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3

  那个人倒在地上。

  张三拿刀的手也颤抖起来。

  那个队员地声地呻吟着,张三,我是你的队员,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啊?


  张三又一次地愣住,停下手里滴着血滴和粘满脏器碎末的刀子。他想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又恢复了人声。张三看着地上的那个队员在抽搐着,蹬几下腿,扑通一声,僵挺地倒在地上。

  突然,那个队员的身体从地上又僵挺着起来,双手抓着张三的脖领子说,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张三,我会找你的,我会找你的。他说完话后又恢复原来的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三毛发竖立,脊梁骨发冷。

  那次也是七个纸人走过到那个队员的身边。那个队员才安静下来,安静地死。没有再挣扎。

  可是那血肉模糊的身上竟然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狗毛。

  七个纸人围绕着那个队员的身体跳起舞来。

  一阵阴冷的风刮过来,七个白色的纸人抬着那位队员的尸体向那面墙壁里走去……

  恍恍惚惚可以看见它们抬着那队员的尸体走进墙壁里,伴着一阵欢欣的犬吠,消失不见了。

  张三想着这些,直冒冷汗,整个人都湿透了,水人般站立着,经冷风一吹,那水珠贴着他的皮肤开始结冰,他又变成了冰人。四肢有些僵硬。他想挥舞起拳头,可是整个胳膊仿佛不听使唤了,慢镜头般地抬到一定程度,又慢镜头般地落下,仿佛有万斤般的重物压在他的胳膊上。

  他的样子俨然一个脑瘫患者。

  七个纸人纷纷地在他的面前轮盘赌般地转动着。他,他,他,张三手捂着胸口,只觉得嗓子眼一热,一口鲜血几乎喷出来,他的舌头压了又压,才使那口鲜血没有吐出来。可是心口石头般堵得难受,又似乎似一团狗毛丝丝缕缕地缠绕着,缠绕在他的每一个脏器上……

  汪汪……汪汪……

  张三双手捂着耳朵,嗓子眼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不--不--

  四周的墙壁狰狞地颤动着,一个高大的阴影从墙壁上划过……两颗细长的尖牙铁锥般显现出来。

  张三嘴角抽搐想再次喊叫,却没有喊叫出声来。没有。

  时间像被冻结了一样,在恐惧中停止。那恐惧是那么具体,充满动感,丝丝缕缕地存在于张三的心里,大脑中,蛀虫般咬噬着他,几乎要把他整个身体用恐惧的牙齿镂空。那恐惧在压迫着他,压迫着……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犹如套在脖颈上的绞索使劲地勒进去……

  要不是米天雄给他打的电话救了他,他可能就死在那阴森恐怖的幻觉里了。他仿佛感觉到那幻觉里有另一个张三在使劲地拽着他,拽他到那个世界里去。他陷入自己的恐惧和黑暗之中。

  死。恐怖的死。狰狞的死。

  那电话铃声福音般地响起来。

  张三那充斥着狂吠声的耳朵里出现人的声音。嘈嘈杂杂。接着是米天雄的声音。

  他万万没有想到,即将看见的情景更加使他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3

  那个玻璃茬子飞进米天雄的右眼,仿佛一颗子弹击中了一盏灯泡,灭了他的眼睛,熄灭了眼睛里的光。还有几条红色的血虫子从他的眼角爬出来,爬过他的眼睫毛,停在他的脸上。血虫子贪婪地扭曲着。米天雄手捂着右眼疼得嗷嗷地惨叫起来。痛苦的脸七扭八扭的,撕扯着那纸一般的皮肤,被血虫子爬过的皮肤仿佛变得格外的脆,轻轻一捅就会破碎似的。

  王语嫣看着米天雄脸上的那些血虫子,还有那淌血的眼珠子鼓出眼眶,几乎掉出来。


  她尖叫起来,哆哆嗦嗦地说,天雄,天雄,你怎么样?要不上医院吧?

  米天雄疼得说不出话来,大颗的汗珠被血染上红色,红蜘蛛般叮在他的额头。他觉得有一把电钻顺着他的眼睛在钻进去,钻进脑子里,穿过稀哩咣汤的脑浆子,钻透颅骨,顺着他的右眼形成了一个透着亮光的洞。疼痛震颤着波及他的全身。那个细小的玻璃茬子顺着他的血液流淌着进入他的血管里,随着血液流动堵塞在他的心脏血管里,哧哧地叫着。

  他变得恍惚起来,疼痛难忍。一只手狂乱地抓住王语嫣的手。他喃喃地对王语嫣说,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会死吗?

  王语嫣看着可怜的米天雄安慰地说,不会的,一只眼睛怎么会死人呢?

  米天雄说,我真的感觉我要死了,我觉得全身的血都流干了,我变得越来越全身无力,两条腿软绵绵的,没有根基,要飘起来似的。这是不是死亡的征兆?

  王语嫣搂着米天雄说,不会的。真的不会的。流血过多的人都是那种感觉。

  两个人。一男一女。满脸血污地向他走过来。

  他们从地下室的楼梯上走上来,楼梯发出嗒嗒的声音。

  那嗒嗒的声音里有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他们走过的楼梯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血脚印,跳动着,火一般地燃烧起来。血滴几乎是跳跃着坠落在楼梯上。他们走过的楼梯在灰暗的灯光下变成了血楼梯。

  楼道里诡异、阴森、空洞地响着脚步声和滴血的声音。

  几只蝙蝠扑楞着翅膀落在那些血脚印上,吱吱地吸食着鲜血,又扑楞着翅膀从那两个人的身边飞过。

  那墙壁里在往外流淌着鲜血……

  一只树枝般干枯的手臂从墙壁里面伸出来……

  两个悲伤的眼球在墙壁上跳动着……

  一个满脸血丝,露出半截尖牙的嘴在张着……

  那流淌的血飞溅起来,会落在脸上,身上,顺着胸脯向下滴落……那手臂会伸过来掐住你的脖子,使劲地扭断脖子……那悲伤的眼球滴溜乱转着,瞳孔很小地瞪着,与眼睛对视,目光咄咄逼人,仿佛要贪婪地吃掉你的两只眼球,取而代之,接着就真的飞进眼眶里,你感觉到了吗?你眼眶里的眼球已经不是你的眼球了……那露出半截尖牙的嘴飞过来,镶嵌在你的喉咙上,咬断你的喉管,血滴四射,淌了一脖子……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那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袅袅娜娜地,脚步浮动地从阴暗的楼道里向上走着,或者说是飘着,身体离开地面,俨然两个地狱里归来的情侣。他们的嘴里喊着,米天雄,还我们命来……还我们命来……阴风阵阵,在楼道里刮着。一些碎纸屑从楼梯上被风吹了下来,形成一个纸屑的漩涡,围绕着那两个人的身体飞转着。阴风过后,楼道里变得安静下来,只可以听见那两个人痛苦的呻吟声,还有他们向米天雄颤抖的索命的声音……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米天雄的左眼球在放大,那巨大的玻璃体呈现出过去发生的那件事情。而他的右眼球是一片黑暗的世界。两个明暗的世界以他的鼻子为界限被分开,就仿佛一面墙壁两边的两个不同的房间一样。

  他忏悔地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散发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

  他僵立着身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3

  米天雄带着张三上楼,他们穿过黑暗阴森的楼梯来到桂香园(也有人戏称鬼厢园)楼上。和楼下大厅的冷清相比,楼上却全然是另一番光景,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向最里面,曲折迂回,犹如森林里通向墓地的幽暗小路。张三左右张望着,那装修豪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女人裸体的画像,淫荡、性感,一个个俯首弄姿,金发碧眼,在展露着她们的胴体,那野兽般四肢着地的姿势,撅起的臀部使人浮想联翩。两腿之间的那一戳金色的阴毛,更是……


  张三被那些画像撩拨得有些不舒服,夹紧双腿,走得缓慢。

  走廊两旁全都是用有色玻璃镶嵌的房间,像一个个美丽的橱窗,那房间里燃着昏黄暧昧的烛光,淫迷的呻吟从每个橱窗里传出来,仿佛是一场肉体的展览和淫荡声音的比赛,肉体和声音此起彼伏,水波高过水波,浪花高过浪花,汹涌的声音里隐隐飘出肉体磨擦的气味,汽车轮胎的气味,精液的气味,尿臊味,臭屁味,舌头吮吸唾沫的甜味……张三边走边向两边偷眼瞟去,透过有色玻璃仍可以看见房间里很多正在做爱的裸体。

  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竟然挂着一个玲珑剔透的骷髅头,围绕着那个骷髅头的是一条张着大嘴的美女蛇,蛇芯弹簧般地颤动着,毒牙逼真尖锐地往外喷着黄色的液体。

  张三问:那是真的毒液吗?

  米天雄说:是啊!

  张三犹疑地又问:是真的吗?

  米天雄回答说:绝对是真的,要不你用手伸过去看看,你的手喷上那毒液后几秒钟的时间里就会腐烂成骨头,接着骨头也会变成黑水般被融化掉的。

  米天雄开玩笑地说:要不你试试?

  张三眼睛盯着那美女蛇毒牙里喷出来的毒液战战兢兢地说:还是不试的好,我可不想让自己的手腐烂掉。

  张三下意识地把手藏进裤兜里,手心里出了一下的冷汗,潮乎乎的。

  空荡荡的走廊里有些瘆人。

  张三恭维地说:生意真的不错啊!你一定发了大财。

  米天雄说:张哥你夸奖了,我只是挣点小钱而已。

  张三感觉到米天雄的谦逊里带着傲慢,硬梆梆的傲慢。

  张三心里说:有钱牛逼什么呀?还他妈的装鳖犊子。

  张三有意识地挺了挺腰杆,看了看米天雄臃肿的背影,他恨恨地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带着杀气。

  他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一把飞舞的刀子,游刃有余地进入到米天雄的身体里,嗖嗖的几下,米天雄硬梆梆的傲慢就软了下来,像一个阳痿的鸡巴。

  张三的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米天雄问:张哥,是不是整座蓝城一条狗也不能剩啊?

  张三斩钉折铁地说:是,一条也不能。这是上面的命令。再说了,那些狗真的把我们都害惨了,你看见过一条狗把一个人撕裂的情景吗?古代的刑罚有什么腰斩啊!拔橛啊!车裂啊!可是那狗把人撕裂的情景比那些刑罚都残忍得多,多得多。你说我们还能留它们在世上吗?

  米天雄点头哈腰地说:不能,不能。

  他又说:难道就不能像古代的皇帝给一些狗发一块免死的金牌吗?

  张三说:不能。再说了,这块牌子由谁来发啊?市长吗?还是别的什么人。我想一个爱民如子的市长不会发这样的一块牌子,不会。狗是一种忠实人的动物,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些狗和人们有仇了,也许是它们的兽性又显露出来了,其实人身上也有兽性,只是人隐藏得很好罢了。不是狗死就是人死,不是人的兽性灭了狗的兽性,就是狗的兽性灭了人的兽性,你说你选择什么?

  米天雄讪讪地说:当然是狗死了。

  米天雄又说:我这里也养了一条狗。

  张三好像没听清楚地追问着: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米天雄说:我这里也养了一条狗。

  张三瞪起眼睛说:你也养了一条狗,是吗?

  米天雄回答着说:是的。我这次找你就是看看能不能把这条狗保全下来,花多少钱不是问题,只要你能开出价来,我就拿得出来。

  张三说:什么狗呀?金狗啊?值得你这样?

  米天雄说:跟金狗差不多吧。

  他说话的语气显得很沮丧,灰头土脸的样子。瘪茄子了。

  张三看着米天雄猪肝般的脸更加得意,眉毛上扬,嘴角翘翘着,几乎要撇到了耳朵丫子上。

  米天雄又说:真的一点也不能通融吗?

  张三说:我想不能,这是原则问题。如果都通融了,那么我们还打什么狗呢?还成立什么打狗队呢?真的要是通融起来,你想想哪个人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那七大姑八大姨的七大姑八大姨说不定就是市里的某一个领导,某一个大人物。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城市不就乱了套吗?还有没有个法度?这么狗屁大点儿的城市要是论起来都是他妈的亲戚,你信不信?

  米天雄的脸更加的猪肝般发紫。

  张三说得有些口若悬河,他本来还要具体地由此事阐述一下关于腐败的话题,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嘴。

  只见米天雄对着那个喷着毒液的美女蛇使劲地咳嗽了三声。那美女蛇的牙齿里就不再喷出毒液了。

  米天雄伸过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那个骷髅头,向右面转动了几下,又向左面转动了几下,只听嘎嘎的声音,那墙壁原来是一扇门,在缓慢地被打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4

  张三的心脏随着那门吱嘎的声音在剧烈地跳动着。

  他的眼睛瞪得像灯泡似的向里面看着。

  米天雄的手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推了进去。


  一股粪便的气味迎面扑过来。

  只听身后的门又吱嘎地关上了。

  张三感到恐惧,两条腿直打颤,一只手紧紧地拉着米天雄的衣襟。

  张三哆嗦地问:这是哪啊?我们到这里干什么?

