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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3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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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想必李总对我是已有安排了?请李总明示。"
李震宇很真诚地说:"你重案在身,留在此地早晚会有麻烦,还是到国外躲躲吧,
我已经为你准备了护照,云南边境也有我的朋友,他们可以护送你去泰国。"他用手指
指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提箱∶"宁先生,这提箱里有二十万美金,算是我送你的盘缠
吧,请宁先生过目。"
保镖王X田站起来,双手拨开手提箱卡锁,慢慢地打开箱盖……宁伟似乎漫不经心
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王X田猛地将手伸进箱子,抓起一支装了消声器的手枪……宁伟的出手更快,他闪
电般拔出手枪,一手将可乐瓶口套入枪管,"砰!砰!"两声闷响……王X田、刘雄眉心
中弹,仰面栽倒。空瓶子把枪声降到了最低限度,效果并不次于消声器。
李震宇吓得举起双手:"宁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我是好意啊?"
宁伟走过去将空箱子抖了抖,嘲讽道:"李总呀,刚才听你一说,我还挺受感动
的,眼巴巴地等着那二十万美金呢,可这箱子里除了有支装了消声器的手枪,我怎么没
发现美金呢?请李总指点一下,这是为什么?"
"宁先生,你不要误会,这可能是我手下人自作主张,绝对不是我的意思。"
"李总,你这个人大概是谎话说惯了,张嘴就来,事到如此,你没有必要再说谎,
反正你要死了,就说一句实话怕什么?你不就是想干掉我灭口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宁伟拣起保镖的手枪把玩着:"这枪不错嘛,美国货,点三八口径,消声器也很配套,
比我这可乐牌消声器强多了,真是精品……"
李震宇没想到事情会搞得这样糟,他从没做过去死的心理准备,而现在,宁伟的枪
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脸,李震宇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宁先生,你不要冲动,咱们可以
商量,你可以开价,我马上打电话让人送钱来……"
宁伟手中的枪又发出一声闷响,李震宇眉心中弹,一头栽倒。宁伟走到窗前,轻轻
将窗帘掀开一道缝。远处的那辆垃圾车还静静停在那里,看来警察们没有听见枪声。
宁伟微笑着轻轻说∶"对不起了,张队,这个烂摊子留给你了。"他打开小楼的后
门,悄悄走了出去……
.................钟跃民身穿深蓝色西服走进香格里拉饭店的咖啡厅,他远远地
就看见周晓白穿着军装坐在靠窗的一张咖啡台前,他快步走到周晓白面前躬了躬身子说
:"大校女士,我来了。"
周晓白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跃民,你坐吧,喝点儿什么?"
钟跃民对服务员做了个手势:"来杯啤酒。"
周晓白注视着他问道:"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饭馆的生意还不错,我现在已经是老板了。"
"你不一直是老板吗?"
钟跃民解释道:"以前是打工的,因为我没有投资,高是老板,现在我已经把钱还
给了高,我拥有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是个既无内债又无外债的人了。"
"以你和高的关系,何必还把账算得这么清?"
"生意上的事你不懂,谁的投资数额高谁就是老板,即使是夫妻,也不能一肚子糊
涂账,我要是没有投资就当老板。那不成了吃软饭的了?"
周晓白笑道:"跃民,你可真是变多了,我都快找不到过去的那个钟跃民了,我认
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冰场上打架追女孩子的混小子,七二年你探亲回来,穿着一身破
军装,脸上的神态已经是一副老兵风范了,后来再见到你,你已经是连长了,一副标准
的职业军人样子,再后来,你的身份在不断变化,营长,卖煎饼的摊贩,大公司经理,
出租车司机,现在又成了饭店老板,你这辈子好象总是在玩花样,还不知你以后要干点
什么?"
钟跃民一本正经地说:"我在思考宇宙的命运。"
周晓白笑得一口咖啡喷出来:"你又没正经了,宇宙的命运,你以为你是谁?哲学
家还是上帝。"
钟跃民收往笑容:"开玩笑,开玩笑,不过我近来真的在反思,反思我这前半辈
子,总的来说,我这前半辈子经历了很多事,对生活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悟,我想了很
久,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就是--永远不要抱怨。"
"这算是什么感悟?你能说得具体些吗?"
钟跃民搅动着咖啡说:"当年插队时我们没有任何娱乐,一到了晚上大家无处可
去,只好坐在炕头上聊天,聊着聊着就开始抱怨,怨天怨地怨命运,觉得天地间就属我
们最不幸,谁也没想到还有不如我们的人,其实当地农民的生活比我们还糟糕。八三年
我去陕西接新兵,特地绕道回石川村看了看,当然,当年的伙伴们都早已返城了,唯独
石川村风貌依旧,农民们的生活比起当年来稍稍好了些,只是不用每年春季外出要饭
了,别的方面还是没有改善,我们当年住过的窑洞已经塌了,井台上的辘轳还是我们当
年用过的,我一看这情景,心里有种很辛酸的感觉……"
周晓白温和地催促道:"说下去,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到不少老知青在著书立说,有的人把自己说得象俄国的十二月党人,是为了
一种崇高的理想去承受苦难,而且有意识地夸大了那种苦难,我想起石川村的乡亲们,
记得当年我曾问过村里的杜老汉,他最盼望的是什么,杜老汉的话使我感到震惊,他说
他只想吃白面馍,他对生活的要求仅仅如此,我当时忍不住想流泪,乡亲们祖祖辈辈都
过着这种生活,那真是一种令人绝望的生活,他们好象不这样抱怨,只是把苦难默默地
咽进肚子,溶进信天游的歌声,你没有到过陕北,不会有这种感受,只有在黄土高原那
特有的情境下,才能感受到信天游的苍凉,听起来令人肝肠寸断,热泪长流,那是人类
在苦难中的感情渲泄,是一种深刻的无奈。都是人呐,同在一块土地上生活,谁又比谁
高贵多少?我们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周晓白惊讶地注视着他:"你可真是变了,变得使我感到陌生,我记忆中的钟跃民
从来就是个游戏人生的家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
钟跃民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用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你没发现我的胸怀象大海
一样么?深沉而辽阔。"
"你看,你看,真不经夸,一眨眼功夫又倒退了二十年,还是当年的无赖,我说你
的嘴脸不要变化得这么快好不好?我的脑子都跟不上了,说真的,你刚才说的真好,很
惭愧,我也经常抱怨,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习惯,看来以后我也要调整自己的心态。"
钟跃民转移了话题∶"你今天约我有什么事吗?"
