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05

恐怖小说:血钞票

引子

  1995年6月的一个正午,赤板市牡丹街上一个16岁的少年趴在一个墙角看着什么东西。那是他自己家的一个墙角。

  正午的阳光灿烂,把街旁边的法国梧桐的叶子也晒蔫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雨季里有如此灿烂的阳光。在他的记忆中,雨季的天空是阴霾的,像永远洗不白的锅底。

  街那边有一个馄饨店,馄饨店里有许多食客。他们在谈论着一个话题,赤板市又一个少女失踪了。这已经是第四个少女失踪了。公安局也毫无办法,前3个少女失踪案还没有破呢。少女失踪案又一次成为赤板市市民谈论的话题,这多少有点让人恐慌。

  趴在墙边的那个少年没有听见馄饨店里的谈论,那事情好像和他无关。

  这时走来两个少女,她们边走边说着话。

  “小慧,我点怕。”

  “你怕什么呀?”

  “有人说,赤板市出现了一个变态狂,专门杀一些少女,而且手段诡异,不露一丝痕迹。”

  “瞎说,哪有这事呀?我爸就让我注意一点,说赤板市已经有4个少女失踪了。我认为呢,一个那么大的城市,失踪几个人还不是正常的事,况且,现在的人有想法,一想不通离家出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哎,别担心啦,我就不怕,我爸他让我不要在晚上出门,我就非要在晚上出门遛达一圈才回家。“

  “谁敢和你比呀,你爸是警察,谁敢碰你呀。”

  “你这话就有问题了,你说说,真有那么一个变态狂,还管我爸是警察还不是警察呀!”

  “这倒是。”

  “哎,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啊,是肖爱红的恐怖小说《死亡陷阱》,你买的?”

  “你自己看看吧!”

  “啊,是肖爱红送给你的。还有他的亲笔签名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和我爸是好朋友,喏,就住在那栋楼里。”

  “喔噻!你能不能让他也送我一本,像你这样子?也给我签上他的大名。”

  “我试试吧。”

  “那太谢谢你了,这是他的第几本恐怖小说了?“

  “第四本。”

  “太厉害了--我就是喜欢看他的恐怖小说,紧张刺激,文字还特别美。”

  “我也喜欢,他的恐怖小说还有种说不出的迷人的味道。”

  “恩--小惠,你看,是顾晨光。”

  “看他干什么,他就是那样神经兮兮的一个人,不理他。”

  “他在那里干什么呢?”

  “你这人今天怎么啦,他在那里干什么关我们什么事?”

  "可是我觉得他奇怪,好象挺神秘的......"

  。。。。。。

  趴在墙角的男孩觉得头痛,他昨天晚上又做那个梦了,他梦见有许多老鼠在奔逃,尖叫着奔逃。。。。。。他家里几乎没有老鼠的踪迹,怎么会梦见那么多老鼠在奔逃呢?这个梦他从小就做着,有时做得多,有时很长时间也不会做,他知道每年雨季开始后这个梦就会出现,而且做得十分频繁。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刺得他眯上了眼睛。他从那个墙角站起来,朝家里走去。

  那两个女孩子在他走后来到了那个墙角。

  她们看到墙角的墙壁上写着一行字,红色的字,鲜血一样红色的字:“我的血和你的血永远交溶在一起。”

  她们莫名其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个叫顾晨光的男孩怎么会写下这一行让她们读起来费解的话呢?而且用那么可怕鲜血一般的红色。也许不是他写的。那么又会是谁写的?