  只听米天雄的手掌在黑暗中拍三下,那声音就像子弹从张三的头上飞过,张三的身子几乎要蹲在了地上。就在这一瞬间,整个黑暗的空间豁然大亮起来,光亮把张三吓了一跳,他险些尖叫起来。

  那强光刺得张三眼睛生疼,睁不开。

  他用一只手挡着那些强光,过了几秒钟,他的眼睛才适应。那光亮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巨大的威胁,他有些放心地张望着。

  他们是透过一个小孔向里面看着,他惊呆了……

  当他看到里边的东西时,惊恐地把尖叫声压在嗓子里,没敢发出来。

  张三看见一条白色黑斑点的大狗在一张巨大的席梦思床垫上,一个男人正在对那狗在进行交媾着……米天雄说,你都看见了,那就是蓝城的领导某某,那条狗就属于他一个人的,你看着办吧?张三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那真的是一条美丽的大狗。张三还看见一头羊,一头驴,一匹马。米天雄依次地介绍这说,这是某某夫人,这是某某领导的,这是某某夫人的……

  米天雄小声地说,你知道那狗的名字叫什么吗?我叫它干妈。

  那个某某领导大汗淋漓从干妈的身上下来,把干妈搂在怀里……干妈伸出舌头在舔着他下身喷出来的精液……

  米天雄问,你都看见了,这条狗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了,你知道杀死她的后果。

  张三连忙说,我回去商量商量。

  米天雄有些生气地说,商量什么?你要把某某领导的事情透露出去吗?那你的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张三额头上渗出汗珠,他连忙擦着说,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办。

  米天雄的独眼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你看着办吧?

  他的那只假眼球一动不动地看着张三。

  张三害怕地哆嗦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4

  李志是一路哭着回到家的。他哭得是那么残忍,那么使人恐惧。一个把哭泣经营的那么完美的人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真的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叫你肝肠寸断,真的是凄凄惨惨,惨惨凄凄。

  他就像一个被盐水腌制的萝卜,干干瘪瘪的,又像一个风干的木乃伊在街道上晃动着。


  他第一次这样哭泣的时候是他丢了工作的时候。

  那次他没有死,这次却不同了。

  他在哭的过程中又大笑起来,他是笑死的。

  听起来是如此的荒诞。

  可是,他真的死了。

  一个先哭后笑的人,却笑死的人听起来就叫人恐惧。

  先说说他眼含着泪水前的情景:他从河西街道的百货门前来到富家超市,看见里面有几个人在哗啦哗啦地戳着麻将,那几个人还在吆五喝六的,骂骂咧咧,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了李志的脸上,李志爬上一个慢坡到了春明小学校,他站住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眼泪禁不流了下来,他的女儿在他失业后的第三天突然失踪。女儿的失踪使他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一天到晚神情恍惚,大脑里晃动的都是女儿的样子。可是,女儿失踪了,失踪了啊!失踪……失踪。失踪了啊!他仍向前走着,走过了电影院,走过了妹妹足疗城,走过了本钢总医院,走过了新华书店,走过了水塔洗浴中心,走过了好佳花园,他在心跳2000娱乐城门口停了一下,他身体左转,看见了天空上升起一个巨大红色的云团,那是他曾经工作过的炼钢厂放出来的烟雾,整个天空都红彤彤的一片,像傍晚的彩霞。

  那云团挣扎着变了形状,李志感觉自己就在那云团的包裹之中,几乎窒息,然后被那云团抛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李志失业了。

  他仍旧向前走,来到古城墙下,古城墙上仍旧保留着文革时期留下来的毛主席万岁的字样,他仔细地凝视了一阵,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挨着古城墙旁边的那条街道格外的繁华,是夜市,那喧哗的声音飘荡着传过来。

  他一个人在古城墙下感觉很悲凉,他膀胱有些发紧,他解开裤带,对着古城墙撒了泡尿。

  在他将要把裤带系好的时候,一个尖锐的物件顶在了他的腰眼上。

  他没有动,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知道那是什么。

  只听一个幼稚的声音说:把钱拿出来--拿出来--

  李志多少有些害怕,身子颤抖。

  他没敢回头。

  李志说:我没钱,没……钱……

  身后伸过来一只小手在他的身上搜着。

  当那只小手真的发现他身上没钱时,那幼稚的声音骂着:真他妈的倒霉,遇上个穷光蛋,那就把衣服和裤子脱下来。

  李志一件件地脱着,脱得只剩下一件破旧的裤头。

  李志说:还脱吗?

  那幼稚的声音好像很愤怒,嘴里骂骂唧唧的。

  李志觉得那尖锐的物件扎进了他的屁股,他听见了那尖锐的物件刺破皮肤的声音。

  李志想,完了,完了。

  他恐慌起来,身子抖个不停。

  那幼稚的声音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抱起地上李志的衣服顺着城墙跑了。

  李志听着那跑开的脚步声睁开眼睛向那个方向看着,他看见一个瘦小,羸弱的影子幽灵般贴着城墙消失了。

  李志感到很疲惫,屁股很疼,他趴在地上,趴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那样趴着,李志感觉很舒服,很踏实,心里多少有些空荡荡的。

  他的手摸到了粘乎乎的血。

  他有些麻木,这些天打狗看见的血已经彻底使他麻木了,即使现在是他自己的血。

  他就那么趴着,几乎要睡着了。

  一个贴在城墙上的阴影向他靠近过来。

  那个阴影仿佛是从城墙里面钻出来的,张牙舞爪地过来。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李志趴在地上,晃地睁开眼睛,他看见那个阴影,在走进他,他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想:是吴霞吗?刚才在河西街道上可把他折磨得够呛,怎么她还追上来了?看来她是阴魂不散啊!

  李志说:吴霞是你?

  那个阴影没有说话,距离李志只有几步远的距离。

  城墙上的风刮得越加的厉害,呼呼的,仿佛古代那些死者鬼魂的呼喊声。城墙根的树木狰狞地摇晃着,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和危险。几个霓虹灯就更像恶魔的眼睛在那里明晃晃地照射着。

  李志又问:吴霞是你吗?你不要吓我,我是不会怕你的,要不你就把我也弄死。我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没能耐,我失业了,我是一个窝囊废,可是你知道,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我才那样做的,这样我就能永远地爱你,不再担心你会因为是一个窝囊废而离开我了,不再担心你会因为我失业了而离开我了,你知道吗?吴霞,我现在有工作了,我在打狗队上班,吴霞……我仍没有找到咱们的女儿,你看见她了吗?她不会被人杀害,也到你的那个世界里去了吧?我好想好想你和咱们的女儿啊?你知道这样的想念比你活着给我的恐惧要好得多,好得多,你知道你活着的时候,我是多么的自卑吗?我没有能力使你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的心里是多么痛苦,你知道吗?所以,我想了又想,我只好杀了你,杀了你,我觉得我们的爱情就永远地在我的心里保存着,不会丢掉,不会的,就是我死了,到你的那个世界里也不会丢掉,不会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4

  那个阴影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

  城墙根那些树木的叶子被风刮得哗啦哗啦地响着,有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李志按耐不住自己了。


  李志说:你要是吴霞,你就说话呀?别哑巴似的。你妈的你说话,别在那里站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吓我,你要是恨我,你就过来,把我弄死。

  那个阴影仍旧不说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似乎只要那个阴影开口说话,周围的空气就会突然爆炸。

  李志的两条腿开始打摽,抖得厉害。

  李志开始哭了,鼻子里哼着哭腔说:你是谁?你说话呀?难道连鬼都欺负我吗?我活着真的没意思,杀了自己的老婆,女儿又丢了,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什么留恋的呢?老天啊!你说话啊!哪怕就是电打雷劈我也受着啊!这么大的世界竟然没我李志活着的理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恐惧的外壳在包裹着我,挤压着我……我就是一个小虮子,你喀嘣一下挤下去,只能看见一块小米粒般苍白的皮,别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没有一滴从人的身上吸食来的血,没有……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我是一只小虮子……可怜的小虮子……悲哀的小虮子……窝囊废的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

  他嘟囔着,一瘸一拐地向那个阴影走去。

  阴影向后退了一步。

  李志向阴影又靠近了一步,阴影又后退了一步。

  李志再靠进一步,阴影不动了。

  李志的两只眼睛与阴影的两个空荡荡的眼眶对视着……

  李志不会动了,心都要蹦出来了,他浑身瘫软,几乎倒在地上。

  那是什么?真的是……

  那两个空荡荡的眼眶里流出了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4

  四周开始变得死寂,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空气里多少有些闷热。

  李志听见了那个阴影发出低沉的声音:你好,你是叫李志吧,我刚才听你说了,你对你的妻子吴霞说的话使我很感动,我几乎要流下眼泪了。我也是一个失业者,现在是一个死者,你看见我的眼眶了吧,我就是死在这城墙根下面的,我也是被人抢劫的,那个少年看我没钱,捅了我几刀后,凶残地剜下我的眼睛,就是你现在看的样子,你害怕吗?


  李志的身体像通了电流般地颤抖着,他的心脏几乎承受不住,马上就会爆炸似的。他知道他真的遭遇了亡灵,一个和自己同命相连的亡灵,他们之间的不同就是:李志还是一个活人而那个阴影是一个死人。

  那血红血红的空眼眶紧紧地盯着李志。

  李志的眼睛里流露出害怕与茫然的神情。

  李志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睛在回避着那个阴影血红的目光或者说只是充满血光的空眼眶。那空眼眶里面黑洞洞的,可是流出来的血却是那么鲜红,鲜红的就象刚刚流出来的一样鲜艳无比,鲜亮,鲜亮的,还冒着热气。

  李志的两条腿像木桩般地钉在地上,身子冰冷、僵硬,一动不动。

  那个阴影的嘴里发出有些悲凉的声音: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小虮子……

  他的脸部随着他的发音而颤动着,那脸上面的血滴落在地上,几乎蹦到了李志的脸上和李志的身上,李志拧了一下身,躲开了。他可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如果再伸出舌头,那样子像什么了……

  砰砰砰砰。

  李志听见那个阴影的心脏敲打着肋骨的声音。

  砰砰砰砰。

  李志看见一只巨大的老鼠从他的身边跑过去,还回头看了看李志。李志被老鼠那条细长的大尾巴吓得惊呆了,那是老鼠吗?李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老鼠,没有。他有些亲切地又看了几眼大摇大摆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老鼠,诚惶诚恐起来。而那只老鼠也转动着两只眼睛,肆无忌弹地看着李志,目光也是那么亲切。李志透过那目光看见了人的东西,或者说是人的目光。他颤栗地不敢再看那只老鼠了,老鼠寂然地消失在城墙根下面的一个洞穴里。

  从那个洞穴里发出一声声惨无人寰的尖叫。

  四周的树叶舌头般地蜷缩着,听见老鼠地尖叫声后也纷纷惊悚地竖立起来,树枝向上延伸着,伸进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那些树叶在空气里颤栗地抖动着,像舌头般吐着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那树叶舌头上的毛刺划开皮肤,舔进肉里,舔进骨头里,然后吱吱地吸出一个人的骨髓……翻转的舌头突然变成一条巨蟒,张着血盆大口,紧紧地缠绕在树干上。那血盆大口喷着热气,将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4

  那个阴影的身子在抽搐着。

  李志问:你怎么了?你哭什么?你现在不是很幸福吗?死了比活着幸福不是吗?

  那个阴影说:都说有什么天堂,可是我只看见了地狱,黑暗的地狱。阴冷的地狱。阴朝地府啊!


  李志有些犹豫地看着那个阴影,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那个阴影看上去也很沮丧,化作一道白色的光钻进那个老鼠消失的洞穴里。他好像是悻悻地离开的。李志觉得有些冷落了那个阴影,那张失去眼睛的面孔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空眼眶里面流着血……李志的心里很不好受,刀割般疼着,那是一个比他还可怜的男人,被抢劫不说,还被人捅死了,两只眼睛也被人挖了去,又想到吴霞和女儿,悲从中来,两眼发热,眼泪开始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那城墙根延伸进古城花园的小路上洒着盐粒般的月光,又仿佛是细密的冬雪落在路上,掩埋了那条小路。李志的脚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真的踩在了雪上面似的。这时的他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可是你又笑不出来。他只穿了个大裤衩子,光着脚,光着膀子,在铺满盐粒般的小路上走着。

  李志向公园的那些石头椅子上看去,他已经忘了屁股被人捅了一刀的疼痛。他的脚踩着落在地上的树叶,他想穿过那排石头椅子,在那排石头椅子的后边有一条小道是通向他家的近路。

  这是一条俗称鬼道的小路。很少有人走,很肮脏,像一根大肠穿过,时常有人在那里拉屎撒尿,就像一道细长的公厕。

  一到夏天,那些苍蝇,白色的蛆虫在那些粪便和尿骚味里爬着,爬得满墙都是。

  这里经常发生一些罪恶的事件,强奸,杀人,抢劫……

  有一次李志喝得醉醺醺的,从这里走过,走到一半,就被一个东西拌了一下,等李志清醒过来,他竟然抱着一个死尸睡了一晚上。

  李志正在犹豫走还是不走这条近路的时候,十几只蚊子飞过来,落在他的皮肤上,嗡嗡地喊叫着:

  我要吸你的血,吸你的血,你同意吗?你同不同意我们都要吸食你的血,弟兄们,给我上啊!狠狠地吸啊!