"哦,前些日子,袁军碰见过杜卫东,他还问过你,杜卫东很希望能见见你,他认
为你是个讲规则的人,那次的商业合作他吃了亏,但责任在他。他说当时自己鬼迷了心
窍,想趁中国市场刚开放之机趁乱捞一把,若不是你的大度,他非破产不可。杜卫东从
此长了记性,老老实实按规则做生意,他很后悔自己当初做过的事,觉得应该感谢你,
他对你的评价是,虽然嘴损,但为人大度,得理便饶人,不赶尽杀绝。"
"哦,看来他还真长记性了,以后有机会我倒愿意和他继续做朋友,仔细想想,那
时我有些狭隘,其实当时我识破了他的圈套,完全可以向他直接指出来,从字面上把合
同完善,让他没有空子可钻,这才是与人为善的态度。我那时不太懂得宽容,现在想起
来还挺后悔的。"
周晓白说∶"你现在懂得宽容了,这倒真是个进步,看来我也需要宽容,跃民,你
别嫌我旧事重提,说真的,这辈子没能嫁给你,我一直耿耿于怀,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
和你做个了断。"
"我不明白,咱们的关系不是早就谈清楚了吗,还有什么可了断的?"
周晓白不满地皱起眉头:"那是你,我可没那么容易解脱出来,都象你这么没心没
肺,世上的事就好办了。告诉你,前几天我和袁军大吵了一架。"
钟跃民怔住了,他没想到袁军居然有胆子和周晓白吵架,这太不正常了。
"跃民,你别笑话我,起因是我在梦里叫了你的名字,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头都被
泪水浸湿了,袁军开着床头灯,正襟危坐地在一边看着我,当时我很恼怒,好象被人窥
透了隐私,我大喊,袁军,你看我干什么?你滚!袁军突然流泪了,他只说了一句话,
晓白,咱们离婚吧。当时我感到很震惊,他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我们结婚这么多年,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冷冷地说,对不起,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袁军却突然爆发了,
他喊道,我想过,我想了很多年了,我本来以为时间能抚平你的创伤,能使你爱我,可
我想错了,直到今天你还想着钟跃民,周晓白,你知道吗?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尊
严,与其这样我们不如分手,我不想要一个同床异梦的老婆……"周晓白流泪了。
钟跃民理亏地低声道:"晓白,对不起,我该怎么补救这件事?要不,我找袁军谈
谈?"
"不用了,我们已经解决了,你知道,袁军从来没向我发过火,突然来这么一下,
倒把我吓傻了,我想起这些年他对我的爱护,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讲理,人家该做的都做
到了,你还要怎么样?无论如何,他没有任何过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对袁军说,是
我不好,请你原谅,我不想和你离婚,因为我爱你。"
钟跃民有些紧张地问∶"袁军怎么说?"
"袁军哭了,他对我说,晓白,这么多年了,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你爱我,这真是
你说的吗?我回答,是的,我爱你,这辈子我不会再有非份之想,我会老老实实只爱你
一个人,你要相信我。"
钟跃民说∶"晓白,你是个好女人,多年来你一直关心我,帮助我,拿我当朋友,
真的,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周晓白用纸巾擦擦眼泪说:"我承认,多年来,我心里一直没把你放下,总幻想着
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那将是我最幸福的时刻,直到今天,我收拾旧物时发现咱们当年
的合影,在这一霎间,我的心反而突然平静了,平静得连我自己都吃惊,我以前干吗这
么傻,非要把钟跃民这个家伙拉回身边,他不是我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吗,这难道还不够
吗?人生有如四季,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内容,春天享受青春的浪漫,夏天品尝爱情的
美酒,秋天有了成熟的思想,冬天坐在火炉边回顾一生,仔细品味这一生的欢乐和痛
苦,友谊和爱情,这种温馨的回忆伴你走向生命的尽头……"
钟跃民鼓起掌来:"极美的意境,真令人神往,一个成熟的女人果然是魅力四射,
光彩照人,晓白,我想告诉你一句心里话,你想听吗?"
"当然。"
钟跃民探过身来小声说:"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感到很幸运。"
周晓白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呀,害得我和袁军多年来同床异梦,你作孽呀,对袁军
来说这太不公平了。快给袁军打个电话,让他也来,省得这家伙心里酸溜溜的,我要告
诉他,我终于把钟跃民给甩了。"
"我真痛苦……"
"活该,干吗总是你甩别人?你也该尝尝这滋味,快打电话呀?把高和郑桐夫妇都
叫来,咱们在一起好好聊聊,我现在很痛苦,整天陷在工作里,连朋友们都很少见,我
很想念大家,你知道吗?人是不能没有朋友的……"
张海洋最近往钟跃民这里跑得很勤,宁伟的案子还在悬着,他的心情很烦躁,希望
钟跃民给他提供一些思路。而钟跃民却和他闲扯:"我说海洋,那个叫魏虹的小妞儿你
到底勾搭上没有?"