[ Last edited by 粉色小猪 on 2004-11-13 at 04:40 ]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07

  许多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漫长的雨季。

  如果我当初逃离了这个叫赤板的城市,或许不会经历那么多让我惊惧的事情。其实雨季还没有开始,我就觉察到了一种莫明的不妙。有种无法预知的东西在悄悄向我逼近,说起来有些危言耸听。但事实的确如此。有些东西你很想挣脱,可它会死死地缠绕着你,像潮湿春夜的一场恶梦。让你透不过气来。

  我从小就和祖母顾玉莲相依为命。

  我和顾玉莲居住在牡丹街上。牡丹街是一条老街,窄窄的街道两边是一些老房子,在牡丹街的中间左边,有三幢并排的两层楼的老式洋房,中间的那幢小楼是我的家,左边的那幢小楼是我同学丁小慧的家,右边的那幢小楼住着一个叫肖爱红的作家,听上去肖爱红像是个女人,其实不是,他是个男人。据说,这三幢小洋楼和牡丹街上的老房子一起被拆掉,在这里兴建一个繁华的商业区。我从来没觉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从来没担心过房子拆掉后,我和顾玉莲会搬到哪里居住。

  在雨季来临之前,一些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07

  温暖的春夜。

  温暖好像为时过早,往常年的这个时候,天气还十分寒冷.反常的温暖并没有什么不妥。不妥的是我在春夜被尿憋醒之后发生的事情和重新入睡之后做的那个恶梦。

  那泡尿要让我的膀胱爆炸。入春以来,我老是尿急,特别是在寂寞的深夜。这也许是一种病态。我在深夜睁开了迷茫的双眼.一团桔红色的光笼罩着我。我在夜晚睡觉时一直让夜灯开到天亮,我害怕黑暗。我匆忙地下了床,朝楼下的卫生间走去。顾玉莲知道我害怕黑暗,她在楼梯口和客厅里都安装了散发出桔红色光亮的夜灯。在桔红色灯光的引导下,我冲进了卫生间。一路上我觉得有个桔红色的巨大影子在身后跟着我,因为尿急,我顾不了许多。在卫生间里,我痛快淋漓地排泄完,全身颤抖了一下就放松了,我走出卫生间,那个桔红色的影子不见了。

  整幢楼里很静,我似乎可以听到我祖母顾玉莲的酣声。

  那个桔红色的影子也许是我的幻觉,人在夜晚的时候容易产生幻觉,谁敢保证在夜晚没有产生过幻觉呢?

  我朝楼上走去。楼梯是本质的,因为年头久了,走在上面,有种吱吱嘎嘎的声响,尽管我的脚步很轻。我怕吵醒顾玉莲,顾玉莲要是被我吵醒.那么她到天亮也合不上眼。如果那样,她会一个人独自坐在楼下客厅的桔红色的光中,睁着眼睛到天明。对她而言,那是一种漫长的折磨。我上了楼。楼上有两个房间.一间是我的卧室,我对面的那个房间我一直没有进去过,顾玉莲把它紧锁着,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也不想去知道。顾玉莲把它紧锁着,不让这扇门向我开启.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就要进入卧房的时候,突然听到一种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声音是飘渺的,像一阵轻风,若隐若现,在桔红色的光线中缭绕不断。那种声音象是哭声,又象是歌声,带着某种回声在我耳边回响。这种声音绝不是我从小到大做恶梦时听到的老鼠的尖叫声,所以我觉得奇怪,那些老鼠的尖叫声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我被这飘渺的声音吸引了,我回过了头,什么也没有。我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我发现声音是从那紧锁着门的房间里飘出来的。这让我十分好奇,可以说我活了20年,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房间里传出什么动静。我像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朝那扇紧闭的门飘移过去。

  我把耳朵竖起来,贴近那扇门时,声音消失了。一片寂静。我的心也好像停止了跳动。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也出现了问题。我想从这扇门中寻找到一条缝隙,让我看清里面有什么东西的缝隙。这扇门异常的严实,根本就没有缝隙。我使劲地推了推门,那扇门纹丝未动。我有些失望,我在失望的刹那间,产生了进这个房间看个究竟的欲望。这要等到明天才有办法。我想先回去睡觉,我一转身,发现一个人站在桔红色的光中,她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像一张白纸。这个人就是我祖母顾玉莲。顾玉莲让我吓了一跳,这种惊吓十分短暂,在我的尖叫还没发出前就过去了。顾玉莲的声音很轻,像一般轻风:“晨光,睡觉去吧。”我答应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我关上了门,把顾玉莲老太太关在了门外。我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一点声响。顾玉莲什么时候上楼的,怎么没有一点声响,这很奇怪,和那飘渺的声音一样奇怪。