  李志嗷嗷地叫起来,和那些蚊子展开了斗争。

  李志想到一张人皮包裹在他的骨头上,那样他整个人就惨了。

  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不想。

  他的手掌啪啪地在身上拍打着,几只蚊子很快毙命,可是那些血已经无法再顺着蚊子叮咬的伤口流回到李志的身体里了。

  李志拍得自己满身是血,那些蚊子的尸体像纹身似的镶进了他的皮肤里。

  他满身布满蚊子的花纹。

  李志很痛苦地呻吟着,抬起头来。

  他看见一条狗跟在一个女孩的身后。

  他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他充满警惕地看着。

  这个女孩就是梅香,这条狗就是阿良。

  李志瞧见了梅香。

  那干净的脸庞,那突兀的嘴唇,那扎在一起的头发……是她吗?一个念头像灼人的闪电一样一掠而过,无边无际的惶恐使他头脑发麻,身上陡然增加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那不是女儿吗?女儿……女儿……找到了……真的找到了……老天……老天……

  他踉跄地跑过去叫着,女儿,女儿……

  梅香感觉到一个人的声音在喊着女儿,可那不是她父母的声音,不是。

  梅香小心谨慎地一声不吭。

  阿良看见李志几乎疯狂地向这边扑过来,它张开嘴,露出尖牙,虎视眈眈地看着李志,它没敢出声,没敢,因为梅香一直都责备它,要是被打狗队的人发现了,他们就逃不出蓝城了。

  它只是在喉咙里低吼着,敌视地看着只穿了一个裤衩的李志。

  几乎疯癫的李志。

  阿良想,只要你一接近梅香,我就扑上去,把你撕成碎片。肉的碎片。

  阿良的牙齿摩擦了几下,弄出瘆人的声音。

  梅香听到了阿良磨牙的声音她说:阿良,别动,别动,我们不要惹太多的麻烦,只要他不是打狗队的人,我们要顺利地逃出城市……

  李志蹦跳着,嘴里喊着女儿,女儿,向梅香扑过来……

  那边老鼠洞里惨无人寰的尖叫声再一次传入他的耳朵里……

  当李志走近梅香的时候,他发现那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他哭着,眼泪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他说:“小姑娘,你看见过一个跟你一般大的女孩吗?她是我的女儿,她丢了,我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他不停地抽泣着。

  梅香同情地说:“我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也许我的阿良看见过了。”她轻轻地拍了拍阿良问;“阿良,你看见过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了吗?那是这位先生的女儿,她走丢了。”阿良摇了摇头。梅香的手摸着阿良头说:“先生,它也没看见。你还是到别处找找吧,会找到的。”梅香安慰着李志。李志看着同样可怜的梅香和阿良说:“小姑娘,你赶快带着你的狗离开蓝城吧,要是被打狗队的人看见了你的狗要被打死的,都那时候你就没有引路的了。”“谢谢你好心的先生,我们正在逃离蓝城。”李志看着梅香和阿良走开的背影一阵心酸,眼泪又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5

  那边老鼠洞里惨无人寰的尖叫声再一次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过后,扑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理论上是这样解释一个人笑死的:


  第一个阶段,笑的特点是嘴唇的轮匝肌和原来处于收缩状态的笑肌、犬牙肌、颊肌突然扩张,同时加上断断续续的呼气。但是,到第二个阶段,肌收缩能够蔓延到面神经的所有依属部分,甚至蔓延到颈肌,特别是颈阔肌。到第三个阶段,笑动摇整个机体,使人流泪,小便失禁,使得横隔膜痛苦地短促地收缩,损害肠和心脏。

  李志死了,他的尸体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老鼠向城墙根下的那个老鼠洞奔跑过去。他的尖叫声汇入了那更大的惨无人寰的尖叫声中……

  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一只老鼠,那只老鼠对你说:“我是李志。”到时候请你不要害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5

  夜风越来越凉,护城河两边的树木奇形怪状的,使护城河周围充满了恐怖、阴森的气息。

  梅香的前额像雪饼那样浅淡和苍白。除了夜晚的阴影,还有另一种阴影降临在她身上。她在护城河边站了一会儿说,阿良,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蓝城了。


  阿良耳朵听着梅香的话,眼睛却看着那个尖叫的李志的尸体变成一只大老鼠,向城墙根的那个老鼠洞里钻去,消失不见了。那只硕大无比的老鼠使阿良陷入惊恐、震惊的境地,尤其是那一声尖叫。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怎么就变成了一只大老鼠了呢?

  阿良越想越害怕起来,身子发抖。

  作为一个畜生它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它不敢看护城河边的那些树木,它们都张牙舞爪的,树立着,向那只大老鼠逃跑的方向看去,目光惊悚。那只大老鼠还回头看了看梅香和阿良,阿良看见大老鼠那呆滞,令人恐怖的眼睛。它浑身的毛都竖立起来,那发抖的身子在靠近梅香。

  梅香手摸着它的头说,我们走吧,阿良,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梅香伤感地说着。

  梅香又说,你听那护城河水流淌的声音多么好听啊!她们沿着护城河堤缓慢地出城。

  没想到,不幸来临了。

  阿良鼻子吸动着,它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至于那是什么,它还没有感觉到。只是觉得那气息越来越强烈地逼近它和梅香。它嘴叼着梅香的衣襟向前快走着。

  怎么了?阿良,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发生了什么?打狗队的人没有追上来啊?梅香问着。

  阿良喉咙里呜咽着,鼻息沉重。

  一个黑衣女人站在河堤上哭泣,她的哭泣声在水面上飘动着,听上去格外阴森、恐怖,叫人脊背发凉。那凄凄惨惨的哭声飘荡在寂静的夜空里。

  什么人在哭?梅香问着。

  阿良目送着黑衣女人从河堤上消失。

  这时两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对面走过来。阿良充满警惕地看着那两个越来越近的人影。突然那两个人影站住了,其中一个人影发出惨无人寰的尖叫声,晃动的身体几乎瘫软在地上。

  阿良听见那个人哆哆嗦嗦地在说,狗,狗,狗……

  这两个人就是打狗队的张三和另一个队员。他们刚刚从护城河对面的一家洗浴中心出来,他们刚刚在那里受了挫。他们本来想在那里洗个澡,然后找个小姐(妓女)轻松轻松,没想到那里面的妓女都是又老又丑,看上去都像下岗女工。五十块钱一把。可是张三和那个队员看着她们的老脸就没有了兴趣,那几张老脸和臃肿的身体根本不能使他们两个起性。那是几张一看上去就使人阳痿的老脸。他们嫖的欲望十分强烈,可是那几张老脸真的叫他们无法勃起。那个队员对张三说,我们还是去桂香园吧,那儿的小姐一个个都水灵灵的,嫩乎得一掐直冒水,皮肤还白白的,小屁股鼓鼓的,看上去就有欲望。他们两个人像性欲旺盛的上等种马,从那洗浴中心出来,迎着凉凉的夜风,跨上护城河上的石拱桥。

  现在的护城河边除了张三和那个队员,还有梅香,再没有一个人。护城河边充满神秘和诡异,阴风飒飒,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梅香呼吸着,她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味,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恍惚中,她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光明。她想起一年前她们全班同学来护城河边秋游的情景。她们在做找宝的游戏,其中一个同学不小心掉进了漂浮着垃圾的护城河里,在肮脏的河水里挣扎着,呼救着,后来还是被那肮脏的护城河水吞没了。她感觉到那个同学就在她的身边,在她的身后跟着她。梅香害怕极了。她轻声地呼喊着阿良。那个同学的脸出现在河面上,在河面上咧着嘴笑着。可是梅香看不见。阿良一切都看在眼中。那是一条黑暗、悠长的地狱般的护城河水。一股股腐烂的臭味迎面扑来。死尸的腐臭味。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河面上喊着,梅香,梅香……

  梅香全身皮肤紧绷着,她知道那个声音就是那个淹死的同学的声音,在河面上缥缈着,来到她的身边……梅香的心紧缩着,十分害怕。她不是死了吗?那天她曾亲眼看见那具小尸体被警察叔叔打捞上来。那同学的母亲闻讯赶来,扑在那具小尸体上,那小尸体的鼻孔一下子流出了两股血,像虫子般地蔓延在那煞白的脸上。

  死带来的白使人恐惧,凄厉的白,绝望的白,悲伤的白。

  河面上传来一声婴儿般凄厉的哭声在夜空中久久地回荡着。那个同学站立在水面上向城门洞走去。

  她对梅香说,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5

  张三看见同时也走上桥的梅香,他的眼睛一亮。

  而那个队员拽着张三说,你看,那条大狗。

  张三说,有什么害怕的,它还能把我们吃了,你看那女孩子多么的标志,多么的……要是能干她一把,真是死了都值了。


  张三口水直流地盯着梅香看着,像一只贪婪的野兽。

  阿良嘴里发出警告的声音。

  那个队员哆哆嗦嗦地对张三说,我们快走吧,今天就我们两个人,我看我们根本对付不了这条狗,快走吧,我们到桂香园去找女人,那里的女人会骚,会拿情,这个小女孩干干瘪瘪的,有什么意思。

  张三有些恼怒地瞪了那个队员一眼吼着说,她是雏,是雏,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他在淫荡地喊叫着,真是老天爷长眼啊,我张三这辈子还能干到雏,我那老婆她妈的都不是处女,捅进去稀松拉垮的。

  那个队员闭上嘴巴看着鬼魅般的梅香跟在那条恐怖的大狗后面。

  这时他发现梅香是一个看不见的女孩,是一个瞎子。他心里充满喜悦,几乎惊叫地喊起来说,她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多少给了他作恶的信心,可是他目光怯怯地看着那条大狗,有些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阿良龇着两颗犬牙,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们,喉咙里发出敌意的吼声。

  张三眼盯着梅香在看着,跃跃欲试。他又看了眼阿良,他想要想把那个小女孩弄到手,一定要先解决了那条狗,哪怕是把它打开,先快活了再说。他咧着嘴,对着阿良狰狞地笑着。

  阿良呼呼地喘着气,想扑过来。

  那个看着梅香的张三,一脸淫荡的坏笑。梅香也听见张三的笑声,她心里一阵的紧张。

  她的鼻子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那血腥的气味是对面的两个人的身上传过来的。是狗血的气味。她猛然意识到,她们遭遇了打狗队的人。

  梅香对阿良说,阿良快跑,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是人,我不是狗,他们打的是狗,快跑阿良!

  梅香几乎带着哭腔地恳求着阿良快跑。阿良却一动不动地两只眼睛盯着张三。

  张三洋洋得意地说,跑什么跑,今天遇见我了,你的狗就别想跑了,我张三是狗的阎王,我叫它三更死,它就不能五更活。

  叔叔,我求求你了,你就放过阿良吧,没有它,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活,我是一个瞎子,都是靠着它给我引路,求求你了,叔叔。梅香在哀求着张三,眼泪都流了出来。

  张三看着可怜的梅香想说出那个条件,但他没有说出来,他觉得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不刺激了。他突然鬼怪附身般无法自控地扑向了阿良,和阿良撕打在一起。那个队员吓得蹲在地上哆嗦着,吓得尿了裤子。他想起前几天他的队友被狗撕裂的情景,惨不忍睹。他不敢看下去,他相信面前这条打狗的能力。张三太刚愎自用了。

  阿良这几天有些感冒了,身体有些虚弱,和张三刚撕咬一会儿,就感到力气不支,四肢发软,身子突突的抖着。它的爪子挠破了张三的手,在汩汩地淌血,血滴溅落在它的鼻尖上。

  张三边和阿良撕打着,边和那个队员说,你妈的你瘫在地上干什么,你快去抓住那个女孩,别让她跑了,她跑了老子今晚就别想尽兴了,妈的,你听到没有,你快去,妈的,小心我从打狗对里把你开除出去。

  张三骂咧咧地说着。

  他完全疯了,抓住了阿良的两条后腿,把阿良扔到了桥下的河水里。还没等那个队员从地上站起来,张三已经扑向了梅香。

  梅香尖叫着,感觉到要发生什么。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护着衣服,不让张三把它撕开。随着张三撕开她的衣服,那只粗暴的大手伸进去,在她的乳房上揉搓着。她嘶声尖叫着,疯狂地挣扎着。

  张三像一只野兽凶猛地扒下她的衣服,撕下她的裤子……

  梅香发出非人的叫声。

  在护城河水里的阿良听见梅香的一声惨叫,它在水里面挣扎着,拼命地向岸边游过来。它心里想,妈的,你个坏蛋,你个禽兽,我要撕开你的喉咙,喝你的血,接着撕开你的肚腹,扒出你的五脏六腑,把那些热气腾腾的东西掏出来扔进肮脏的护城河里。那两个晃动的人影仿佛就是两个僵尸在桥上动作着,喘着粗气,像两只动物呼哧呼哧的。在阿良眼睛里那两个人在黑暗中的身子在慢慢地变成了两个骨头架子在那里站立着。

  天空上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闪电的光落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凄厉的人体,赤裸裸的,在闪电光中格外的惨白。在惨白中,那是两具骨头架子。桥面上可以看见一道红光,流动的红光,那是梅香的血在流淌着。

  梅香的尖叫声一声紧接着一声。

  一种颤栗的,尖利的哭喊声从她的身上渗出来,在死寂的护城河边回荡着,变得冰冷。撕心的声音。

  张三淫荡的声音湮没了梅香的哭喊声。

  整个世界开始变得异形起来,阴森森的,天空上缀满恐怖的阴云,哈哈镜般呈现着发生的一切。

  那扭曲的血和泪开始疯狂起来。

  阿良快爬上岸边的时候,只听扑通一声,伴着梅香的一声惨叫,被扔进了护城河里。

  张三丑陋的脸笑得都扭曲了。他拎着裤子招呼着那个队员一起惶惶地逃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6

  阿良看见梅香被扔进了护城河里,它飞身游过去,还是没有来得及。梅香的身子沉入了水底。阿良在河水里寻找着梅香的身体,它没有想到梅香会死,没有。它四肢爪子划着水在护城河里,它希望能把梅香救上岸。随着希望一点点的破灭了,过了几个小时后,梅香的身体漂上水面,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梅香在半空中飘着,看着自己的肉身被阿良从水里拽到岸上。阿良把她的尸体有拽到通往蓝镇路边的小树林里,用它的爪子在刨着土,刨得两只前爪血淋淋的,才刨出一个梅香身体大小的土坑来。阿良把梅香的尸体拽进那个土坑,又慢慢地往上刨着土,渐渐地隆起一个土堆。

  梅香在半空中心疼地看着阿良血淋淋的爪子,哭了。

  阿良看着那个隆起的土堆,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整个树林里的树木都震颤了起来,地面晃动起来,仿佛地震了一般。

  轰隆隆,一阵滚滚的雷声伴着一道闪电,划开城市的上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整座城市仿佛在雷声中坍塌了似的发出阵阵的轰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6