"还在眉来眼去的阶段,她好象对我也有点儿意思,一见我,眼神儿就挺温柔的,
不过,彼此还没有挑明关系。"
"你的感觉靠得住么?别是自我多情吧?就你这岁数,成天又唬着个脸,人家别是
拿你当叔叔了。"
"跃民,你这个人就这点不好,总是嫉妒别人的幸福,别人一幸福,你就感到烦
恼,这毛病得改改。"
"哥们儿,这种事儿你没经验,我得教教你,凡事都要早下手,晚了你连汤都喝不
上,瞄准了就别犹豫,立刻果断出击,穷追猛打,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我怎么听着有点儿象徒手格斗,这是搞对象么?"
"你怎么这么笨呢?白当这刑警队长了,该利用职权的时候也得用,教教她应该怎
样和领导搞好关系。"
张海洋没心思和他胡扯:"得,关于搞对象的问题以后再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宁
伟的案子。他最近好象蒸发在空气里了,我们估计他失去了李震宇的庇护,在北京肯定
是无法藏身了,现在很可能藏在外地,通缉令已经发到全国了。"
钟跃民叹道∶"这小子真是好身手,那个李震宇有些不知深浅,他哪知道宁伟的厉
害,竟然想先发制人干掉宁伟,结果自己倒先丢了命,我看黑道上恐怕没有人是宁伟的
对手。"
张海洋说∶"妈的,当时我晚到了一步,让宁伟跑了,我看了现场,心里不得不暗
暗称赞,从专业角度看,这小子干得相当利索,三发子弹干掉三个人,全部是眉心中
弹,我的人就守在外面,居然没听见枪声,他用空可乐瓶子做的消声器,看来效果相当
不错,没想到这小子当职业杀手还真有点儿天份。"
钟跃民说:"海洋,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处在宁伟的处境,目前最佳的选择
是什么?"
张海洋回答∶"要是我,肯定会选择一条最佳路线逃出国境,我会选择进入缅甸或
泰国,从云南边境进入缅甸并不难,宁伟手里有钱也有枪,可以用钱请向导,就算没有
向导,那些热带雨林也挡不住他,他受过严格的丛林生存训练……"
钟跃民迟疑了一下,终于很艰难地说:"我想起一件事,也许对你有点儿帮助,这
大概是抓住宁伟的唯一机会了。"
张海洋眼睛一亮:"你说……"
"下个月十六号,是宁伟母亲的忌日,他母亲的骨灰安葬在郊区的北山公墓,是父
母合葬墓,你知道,他是个孝子,他很有可能在逃出国境之前要去父母坟前做个告别,
这符合宁伟的性格,这个人虽不善表达,但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他对母亲的感情很深,
在部队时他每个月都给母亲发一封信,他对我说过,他之所以拚命苦练军事技术是想提
干。你可能不了解宁伟这种家庭的孩子,他们和吴满囤的想法都差不多,能当上军官是
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宁伟对我说过,他母亲希望儿子能当上军官,母亲的愿望他
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满足,其实人的思路都差不多,要是换了我,在亡命天涯之前也会到
母亲墓前再看一眼。"
张海洋激动地抓住钟跃民的手:"跃民,你终于帮我了,到底是老战友,谢谢了。"
钟跃民冷冷地说:"你用不着谢我,我可以告诉你实话,即使宁伟走到今天这一
步,我仍然不厌恶他,在我眼里,他仍然是当年那个满脸稚气的新兵蛋子,你想一下,
如果当年那个男人毒打的不是自己的老婆,而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么宁伟的行为就是见
义勇为,他不但不会被赶出部队,还会立功受奖,到今天,他可能是个上校团长,我真
为宁伟惋惜,人生无常啊,往往因为一件小事,一生的命运都为之改变。"
张海洋黯然无语,钟跃民伤感地长叹一声。
此时宁伟正在云南边境一个小镇的旅馆里,正悠闲地躺在床上看《笑傲江湖》,这
类新派武侠小说是宁伟唯一可以接受的文学作品,他通常是不看书的。
为了躲避通缉,他对自己的外形做了一些调整,以前他的发型是"板寸",而现在却
留长了头发,把头发向脑后梳过,还用发胶固定住,这就成了"背头"。他故意把眉毛剃
短,留起了胡子。宁伟确信自己的形象和通缉令上的照片有了很大改变,他知道警方手
里只有一张自己入狱时照的照片,那时他剃了个秃子,嘴上也没留胡子,还有两道很漂
亮的剑眉,这种简单的化妆术的确很奏效,这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在贵州的一
个小县城里,他还在长途汽车上抓住了两个扒手,他把这两个倒霉的家伙扭送到当地的
派出所,受到值班警官的表扬,其实宁伟的目的就是想和警察们打个照面,验证一下自
己的化妆术,这是一招儿险棋,但他不大在乎被人认出来,他手枪的保险已经打开,随
时可以拔枪射击,警察们没认出他,算是他们命大。
宁伟从北京到云南边境竟走了两个星期,他坐长途汽车专走县与县之间的路段,尽
量避开大城市,有时走完一段路还要休息两天再继续走,反正宁伟有的是时间和耐性。
珊珊是和宁伟分开走的,她乘火车直接到达目的地,先找到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哥,
通过表哥和当地的蛇头接上了关系。
宁伟捧着书看得正入迷,突然听见有人在轻轻敲门,他闪电般从枕头下抽出手枪,
拨开保险,他将手枪插入裤兜,穿上西服上衣,走到门后问道:"谁?"
门外传来珊珊的声音:"是我。"
宁伟打开门,珊珊闪身进来,把门关上,然后抱住宁伟吻了一下:"想死你了。"
宁伟轻轻推开珊珊说:"先说正事。"
"我和那个蛇头谈了,他开价五十万元。"
宁伟沉吟道:"五十万当然没问题,关健是他能为我们做什么?"