  我躺回床上后,我很快地进入了梦乡。如果我和顾玉莲一起坐在楼下客厅里一直到天明,也许那个恶梦就不会缠绕着我。

  在梦中,我又一次听到了那种飘渺的声音。这种声音让我从床上飘了起来,像一股轻风穿过了那扇紧闭的门,进入了那个房间。我一进入那房间,声音就消失了。房间里一片黑暗,我找不到灯的开关。我想,顾玉莲怎么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开着桔红色的夜灯。她知道我从小就害怕黑暗的,在黑暗中老是有许多我看不见的瓜子伸向我。那些爪子锋利无比,它们抓住我,撕扯我,让我受伤流血。还有无数老鼠的尖叫,刺耳的尖叫。黑暗让我窒息。我像一个溺水的人,被水草缠住了四肢,我怎么挣扎也无际于事。就在这时,一道白光,是一道白光撕开了黑暗,房间里刹那间光明起来,白光把房间照得耀眼。我仿佛松了一口气,我开始浏览这个房间。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白绸布的床罩,一张书桌,书桌上面有一个小镜柜,我看不清镜柜上镶着谁的照片。还有一块白布蒙着的东西,我揭开了那块白布,是一架钢琴。我把上面落满灰尘的白布盖了回去,一抬头,看到墙上有一个挂钟.挂钟的指针停留在十二点整上。也许是因为我动了遮盖钢琴的那块白布.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浓郁的灰尘的味道,这种味道显得很陈旧。在浓郁的灰尘的味道中突然有股幽香进入了我的鼻孔。这股幽香从何而来?我顺着幽香朝那张大床飘去。我来到了床头,看到了那个双人枕头,我伸出了手掀开了那个双人枕头。我看到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我禁不住伸手去触摸它,可是在我伸手触及那朵玫瑰花的一刹那,花突然枯萎了。就在这时,床底下突然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似乎有一只手,一只我看不见的手在摇动着什么。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我不可抑制地尖叫起来,可是张开嘴,我听不见自己的尖叫。只有那床底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震耳欲聋。我感到有种力量让我弯下了腰,床底下有一个樟木箱子,那只箱子在摇晃着,发出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正想把那个樟木箱子拖出来,就被什么东西罩住了。是那块遮着钢琴的白布,白布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它罩住了我,从头到脚地裹住了我。然后有一种力量把我扔到了床上。我又成了那个溺水的人,被水草缠住了四肢,无论怎么挣扎也无际于事。在窒息中,我在挣扎中又听到了那飘渺的声音--

  我醒过来时,天己经大亮了。

  顾玉莲坐在我的床头,她拿着一条毛巾给我擦额头上的汗,她平静地说:“孩子,你做梦吧。一直在说着胡话。”我看着顾玉莲。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我心里说:我要打开那扇紧锁的门,看个究竟。

  这种想法变得异常的强烈。

  就像尿急一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08

  那个房间拒绝我的进入让我异常的痛苦。

  我是一个脑袋有问题的人,这个世界上认识我的人大都这么说。我对这种说法充满了仇恨,它让我在这个叫做赤板的城市里艰难重重。我曾经一度热衷于偷听别人对我的议论。对我的议论是多种多样的,总结起来大致有三种。一种说法说我一生下来就是个傻蛋,说我父亲是个酒鬼,父亲身体内部的酒精杀灭了我本该良好的智商。对于父亲,我根本一点印象也没有,不但不知道他是不是酒鬼,就连他长什么样子,也是一片空白。第二种说法说我5岁那年得了一种怪病,病好以后我就变傻了,他们说我5岁以前是个机灵的孩子。我怀疑这种说法可能是真的,因为我的记忆完全是从5岁以后开始,对于5岁以前的一切,我没有丝毫记忆。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顾玉莲,顾玉莲没有告诉我,她应该知道的,她一手把我抚养大,可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回避着我的问题,就像回避我关于父母亲去向的问题一样。最后一种说法让我更加迷惑,他们说我不是顾玉莲的亲孙子,我是捡来的,捡来时就是个痴呆儿,难得顾玉莲的一颗爱心将我养大,成了人样。

