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与海外中国系列(三):“一带一路”私营安保领域法律思考|德恒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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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微信文章




综观“一带一路”沿线或沿岸国家，陆上有“三股势力”，海上有海盗，不少国家政治动荡、分裂主义下叛乱频仍、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联系脆弱、社会具有根深蒂固的历史矛盾和文化宗教障碍，涉及三大法系、七大法源和所有主要人类文明类型。在这些“失败国家”“安全空白地带”中，中方投资安全、人员安全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我国“发展中国家”水平的安全供给与“发达国家”般的海外安全需求间存在严重的结构失衡。私营安保服务（PSC）正是植根于母国和驻在国双方政府与军队都难以有效管控的战术层面安全地带发展起来的。为避免私营军事安保公司（PMSC）军事色彩所带来的无关本文宗旨地过多争论，本文采用PSC来统一记述相关主体，并尽力不再提及已在系列文章中已论述问题。

一、“一带一路”的安保市场现状

目前，我国在“一带一路”的项目投资安保通常构成是这样的：驻在国军警特约保护+领事保护+解放军撤侨或护航+企业自我人防、物防、技防安保（国企会被强制要求固定比例的安全支出）+外资安保公司安全培训、情报咨询+中资（当地）私营安保公司要员要地警卫或护航。

在需求侧，企业早已摆脱“有事找政府”“购买私营安保=聘贴身保镖”的陈旧观点，渐渐理解构建多元安保体系的必要性，但限于项目利润和安保服务质量的不透明，安全支出有限，对预防情报需求日渐高于近身护卫。

在供给侧，安保行业的本身属性决定了长期积累当地政府强力部门或地方武装人脉资源和情报资源的重要性，我国私营安保公司在当地起步晚、基础弱、经验少，受到资金实力、人力资源、客单价低等多重因素制约，大多数主要提供要员要地警卫，情报咨询需购买外资公司情报，公司多招用当地人员、人员流动性大且缺乏保险支持，好在核心员工多系国内退役军警，忠诚可信度高、无语言沟通障碍，同质化程度高导致客单价逐底竞赛激烈。欧美外资私营安保公司在当地积累深厚，其母国甚至为驻在国原宗主国，通常具有从人才培训、情报预防、计划实施、后勤医疗救援等闭环安保能力。俄罗斯私营安保公司的突出优势是行业经验成熟、国内相关法律制度完善、武器供应渠道顺畅、作战经验丰富、火力对抗，且价格低廉，俄语又是沿线一些国家主要语言，是中资安保公司的有力竞争者。

二、拓展中资私营军事安保公司法律空间的重点要求

可以说，理论的不完善与灰度实践的互动是私营安保公司发展历程的生动写照。虽然没有习惯国际法或者有强制力的成文国际法明确区分“私营军事安保公司”与“雇佣军”，但通过《蒙特勒文件》《私营安保公司武装安全服务使用指南》等国际软法的努力，二者之间的法律界限已相对明确，其不确定性可以说远小于国际社会对“恐怖组织”定义的分歧。

（一）规避违反“互不干涉内政”原则嫌疑

不干涉内政是共和国外交的基本原则之一，也是中国政府长期维持的国际形象，一旦被认定PSC受中国政府控制，负面影响不易处理。鉴于国有企业经营是否受政府控制在国际社会中未达成足够共识，对于允许中国设立的PSC进入的国家，证明中国政府并非中资PSC特别是PMSC的实际控制者首要步骤最好是出台新法规或修订《保安服务管理条例》第10条关于国资控股的硬性规定。当然，无论是中国设立的PSC还是中资在驻在国设立的当地PSC，判断其某个行为是否涉嫌干涉内政关键在于是否有充分证据证明该行为受中国政府控制。

（二）应当松绑武器与侦观器材配备和出入境的相关规定

要给中资PSC以与国际同行同台竞技的成长空间，就必须修改《枪支管理法》关于“配置民用枪支”的相关规定及枪支弹药出入境的规定，并相应调整侦观情报器材采购和出入境相关规定。