  米天雄的左眼球在放大,放大,瞳孔开阔,逐渐地掩盖了他整张脸,像一个凸面镜似的,可以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

  整栋大楼的外面大雨滂沱,狂风肆虐地刮得那些行道树东倒西歪,咔咔地折断树枝,雨滴是那么恶狠狠地击落那些可怜的树叶。树枝变得光秃秃的,黑黢黢的树干在闪电划过后向黑暗中延伸着,张牙舞爪,仿佛巫婆在舞动着她充满魔法的手指。


  一只黑猫在楼道的走廊里跑过。

  清洁工刘芳在忙着关窗户,呼呼的风把那还没来的及关上的窗户刮得咣咣做响。一扇窗户的玻璃被刮得掉了下来,哗啦一声向楼下坠落。楼道里的光线越加的黯淡,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那黑猫从刘芳的身边经过吓了刘芳一跳,她妈呀一声叫了起来。身体险些被那阵阵的狂风从窗户口被拽出去。她吓得面色苍白,握着窗户的手不会动弹,身子僵直。

  她闭上眼睛不敢往楼下那黑暗的深渊看,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

  那巨大的雨点砸在她的脸上生疼。

  她才睁开眼睛,发现那只黑猫不见了。

  她关上身边的窗户,那些没关的窗户在风中来回摆动,铁折页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的声音。那些窗户就仿佛被施了魔法被风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又打开……看上去就像一个生病身体的某一部分在痉挛地抽搐着。

  十几块玻璃已经被风刮得破碎了,坠落在楼下的空地上。

  刘芳的身子颤抖着,不敢再背对着走廊,而是侧着身子把窗户关上。她总觉得背后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逼近她,会突然抱起她的身体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一不小心,手指触到那仍留在窗框上的玻璃茬子,一颗血珍珠从她的手指上渗出来,接着又一颗,两颗,三颗……她忍着疼痛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有些微微的咸涩,血腥味瞬间充满她的口腔,蹦跳着依附在她的上颚堂,依附在她的舌头上,迅速地侵入她的味蕾。她在吐着唾沫,把那霸道的血腥味吐出来,可是那血腥味无比的顽固,她怎么吐都会存留在口腔里一部分,集聚在她的嗓子眼,她感到一阵恶心,她呕吐起来,她几乎要把整个内脏都呕吐出来。

  那血腥味在她的嘴里繁殖着,变得更加浓重,就仿佛她的嘴里含着一块血淋淋的肺叶。她手捂着嘴在控制着自己的呕吐,她真害怕会把内脏都呕吐出来,如果那些活蹦乱跳的内脏呕吐出来,在它的面前跳动着,那样她立马就会吓得晕死过去,她还不想那样。她开始屈服了那些血腥味,任由它们繁殖着,顺着唾液流进她的味里,然后在整个身体上扩散着。

  她的身体像风中的树木簌簌地抖动着,颤抖不止,毛发竖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个女人对恐惧似乎更加敏感,那莫名的恐惧使她的神经紧绷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其实人的肉体就像一个泥胎,很轻微的力量就会使它粉碎,变成齑粉,而那轻微的力量就是精神,是那来自内心的恐惧。

  古人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其实这是一种很荒谬的理论,有时候,那种恐惧是外在的,是世界在你的宿命中强加给你的,你无力去反抗。老天同样在伤害着无辜的生命,刘芳就是这样的一个无辜的生命,成为恶行走过程中的一个牺牲,一个图标。上帝总是劝佑那些受伤害的人向它靠近,它也同样在奋力拯救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善的走向善,恶的也走向善,这就是上帝。你可能会成为上帝拯救路上的一粒微小的尘沙,你是幸福的,你接近了上帝,上帝会把无穷尽的福泽给你的后代。上帝同样也会把你的后代变成一粒尘沙继续它的拯救,是啊!这就是上帝。

  那种力量越来越近地靠近着刘芳,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它在走近。

  它充满力量。

  它就在你的背后。

  在你猛然回头的时刻里它会突然消失,等你转过身去,它又会出现,使你震慑,使你肝胆颤裂。

  那也许会是一双干枯的手,紧紧地掐住你的脖子,使你窒息。

  那也许是一个流淌着鲜血的脸,披散的头发耷拉下来,露出嘴里野兽般的尖牙对着你的脖子吭哧地咬下去,咬出一个血窟窿,你会因为血流尽而死,只剩下一堆硬梆梆的骨头。

  这只是事情的开端。

  刘芳能因为心里恐惧就停下手里的工作吗?不能。

  为了生存,她只能在恐惧的刀锋上继续行走,就像一个人手里握着玻璃,狠心地推下去,把手掌一推到底,手掌的肉分开,白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在纯洁地展开,血,鲜红鲜红的血流淌出来伴着尖锐的疼痛。

  刘芳站起来,两条腿打着颤,那被玻璃划伤的手隐隐地疼痛着,使整个手臂都麻木了。

  她一扇扇地把北风吹开的窗户关上。

  就在她向下一楼层走去的时候,那些关上的窗户哗地一下又都被风吹开了。

  她愕然地站立在楼梯的拐角处,那冷风扑面,吹得她一阵寒冷,嘴唇发紫,四肢冰凉。整个脑袋都麻木了。

  尖叫的风在漆黑的楼道里打着口哨,几乎要穿透那厚厚的墙壁,几乎要撕裂刘芳脆弱的身体。

  那风在楼道里变得有了形状,紧紧地跟在刘芳的身后。刘芳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必须把那些窗户都关上,以防所有的玻璃都被打破。如果那样,她就会又一次地丢掉工作。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6

  生存带来的恐惧要高于一切。

  狂风猛烈地把雨水灌进来,楼道里都是水。她在慌乱的过程中屡次地摔倒在水泥地上,跌得鼻青脸肿,长长的头发被雨水和汗水弄得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她的脑海出现女儿乞求的脸:妈妈,学校里的同学都吃肉,我也要吃肉。


  想起女儿说话时的那个眼神,刘芳的眼泪不禁地掉下来。

  刘芳心里暗暗地说:梅香,会吃到肉的,会的。

  她的心里一阵痛楚,犹如刀绞般疼痛。

  她伸出手捋了捋贴在脸上的头发,擦了擦脸上的泪滴把那扇野兽大嘴般的窗户关上。

  她很疲惫。

  两只脚在水里面趟着。

  整个身体几乎要飘起来,那冰凉的雨水侵入骨髓。那水中仿佛有一只手在紧紧地拽着她的双脚,她脚脖子疼痛的厉害,几乎被那只无名的手拽断了。

  她的身后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就仿佛有一个人在跟着她。

  楼道里变得漆黑,恐怖。

  她摸到楼梯拐角的墙壁开关,想把楼道里的灯打开,可是嗒嗒按了几下,那灯泡里的钨丝闪了几下,彻底地熄灭了。

  楼道里的黑暗变得沉甸甸的,湿漉漉的,凉气逼人。

  它在走近。

  它充满力量。

  它就在她的背后。

  在她猛然回头的时刻里它会突然消失,等她转过身去,它又会出现,使她震慑,使她肝胆颤裂。

  她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跟在她的身后,她不敢回头。

  她的脸苍白得像一个白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6

  王语嫣蜷缩在沙发里很难入睡,不停地翻着身子,或者对着天花板发呆。她很疲惫,浑身的每个关节都是那么疼,松松垮垮的,几乎要散了架似的。

  那几只被她碾碎的血蟑螂还在地板上。

  突然复活了,变成几十只,几百只,几千只,几万只……细菌般地繁殖着。它们在那里
蠕动着,向她爬过来。

  她双臂紧紧地抱着身子,倚在沙发里,脸色死一般苍白。

  她的眼睛盯着那些血蟑螂一动也不敢动,不敢吭出声。

  那是一群复仇的血蟑螂,怒气冲冲地爬过来。

  风吹动着窗帘,呼啦啦地响。

  从窗栏里伸进一个老女人的头,接着是她的脸,她的肩膀,她的双手,她的上半身,她的双腿,她的脚,她瘦小的身体站在窗台上,脸色阴沉。

  那是她死去的母亲。

  她惊悚地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尖叫着。

  就在这时,窗户开了。

  那个老女人的头部伸进来,用她独特的令人恐惧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王语嫣看着。

  王语嫣大气都不敢出,每一丝的恐惧都在她抽搐的变了形的脸上呈现出来。

  她喉咙里哆嗦的声音说:“妈?妈妈?你来了……”

  她声调颤抖,眼泪涌出眼眶。

  “妈妈,妈妈……”

  她喊叫着。

  她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来,面对着她的母亲,双膝跪在地板上。两只膝盖向前挪着,想去抱住她母亲的双腿。

  她却什么都没有抱着。

  就在她母亲的脸出现在窗户上的那一刹那,那成群的血蟑螂突然不见了,消失殆尽,连一丝的踪影都不见了。

  “妈妈,妈妈……妈妈……”

  她哭着,忍不住扑了上去,可是她的母亲却转过身去,把一个冷冰冰的背对着她。她的两只手什么都没有抓到。

  “你怎么不说话妈妈?妈妈?你都看见了吗?那些蟑螂在欺负我,还有……”

  王语嫣嘤嘤地哭起来。

  那个老女人仍旧不说话,站在窗户上和窗帘一起飘动着。

  母亲的死亡与王语嫣有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7

  那是一九九九年。

  那时候王语嫣才刚刚上高中,她的父亲在一天去广州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她的父亲还在蓝城,有人看见他跟一个成都的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是一个妓女。她的母亲是春明小学校的语文老师。她的父亲跑掉后,她就和母亲相依为命。那是一个严厉的母亲,一门心思地希望女儿能出息,能好好学习。可是命运总是做弄人,命运的手指总是让你的生活向左转,或者向右转,与你设想的人生轨迹背道而驰。

  就这样,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女孩在母亲的过度呵护下变成了一个问题女孩。

  她开始学着那些时髦的孩子染红头发,化妆,穿那种露肚装,穿那种超短裙,去重金属跳舞,开始结识一些社会上的男孩。

  这一切都是背着她母亲进行的,她的母亲还蒙在鼓里。她的母亲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一个好女孩呢。可以说,王语嫣在那段时间里伪装得很好。在回家之前,她要去同学家把涂抹在脸上的妆洗掉,把露肚装放在同学家里,换上校服,戴上母亲给她配的近视眼镜,把头发漂洗了,扎成两个羊角辫,很忧郁,很疲惫地走进家门。母亲看见她的样子,还以为是学习累的,一个劲地问她要吃什么好吃的。她很懂事地告诉母亲她什么都不想吃,说完后就拿起一本英语书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装相地背着英语单词。而她耳朵里塞着的耳机传出的确是重金属里面的舞曲,她的肢体跟着舞曲晃动着,扭着,摇晃着,手里的英语课本早掉在地上。

  她的母亲却在厨房里忙活着,尽心地为她进行着营养的配餐。

  等她的母亲发现后,已经晚了。

  就犹如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就是神药也无法挽救她的生命。一间黑咕隆咚的屋子里,一个瓦罐里面在熬着药,那草药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在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那草药在瓦罐里咕嘟咕嘟地翻响着,像鬼在说话。而那个人的身体在渐渐地消瘦,消瘦,再消瘦……皮包骨头。没了人的模样。骨头几乎支出了皮肤,把皮肤捅破。她在呼吸着最后的一口气……喉咙里咕噜咕噜……一口痰堵在那里,她马上就要死了。死了。

  那个瓦罐突然在火上破碎了,草药的液汁熄灭了火。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了。

  她的母亲端着香喷喷的饭菜,在桌子旁盛着白米饭喊着:“语嫣吃饭了,语嫣吃饭了,休息一会儿。”

  她母亲来到语嫣的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没有动静,她又敲了几下。

  门开了。

  一个丑陋的脑袋,光秃秃地伸出来。皮肤是那种腐烂的黄绿色。深陷的大眼睛是黄色的,似乎在闪光,玻璃球般的眼珠子滴溜乱转。鼻子又宽又平,仿佛是骷髅的鼻子,嘴唇暗紫,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锯齿般的动物尖牙。

  她的母亲尖叫一声,晕倒在地上。

  原来是王语嫣把同学藏在她书包里的面具拿出来戴在脸上。她想跟母亲玩一下恶作剧,没想到把母亲吓得昏倒过去。

  她撕下面具,扑在母亲身边喊着:妈妈,妈妈,我是跟你玩的,那不是真的,只是一个面具。

  这也吓坏了王语嫣,她又是捶胸,又是敲背,拿冷水敷母亲的脸。母亲就像一具尸体躺在地上,脸色煞白。

  “妈妈,妈妈,我是跟你玩的,你不要吓我啊!”王语嫣边哭着边喊着“妈妈,妈妈……”

  在她千呼万唤中,她的母亲终于醒了。发出微弱的鼻息,看着王语嫣说:“鬼……鬼……我看见鬼了,看见鬼了……”

  王语嫣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她说:“妈妈,哪来的鬼啊?”