  我从来不承认我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我觉得那些说我脑袋有问题的人才真正有病。是他们,让我这20年的日子活在孤独和寂寞之中。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我基本上没有要好的同学。也就是说,在20岁这年雨季开始前,我几乎没有朋友。孤独让我少言寡语,孤独让我的目光中充满仇恨。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那些说我脑袋有问题的人造成的。我找不出第一个散布这种恶毒言论的人,是他毁了我,让我面对人群时常有种自卑感和刻骨的仇恨。

  我寻找着进入那个房间的办法。我需要一把钥匙,打开那扇门的锁,钥匙一定在顾玉莲那里。但我不知道钥匙具体放置的地方,如果我知道,我就不用费尽心思了。在我揣摩着那把钥匙的时候,祖母顾玉莲在为我深深的担忧着。

  她在吃完晚饭后出神地看着我说:“等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对她说:“你不会死的。”

  顾玉莲苦笑道:“你真是个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

  顾玉莲开始用牙签剔牙。她快七十多了,牙齿还特别好,这让她看上去显得年轻。顾玉莲的牙很白,不像我满口黄牙。顾玉莲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现在20了,没上大学,也没参加工作,要是顾玉莲死了,谁来养活我。但我认为顾玉莲不会死,她会像个老妖精一样活着,庇护着我。

  顾玉莲平时人缘不错,所以当她找到街道办事处的郭阿姨时,郭阿姨满口答应为我找一份工作。其实,郭阿姨只是分管计划生育的街道干部。当她在我家像个男人一样拍着胸脯豪爽地答应给我找工作时,我盯着她肥胖的脸想,她是不是在吹牛。事实上,郭阿姨确实为我的工作费了不少力气。当她把我领到一家食品公司见工后,我才相信了她的能力。于是我就在那家制造很多好吃东西的食品厂当了一名勤杂工。

  然而,我在那家食品厂没干几天,就被解雇了。

  我被解顾那天回家后,顾玉莲对我叹了口气,她说郭阿姨己经来过了,我的事情已经通过郭阿姨的嘴巴传到了顾玉莲的耳里。我没说什么,上楼进了自己的卧房,我等待着顾玉莲的离开,她终于出了门。她一出门,我就下了楼,进入了她的卧房。顾玉莲的房间里有种阴湿的潮气。我在那种让我极不舒服的潮气中翻箱倒柜寻找那把钥匙。我不知找了多久,徒劳无功让我十分憋气,我真想放一把火把这房子烧了,那样或许我可以在灰烬中找到那把让我着迷的钥匙。我坐在潮湿的地板上,一股凉气从我的屁股直透我的颅顶。我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顾玉莲的梳妆台上,那上面放着一个小盒子,小盒子有些古老,上面贴着花,上着金粉。我眼睛一亮,我怎么就没有注意这个小盒子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09

  我从顾玉莲梳妆台上的那个小盒子里找出了一把钥匙,那是一把黄铜钥匙,磨得光滑的黄铜钥匙,我不知道钥匙上面有过谁的指纹。我不能完全确定这把钥匙就是开哪扇门的钥匙,我藏起了它.伺机打开那扇门。

  郭阿姨是个热心肠的人,她并没有因为我的过错被食品厂扫地出门后放弃对我的帮助,她还是不余余力地四处为我找合适的工作,可是,在她还没有为我找到第二份工作的时候,她就住进了医院。不到一个月,她就死了。她得的是肝癌,查出来己经晚期并且扩散了。她住院后,顾玉莲带我去探视过她,她躺在病床上,肥胖的脸蜡黄,我不相信她会很快死去。郭阿姨笑着望着我,还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我像是被一块冰冰冻着。我抽出了手。她微笑地对我说:“要有信心,你一定会找到工作的。”我没说什么,我只是想离开她,很快地离开她,她床头有一束白色的花。我知道人们都称这种花为白合。那一朵朵白合花是一张张苍白的脸,透着冰凉。我闻不到花香,我整个身体沉浸在药水的气味中。