（三）优化PSC职员就业的签证和保险法律环境

特别是鼓励保险公司优化现有保安员意外伤害保险，设计和推出符合海外PSC人员职业特点的保安责任事故险、保安职业责任险等新险种。

（四）安保+技术与中资PSC合规

目前，欧美PSC和PMSC的先行经验已经可以比较完整地显现中资PSC和PMSC能够执行的任务清单，那些超出要员和要地警卫的安保任务或功能，是接下来要努力“抄作业——弯道超车”的地方，这里不再赘述。显而易见的是，如果武器解禁并随着科技发展，中资PSC的要地警卫角色可能被机器狗替代，而北斗星链、AI、无人智能技术、非杀伤动能武器的发展，也必然给PSC执行任务带来新的变化和可能，比如组建无人机队并为其配备领航员、分析员。这些发展变化，从合规角度看，是无法忽视我国人工智能、互联网安全、数据跨境、低空经济等领域法律法规给予的自由度的。

三、PSC运营法律要点

中国与驻在国的G2G双边协定以及两国国内法、国际法对PSC行为的法律要求是PSC经营行为的法律环境。

（一）组织设置

PSC针对主营业务至少应当设立情报部门、信息科技和野外通信部门、安保行动部门、公共关系部门、后勤保障部门（含制式服装、装备、食物、车辆油料、医疗急救等部门）、人力资源部门、机要保密部门和投诉惩戒部门，参照军事组织经验，建立公司自己的作战指挥链、能力建设链（公司治理）和保障链。根据公司的人员规模，可以由核心骨干人员身兼多职，但这些组织功能所要求的能力基础建设不可或缺。

情报部门与指挥链、公共关系部门彼此密切相关，应当配备必要的专业翻译和法律人员。法律人员的角色类似于军事法律参谋，作为业务BP，应当全时全过程参与PSC业务行动，以准确揭示和管控相关行动的法律风险，并可根据公司业务发展，区分海上、陆上和空中安保行动法律顾问。对于小规模PSC，可以选聘具有心理咨询等相关知识技能储备的法律顾问，以便其可以发挥类似政工干部的作用，帮助公司凝聚人心士气。

（二）作业环境搭建

1.供应链管理。对人车枪弹密网、侦观器材、指挥信息系统（OA）、取证拍摄设备和电子取证工具箱等各功能要素应当建立完善可靠的供应渠道。

2.产品研发。主要涉及各类任务场景的行动方案库编制与修订、武力使用规则（RUF）和交战规则（ROE）制作与修订、对外宣传口径制作、安全风险地图标绘等工作。必要时，应组织相关演练检验、修订相关方案与规则。

3.法律地图标绘。详见本系列文章（二）。在此基础上，编制安保法律手册供客户和本公司员工查阅。

4.信息处理。包括情报信息、行动信息的收集、整理、输出与反馈、容灾备份等，区分国别、项目、园区编制供客户使用的安保手册、安保清单与风险预警信息快报与安保体检报告。有能力的公司信息部门还可以负责本公司移动APP和出售客户的安保信息监控系统开发与迭代。

（三）安保服务合同内容的特别要求

国际法、驻在国国内法、两国G2G协议、当地武力控制方规则、当地宗教习俗和母国相关合规要求是PSC的安保合同法律背景。安保服务应当树立目标、合法、安全、限制和统一的原则，确保双方对目标理解一致、合法安全地完成任务、武力使用遵从正当防卫和紧急避险相关法律限制、将安保资源和能力统一于双方共同目标。

从安保任务角度，合同应当交代本次任务现实背景，将双方协商确定的安保方案作为合同附件并约定相关违约责任，方案中应对双方人员可能发生的违法犯罪行为做出应对。合同应明确双方人员伤亡、财产损失的相关责任和处置方法。