"他保证把我们护送到泰国,包括办理有关证件,还负责和当地的一位黑道老大接
上关系,条件是先交一半定金,另一半到曼谷后付。"
"听起来还不错,可以成交,但你要警告他,一旦我付了款,他要保证守信誉,要
是耍花招,我就杀了他。"
"你放心吧,我表哥说,这个蛇头干这行已经十几年了,从来没失过手,他不光做
泰国生意,连加拿大,南美等国家都有入境渠道。"
宁伟冷冷地说:"你表哥可靠吗?要是在他这儿出了问题,我照样杀他,哪怕他是
你的表哥。"
珊珊生气地回答:"宁伟,你现在真是杀人杀红了眼,早晚有一天,你会杀了我。"
"你?我不会,你帮过我,我会报答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可以杀任何人。"
"那钟跃民和张海洋呢?"
宁伟沉默不语。
珊珊轻轻解开他的衣扣,帮他脱下上衣∶"你呀,看起来杀人不眨眼,其实心思还
挺重的,你是个念旧的人,我说的对吗?你别想这些烦心事了,来,上床去放松一下
吧。"
宁伟和珊珊做爱时,努力想集中精力进入状态,他很想给这个女人予满足,但他还
是失败了,他的心灵深处有某种东西令他挥之不去,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感受,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头绪来。
珊珊把脸贴在宁伟的胸膛上小声说:"宁伟,咱们这一去,恐怕就永远回不了中国
了。"
宁伟一声不吭,两眼望着天花板在沉思。
珊珊说:"反正我不在乎,我家乡那个小县城,从来都是重男轻女,我父母除了让
我去挣钱,连正眼都不看我,我在外边是死是活,他们根本不会关心,我巴不得走得远
远的,永远不回来,这里没有我值得留恋的东西,宁伟,你怎么不说话?"
宁伟自言自语道:"就这么走了?"
"当然,今晚交定金,后天出发,已经说好了。"
宁伟终于想清楚了,那种一直在困扰着他心灵的情绪是什么,那分明是一种伤感,
一种离愁,使他感到震惊的是,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来得是
那样突然,那样强烈,一时竟使他难以自抑,他将被迫逃离的这片土地,曾经承载过他
太多的希望和憧憬,承载过他的欢乐和痛苦,更重要的是,这片土地上埋葬着他一生中
最爱的人--母亲。一想起这些,宁伟就有些受不了,恍惚中,他想起了许多被悠长岁月
尘封的往事,这些遥远的回忆好象同时被灼亮的光源所照耀,全都象电影画面一样鲜活
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的童年是牵着母亲的手走过来的,记得那是在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宁伟刚刚
三四岁,母亲在一个破烂的街道工厂糊纸盒,她实在不放心把宁伟一个人扔在家里,就
带着他去上班,母亲工作时,宁伟便在一边玩耍。成年以后,宁伟常常回忆起童年时的
情景,回忆中的画面有如黑白电影,没有任何色彩,他只记得那低矮破烂的工棚,狭窄
拥挤的院子,一群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中老年妇女坐在案子前拚命地用刷子涂抹着浆
糊,这是一群极廉价的劳动力,每糊好两个纸盒才能挣到一分钱,她们拚命的工作,在
干活儿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说话,工棚中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和轻轻的咳嗽声,除此之
外,工棚中永远是静悄悄的,这种令人压抑的气氛使宁伟儿童的天性受到压抑,他不敢
四处走动,不敢大声说话和哭闹,他只能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往往一坐就是几个小
时,他小小的年纪已经学会了盼望,他盼望着时间快点走,到了午饭时间,母亲才有功
夫和他说几句话。对于童年的记忆,宁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吃饭,那时全国老百姓都在
挨饿,粮食奇缺。母亲和那些在一起工作的大妈大婶们都患了浮肿病,有段时间她们脸
上的绉纹突然奇迹般地消失了,皮肤变得透明光滑,显得很丰满。宁伟长大以后才知
道,这是长期缺乏营养造成的后果,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人就危险了。
每当想起当年的情景,宁伟就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他觉得母亲的早逝和那些年的
生活状况有关,是饥饿和劳累把母亲的身体拖垮了,童年时他不懂事,由于饥饿,他经
常把母亲的那份午饭也吃掉,母亲常常是含着眼泪摸摸他的头,忍着饥饿又继续去工作
了。有一次,母亲被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乘别人不注意吞食了糊纸盒用的浆糊,谁知
这种浆糊里含有大量的化学药物,母亲疼得捂住肚子在工棚里满地打滚,若不是抢救及
时,那次很可能就丢了性命……
童年的情景犹如在眼前,虽岁月流逝,仍永难磨灭。这是一种冰冷的记忆,就犹如
一条流动的冰河,在他记忆的雪原上,那条冰河在永远地流淌着……
想到这里,宁伟突然感到嗓子里发堵,有一股热流从心灵深处喷涌而出,在这一瞬
间,他泪如泉涌……在他的记忆中,长这么大,他还没这样哭过,这是一种撕心裂肺般
的痛苦,当着珊珊的面这样哭,他感到丢脸,毕竟自己是个男人,他极力压抑着自己,
狠狠地咬住被角,不使自己哭出声来,这种压抑实在太难受了,他觉得呼吸困难,似乎
要窒息,那股急于喷涌而出的热流被封住了出口,在他的体内翻腾奔突着,使他的身体
在剧烈地抽搐,他最终没有控制住,忍不住嚎啕起来……
珊珊温柔地把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宁伟,你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男人也要
哭的,这不算丢脸。"
宁伟哭够了,终于平息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说:"不行,
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有重要事没办。"
珊珊问道:"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重要?"