  离开医院后,顾玉莲说我是白眼狼,没良心,郭阿姨为我的工作操尽了心,我在她的病床前没有一句感激的话。我听不清顾玉莲在唠叨什么,大街上人来人住,车水马龙,我满脑袋都是百合花苍白的脸。有人说,郭阿姨的死和我有关,我是个不祥的人。谁沾染了我,谁就会倒霉。我想,如果我是个不祥的人,那么顾玉莲为什么还活得那么旺盛,快七十多的人了还没病没灾。

  在郭阿姨死后没几天,雨季,我20岁的雨季就来到了赤板市。

  我终于决定进入那对我关闭了20年的房间,是在这个雨季来临的前一天。

  我在顾玉莲出门后就取出了那把铜钥匙。

  我一直不能确定这把钥匙是否能打开房间的门。我忐忑不安地把铜钥匙插进了弹簧锁的锁孔,此时,我希望在深夜中的那种声音能够出现。我转动钥匙,我听到“咔嚓“一声,锁开了,我怔了一会,我没有马上推开这扇门,我得缓一口气,这一切让我觉得窒息。

  我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很暗,纵使在这白天里,我也不能看清房间里的东西。我的确不知道房灯的开关在哪里,我甚至怀疑这房间里没有灯。我闻到了浓郁的灰尘的味道,我找来了一把手电,借着手电的亮光,找到了房间电灯的开关。我把灯打开了,一道白光撕开了黑暗,房间里刹那间光明起来,白光把房间照得耀眼。我像在梦境一样开始浏览这个房间。就像我在梦中见到的一样,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白绸布的床罩;一张书桌,桌面上有一个小镜框,我看清了照片上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合影。房间里还有一块白布蒙着的东西。我揭开了那块白布,是一架钢琴。我把上面落满了灰尘的白布盖了回去,一抬头,看到墙上有一个挂钟,挂钟的指针停留在十二点整上。我想起了梦中的那股幽香,我来到了床头,看到了那个双人枕头,我的手颤抖了,一咬牙,我伸手掀开了双人枕头,我看到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不一会,那朵玫瑰花就枯萎了,标本一样安静地躺在枕头下面。突然,一阵鸟鸣声让我的手震动了一下,枕头再一次把玫瑰花盖住了。那种清脆的鸟鸣声是从窗外传来的。我来不及去理会床底下的那个箱子,就拉开了厚厚的灯蕊绒窗帘,是这窗帘把光明挡在了房间的外面。

  我看到了一张钞票,一张百元大钞正贴在窗玻璃的外面。

  那张钞票上沾着血迹,淋漓的血迹,在阳光下闪着一种红色的诡异。窗外有风,可是那张血钞票紧紧地贴着窗玻璃,纹丝不动。越过血钞票看出去,可以看到作家肖爱红的楼房的窗口。我必须推开窗,才能取到那张沾着血迹的钞票。血钞票怎么会如此奇怪地贴在窗玻璃上?我的梦中没有这个情景。我推开窗,一碰到那张钞票,它如同有生命一般贴在了我的掌心。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上楼的脚步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09

  顾玉莲站在我面前,脸色苍白。她冷冷地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告诉她,我什么也没看见。

  顾玉莲收起了房间门的钥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她让我以后不要轻易的进这个房间。我迷惘地点了点头,而我内心却有种渴望,渴望再次进入这个房间。房间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秘密,秘密无所不在,就像危险一样。尽管我祖母顾玉莲还是不让这扇门向我开启,但我知道了一件事,这个房间是我父亲顾帆远和母亲宋汀兰的卧室。虽然我对于父母的长相没有丝毫印象,但是我可以强烈地感觉到那张照片上的男女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向顾玉莲指出这个问题后,她就不说话了,拿着那把铜钥匙下了楼。