  她母亲躺在地上仍在坚持地说:“我去喊你吃饭,突然门开了,我看见了鬼,是鬼……”

  她仍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心脏在胸膛里怦怦直跳。

  王语嫣安慰着母亲说:“妈,你别害怕了,那是一个面具,是我的一个同学放在我的书包里的,我戴在脸上玩的,看把你吓坏了,真的对不起,妈妈。”

  她母亲仍将信将疑地四周打量着整个房间,确实发现那是一个面具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边爬起来边说:“以后可不能这样吓妈妈,妈妈有心脏病,如果真的把妈妈吓死了,看谁还疼你?好了,都过去了,吃饭吧。”

  那顿饭她母亲只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回屋里去躺着了。

  晚上,王语嫣听见母亲在睡梦中尖叫着,在谩骂着父亲,骂他是一个薄情寡意的人,扔下她们母女俩,去风流快活去了……母亲在睡梦中不停地诅咒着父亲。

  她感到很后悔。这天晚上,她梦见母亲,这是个可怕的梦。她看到父亲变成有着可怕鬼脸的假人,假人的胸膛渐渐裂开,露出眼睛圆睁、满脸血污的母亲,母亲的呼吸已停止了,直挺挺倒在地上。一个妖精般的女人引领着父亲走出那个幽暗的梦境……母亲的身体还是慢慢地苏醒过来,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大声地哭泣着……

  她一身冷汗地从梦中醒来,看着床上躺着的母亲像一具尸体般躺在那里,她害怕了,轻轻地喊着,妈,妈……

  她哭着,眼泪流了出来。

  吴老师醒过来,看着女孩在哭着急忙问,你怎么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7

  王语嫣扑在母亲的怀里说,我做噩梦了。

  她手抚摸着女儿的头说,别怕,有妈妈在,别怕,好好地睡吧。你就睡在妈妈的身边。

  第二天,王语嫣正在上物理课的时候。

  一个有些妖艳的女人来找她。

  妖艳的女人说,她是她父亲的朋友。


  她告诉王语嫣,她的父亲死了。

  王语嫣想到,这个女人可能就是人们说的那个成都的女人,那个妓女。在这些年里她几乎忘记了父亲的存在,今天这个女人突然提起来,她表现得很冷淡。

  王语嫣很平静地问,什么时候死的?

  妖艳的女人说,昨天晚上五点多钟。

  王语嫣又问:怎么死的?

  妖艳的女人说,被车撞死的,真得吓死人了,那粘糊糊,湿漉漉的血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淌到脸上。

  妖艳的女人说着,眼睛里充满恐惧,说得叫人有些毛骨悚然,神经紧绷。

  王语嫣在寻思着昨天晚上五点多钟,也就是她戴着面具吓坏母亲的时候,母亲醒过来后一个劲地喊着鬼,难道母亲真的看见鬼了吗?她这样想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是母亲的诅咒灵验了?还是母亲看见了父亲的死亡?

  她看着妖艳女人脸上惊恐的表情,感觉事情不像是假的。

  她又很冷静地问,他死时说了什么吗?

  妖艳的女人说,他说对不住你们母女俩,要你的母亲好好地把你养大成人。

  王语嫣很生气说,屁话,他还知道我们吗?

  妖艳的女人很郑重地说,我希望你能把事情告诉你的母亲,我也希望你的母亲能原谅他。如果你和你母亲想看你父亲最后一眼的话,请到鳄鱼大街五号。

  王语嫣几乎喊叫起来,原谅个屁,我母亲不会原谅他的,不会,都是你这个狐狸精,把他勾引的,我们原来是很幸福的一家人,现在好了,你都看见了……

  王语嫣说着,向妖艳的女人扑过来,伸手就要抓她的脸。

  妖艳的女人躲开了。

  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骑着摩托车过来。

  妖艳的女人跨上摩托车。

  妖艳的女人还回过头来说,你告不告诉是你的事情,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

  摩托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要说王语嫣一点儿不伤心那是假的,那毕竟是她的父亲,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但是她没有哭出来,这么多年父亲的形象在她的脑子里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今天要不是这个女人提起来,她也许会在以后的生活中彻底地忘记了她父亲的形象。

  她又想到了刚才妖艳女人的描述:那粘糊糊,湿漉漉的血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淌到脸上。

  假如她有一把刀子,她会要了那个妖艳女人的命。

  她心烦意乱,跑出了学校。

  她头昏脑胀的,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着,身体里多少感到有些坠痛。

  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空气之中,炽热的空气一片苍白。一辆灰白色的垃圾车从大街上穿过,一些垃圾从车上面掉下来,撒了一地。几个老头头戴着老鼠皮颜色的帽子,坐在垃圾车上吸着烟。他们对撒了一地的垃圾视若无睹。几个红色的塑料袋,飞了起来,像动物的内脏,在半空中飘着。一个口袋掉了下来,从里面爬出一群小老鼠崽,粉色的,还闭着眼睛,在大街上慌乱地爬着,嘴里发出唧唧的叫声。像是饿了,在寻找着母亲的乳头。

  她看着,又一辆垃圾车开过来,把那些老鼠崽,碾在了车轮下面,几张手指大的老鼠皮在地上铺开,还有那模糊的血肉,被挤出皮外面。那几个吸烟的老头,看见了,嘴里哈哈地大笑着,他们丑恶的笑声在回荡着,那笑声使他感到冷彻骨髓,像电影里那些残忍的士兵,手里拿着刺刀,对着那些女人和孩子的肚皮刺进去发出的笑声一样,是野兽的笑声。

  在乐于路,一个年轻的男孩叼着烟卷跨在一辆自行车上在喊着她。

  “王语嫣……”

  王语嫣抬起头来顺着那个声音看去。她看见是马三在喊她。她走过去。

  马三是二职高的学生,前不久因为偷东西,打架,被学校开除了。她们是在迪厅里认识的。

  马三说,你怎么没上课去啊?

  王语嫣说,不想上啊?你干什么呢?

  马三说,这不我舅给我找了一个工作,给一家公司送报纸。宝贝,你的脸色看上去怎么不太好?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吗?

  王语嫣不说话,两眼无光,神志异常。

  马三说,你一定有事,要不你不会这样的,宝贝,跟跟我说说,也许你心里会好受一些。要不我们去迪厅发泄一下,也许你会好受一些的。过来,我用自行车带你去。

  马三的嘴角笑了笑,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眼前的王语嫣的身体,她刚刚发育起来的胸脯,她的臀部,她的脸蛋,她的嘴唇。

  马三下意识地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干裂的下嘴唇。嘴唇上干裂的皮扎得他的嘴唇很疼,他又舔了舔,又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甚至用牙齿紧紧地咬住那些干裂的皮,把它们从嘴唇上撕下来,流出了血,他吸着那嘴唇上的血滴,几乎疯狂。

  他的眼睛仍在盯着王语嫣的身体看着。

  他想到前不久和朋友们看过的一个毛片里面的女孩。那些扭曲的做爱的姿势在他的脑子里翻转着,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身体一阵的燥热。

  “走吧,我们去放松放松。”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7

  他伸过手来拉着王语嫣,把她搂在怀里。

  那是一个没有后座的自行车。王语嫣只好坐在车梁上,马三像楼着自己的女朋友一样,搂着她。马三的嘴唇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她显得冷冰冰的,没有反应。

  王语嫣没有感觉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会发生什么呢?

  真的,有更大的悲痛等着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7

  马三骑着自行车,带着王语嫣向鳄鱼大街AA迪厅的方向骑过去。

  马三想象着把王语嫣身体压在下面带来的快感。

  他想象着王语嫣可能的尖叫。


  太棒了!太棒了!

  如果能成功的话,那该是多么的牛逼啊!

  他有些走神,两个人险些从自行车上跌下来。

  没有人会想到AA迪厅会开在那样的地方。也许是出另类,出于不同吧。在鳄鱼大街的路边他们听见一阵低低的呻吟声传来,马三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在找寻着那呻吟声,只见两个赤裸的身体相叠着倒在路边的一个破旧的房子里。那是一间落满灰尘的破房子,里面时常有老鼠跑动。有一次他也找过一个妓女在那破旧的房子里做过,那个妓女竟然说爱上他了,不收他钱了,吓得他提上裤子,就跑。那个女人的喘息声格外剧烈,她双手在地上摸索着,突然,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出现在掌心中。她高扬起刀,朝那个男人的背部狠狠地扎进去,鲜血汹涌而出,男人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僵硬地一动不动了。女人穿上衣服看了看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还有那插在男人背上的刀仍在晃动着。女人嘴角咧着一丝狰狞的笑。她弯下腰,在男人的身上搜着,搜出一个手表,一个钱夹,里面有几张百元的钞票。女人把那些东西揣在兜里,走出那间破旧的屋子,四周看了看,看见了马三,她妖媚地对着马三笑了笑,充满淫荡。马三一看这个女人,就感觉她是一个妓女。那个女人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消失了。

  马三没有把看见的事情告诉王语嫣。他看着王语嫣,感觉身体里的欲望更加的强烈了,火烧火燎的。

  马三跨上自行车说,走吧。

  王语嫣也坐上自行车,仍旧一句话没说。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背后像风一样吹向她,使她打了个冷战,几乎在同时,一个黑衣的女人被一辆出租车撞倒在前面的路上,尸体般地躺在地上。那个出租车司机开着车跑了,那个黑衣女人从血泊里站起来,飞快地追赶着那辆出租车。

  真的叫人无法相信,一个淌了那么多血的女人竟然还能跑得飞快,真她妈的叫人恐惧。

  王语嫣坐在自行车上说,别压到路上的那滩血。

  马三骑着自行车绕过路上的那些血滴。他本来想和王语嫣说说话,可是王语嫣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又一句也不说了,木纳得像一个死人。

  一个戴着鬼脸的假人走过来,他的手里仿佛提着母亲的头颅,鲜血淋淋的。那个鬼脸的假人越来越近地逼近王语嫣。

  她尖叫着,险些从车上面跌下来。

  他们走在地狱般的鳄鱼大街上。

  一场恶梦即将在王语嫣的身上上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8

  看到人类的愚昧和不幸,看到整个宇宙一片沉寂,万马齐喑;看到人们在黑暗中像迷途的羔羊般拥挤在世界的一角,既不知道是谁把他们丢弃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干什么,他们死后会变成什么……看到这一切,我开始感到恐惧,仿佛一个人在睡梦中被抬到一个可怕的荒岛上,醒来后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离开这个荒岛。

  --帕斯尔卡


  鳄鱼大街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大街,分为街西和街东,街西都是高楼,街东像一个贫民窟。在大街的两边堆满了垃圾。有人传说,这里曾经是一个巨大的水潭,在几百年前里面有鳄鱼生活着。但这只是传说。

  为了完成这部小说,我又去了一趟鳄鱼大街,那里有一个我认识的女巫。

  我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我和女巫联系的暗号,就是我要喊三声--颓废--颓废--颓废--

  我在寻找着那个井盖,那是一个有鳄鱼图案的井盖,我记得女巫在临走的时候跟我说的。其实女巫并没有跟我说起过。我只是感觉应该是那样的,一种心灵的感觉。

  我看见几个小孩子垃圾堆里捡着东西往嘴里塞着吃,他们的衣服破烂不堪,肮脏不堪,有的已经露出了皮肉。

  我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

  我还看见几只小老鼠在垃圾里翻来滚去的,瞪着绿豆似的眼睛敌意的看着我--这个陌生人。没有一丝胆怯地看着我,有一只小老鼠还往我的跟前凑了凑,发出叫声。其它的小老鼠姿态各异。那几个小孩也用敌意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到这里是来夺他们的食物的。他们的目光有些惊恐的看着我。

  我从那些孩子里面分辨出男孩小北。那一定是男孩小北。

  那目光使我的心里感到一丝丝的疼痛,像无数的麦芒扎在我的心上。我不知道女巫这时候是不是在家,她会不出会出去了,还是在睡觉。女巫一定是一个很怪的人。会不会像童话里的那样是一个坏女人。

  我犹豫不决。我想我应该把小北领过来,女巫一般都是会还魂的,叫女巫给他看看能不能给他新的生命。

  我看着小北在那些孩子中间,他的眼神看着我,是那么的陌生。

  我说:小北,我是鬼金,你不认识我了吗?你曾经认我当你的父亲。

  小北敌视地看着我,露出他的小尖牙。

  小北说:我不认识你啊?你是干什么的?请你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不欢迎陌生人。

  听了小北的话我感到很难过。我想我会在小说里把他虚构的更加完美,给他幸福。把一个真实的世界呈现给他,叫他去面对。虽然那是一个百孔千疮的世界。

  我突然看见墙角有一个人的面孔闪过,像是一个女人的面孔,披头散发。

  我想不会是一个女鬼吧,不会的,不会的。

  我自己在心里重复着。

  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有鳄鱼图案的井盖。

  我失望地坐在一堵矮墙上,吸了一只烟。我感觉我身后的墙上落了几只乌鸦,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铺天盖地。

  我有些惊惶失措。

  我的脚上沾满了污浊的垃圾,我使劲地在墙上蹭了蹭,蹭掉脚上的那些污浊的垃圾。

  那些乌鸦开始一只只地飞离墙壁。

  那几个小孩还虎视眈眈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厌恶的目光。

  无数的苍蝇和蚊子涌向我的身体,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挥动的双手使劲的赶着。

  我想一定错了,那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为什么要相信呢?一个十足的傻瓜。笨鸟。傻逼。我怎么能相信梦,相信我可能在鳄鱼大街上遇见我小说里面的人物呢?

  我还是感到惊惧,因为我已经看见了小北,只不过他与我小说里的小北有些不同。

  那些蚊子挥动着长腿,在我的头上飞来飞去,像一架小型的轰炸机。我屈服地挪了一下被咯疼的屁股,右手在轻轻地揉着。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井盖的,马路上堆满了垃圾。路面被完全的淹没了。难道那个有鳄鱼图案的井盖在垃圾的下面,不可能的,女巫就是再怪也不会住在下水道里,那里阴暗潮湿的,充满了臭味。那是整座城市人的排泄物流走的地方。

  可以说是城市的粪池。是地狱。

  我不知道那些肮脏的排泄物流向哪里?