宁伟低声道:"我要最后去看一看父母,最后一次……今生今世我恐怕不会再给父
母扫墓了。"
珊珊惊恐地问道:"你要回北京?"
宁伟坚定地回答:"对,最后一次。"
"这太危险了,你早上了全国通缉的名单,哪怕是个边远小镇的派出所都有你的照
片,要不是咱们事先做了假证件,你还化了妆,再有我表哥帮忙,不然咱们连这小镇都
藏不住,早被抓住了。"
宁伟苦笑道:"我知道危险,可哪儿不危险?泰国,南美,无论咱们到了哪个国
家,都要东躲西藏,这就是亡命天涯的日子。"
"宁伟,你后悔了?"
"这倒没有,我的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这是我的命,我认
命,要是我必须死,那我不管躲到哪里都要死。"
珊珊哭了:"宁伟,我知道,你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你,可我怎么办?"
"你可以等我几天,要是我回不来,你就自己走吧。"
"不,咱俩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要是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长这么
大,还没人对我这么好,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会离开你。"珊珊泪如雨下。
宁伟叹了口气说:"我不会强迫你,你自己可要想好。"
珊珊低声道:"我想好了,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我不后悔。"
宁伟伸手拉过提包,从包里拿出一支小巧的手枪,他熟练地拔下弹匣,拉开枪膛看
了一下,又随手递给珊珊:"这支枪给你,我来教你怎么用。"
"我不敢……"珊珊惊恐地说。
宁伟厉声道:"不敢也得学,你早晚用得着。"
钟山岳趴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钟跃民在给父亲做按摩,他使的劲儿大了些,钟山
岳忍不往叫了起来:"哎哟,轻点儿,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折腾。"
"爸,您忍着点儿,才按两下就受不了了?别忘了您是KP员,是特殊材料制成
的,对您这样的老党员就得严格要求,象您现在这种表现,要是被敌人抓住,逼您交出
党的机密,也别上老虎凳,给您按摩两下就扛不住了,还不全招了?"钟跃民和父亲调
侃着。
"嗯,你这小子就和老子耍贫嘴吧,等我一会儿起来非揍你,哎哟,轻点儿……"
钟跃民边按摩边说:"钟山岳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招了,说出你们党组
织的机密,我保证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你放屁……"
门铃响了,钟跃民去开门,袁军和郑桐走进来,两人见到钟山岳连忙向老人问好:
"钟伯伯,您好。"
钟山岳连忙坐起来招乎道:"是袁军和郑桐呀,你们坐嘛,跃民正在给我按摩,差
点儿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按散了,这个欠揍的东西。"
袁军笑着怂恿道:"对,揍他,别看他当了老板,他就是当了总裁,也是您的儿
子,该揍还得揍。"
钟跃民提醒钟山岳道:"爸,您该睡觉了,明天早上您不是和人约了场门球吗?。"
钟山岳颤巍巍站起来向卧室走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袁军啊,听说你干到副师
级了?"
"在总部当个参谋,没意思。"
"还是得下部队带兵,当参谋有什么意思?唔,你们都比跃民强,这个没出息的东
西,成天穿件西服,腆着个肚子,一脸的奸商样儿……"钟山岳唠叨着。
袁军等人笑着目送钟山岳进了卧室。
郑桐说:"跃民,我们俩今天来向你告个别,我们单位最近和美国耶鲁大学签了
约,双方互派一批学者讲学,时间为两年,其中有我,月底就走。"
钟跃民很兴奋地说:"这可是件好事,郑桐现在是学者了,居然到国外去讲学了,
真是值得祝贺。袁军呢?你有什么好事?"
袁军笑道:"真巧了,让你爸说中了,我还真要下部队了,是我主动要求的,回我
的老部队当副师长,也是月底走。"
钟跃民问:"在总部多好,一下部队个个都象大爷似的,基层的人一见了你们,一
口一个总部首长,当年张海洋在我们军侦察处才混了个连级参谋,就抖起来了,见了我
们就摆出上级机关的架子,当时我们认为他实在是欠揍。"
"已经干到副师级了,这辈子恐怕要干到底啦,既然这样,还不如到野战军去带
兵,总部机关虽说牌子唬人,可人满为患,总部机关有句顺口遛,叫'瞎参谋、烂干
事、不要脸的助理员。'我们局光大校衔参谋就有十几个,反正都是副师级了,按规定
不会再转业了,于是就混日子,混到退休算。"
钟跃民表示赞同:"这样也好,从副师长干起,只要干到正师就有晋将的可能,咱
们这些人里也该出个将军了。"
袁军问道:"跃民,我听说你那饭店成了救济站了,专收下岗的,有这事儿吗?"
"没这么严重,就是几个插队时的哥们儿,下岗没地方去,就投奔我了,你们这些
人,看着都跟真事儿似的,又是当副师长又是当学者的,你们有能耐给我安排几个下岗
职工试试,有戏么?看来还得靠我这个奸商,钟老板没多大本事,只能做点小事,能解
决几个就业的,也算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你还别说,跃民还真是越来越深沉了,要是这种奸商再多几个,倒也是件幸事,
就好比黄鼠狼,虽说偶而偷几只鸡吃,可好歹主食是吃耗子。"郑桐对袁军说。
袁军附和道:"没错,这得看主流,偷鸡吃是因为一时没逮着耗子,还不许人家偶
而犯个错误?"