  幸好她没有发现那张血钞票,她还没进房间的时候,我就把它塞进了口袋里。

  这个雨季的第一场雨是在夜晚来临的。

  白天里有落雨的征兆。乌云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赤板市的上空。我在这个白天里无所事事,我不知道要干什么。我看着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出神。这是我几岁时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有些泛黄了,它一直镶在那个小镜框里。我听到有人在敲击着什么,这个城市越来越多的敲击声让我不舒服。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父母亲房间书桌上的那个镜框,镜框里一男一女的合影也许就是我一直期待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父母亲。照片上相依相偎幸福万分的那对男女如果真的是我父母,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放下了手中的照片。

  我趴在窗台上,往对面眺望,对面是丁小慧家的楼房。

  丁小慧和我一样也没考上大学。她父亲丁大伟是赤板市公安局里的一个科长,也许是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她在一家超市里工作。丁大伟一直是我惧怕的人物,他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的两腿就会微微发抖。丁小慧如今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她的脸蛋并不十分好看,但那身材可是百里挑一,当然还有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同样会让我产生抚摸的欲望。但我无法接近她。她从小就拒我于千里之外,尽管我们的楼房是如此的靠近。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曾经摸了她的头发一下,结果受到了她父亲的威胁.有时,我会躲在楼上,通过窗口,看着丁小慧在街上款款而行的样子,我就想像我是一只大鸟飞出了窗口,朝她飞掠而去。我没想到,在这个雨季,我会和丁小慧有短暂的接触,这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天气十分沉闷。

  我想到外面走走。我出了门,就看到了肖爱红。肖爱红的脸很白,他个子高,起码比我高出一个头。每次和他相遇,我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我们牡丹街的人对他尊敬极了,称他“肖先生”,肖先生有让人尊敬的理由,他总是带着一副笑脸对待每一个人,包括对待我。他朝我微笑地点点头,我竟然不知怎么回敬他。他从我身边走过去,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那种香味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0

  这个夜晚起初十分沉闷。顾玉莲在楼下的客厅里看电视,她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响,我一直以为顾玉莲的听力有了问题,其实不是这样的,她是借着电视的声响驱除寂寞。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血钞票。我想,如果我再次进入那个房间,拉开窗帘,我还会不会再看到一张血钞票贴在玻璃外面?现在我无法进入那个房间,我不会再如此轻易地找到那个钥匙了,顾玉莲不是傻瓜,她一定会把钥匙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我看着钞票,我不知道这上面凝固的血迹是从谁的身上流下来的。抚摸着钞票上的血迹,我似乎可以感到血液的流动。我突然产生了把这张钞票放在舌尖上舔舔的念头,这个念头闪过之后,我就把钞票放在了嘴边。我伸出了舌头,这污血的味道如何?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的天空。我仿佛看到漆黑的夜空中有一张巨大的脸。紧接着雷声大作。我拉上了窗帘。不一会,大雨就落了下来。雨声很响,在这样的雨夜里,就是出现昨夜飘渺的声音,我恐怕也听不见。因为雨声,我连顾玉莲开得很大的电视的声音我也听不见了。我把血钞票藏在枕头底下,然后决定睡觉。我把日光灯关掉了,打开了桔红色的夜灯。我躺在床上,平静地睡去。

  睡梦中,我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奏。

  有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准确地说,那是一些人的影子。我看不清是几个人,一个,两个,三个…我也分辨不清这是些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在跳舞,在我面前跳舞,在桔红色的光线中跳舞,血液流动的声音在给他们伴奏。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缠绕着我?

  雨下了整整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的上午,雨水才小了些,吃早餐时,我面对着油条豆浆没有一点食欲。顾玉莲关切地问我怎么啦。我告诉她我心里很闷。顾玉莲的目光在我脸上游动着,她一定是在查探我的心灵,她习惯这样做。不过我敢肯定,这次她不知道我内心在想什么。我突然预感到我父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想法来得突然,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0

  我冒着微雨出了家门。

  我又碰到了肖爱红,他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伞,塑料伞像一朵透明的蘑菇长在他的头顶。如果肖爱红头上真的长出一朵透明的蘑菇,那么,他应该顶着那朵蘑菇去申请吉尼斯记录。一个头上长蘑菇的人,会比他写小说要好玩得多。我承认我在某些方面有非凡的想像力。