  很多人都不知道。

  一只蚊子落在我的胳膊上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皮肤里,眼看着蚊子的肚子在一点点的膨胀起来。

  我想,那里面一定都是我的血液。

  我抬起手使劲地拍了下去,蚊子却狡猾地逃走。

  一个鲜红的手印在我的胳膊上开放着,丝丝的疼痛深入我的骨头。

  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又在墙角晃动着,轻盈地晃过,像蜻蜓点水。

  她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纤细,狭长的,充满了美感。

  我感觉她在看我,目光怯怯的。陌生的。

  我向那个人影招着手,示意她过来。

  那个人影又模糊的缩了回去。

  我感到奇怪,心在扑腾扑腾地跳着。

  我从矮墙上跳了下来,向那个人影走过去。

  我又一次的想到那个人影可能是一个女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8

  我前几天曾经听人说过,鳄鱼大街在闹鬼。

  我看着眼前的此起彼伏的垃圾堆就像是一个个隆起的坟墓。我感到头发立了起来,整个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我的皮肤变得紧紧地箍在身上。

  一些水蒸汽在垃圾堆上漂浮,回旋着,弥散着难闻的气味,像尸体腐烂的气味。


  我感到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有些恶心的想吐。

  我的整个嗅觉器官在气味里失去了功能。一个被臭味毒死的鼻子,僵直的瘫在脸上。突兀着。

  那几个小孩大声的问我:你是谁?你来鳄鱼大街干什么?

  我看了他们一眼,郑重其事地说:我是来找女巫的,你们知道女巫住在哪吗?这里是不时有一个女巫?

  小北躲在一边不说话,偷偷地用眼睛看着我。

  小孩说:这里根本没有女巫,你滚吧。这里不欢迎你。这里是贫穷者的乐园,你滚吧。哪来的狗屁女巫?

  我有些生气地说:小孩子,你说什么呢?我不许你们这样侮辱女巫?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没有教养?

  小孩无赖地说:谁是小孩?我比你爸爸的年龄还大你信不信?告诉你吧,鳄鱼大街里的孩子都是一些侏儒,他们的年龄很大的。我六十四了,你说比你的父亲大不大?

  小孩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其实小孩说的没错,他们确实一些侏儒。他们的年龄都比我大很多。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他们靠捡垃圾为生。也有人说他们是垃圾侏儒。他们用蔑视的目光看着我,说话的那个侏儒的嘴角还向上翘翘着,露出发黄的牙齿。不可一世,牛逼透顶。可是小北呢?小北又是什么?

  小孩说:小伙子,你是不是呆着无聊到这里来找闷子啊?这里可没有什么女巫?这里只有垃圾和我们这些小孩子似的老侏儒和垃圾的臭味。你是不是做梦啊?

  我的眼睛看着一个小孩对着一堆垃圾在撒尿,他金黄色的尿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形成完美的抛物线。

  一只老鼠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用它愤怒的目光看着我。

  一头湿漉漉的散发着骚味的尿,它抖动着身体,把身上的尿抖落干净。

  我说,我是从梦里来的,是梦里有一个满脸鲜血的女人说她是一个女巫,她要教我巫术的。她说在这条大街上有一个鳄鱼图案的井盖,她就在下面住着。

  她叫我喊上三声,颓废颓废颓废,她说就能见到她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刚才我看见那个墙角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我不知道她是谁?你们认识她吗?

  我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

  小孩们的目光移过去,可是什么也没有。没有。

  我的手指在地上的阴影像干枯的树枝。

  小孩们说,我们没看见,这里很少有女人出现的。前几天到是有一个女人来过,她疯疯癫癫地说她的母亲被人杀了,她梦见她的母亲就被埋在这些垃圾堆里,她一天天的在翻着垃圾,就是没有她母亲的尸体。这几天也没有看见她来。她说她的母亲是被她的男朋友杀害的,她的母亲是在跟踪她,和她的男朋友发生了冲突。

  她还说,她父亲给她母亲吃的是砒霜。

  有时她还说,她的母亲是被她的男朋友害死的,她的男朋友想非礼她的母亲,他们在挣扎中,他杀死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一个美丽的韵味十足的女人,比她长的好看。她嫉妒她母亲的美貌。

  她在一个下午,从垃圾堆里挖出了一些牛骨头,她哭着说是她母亲的骨头,她的母亲已经腐烂了。

  她边哭边说着,她的母亲是她杀死的,因为她的母亲诱惑她的男朋友上床。她在一天夜里用一根铁丝紧紧的勒住了母亲的脖子,直到母亲咽气。她把母亲放在了垃圾袋里,扔进了垃圾箱里。你说的会不会是这个女人啊?

  我看着他们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到我小说里的王语嫣,还有她的母亲,难道是她们吗?

  我的目光落在垃圾堆砌的小山上。

  侏儒们边翻着垃圾边说,有一天,我们还真的看见了一具女人的尸体,只是她的身上的乳房和那个地方都被刀子划的血肉模糊了,她的脸也看不清楚,象是被硫酸烧过似的,都露出了骨头。那个样子真的吓人,像恐怖片里的那些女鬼。

  你想,一个面部没有肉,只露出骨头的女人,是多么的森人。那晚上我们都没敢睡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张可怕的面孔,我们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第二天,来了几个警察把她的尸体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装上,拉走。

  一个警察还大声地说,那个尸体在塑料袋里散架了。

  也不知道那具女尸是否就是那个女人的母亲。

  我看那个女人是疯了,她说的话根本不可信的,就当放屁。

  小孩说话的声音一阵阵的沙哑,像秋风了滚过的落叶;像沙地上走过沙獾的声音;像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树皮脱落的声音;像撕纸的声音-------

  我模糊地看着阳光下的他们,就像是几只可爱的猴子。或者笨拙的猩猩。各自的表情不同,有的咨着牙,有的做着鬼脸,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乐观,在朦胧的垃圾的雾气里晃动着,影影绰绰,像缥缈的几个影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8

  我想:那也是一种人的生存状态啊。可是自己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悲观得要死,一条黑色的洞穴在他的心里洞开着,冒着呼呼的冷风。

  这时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被风刮了起来,在空中打着旋,翻着跟头,像一只黑色的苍鹰俯冲着落在他的头顶,我的脑袋整个的罩住,我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一片模糊。

  我想,看来关于女巫的事情是虚幻的,是不存在的,是梦境,虚无。我要回到现实中,回到我的小说当中,这里太恐怖了。

  我感觉整个鳄鱼大街游动了起来,真的像深潭里的鳄鱼张着大嘴,企图在吞噬什么。

  我绝望地挣扎着,面带恐惧。那些孩子在嘲笑着我,嘲笑声像碎片似的落在我的头上,渗透进我的身体,像恶魔一样在我的身体里生长着------

  鳄鱼大街的一个明显的标志是:中药厂的大烟囱。

  当太阳从东面出来时,它阴茎般地矗立着,那黑色的影子就像一个巨人躺倒在整条鳄鱼大街上,把一切都覆盖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8

  我从梦中醒过来,梦境中的鳄鱼大街一行,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脑袋里还在回响着那些侏儒的笑声。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子瑟瑟发抖起来。我的手在抚摸着我脖颈上挂着那个骷髅的饰物,我使劲地把它握在手心里。我仿佛听见了那骷髅在低吼着,格外的瘆人。

  我关上电脑,让无尽的黑蔓延着,淹没我,淹没我。


  我不清楚我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我听到书桌上风翻动书页的声音,那……《血钞票》,那巨大手掌的封面,纹络清晰,像一个人命运的迷宫,恐怖的迷宫,还有那手掌中心阴森森的楼舍,想起来都有些肝颤,一个白痴的男孩在书页里面飞走着,傻笑着。

  那是朋友李西闽寄给我他新出版的恐怖小说。我想也许刚才的梦与他的恐怖小说有关。他的那句“我的血永远与你的血交融在一起”。想起这句话,我的心就会一阵悸动,心跳加快。我同样是一个迷恋鲜血的人,骨子里充满暴力,戕害黑暗世界的暴力和激情。有时我想,如果我下辈子托生成一把锋利的刀子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行走在黑暗的世界里,贪婪地饮着那些罪恶的血。那罪恶的血会变成火焰,燃烧起来,把一些光亮给这个世界。

  我看着窗户外面的黑暗。与此同时,那两扇窗户突然地向外打开了。

  我尖叫着。

  我看见一个人脸在窗户上。

  那是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9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摘自一本小册子。


  四点多钟。

  当马三骑着自行车带着王语嫣来到AA迪厅的门口,马三把自行车停在一边,锁上,走过去买了票。AA迪厅的门脸是一头巨大的,闪着金毛的狮子张着大嘴,牙齿竖立。要进入到迪厅内,就必须从这个大嘴进去。

  王语嫣看着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发呆了一会儿。马三拉着她走进去。震耳欲聋的声音迎面扑来。

  这个时候,王语嫣的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几袋刚刚买回来的菜放在地上,还没有摘。

  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在案板上挣扎着,嘴角流出了血,顺着案板淌到了瓷砖上,又顺着瓷砖的纹理淌到那个拳头般的下水道里。有一只苍蝇落在下水道边被血水冲过来的一小块银白色的鱼鳞上,黑白分明。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几乎要热疯了,整个世界被烘烤的都要变形了,有时候你走在路上,头昏脑胀的,看见什么都是变形的,那些树木在燃烧,那马路上的汽车是一摊液态的钢水,那些高楼大厦是一堆灰烬,那些马路上行走的人头顶着冰块,皮肤黝黑,已经变异成热带地区的人种……满世界没有一丝的潮湿。

  那只苍蝇在吸着那块鱼鳞上的血,它的肚子在膨胀着,越来越大。

  那条鲤鱼在案板上扑腾翻了一下身,弄出的响声吓了那只啖血的苍蝇一跳,忽闪着翅膀飞了起来,等声音平静下来后,它又落在了那块鱼鳞上。

  她在屋子里换着衣服,她的皮肤热得几乎要烧灼起来。她脱去上衣,只剩一件胸罩挂在她的乳房上。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她的体形仍旧保持的很好。虽然这几年没有男人来滋润她的身体,可是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匀称,腰部没有一定点的赘肉,腹部平平,两个乳房还是那么的丰满,坚挺。她退下粉红色的乳罩,那乳房上的光润有些扎眼,两个枣核般的乳头突起着。她没有再戴上乳罩,而是套上一件蝉翼般的半袖衬衣。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想到镜子里竟然闪过一道红色的光。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血,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梦,她毛骨悚然。

  那血光变得粘稠起来,湿漉漉的,从镜子上流下来。那血顺着她镜子里的身子在流淌着,流过她的乳房,在乳房上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开始向下到达她的腹部,再向下,顺着两侧的腹沟进入她的身体。她感觉到下体一阵的灼热,整个身体也跟着灼热起来。

  她的脸色变得红润,像一个红苹果。

  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想。

  她竟然呻吟了一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面色慌张地四处看看,才知道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怎么了呢?她想。她的下面隐隐地有些疼痛,仿佛遭了重击似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看着镜子发呆,整个胸腔在无限地膨胀着,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爆炸。她真想把面前的镜子一脚踢碎,她天生对那些尖锐的事物敏感,比如玻璃渣。她总是把尖锐的东西跟血联系在一起,有时就是想一想都感到刺痛。再比如她丈夫的阴茎,第一次的性生活她流血了。

  面前的这面镜子真的很残酷,残酷地折磨着她,她从那血液的温度感觉到那是她丈夫的血液,绝对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没有。可是镜子里的那个她却完全的不同,不同。那血从她的下体顺着她的两腿的内侧流淌着,就像她第一次流产那样血液汹涌,几乎淹没她的双脚。她不敢想下去,她一阵的恐惧、刺痛和迷惑地看着镜子,她多么希望那镜子在她的心里突然地碎裂,水一样没有尖锐的玻璃渣。

  她怒视着镜子里的那血,几乎要尖叫起来。

  一股粘稠的液体堵塞着她的呼吸道,压迫着她的心脏,她知道那是恐惧,是恐惧。

  就在她发出呻吟的那一瞬间,案板上的那条鲤鱼从案板上滚落在地上,踉踉跄跄地顺着它血流的方向,那个下水道口挪去。鱼鳞扑落了一地。

  昨天晚上,她被女儿的面具惊吓后,就一个恶梦接着一个恶梦地做起来。她梦见她的丈夫疯狂地伏在她的身上和她交媾着,突然她的丈夫变成了一只棕黄色的大狗伏在她的身上,那阴茎坚硬地插进她的身体里……

  接着她又看见一个年轻的少年赤身裸体地对着她的女儿淫荡地笑着,野兽般地扑在她的女儿身上恶魔般地强奸着她的女儿,又出现了一个少年,一个下去,又一个跟了上来,她记不清楚是几个了。

  她的女儿嚎哭着,身体下面血流如注。

  那些少年狞笑着,提着裤子一个个地离开……

  她的女儿死人般地躺在地板上,血流了一地。而她却没有在梦里再次出现,没有,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惊醒过来后,仍有些不寒而栗,她想着,她要是真的看见了那样的场面,她一定会杀了那些少年,会的,就是没有刀子,就是用牙齿也要把他们那些畜生撕得稀巴烂。

  那些畜生!她醒过来后嘴里仍在骂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9

  她的谩骂同样包括了她的丈夫。

  她看着镜子,嘤嘤地抽泣起来。

  今天她回来得很早,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情,她们学校的校长叫她很生气。三点多钟,校长闯进她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个校长对她动起手来。摸她的乳房,她的臀部,她厉色地把校长的手打开,叫他滚开。校长也很生气,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很多年没男人滋润的女人竟然还是一只母老虎。校长有些灰溜溜的几乎强硬地把她按倒在办公桌上要对她进行强暴的性教育。因为他认为这些年他没有男人,一定对性已经生疏了,需要他这样一个强壮的男人来和她温习一下。

  她在奋力反抗着,叫他滚开。

  校长也有些愤怒地说,你个婊子,你以为你这样就会有人给树贞节牌坊吗?我知道你太需要男人了,要不你的身体会干枯死的,你就像一个被荒了很久的土地需要人帮你挖掘挖掘了,翻翻土,在里面播种一些什么,你这块地不能老这样荒着啊!你知道吗?你个婊子,我这样子做是关心你,你竟然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你……

  她恼怒地瞪着校长说,我不是婊子,你妈才是婊子呢!