（四）主要安保任务类型法律保障要点

1.武装护航。梳理相关国际法、沿岸国国内法、中国与沿岸国G2G协定等相关法律规定，修订相关行动预案和交战规则、武力使用规则，积极寻求与就近我国或船民国籍国军警舰建立联系机制，研究解决护航人员法律地位、出入境管理、司法管辖、索赔、应急机制、税务、海难救助、人员死亡等问题，注重收集与保全相关维权证据，制定相关保密措施。

2.要员警卫。梳理驻在国国内法关于正当防卫、反恐相关法律规定、判例和武力实际控制方相关行动规则或习惯，修订相关行动预案和交战规则、武力使用规则，指导修订人员伤亡处置预案，注重收集与保全相关维权证据，制定相关保密措施。

3.协助撤侨。向我国驻地使领馆提交相关法律地图，按照使领馆请求和客户需求，帮助被撤离人员信息登记、违禁品检查等工作。

4.反华暴力冲击下的要地守卫。收集整编敌对性行动情报信息，关注内幕性预警性行动性法理情报收集，研判有关各方内部考虑、内外诱因、爆发时机、可能走向和风险度，尽力满足客户关键信息需求，并尽可能通报我国驻当地使领馆。依法警告、监视、查证和处置可疑目标，注重加强维权取证工作，从正当防卫和紧急避险法理出发使用武力、解除对方武装并视情拘留、就近解送执法机关，保护客户人员、财产、基础设施和作业平台等目标安全。

四、结语

虽然黑水公司因众所周知的原因而臭名昭著，但其宣传语“黑水关照之下从未有客户死亡”颇为深入人心。同样深入人心的信念是“只有中国安保公司才能保护国有企业的机密信息”。而同时，大部分进入“热点地区”的安全培训常常为期过短且课程不包括情报监控和分析。坊间疯传瓜达尔港是我军少有的驻外军事基地，当地人知道近年来该港周边社会舆论与安全环境持续恶化，安全风险高企——无论怎样，对于低估“一带一路”安全风险或相关准备不足的人或企业来说，现实并不吝啬展示它的残酷。

“向问题扔钱”能解决的问题目前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比如我们的人防、技防、物防等基础设施建设，剩下的都是从业者需要以长期主义啃下的硬骨头。

人权与主权孰高孰低，国际社会和我国都没有定论，从“互不干涉内政”原则出发，中资PSC存在的法理基础在于它与中国政府不存在关联关系，其行为仅仅是客户自卫权的延伸，并非国家主权行为。法理上立住了，与欧美俄同行相比，我们与沿线（岸）国家渊源不深、人脉不厚、我国退役军警不具备实战经验、外语流利熟悉当地环境的人才稀缺、我国人口老龄化背景下的年轻人不愿出国赴险等一系列问题需要智慧和积累去解决。

本文没有涉及冰上丝绸之路（北极）、后俄乌战争时代俄方PSC与中资PSC竞争的微妙变化等“远”问题，没有论及黑市军火贸易、海外产业园区安保、ISO18788/ISo28007/PSC.1三种国际标准认证、PSC如何与当地欧美NGO组织舆论“互动”、武装护航标准合同及“无害通过”等“细”问题，没有提及中国一带一路网“走出去”公共服务平台境外安全风险防范栏目、国际警务合作等国家安全供给（http://fec.mofcom.gov.cn/article/jwaq/）……篇幅有限，难免挂一漏万，笔者更想多写点“新东西”，让本文成为与境外广大中小民营PSC负责人的一次隔空业务沟通。抛砖引玉，这是逗号，也是新的起点。

本文作者：



      任益白

   

     律 师

任益白，德恒北京办公室律师、专利代理师（机械工程方向）；主要执业领域为复杂民商事争议解决和重大刑事案件辩护、金融（银行、私募基金）、影视娱乐、商业地产与建设工程、知识产权、公司常年法律顾问、家族财富管理与传承等。

E：renyb@dehenglaw.com

（德恒北京办公室合伙人王红军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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