  肖爱红朝我笑笑:“你怎么不打伞?“

  我也朝他笑笑:“蘑菇。”

  他问我。“你说什么!“

  我还是说:“蘑菇。”

  他哈哈大笑着走了。有那么好笑么?他穿着一条很长的灰色西裤,走起路来发飘。我不管肖爱红要去哪里,他似乎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走上街道,街道的水泥路面上积满了水。车辆经过,把积水溅起来,落在了路人的身上。有人在骂着什么。我想,如果水溅到肖爱红身上,他会不会骂?应许不会吧。我也不会,一辆车经过我身边,就溅了我一身的水,我不但没有骂,反而对着在水中游戈而去的小汽车笑了起来。

  只要一下雨,我们牡丹街街道上就会积水。现在,我在路边人行道的一个下水道盖子面前蹲下来。下水道的盖子是生铁铸成的;看上去很沉重。我蹲在那里,看着有些生锈的下水道盖子,一些奇怪的想法就像盖子缝隙中的水一样冒出来。 牡丹街的下水道一直排水不畅,像一个便秘的人,肠道不好。这个城市的有关部门多次对牡丹街下水道的便秘进行治疗,但一直得不到好转。是什么东西把肠道一样的下水道堵塞了,是屎吗?但牡丹街居民每天制造的各种各样的屎根本无法阻塞下水道的。我见过工人埋过下水道的水管,那钢筋水泥制成的水管很粗,人都可以钻进去。是什么把下水道阻塞了?我蹲在下水道盖子旁边,久久地注视着那个盖子。突然间,那个盖子不见了,我看见了盖子下面黑沉沉的污水,污水上面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油状泡沫,那层油状泡沫在沸腾着,如烧开的水般沸腾起来,然后,然后我看见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从黑色的污水下面缓缓浮了上来,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我惊慌地猛然站了起来。

  一种骨头碎裂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听见刀子劈开骨头的刺耳的声音。声音是从离下水道盖子10米左右街旁的馄饨店发出来的。我看见王胡子,馄饨店的老板,正挥动着他肌肉发达的臂膀狠狠的剁着砧板上的骨头。我回头看向下水道盖子,盖子依然还在那里,没有污水,也没有尸体。

  馄饨店的老板王胡子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他一边用力地剁着骨头,一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这种目光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好象有一只蚂蚁在我的脑袋里爬来爬去。我想用钳子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地拔光,就像拔光猪头上的老毛。馄饨店的门口放着一个大炉子,炉子上放着一口大铁锅,锅里正煮着骨头,香味就是骨头汤的香味。我吞了一口唾沫,我暂时不再想阻塞下水道的尸体,我的视线被骨头汤冒出的白汽所吸引。我吃过王胡子馄饨店的馄饨。他的大馅馄饨和小馄饨都是用骨头汤煮的,味道十分鲜美。我不止一次地吃顾玉莲打电话让他送上门来的馄饨,想到他好吃的馄饨,我暂且不想拔光他的胡子。

  我走到他的店门口,

  王胡子不搭理我,仍然专心致志地剁着他的骨头。在他眼中,我是这个春天里极易传染的某种病毒。他老婆范梅妹出来了,王胡子的老婆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满脸雀斑。我很奇怪,范梅妹满脸的雀斑怎么不会影响他的生意。范梅妹问我:“晨光,你想吃馄饨么?”她的声音柔软极了,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女人有如此美好的声音不能不说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没有理她,我只是看着翻滚的熬骨头的锅。看了一会,我就离开了。我隐隐约约地感他们好像和将要发生的某件事情有关。

  我听到王胡子在背后骂了一声:“神经病。”

  那是骂我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1

  我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张血钞票,钞票被雨淋湿了,上面的血迹也湿了,闪动着流动的光芒,似乎还没有干。我出门时把它放在口袋里,我忽视了雨水。我打开了台灯,我把湿乎乎的钞票以及湿乎乎的血迹放在灯泡上烤。钞票在烤的过程中冒着烟,那种烟带着一种红色,还有一种奇怪的气味。我烤干了钞票,我发现钞票像有了一些亮色。其实这张钞票是因为血的污染才显得十分的陈旧和阴暗。钞票上的血迹依然很醒目。