"还是哥儿几个理解我,我真想拥抱你们……"
"别价,我对同性恋可没兴趣。"郑桐说。
袁军和郑桐坐了一会儿就告别了。钟跃民正准备看书,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
话:"喂,我是钟跃民。"
话筒里传来张海洋的声音∶"跃民,我已经做好准备,五月十六日,也就是后天,
是宁伟母亲的忌日,我准备后天在北山公墓设伏。"
"是啊,成败在此一举了,这件事早该结束了。"钟跃民说。
"跃民,谢谢你帮忙,等我把这件事忙完,咱俩找个时间一起坐坐。"
"张海洋,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后天行动不打算让我去?"
张海洋小心地解释道:"我带刑警队的人,还有一部分武警战士配合,你就别去
了,反正你也帮不上忙,你是老百姓,没有执法权,我总不能发你支枪,让你也参加战
斗?"
钟跃民怒道:"张海洋,你们公安局就这么办事,过河拆桥?需要我时,我就是专
案组的编外成员,不需要我时,就把我一脚踢开,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跃民,宁伟的身手你知道,后天闹不好就是场恶战,你去不但帮不上忙,没准倒
添了乱,为什么一定要去?"
"为什么?宁伟是你我的战友,他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临走时我也得送送他吧?张
海洋,这件事你要是不帮忙,我钟跃民从此没你这个战友。"
"跃民,你别急好不好?我跟局长汇报一下,你听我的信儿,好吗?"
钟跃民听也不听,狠狠地挂上电话……
钟跃民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漫步,他嘴里吹着口哨,是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
意》的调子,他以标准的队列姿式甩动双臂向前走着。
街口停着一辆警车,几个巡警拦住一辆出租汽车,正在检查司机的证件,钟跃民走
到巡警面前,主动掏出身份证递过去。
一个巡警上下打量着他说:"我好象没要求你出示证件吧?"
钟跃民解释道:"我不是怕您把我当坏人吗?"
巡警奇怪地问:"你深更半夜的在这儿转悠什么呐?"
钟跃民收起证件说:"闲的!"他继续向前走去。
几个巡警面面相觑,小声嘀咕道:"这人有病吧……"
钟跃民漫步在一座街心花园里,他沉思了一会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手忙脚
乱地掏出了通讯录在路灯光下翻看起来,他终于找到一个电话号码,忙打开手机按动号
码,手机中传来电话接通的蜂音。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哈罗?"
"我是钟跃民,请讲国语。"
女人的声音沉默了,钟跃民耐心地等着。
"跃民,真的是你?对不起,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秦岭,你好吗?"
"我还好,你呢?"
"我还可以,现在我这里是夜里两点钟,旧金山是几点?"
"上午十二点,跃民,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不是和周晓白单线联系吗?是她给我的,喂,你老公在旁边吗?他会不会吃醋
?"
"他不在家,再说,就是他在也没关系,他不反对我有一般交往的男朋友,跃民,
你那里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你怎么还没有睡,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你怎么会想起给我打
电话。"
钟跃民的声音有些伤感:"别担心,没事儿,我睡不着,一个人在街上散步,秦
岭,我很想念你,何况我还欠着你的钱,我早把这笔钱准备好了。"
"这点儿小事你何必还挂在心上,咱们不是朋友吗,跃民,你还是'在路上'吗?"秦
岭的声音还是这么悦耳。
"秦岭,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生命是一种过程,我们完全可以把这种过程设计
得很有趣,这种过程之所以有趣是因为它是由一串连最初的体验所组成,初体验属于生
命中最纯粹最美好的那一部分,它意味着梦想、勇气、新奇、刺激和执著……但很多时
候,初体验往往还伴随着恐惧、担忧、绝望和危险,初体验是残酷的。我很喜欢体验这
个词,因为我是个更看重过程的人。秦岭,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都很喜欢凯鲁亚克说
过的那句话: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带着最初的激情,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
初的体验,我们上路吧。"
"跃民,难得你还有'在路上'的激情,在我们的同龄人中,你恐怕是个另类,能理
解你的人也许不会太多,但我想告诉你,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理解你的话,那
我肯定算一个,你听我说,那笔钱你在路上用吧,要说凯鲁亚克的年轻时代和现在有什
么相同的话,那就是只要你上路就需要花钱。"
"欠债当然要还,我这个人对冒险有着特殊的嗜好,万一哪天死了,岂不成了欠债
不还的小人?"
秦岭生气地说:"跃民,闭上你的乌鸦嘴,不要胡说八道,我最烦你说这个。"
"秦岭,你那里天气怎么样?是不是阳光明媚?也许你坐在花园里,膝上放着一本
书,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你,可我一睁眼,这里还是深夜。"
"你猜得差不多,我还真在看书,只不过是坐在露台上,再过几个小时,你那里就
天亮了,太阳会照常升起,也许,你是第一个迎接阳光的人。"
"秦岭,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很满意,我收了几个学生,都是中国移民的孩子,我在教他们钢琴,前几天有个孩
子在州里举办的少儿钢琴比赛上得了笫二名,我觉得挺有成就感的。再说,教钢琴课收
入也不错,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至少我不会象以前那样一心一意靠在丈夫身上,我和
我丈夫的感情很好,家庭生活很平静,我想,一个女人对生活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了,想
想这些年我走过的路,经历过,也爱过,而现在应该是过平静生活的时候了,跃民,我想
告诉你一句话。"
"你说,我听着呢。"
"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人之一,我很怀念咱们相处的日子,虽然很短暂,可那
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你是个令人难忘的家伙,你要好好活着,少干些冒险的事,别让我
们这些好朋友为你伤心,好吗?"
