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马路最漫长的方式 ——评王家卫及其新作

henhao

纽约街头。一个女孩被男友抛弃，遇到一个中意的男子，感情的结束与开始即将快速转换，令她措不及防。马路对面是家咖啡店，喜欢的人就是那个店主。但她，“在那一夜快要结束时，决定用最漫长的方式过马路”。

这个最漫长的方式就是一次无目的的旅行。

影片结尾，她和那个店主重逢，两人身体呈九十度角，缓慢而深情地亲吻。这时，画外音响起：“我化了将近一年才来到这里。其实穿过这条马路并不难，关键在于谁在那边等你。”

王家卫的新作《蓝莓之夜》就此结束。

这种格言式的句子在王导的片子俯拾皆是，有一些甚至被奉为经典，王导的粉丝可以脱口而出，这种现象在《东邪西毒》中尤为突出。古龙也非常好这口，他的书里也是一堆这样的句子，似是而非，虚饰的深沉难掩轻率。

固然，有些句子很煽情，比如《东邪西毒》里的慕容燕：“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的心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如果你的定力不够，这样的句子，能把你煽得连翻几个跟头，好似芭蕉扇。

还有一些句子：“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的下午三点钟的前一分钟，你跟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得那一分钟，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这一分钟的朋友”（《阿飞正传》）；
“我距离她最近的时候，只有０ •０１公分；五十七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重庆森林》）。这反应了王家卫对生活的片断、瞬间的异于常人的敏感，超群的洞察力和体验力。露似珍珠月似勾，滴滴晶莹，令人赞叹。

不过，大多数时候，类似的对白、独白或字幕的出现十分可疑。尤其在《2046》里面，那些字幕莫名其妙，使一个令人失望的事实浮出水面：王家卫是一个二流的诗人。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在电影的诗意化处理方面他是一流的。

所以，对王家卫的爱从来都让我左右为难。如果从理性分析来看，王家卫的优点和缺点一样突出，让人感叹世事难以完美；但如果从感性印象来说，王家卫的影片对我而言，象一股从背后袭来的风，让我防不胜防。

从《2046》开始，王导开始了一条下滑的曲线。《2046》用四五年才打造而成，意义混沌，象片中的列车浮在半空，无法定位。该明畅的时候倾向暧昧，该深情的时候只有放纵。在表现与隐藏之间没有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黄金分割点。

《2046》毁多于誉。于是，王家卫离开了香港，来到了好莱坞。召集了一批外国的明星，拍了这一部英文的《蓝莓之夜》。表面上是离开，实际上是回归：全面回归到王导所熟悉的套路上来。

人们在这部新片中发现太多了以前作品的影子。不要说形式上的风格一如既往：高饱和度的色彩、移动摄影、慢镜、内心独白牵引全片等等。

甚至连人物都似曾相识。男女主人公总让人想起《重庆森林》中的王菲以及《堕落天使》中的金城武，因为妻子背叛借酒消愁的警察则与《重庆森林》中的警员663有着诸多相似之处，整日混迹于赌场谁也不相信的莱斯丽则堪称男版的阿飞或者《2046》中的周慕云。

如果非要找不同，至少有两点：
一，单线条单层次叙事结构，不过这已经在《春光乍泻》中得以施展，只是这次更加坚决，因为三个故事交代得非常清晰，王家卫许多影片都是跟着感觉走，以人物情感为纽带连接各个故事段落，打乱时空、散点叙事，所以很多人抱怨王导的片子很晦涩，而这次，三个段落依时间次序排列，仿佛三个映着阳光的叶子，经脉透亮明晰。

二，略带温暖的人生观。失恋的女孩子途中遇到的两个故事，都在说同一个道理：不要等到失去了所爱的人，才懂得后悔。于是女孩踏上归程，找到那个男人，开始一段新恋情。这是王导影片中罕见的happy end。
我怀疑：这不是内涵的拓展，而是商业的考量。毕竟来到了好莱坞，不再是香港我的地盘我作主；或者是潜意识里面要赢得西方观众，担心一贯的晦涩、内敛的调子更加拉开了理解的距离。

其实，担心是不必要的，真正的好的艺术可以洞穿一切理解的障碍，就像一颗颗准确的子弹。

无论在中国、外国,王家卫都有许多粉丝。从叙事层面来看，在他的电影里边说的都是一个个的感情故事，痴男怨女在情感路上挣扎的万状，谁的心弦不曾被拨动？

其实，他的影片里说的是感情，讲的却是孤独。这种孤独不是单个人的，而是群体性的，弥散在城市的空气里，谁也逃不掉。这种孤独是本原性的，是现代社会人的生存状态的一个关键词，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家卫的影片具有存在主义的寓意。

王家卫的爱情，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情。对影片里的男男女女而言，爱情是一种宗教，在后工业化都市无限延伸的荒漠中，描摹海市蜃楼的幻象；而上帝却藏在幕后，不施援手，幻象的终点，往往幻灭。

从形式上来看，他胜过众人的是营造情调的技巧。王家卫曾经说过：我的电影不是书，而是明信片。用惊人的洞察力，他攫取到日常生活中最典型化的瞬间，借助音乐、影像，把特定的瞬间渲染，从而提高它的感染力。

他的电影就是把这些瞬间重组起来，组成一副拼图，一副现代都市的世纪末浮世绘。这也暗合了埃森斯坦的观点：电影的本质就是蒙太奇。

在重组的时候，他极力突出时间、空间的意义。在《重庆森林》里的凤梨罐头的过期，在《蓝莓之夜》的用字幕强调女主角相对于男主角的地理距离－－－时间提醒我们的界限，那是一道跨越不了的墙；而空间，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距离，更寓意着心灵间的距离。

王家卫的艺术成就固然有目共睹，但是，最高的神像之下，必然有最长的阴影。王家卫有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他太王家卫了。

如果把王家卫的新作混在一百部影片中，让你指认哪一部属于王家卫，相信很多人可以从一百部影片轻易地指出：这就是王家卫。

但是，个人特色过强反而会成为创新之累。对风格的过度追求会伤及对题材的摘选与处理，对风格的过度追求会造成自恋和故步自封，而这，就象一种慢性病毒，在王家卫的作品内部，悄然传播开来。

其实，每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人总在寻求超越，超越自己或超越他人，但这里存在一个悖论：当你超越了他人，就往往超越不了自己。王家卫就陷入这样的怪圈中。

但是，走出新路，绝不意味着完全放弃自我。任何创新都必须是在保留一些既有前提下的创新，因此，不必担心，加入新的元素会消解他苦心孤诣制造的个人特征。

对于王家卫，也存在一个过马路的问题，他需要突破一些自己或他人划定的藩篱，勇敢地穿越马路，走入一个艺术的新境界。

作为一个影迷，我希望，他选择的不是那种最漫长的方式。

[ 本帖最后由 henhao 于 2008-6-4 19:40 编辑 ]

宁墨如曦

LZ很擅长写评论呢，而且还是王家卫的忠实Fans。。。
这部《蓝莓之夜》我听说过，一直没找来看。等看了之后再讨论。看了LZ的评论之后，觉得还是值得看的。$送花$ $送花$

henhao

谢谢。

建议斑竹到狗狗影视搜搜看。实在找不到，我也乐意传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