  她的一只手握着校长的手,在阻止校长的手进入她的下腹。那是一只有力的大手,很男人的大手,她很多年没有被这样的大手握着了,她开始恨她的丈夫,恨,就是现在杀了他也不解她的心头之恨,不能。这些年她的欲望真的被禁锢了很久,也确实需要面前的这样一个男人的挖掘,那样她的欲望就会油井般喷薄出油来。可是她不能做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能。毕竟她是一个十八岁女孩的母亲,她不能。她不能给女儿的心灵上造成伤害,不能,不能背上“破鞋”的坏名。不能。根本不能。绝对不能。她的手变得强硬起来,其实刚才她真的想放弃了,叫那个男人把她的阴茎插进她的下面,想到女儿,她不能。她把指甲抠进校长的手背,校长的手背被抠破了,流出了粘糊糊的血。她仍使劲地抠着,五个手指像五根钉子般钉进校长的手背。

  只听校长一声尖叫,松开了那只手,抬起腿狠狠地在她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踢得她身体一趔趄,要不是及时扶住对面的墙壁她就会摔倒在地上,会摔得很惨。

  “你妈的,你真是疯了,你弄破我了。”

  她没有吭声,回头怒视着校长,眼睛里火焰般跳动着愤怒。

  “你妈的,你看我的手流血了。”

  “你妈的,你真的很顽固,现在像你这样的女人真的不多了,不多了。”

  “你妈的,你个狗娘养的,能被我校长干的女人是她们的福分,你……你……你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冷血,冷血动物……”

  她不是话,两只眼睛母兽般地看着校长。

  他确实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而她的丈夫,那个丑陋的男人,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她虽然对自己的丈夫很不满,但一想怎么都是老,还是跟她过吧,再说了有了孩子。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抛弃了她们母子。她恨他,恨,但她没想到和他离婚。这些年她们都没办离婚手续。她有时还憧憬着她的男人会回来跟她过到老。

  她对校长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不是,我不是婊子,也不是那些随时随地都向男人翘尾巴的母狗,你赶快离开吧,要不我要喊人了,到时候我们谁都不好看。”

  她说话的语气多少有些缓和,不那么怒气冲冲。

  校长离开了她的办公室,把门摔得叮咣乱响,几乎从门框上掉下来。门上的那块玻璃还是被震落了,哗地掉在地上摔成无数碎片。门后面的一个桌子上的红色钢笔水瓶被撞到了地上,血一般地流淌着。

  她眼睛盯着那扇门,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一个没有男人被欺负的女人。她的心里在一遍遍地重复着,就仿佛一把钝刀在劈砍着她的心,她的心在流血。她恨她的男人,恨,那个没良心的男人。

  她趴在桌子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那条鲤鱼距离下水道口还有一段距离,它很疲惫了。它停了下来。它闻到了下水里飘出来的臭味,它有些恶心,想呕吐。一想到那个漆黑阴暗的下水道她有些害怕了,要是真的自己能从那逃出去还会回到那个清清的水世界里去吗?它迷惑地想着,它对未来充满恐惧。那只在鱼鳞片上吸食血的苍蝇飞过来落在它的眼睛上,它甩动着头想把它赶开。而那只苍蝇却像长在它的眼睛上似的,挥之不去。它厌恶头顶。它身体里的鱼刺在它愤怒的时候变得尖锐起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那团蠕动的血,张牙舞爪起来,像一只动物,她终于下狠心,一脚把镜子踢碎。

  那蠕动的血化成一股白烟飘走了。

  她下体的疼痛随之消失……可是那恐惧感却没有消失,衣服般包裹住她的身子,使她喘不过气来。那破碎的玻璃像一只只眼睛,映射出她的面孔。表情惊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9

  她开始找撮子和扫帚清理着那些玻璃渣。

  她想起刚才的镜子里的血仍心有余悸,拿着扫帚的手在颤抖着,她害怕那疯狂的血会从那些玻璃渣中间跳出来,不再进入她的身体,而是掐住她的脖子,掐得她伸出舌头,然后嘎吱一下,扭断她的脖子。


  她慌张地把玻璃渣打扫干净,那空荡荡的镜框看上去像一个人的孤独。她的身影透过空空的镜框照在墙上,几乎镶嵌进墙里面。她在看着墙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突然变了形状,越来越大地占据了整面墙壁,从墙上下来,向她逼近着……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紧攥着拳头,惊恐地瞪大眼睛,几乎要尖叫起来。那变形的影子竟然消失了。她恐惧得险些瘫倒在地上。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体得恐惧感觉还没有完全的反应过来,心脏仍怦怦地跳得厉害。

  她开始弯腰清扫地上的那些碎玻璃,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后走动着,发出簌簌的声音,在靠近她,会突然抱紧她,从她的后面撕开她的裤子,从后面进入她的身体。她胆战心惊地回头看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

  门开了。

  她吓了一跳,轻声问着,语嫣是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

  她又问了一句。

  仍旧没有人回答。

  她有些发毛了,紧握着扫帚,向门的方向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

  门又关上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几乎要从她的嗓子眼穿出来。

  她透过窗户看见阿良跟在梅香的后面。

  梅香是她班上的学生,每天阿良都在学校门口等着她,接她回家。

  她不知道梅香领着阿良干什么,她想喊住她给她作伴,她还是没有喊。她不想让她的学生看出她的恐惧。她想也许梅香是去药店给她的父亲抓药,梅香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的父亲前几天突然从施工的建筑上掉下来,两条腿都摔残废了。本来以为工地的老板能给些钱,没想到那个老板竟然携着巨款逃走了。那是一个老实的男人,心眼窄,竟然想不开,趁着孩子上学,妻子去上班,偷偷地吞吃了家里的老鼠药,被邻居发现了,才没有死成,到医院里折腾了很长时间,又是灌肠,又是洗胃的。没想到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腿摔断了,以后我怎么挣钱养活你们娘俩啊?他说着忍不住号哭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淌了满脸。

  她走出屋去,把一撮子的玻璃渣倒在屋子不远的垃圾箱里。她看见梅香确实走进了鸿泰药店。阿良就等在药店门口,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里。她同情地看着梅香的背影,转身要回家。

  她看见刚才倒玻璃渣的垃圾箱上站了一只没有了几根羽毛的乌鸦。呱呱地叫着。那乌鸦仿佛被施了妖法,突然一只变成了两只,两只变成了三只,就这样地变下去。

  一群乌鸦站在垃圾箱上。

  它们的嘴里在扯着一根灰白的肠子,整齐地站立着,像一件黑色的葬服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披在垃圾箱上面。

  她厌恶地拎着撮子走回家,把门死死地关上,甚至插上了门闩。想起那群叼着肠子的乌鸦站立在垃圾箱上,她想到了那根肠子,那会是死人的肠子吗?她头发簌簌着。

  一阵敲门声。

  她嗓子眼发紧,呼吸紧促。

  她声音颤抖着问,谁?谁?

  第一遍追问没有人回答。

  她又紧接着问,谁?谁?

  那当当的敲门声就象乌鸦的嘴啄在门上的声音。

  她……她……她……

  是我呀,姐姐,吴霞。

  她听出是妹妹吴霞的声音,悬在嗓子眼的心才轻轻地放下。

  她打开门说,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是……

  吴霞说,怎么了?你以为是什么?

  她跟吴霞说了她刚才看见的那群叼着肠子的乌鸦。

  她看见吴霞眼睛红肿,刚刚哭过的样子。

  她问,怎么了吴霞?出什么事了吗?你看你的眼睛哭的。

  吴霞说,姐姐,小婉上你这来了吗?她可能是丢了。

  她说,不会吧?我今天上午还在学校看见她跟同学们跳皮筋,我还跟她说话了呢?怎么会丢了呢?她不是上同学家写作业去了?

  吴霞哭着说,我找遍了她的同学家,都没有,我还以为她能上你这来呢?

  她说,那李志呢?他也没看见小婉吗?

  吴霞说,没有。我回家就问他小婉呢?他说还没回来,从四点多钟我就开始找,现在都没有找到,看来小婉真的丢了。

  吴霞哭得伤心欲绝,寸断肝肠。

  她说,你先别哭,好好想想,看看小婉还能去哪?

  吴霞说,该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连她的影子都没有。

  她又问,李志呢?

  吴霞说,他也在找呢?我叫他往古城花园的方向找去了。小婉以前喜欢一个人坐在古城墙下面看护城河上的落日。我担心她会不会不小心掉进护城河了?

  她有些生气地说,你们大人也是的,叫那么小的孩自己回家,李志干什么吃的?

  她一直瞧不起在炼钢厂上班的李志。

  吴霞说,以前都是李志天天接送的,这不昨天李志在厂子里出了点小事,脚被机器扎伤了。

  那你干什么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29

  吴霞做错了事情后悔地说,我在麻将馆玩麻将了。

  她呵斥着说,你还有脸说呢?你一天就知道玩麻将,没有工作,也不知道在家好好伺候孩子,这回好了,小婉丢了,这要是找不到,我看你怎么办?

  吴霞呜呜地哭起来。


  她想到前几天看过的晚报上的一条消息,说的是有几个外地人专门拐骗小孩,然后把她们杀死,高价出卖她们的器官。什么眼角膜、肾脏、心脏……

  她不敢想下去,她不希望小婉会落到那些外地人的手上,真要是那样小婉就惨了。

  可是,那也是一种可能啊。

  她真不忍心说出来吓吴霞,那样吴霞会挺不住的。可是不说出来,又怕误了事情。吴霞面无血色。

  她还是说了。

  吴霞一下子晕死过去,过了很长时间,吴霞醒过来说,不可能,不可能,小婉不可能落在他们的手里。

  她说那什么叫可能呢?我只是担心,事情就怕万一。

  吴霞哭得更厉害了。双手捶胸地说着自己不该去玩麻将。

  她说,现在你后悔了有什么用?你现在就是死了又有什么用?现在关键是找到小婉。

  吴霞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会不是会那些大街上流窜的野狗?我在麻将馆听人说,一个女人家的孩子就是被那些野狗咬死的,还撕得稀巴烂……

  吴霞不忍心再说下去,太可怕了。

  吴霞不敢去想。

  吴霞号哭着嘴里喊着,我的小婉啊!你去哪了啊?你不能这样叫妈妈着急啊?你不会出什么事吧?老天爷啊!你保佑我的孩子啊!

  她说,我也听说了野狗咬死人的事,听说市里专门成立了打狗队,要把城里所有的狗都消灭。对了,我认识一个人在打狗队,我打电话问问,看看他们知不知道?听说他们打狗队的人也咬死了好几个呢。

  李志后来也参加了打狗队。这是后话。是他失业后的事情,是他杀死了吴霞后的事情。

  她开始拨电话,电话通了。

  她说,你是张天天的父亲吗?我是张天天的老师,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啊?你们打狗队在今天听没听说有个小女孩被野狗咬死的事情?

  张三在电话里说,没有,绝对没有。怎么你家的女孩子失踪了吗?

  她说,不是,是我妹妹家的孩子,那好,谢谢你了,打扰了。

  张三说,不客气,张天天还麻烦你多照顾啊?

  (他跟陌生的女人说话总是这么没有脾气。)

  她说,那是我应尽的责任。

  她撂了电话说,打狗队方面也没有消息。

  吴霞绝望地坐在了地上,怔怔地出神。她想也许小婉没有出什么事情,只是一个人在街上溜达,或者迷路了,也许。

  但愿。

  但愿。但愿。但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30

  吴霞哭着说要继续去找小婉。

  因为她又想到了那一切可能发生的叫人惊悚的事情,她在地上坐不住了。她跳了起来说,我要去找,去找,也许我拐过前面药店的门口就会看见她了,会的,会的。

  她的嘴里几乎魔症般地喃喃着。


  她看着吴霞鬼影般地走出了屋子。

  她说,你自己也注意了,别找不到小婉你到……一会儿,语嫣回来,我和她也到街上去找找,你们要是找到了,提前给我来一个电话,省得我惦记。

  吴霞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她那虚弱的身子像一个飘忽的纸人从门缝里挤出去。

  她站在门口看着吴霞离开。

  她顺便用眼睛扫了一下那个垃圾箱。那群乌鸦又盘踞在垃圾箱上,还在呱呱地叫着。那些乌鸦的目光一致地向一个方向看去。她有些辨别不出那具体是城市的哪个方向。

  她有些惶恐,难道是要有巨大的灾难来临吗?还是……她不敢想下去。一个女儿已经够她操心的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还要为女儿准备晚饭。

  她回到厨房里。

  她发现案板上的那鲤鱼不见了。

  她心里一愣。

  鱼呢?

  她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后,冥冥中那个东西在呼吸着。她几乎听到了那个东西的呼吸声,就象一口痰卡在一个病人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呼噜呼噜的。

  她看见了地上的血。被水稀释过的血,不那么鲜艳。

  那是……

  她又颤栗起来。

  难道刚刚从镜子里消失的血又出现了吗?

  她大脑充血,几乎要爆炸似的。

  她看见了那条鲤鱼,是那条鲤鱼。

  那条鲤鱼的头已经扎进了下水道中,因为身体粗大,无法扎下去,被卡住了。尾巴在摆动着。

  她才恍然,那地上的血是鱼的血。

  她走过去,把鲤鱼从下水道里抓出来,滑腻的感觉遍布她的全身,就象胎衣里面的动物。她把鲤鱼放在案板上,那鲤鱼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她,她心里有些害怕,有些怯手。

  即将死去的鱼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奈和绝望。

  她还是拿起了菜刀在鱼头上使劲地拍了两下,那鱼挣扎了几下,不动了。鱼死了。死了。可是两只充血的眼睛仍在瞪着。

  她对准鱼的肚子,咬了咬牙,开始开膛破肚。

  鱼血蔓延了整个案板。

  划开鱼皮,白色的肉露出来,可以看见暗灰色的鱼刺,她放下菜刀,把手指伸进去,掏出鱼的内脏,那个白色的瞟突出来,她两个手指一动,只听啪的一声,她把鱼瞟捏碎了。

  那清脆的响声完美地证实了一条鱼的死亡。

  她不敢看那鱼的眼睛,她现在是什么?