"谢谢你,秦岭,祝你好运,我挂了。"
"祝你幸福,每天都沐浴在阳光里,再见……"
北山公墓的山坡上排列着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墓碑,这是个普通的日子,没有什
么人来扫墓,整个公墓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守墓老人在墓碑间巡视着,他走过一排排墓
碑,回到自己的小屋,公墓又归于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墓碑间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个人穿着皮鞋走在石板上发出的声响,脚
步声显得很沉重,很缓慢,在潜伏中的钟跃民和张海洋听来,这脚步声简直响若擂
鼓……
宁伟和珊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路上,宁伟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手里抱着一束白
色的马蹄莲,珊珊身穿黑色套裙,手挽着宁伟一步步走来……
他们走到一座墓碑前,轻轻把花束放在碑座上,宁伟双膝跪下,珊珊也跟着跪下。
宁伟望着墓碑上父母的遗像说:"爸、妈,儿子和媳妇向你们告别了,我们这一去
恐怕就不回来了,请二老放心,儿子早晚会和二老团聚,爸、妈,儿子和媳妇给二老磕
头了。"
两人连磕了三个头,珊珊抬起头来,两行泪水滴落下来,宁伟也抬起头来,他的脸
色平静,无半点泪痕,他站起来,掸了掸膝上的尘土……突然,他似乎查觉出什么,闪
电般拔出手枪……
他发现自己前后左右的墓碑后面出现全副武装的警察和武警战士,无数只枪口在向
自己瞄准……
张海洋的声音传来:"宁伟,你被包围了,我命令你放下武器,马上投降。"
宁伟突然扑倒珊珊,抱着珊珊横滚到墓碑后。
"宁伟,你跑不了啦,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希望你能明智一点,放下武器投降。"
墓碑后宁伟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张海洋,你应该了解我,我这个人从来不服软,
要我放下武器投降,这不可能,我警告你们,谁要是硬往我枪口上撞,我也没办法,实
话告诉你,我这里还有三十发子弹,我不会浪费子弹,要是有三十个人陪我一起上路,
倒也挺风光的。"
张海洋小声对身旁的武警狙击手说:"注意目标,他只要露头就开火,这小子是铁
了心了。"
那个狙击手熟练地架好"79"式狙击步枪,从四倍的光学瞄准镜里望去,宁伟藏身的
墓碑前,只有荒草在晃动,他隐蔽得很好。
狙击手边搜索着目标边说:"张队,这小子是个老手,隐蔽的角度很刁,根本不露
头。"
"别忙,耐心点儿,会寻找到机会的。"
钟跃民悄悄地挪过来道:"海洋,告诉你手下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别看你们穿了
防弹背心,这没用,宁伟专往眉心上打,没有必要增加伤亡,我来和他谈谈。"
"你要小心,千万别露头。"张海洋小声叮嘱道。
"我还用你教?"钟跃民大声喊道:"宁伟,我是钟跃民,你听见没有?"
宁伟的声音从墓碑后传来:"钟大哥,你也来了?你说吧,我听着呢。"
"宁伟,你是个老兵了,以你的军事常识看,今天你眼前的地形和双方的态势,你
还有可能突围吗?"
"我知道,这已经是死棋了,但还有最后一招儿,叫困兽之斗。"
"宁伟,我曾经当过你的连长,你说句心里话,我钟跃民对你怎么样?"
"钟大哥,你对我很好,只是我对不起你。"
"宁伟,那你听我一句劝,放下武器投降吧。"
"大哥,我做不到,你总不会和他们一起骗我吧?放下武器就会得到宽大,这可能
吗?我手上有好几条人命,放下武器是死,不放下武器也是死,反正是死。"
"你说得不错,我不想骗你,你肯定是死定了,你手上有好几条人命,法律绝不会宽
恕你,我和张海洋虽然是你的战友,可我们谁也救不了你,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想
听吗?"
"你说吧,我听着呢。"
"宁伟,你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这怨不得别
人,如果你是个男子汉,就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就是死,也该象个男人那样去
死,死得象条汉子。"
墓碑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宁伟,你隐蔽得很好,不愧是个训练有素的老兵,可你应该知道,想干掉你并不
难,那块墓碑可以挡住子弹,但挡不住火箭弹和迫击炮弹,宁伟,你害怕了吗?我记得
当年在部队,我们踏入雷场的时候,你宁伟还算得上是条好汉,但是现在,如果不是因
为害怕,为什么要用一个无辜的姑娘做掩护?你要她陪你一起死吗,好汉做事好汉当,
为什么要拉无辜者垫背,你当年的勇气哪里去了?"
