能并非单纯的“错误”或“缺陷”，它在人类生存境况中扮演着微妙而持久的角色。或者可以说，蠢笨是试错的一部分，是探索未知的笨拙开端，有时甚至是打破僵化思维的歧途。人类的许多创造恰恰诞生于看似“愚蠢”的坚持。因为若永远遵循理性计算，许多艺术、哲学与科学上的飞跃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那么，AI能够模拟已知的愚蠢行为吗？技术上或有可能：通过引入随机噪声、降低决策阈值或刻意违背优化目标，AI或可“表演”蠢笨。但这种模仿终究是另一种精心计算的产物，其本质仍是理性的策略性选择。

真实的蠢笨却源于人之存在的另一维度：它是不自觉的，是未被反思的，甚至是自反性的，人常明知其蠢而为之，这种对理性的悖逆本身，已超越了AI的程式架构。AI的“愚蠢”只能是设计出来的拟像，而人的蠢笨却常是生命冲动与有限性的真实流露。

更深刻的问题在于，聪明和蠢笨也可能是人的一体两面，常与人的情感、文化语境及历史负担交织。一个看似愚蠢的决定，背后可能是情感的忠诚、道德的负担或文化的禁忌。AI能理解为何有人坚守濒临倒闭的传统作坊，而非选择高薪职位？能体会为何有人为理念之争放弃实利？这些在理性视角下或属不智，但在人类的价值星空下却自有其坐标。

AI的世界由数据与算法构成，而人类世界还弥漫着意义、尊严与信念的迷雾。蠢笨往往发生在这迷雾之中，它是人类追求意义过程中的踉跄脚步。AI可以复现脚步的轨迹，却无法重演那份驱动脚步的、混沌而炽热的内心戏剧。

从伦理与实践层面看，若AI真正尝试理解或模仿蠢笨，还将遭遇价值判断的难题。何谓蠢笨？这本身就是一个充满文化相对性与主观判断的概念。一方视之为愚蠢的，另一方或奉为高尚。AI若被要求处理这类行为，必将陷入人类价值冲突的泥潭，它该采纳谁的标准？谁有资格定义“理性”与“蠢笨”的边界？

这揭示了AI更深层的局限：它无法独立于创造者的价值预设而真正“理解”人类复杂性。它的聪明永远是工具性的，而人类的蠢笨却常与价值选择相关，涉及自由、尊严与存在方式的深刻问题。

因AI与蠢笨之间的关系，最终映射的是技术理性与人类存在本质之间的张力。人类并非全然理性，也非全然愚蠢，而是在这两者之间摆动、挣扎、探索的复杂存在。

人类的历史由聪明与愚蠢共同书写，人们的决策是理性计算与情感冲动的混合体。AI作为工具，能极大增强人类的理性能力，协助处理那些高度结构化、可量化的问题。但在面对人类那些无效率、反逻辑、可能充满人性温度的“蠢笨”时，AI反而照见了自身的局限：它无法真正踏入人类存在的非理性之域。

或许，AI替代不了蠢笨，正是人类的幸运。这提醒我们，人类智慧的核心并非单一的计算理性，而是包含直觉、情感、道德勇气甚至适当“蠢笨”的整体。一个完全由AI依照理性原则优化运行的世界，或许高效精确，却也可能窒息了人类试错、探索与偶然创新的空间。那些看似愚蠢的行为，如同系统中的噪声，可能正是打破局部最优、开启新可能的契机。

在这个意义上，人类需要AI的“聪明”，也需要自身那些无法被算法规训的“蠢笨”，后者守护着人类的创造性、自由与不可预测性。AI理解不了、也模仿不了真正的蠢笨，并非贬低AI，而是更准确地划定其能力边界，同时重新发现人类存在的丰富性与不可替代性。

因为蠢笨的存在，AI永远无法将人类简化为一套可优化的算法。蠢笨是使人类成为人类的、充满矛盾与可能性的复杂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