  是一个杀鱼的刽子手。

  那鱼的身子突然扭动了起来,最后的挣扎。还是把她吓了一跳,松开沾满鱼鳞和血的手。

  几分钟过去,那鱼僵死在案板上,一动不动。

  她拿起开了膛,破了肚的鱼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着,膛里面的污血和脏物,血水顺着灰色的鱼脊流了出来,然后把鱼拿出来,放在一边控着水。

  她刷了锅,放进油,看着油在翻滚着,放一些葱姜蒜末在里面爆锅,把鱼放进去。那鱼在滚烫的油里面翻腾了一下,险些翻出油锅,几滴油溅到她的脸上,烫得生疼。她急忙用铲刀按住那挣扎的鱼,盖上锅盖。

  那蓝色的火焰在舔噬着锅底,像一只野兽的舌头,锅里面的油和鱼开始发出嗞嗞的响声。

  她回到屋里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指针在七点半的数字上停留着。

  王语嫣还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她又看见了那个被她打碎的镜子,仿佛又看见那血从墙壁上爬下来,张牙舞爪的,几乎会突然迸射出来,扑在她的身上,进入她的身体。她恐惧地把台灯调得格外明亮起来。对面的墙壁像尸布一样惨白,透着凉气。她就仿佛置身在停尸房里似的,悚然惊惧。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去医院的停尸房里看她的一个出了车祸的朋友。那阵阵的寒气使她不寒而栗,十几个大柜子里躺着都是尸体。那个看护尸体的老头拉开一个大柜子,她看见那个血肉模糊的朋友就躺在里面,头发、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已经凝结的血斑点般粘在她的脸上。那个朋友的整个下巴都不见了,上唇里包裹的牙齿露了出来,阴森森的像一只发怒的野兽。一个人就那么死了。她悲伤着,也更加的恐惧着。那个看护尸体的老头在她的身后晃着,她更加害怕,她回忆起年轻的时候和这个躺在大柜子里的朋友的恶作剧,每次这个朋友都会从她的身后抱住她,吓她一跳。她回头给了那个看护尸体的老头五十块钱,那个老头才走出去,边走边说,有什么事情,你吱声,闺女。老头走后她才觉得背后的恐惧感减少了很多。她很矛盾,又真的希望那个现在躺在大柜子里的朋友能再来一次恶作剧,那样她就没有死。她的背后真的站立着她朋友的魂魄,在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她感到一阵的窒息,仿佛听见大柜子里的朋友发出快意的笑声,她吓得慌忙逃出医院的停尸房。

  吴老师躺在床上自言自语,语嫣干什么去了呢?还不回来,叫不叫人担心?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30

  她在责怪着王语嫣。

  那空荡荡的镜框里突然出现了王语嫣的身影,那镜框像一个椭圆形的血圈罩着王语嫣……

  她尖叫起来。

  她想起前不久看过的碟片《刽子手的女儿》里面的画面:

  刽子手看着女儿美丽的脸正变得越来越僵硬,迷人的大眼睛正变得越来越无情,他痛苦地吼道:“她不是你妈妈,是我把你养大的,我爱你,爱丝玛露达!”

  爱丝玛露达的牙已经长到了嘴外面,她美丽的大眼睛已经变得越来越红,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纯可怜,充满了恐惧,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害怕看到自己的样子。

  众鬼一起大叫:“欢迎回家!公主!”

  刽子手颤声哭着,拼命地摇头:“不要回去!不要回去!爱丝玛露达,我爱你!”

  爱丝玛露达哭着伸出手向爸爸求救:“爸爸,救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

  刽子手一把抱住她,爱丝玛露达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刽子手亲着女儿的小脸,柔声说:“爱丝玛露达煵灰离开我,不要回去!”

  突然,刽子手的脖子一阵剧痛--是爱丝玛露达!是他的爱丝玛露达,正把尖牙插入他的脖子--她变了!她终于还是变成和他们一样了!她终于还是回到他们身边了!刽子手怒吼一声,奋力甩开爱丝玛露达。马德里停止了肉搏,回头痛苦地看着爱丝玛露达已经变得可怖的脸庞,他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他不记得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哭的滋味并不好受。爱丝玛露达满口鲜血,是她爸爸的鲜血!

  她几乎发疯地大叫起来。

  她还记得她看那个碟片的时候不光是恐惧,还有感动。

  她嘴里喃喃着,她不是你的父亲,是我把你养大的,我爱你,语嫣。

  她一阵心酸,两只眼睛含满了泪水,整个神志变得恍惚起来。

  她看见她的丈夫满身鲜血地从车轮底下爬出来,胸膛上破了一个大洞,在咕咚咕咚地往外流着血,那拳头大小的心脏就悬在那个血窟窿的外面,怦怦地跳动着。

  一辆大卡车就停在他的身边,两个轮胎上沾满了血。

  她看见王语嫣就坐在卡车的驾驶室里面,眼睛冒着冷酷的目光盯着她的父亲,脸上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

  她的丈夫,一个婚姻的刽子手。

  语嫣,语嫣,你就是那刽子手的女儿--爱丝玛露达,爱丝玛露达……

  王语嫣旁边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在亲吻着她。

  王语嫣怂恿着那个男人开动卡车再一次向那个看上去有些老迈的男人,她的父亲的身上撞去,她发出嘿嘿的笑声。她的父亲被撞倒在地上。

  她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

  那个悬在血窟窿旁边的心脏脱落了,在地上滚动着。

  王语嫣有些疯狂地笑着,笑着,和那个男人在驾驶室里做起爱来,充满快感地喊叫着。

  那插进她身体里的阴茎的抽动声和她父亲滚落在地上的心脏的跳动声相交应着,起起伏伏。

  王语嫣的眼角滚动着几颗泪珠。

  吴老师看见自己行走在鳄鱼大街东街上飘忽的身影。那些侏儒对着她狞笑着,把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骨头给她看,阵阵腐烂的恶臭,令人作呕,带着肉体腐烂的味道。她还是忍不住呕吐起来。她看见两个重叠的赤裸的男女在一堆垃圾旁干着那事,她心里多年的性饥饿使她好奇地看过去,她惊呆了。

  那不是她自己的肉身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尖叫着。

  那些侏儒的目光蔑视地看着她,嘲笑着她。她毛骨悚然地站住了。她的肉身在那个男人的身体下面还发出低低的呻吟声。她面红耳赤,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走过去,是那么熟悉的身体的气味,那不是她的肉身,是谁?她伤心地哭起来。她想看清那个压在她肉身上的男人的面孔,可是那个男人的面孔却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看见那是一个强壮的身体,在她的肉身上涌动着。两半丑陋的屁股像两个机器的推拉床在插进着她。那肉身竟然厚颜无耻地喊叫着,两条腿在快意地颤抖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还是不相信。她开始感到恐惧。她飞到半空中向下看着,当那个男人抬起身子的时候,她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那不是她的脸,不是。

  但她更加的恐惧了,那是她女儿王语嫣的脸。

  王语嫣的脸怎么按在她的肉身伤了呢?

  她恐惧得险些从半空中掉下来。

  那些侏儒的嘲笑声波涛般地滚动着。

  她吓了一身冷汗,从恍惚中醒过来。

  屋外下起了雨。

  一道电光照在她白得瘆人的脸上。

  她恐惧的瞳孔在放大,扩张着,淹没了眼角的皱纹。混沌的瞳孔内,她的女儿晃着身子,两腿间滴着鲜血,向她走过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21 00:31

  AA迪厅内五颜六色的灯光摇曳,那些扭动的身体在灯光下也是五颜六色的。那少女裸露的肩膀,裸露出来的后背,裸露出来的肚皮,那肚脐像一只闪耀的魔鬼的眼睛在她们的肚皮上看着那摇动的肉体森林。她们像踩了弹簧的身子蹦跳着,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她们女妖般地染着红色的头发,绿色的头发,白色的头发,紫色的头发;红色的嘴唇,绿色的嘴唇,白色的嘴唇,紫色的嘴唇,黑色的嘴唇;白色的眼睫毛,黄色的眼睫毛,绿色的眼睫毛,紫色的眼睫毛;甚至有人竟然戴着魔鬼的面具。尖耳朵,两排弯弯曲曲的尖牙挂在橡胶的厚厚的嘴唇上。幽灵的面具,动物的面具,黄金大便的面具,公主的面具,血舌头的面具……

  那四周奇形怪状的黑金属看上去却是冷冰冰的,威慑的目光在看着那些骚动的肉体,寒气逼人。

  喧嚣的音乐声里夹杂着喊叫,野兽般的咆哮声,充满了淫荡的气息。

  马三拉着王语嫣的手走了进来。

  马三在跟几个认识的哥们点着头。那几个哥们看着马三拉着王语嫣,两只眼睛色咪咪地盯着王语嫣看,身体在做着向前顶的淫亵动作。

  马三,你带的妞很正点啊!你看那屁股滚圆滚圆的,看上去就叫人有干的欲望。一个白毛的男孩说着。

  马三没搭理那个白毛男孩,拉着王语嫣坐了下来。

  马三问,你喝什么?

  王语嫣说,随便。

  马三对服务员说,那就来两瓶青岛啤酒。

  王语嫣目光黯淡地盯着舞池里面那些扭动的身体,疯狂的身体。她感觉痛苦在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子,她浑身的肌肉也要跳动,要疯狂地跳起来。她坐在椅子上抽搐了一下,跳到了舞池里,拼命地摇着身体和脑袋,仿佛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那里面只有迷醉,除了迷醉还是迷醉,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虚无。

  一个戴着魔鬼面具的人移动过来,接着一个幽灵面具也过来了,十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围绕着她跳成一个圆圈。

  她没有去理会,只是在忘我的摇动着她的身体。

  那震撼的音乐进入她的身体,在她的身体里尖叫着驱赶那份沉重的痛苦。她的身体随着音乐在震颤着,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疯狂地动了起来。那是肉体的舞蹈,肌肉的舞蹈。那疯狂的肉体在支配着疯狂的王语嫣,是那些肉体在跳动着。

  那个白毛的男孩也跳了过来,趁机伸出手在王语嫣的屁股上掐上一把。那些戴着面具的人看着白毛男孩掐了王语嫣的屁股,王语嫣没有理会,他们也开始蠢蠢欲动地靠近王语嫣,身体紧紧地贴近王语嫣,几乎要进入王语嫣的身体似的,在碰撞着。

  音乐的声音更加强烈,震耳欲聋,仿佛浩瀚的海水裹挟着那些肉体在汹涌着。颤动的肉体森林被音乐淹没了。

  突然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音箱里挂出一阵阴森森的冷风,人们叫这种曲子叫鬼曲。

  有的人开始学着僵尸在跳动。

  有的人开始学着鬼在尖叫。

  有的人学着鬼在嚎哭着。

  接着是《葬礼进行曲》。

  一些少女吓得妈呀妈呀地乱叫着,像一群慌乱的小鸡直往那些男孩子的怀里钻着。一个个鬼哭狼嚎,魂飞魄散。

  王语嫣仍在跳动着。《葬礼进行曲》的哀乐开始的时候,她时而平摊开双手,时而默然树立,仿佛为一具尸体在悲伤地送葬。

  那四周的黑金属竟然有一柱灯光,像一个焚化炉,火苗窜跳着,火在咧咧地叫着,旋转的灯光就像被火化工人抛进去的尸体,散发出尸体被焚烧的尸臭味。一根电线像一把巨大的铁钩子在翻转着那些尸体,使他们尽快地化为灰烬。

  一阵松鸦的叫声从音箱里面传出来,接着风刮着那些疯长的树枝的声音,呜呜的哭声,你仿佛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出现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上。您荒野上墓碑林立,无数的磷火在跳跃着围拢在坟头上,风刮着那些压在坟头上的黄裱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整个坟场杂乱无章,远处是一片片荒地,除了荒地还是荒地。死尸的骨骸撒得满地都是。

  马三在黑暗中盯着王语嫣的屁股,甚至想到了她的柔软的肛门。他往啤酒里倒了一小包药物粉末。

  迷药。

  这是他的一个哥们卖给他,他已经在AA迪厅里得手三次了。他狰狞地笑着,看着王语嫣扭动的屁股,下面开始坚硬起来。他想起昨天晚上给那个黄色信息台的女人打电话,那个女人性感的声音叫他好一通难受,接着那个电话里的女人在指点着他怎样做爱。那个声音耳鸣般地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几乎要呻吟起来,要喊叫起来。他这阵子很沉迷给那个信息台打电话。整天脑子里都是那些女人的声音,那些呻吟声,那些假装的高潮声。他拿起那个放了药物的啤酒瓶使劲地晃了晃,就像握着一个生殖器似的,手感很好。他的目光透过那些人的身体淫亵地盯着王语嫣。啤酒的泡沫竟然穿了出来,他急忙盖上瓶盖。那泡沫落在桌子上,一个个气泡破碎了。

  音箱里响起一声公鸡的鸣叫声。

  灯光突然亮了起来。

  那些舞者仿佛从地狱里归来,一脸的愕然和恐慌,瑟缩着身子蜷缩在舞池的角落里,颤抖不已,脸色苍白,心脏狂跳不止,就仿佛有一只只野兽在他们的胸腔里面奔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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