墓碑后的宁伟继续沉默着,他一只手持枪,另一只手紧紧搂着珊珊,他在沉思……
珊珊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宁伟的脸小声说:"宁伟,我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我一
点也不后悔。"
宁伟默默地拔出手枪弹夹,用手指将子弹一颗颗拨落在地上,然后将空弹夹插在枪
上,他搂过珊珊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了想,觉得钟大哥说的有道理,我是个男人,就
是天塌下来,也该由我去顶,珊珊,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珊珊绝望地喊道:"不……"
宁伟凑过嘴唇,两人热烈长吻……珊珊泪如泉涌,她紧紧地搂住宁伟,忘情地吻
着……宁伟抬起头来,脸色平静。
钟跃民从藏身的墓碑后站起来,慢慢走上前去,他边走边说:"宁伟,我来了,你
曾经是我的兵,是我的战友,即使你现在成了杀人犯,我也没把你看成是孬种,如果你
必须去死,那么由我来送你一程。"
张海洋终于忍不住了,他流着眼泪也站起了来向前走去,边走边喊道:"宁伟,我
也来了,如果你愿意开枪,就开枪好了,我和钟跃民一起送你,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
一个武警上尉悄悄地对狙击手命令道:"注意目标,他一旦做出异常动作,立刻开
火。"
宁伟终于从藏身的墓碑后慢慢站了起来,他面色平静,一步一步迎着钟跃民和张海
洋走来。
狙击手的瞄准镜中出现宁伟的脸,十字线的中心牢牢地对准宁伟的眉心……
宁伟边走边说:"两位大哥,我在上路之前,还劳你们相送,我宁伟够有面子了,
谢谢,真是非常感谢……"他突然停住脚步,从后腰拔出手枪……
狙击手的枪声响了,一颗762毫米的弹头高速旋转着打进宁伟的眉心,从后脑穿
出,爆起了一团血雾,碎骨和血浆飞溅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使他的身子向后飞起,仰面
栽倒。
钟跃民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象一座雕塑。张海洋不顾一切地扑到宁伟的尸
体前,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个警察拣起宁伟的手枪拉开枪膛,发现枪膛中并没有子弹,他低声道:"张队,
他把子弹退了,是故意让我们打死他……"
张海洋痛哭起来:"宁伟呀,你糊涂呀,为什么一步步往绝路上走呀。"
刑警们和武警战士持枪向这里跑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宁伟藏身的墓碑后,
他们看见珊珊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把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张海洋惊呼道:"放下枪,姑娘,你听我说……"
珊珊面色平静地望了众人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宁伟,等等我,我来了……"
枪声响了,珊珊扑倒在墓碑前……
钟跃民和张海洋被惊呆了,两个人都痛楚地闭上眼睛……
宁伟的死使钟跃民和张海洋很久都无法从哀痛中恢复过来,钟跃民从北山公墓回去
后,整整昏睡了两个昼夜,据高说,他在昏睡中不断地怒骂着什么人,还时不时痛哭起
来,高坐在一边守了整整两个昼夜没有合眼。钟跃民醒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记得
梦中总是出现那座山谷中薄雾笼罩的雷场,爆炸的一颗颗地雷闪烁着橘红色的火光,冲
击波将人的肢体撕碎……在一片草绿色的钢盔下面,他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吴满
囤、赵志诚,最后一个闪过的面孔竟是宁伟,他们端着冲锋枪,呐喊着,义无返顾地冲
进死亡的烈焰中……
过了很久,张海洋告诉钟跃民,那两天他也做了同样的梦,他的梦境犹如一盒反覆
播放的录像带。张海洋在梦中大声哭喊着∶"宁伟,我的兄弟,请原谅我啊……"
张海洋说,梦境中的宁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拎着冲锋枪头也不回的走进一片
炫目的光影里……
张海洋还说,就是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他苦追几年之久的魏虹终于向他表示,这
辈子非张海洋不嫁。
第二十四章
钟跃民艰难地扬起手,只说了句∶奎勇,你走好,钟跃民和你告别了……话没说
完,他已经泪流满面了,冥冥中他似乎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他知道,李奎勇的灵魂永
远地逝去了……
张海洋和魏虹的婚礼定在泰岳餐厅举行,张海洋把来宾的人数严格限制在十来个
人,都是些关系比较近的人。魏虹本来还想把自己在警官大学的同学和刑警队的同事都
请来,谁知钟跃民阴沉着脸一口回绝∶"小魏,不就是结个婚吗,干吗这么兴师动众,
咱们能不能不学那些俗人?我可事先声明啊,要是你们非坚持请这么多穿警服的,那就
另找地方,我这里不接待。"
魏虹很不高兴∶"钟大哥,你怎么这样,穿警服的怎么了,我和海洋不都是穿警服
的吗?"
钟跃民冷冷地说∶"小魏,你的话太多了,你让张海洋说话。"
张海洋已经沉默半天了,他心里很矛盾,作为老战友,他太了解钟跃民了,知道钟
跃民还没有从宁伟死亡的阴影中解脱出来。近来他看谁都不顺眼,甚至毫无道理地迁怒
于那个开枪击毙宁伟的狙击手,他认为这个狙击手的心理素质太差,还没弄清楚宁伟的
意图就开了枪,不然的话、那天的结局不会这么糟糕,至少那个女孩子可以活下来。张
海洋知道他在钻牛角尖,一时还无法从那种抑郁的情绪中走出来,因此迁怒于所有穿警
服的。
张海洋息事宁人地对魏虹说∶"小魏,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跃民既然不喜欢刑警队
的人,咱们就改日单请他们,何必招他不高兴。"
私下里,魏虹不无醋意地对张海洋发牢骚∶"海洋,你那个战友说句话就是圣旨吗
?除了他,我还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俯首贴耳。"
张海洋只是沉默着,不做任何解释,他觉得自己和钟跃民的关系是很难向魏虹解释
清楚的。他珍惜和钟跃民的友谊,不愿意为这点小事和钟跃民闹得不愉快。
钟跃民到底没有主持成张海洋的婚礼,他在婚礼的那天早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高
发现他接电话时脸色忽然阴沉起来,便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她不会主动询问,
她知道,如果钟跃民认为有必要告诉她,会主动对她讲的,反之,你问也没有用。
钟跃民挂上电话,怔怔地点燃一支烟,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小高,咱们
手头还有现金吗?"
"有两万多元,是昨天收入的营业款。"
"都给我拿来。"
高问也不问便拿出现金交给钟跃民。他感激地看了高一眼解释道∶"是李奎勇的弟
弟来的电话,李奎勇刚被诊断出肺癌,已经是晚期了。"
高一惊∶"住进医院了吗?"
"没有,他死活不进医院,我想,他可能是出于经济原因,我得去看看他,今天张
海洋的婚礼你帮助张罗一下,替我向他们夫妇道一下歉。"
高把现金装进钟跃民的提包,她搂住钟跃民吻了一下说∶"快去吧,别担心这里,
我会向张海洋夫妇解释的,跃民,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的朋友治病需要用钱,你可以
把饭馆卖了,毕竟是人命关天呀,这件事由你做主,不必考虑我的意见。"
钟跃民紧紧地抱住高低声说∶"谢谢,谢谢,小高,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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