  我摸了摸钞票。

  它已经没有当初的挺括了,它显得柔软,像洗旧的棉布,我把它拿起来,伸出了舌头,我想我的舌头是暗红色的,我的舌头在钞票上蠕动。我在舔着钞票时,我似乎又听见了血液流动的声音。我想起了那飘渺的声音,那把我带进我父母亲的房间的飘渺的声音。如果我的父母亲真的死了,兴许我可以从房间里找到一些可以证明他们死亡的证据。

  那架钢琴和盖着它的蒙尘的白布?

  枕头底下的那朵枯萎己久的玫瑰花?

  床底下的箱子?

  墙上指针停留在十二点整的挂钟?

  我想解开这一个个疑团。

  就在我一次次地舔着那张血钞票的时候,肖爱红正在一家餐馆和书商季风吃饭。吃饭是次要的,肖爱红和季风在商谈他的下一部恐怖小说是主要的。书商季风从北方风尘仆仆地赶到赤板,来不及住下来就和肖爱红见面共进年餐,就是因为肖爱红有了新的恐怖小说的构思。

  肖爱红是个恐怖小说作家,他写的恐怖小说在市面上十分畅销。恐怖小说迷们都期待着他的新作面世,他也希望自己写出不让读者失望的作品。

  他们面对面地坐在靠窗的一张餐桌前,落地玻璃窗外人来人往,天上还飘着微雨。他们似乎对窗外的行人和景观视而不见。菜还没上来,他们喝着茶,说着话,看上去,他们谈得投机,但没有激动的神情,他们都显得恬淡。

  肖爱红镇静地从包里拿出一份很旧的报纸,报纸泛黄,像是被他们喝的茶叶水泡过似的。肖爱红把报纸放在了季风的面前。季风用手指耸了耸眼镜。肖爱红指着报纸上,用红笔划出来的那则消息:“你看,这是17年前的报纸,也就是说,17年前,我家街边的那栋小楼里发生过一件死亡事件。”

  季风看了看这则简短的消息,这是一年前的《赤板晚报》,晚报上登着的这则简短消息内容说的是赤板市牡丹街27号的一次煤气中病事件,在这次煤气中毒事件中,死了一男一女。据说是对恩爱夫妻。季风对肖爱红说:“你将要写的这部恐怖小说就是取材于这次煤气中毒事件?”

  肖爱红微笑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隐含着一种光芒:“我闻到了里面血腥的味道,那种我一直在期待的味道。”

  季风也笑了。他对肖爱红的感觉不会错,他期待着肖爱红尽快地把这个看上去平常的一次煤气中毒事件演绎成一部畅销的恐怖小说。

  他们正谈着话,顾玉莲正在外面经过。

  顾玉莲偶尔往饭店里看了一眼,她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了邻居肖爱红正在和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说话。她似乎有些好奇。她停住了脚步。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透明的玻璃隔开了他们。她突然用瘦骨嶙峋的手指弯曲起来,敲了敲玻璃。她敲玻璃的声响同时吸引了肖爱红和季风的视线,他们看到的是老妪顾玉莲苍白的笑容。肖爱红朝顾玉莲打了一个手势之后,顾玉莲就离开了。

  “这谁呀,怪兮兮的。”季风笑着说。

  肖爱红说:“她就是我的邻居,牡丹街27号的女主人顾玉莲,报纸上说的煤气中毒事件就发生在她家,而那死去的男女就是她的儿子和儿媳妇。”

  季风疑惑地问:“那她怎么没死?”

  肖爱红说:“有趣吧,她没有煤气中毒。她还有一个孙子,如今20了,是个弱智,表面上看上去挺正常,可脑子坏了,老是做出一些常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季风看着肖爱红的眼睛,肖爱红的眼睛闪亮着,让他想起一潭秋水在阳光下的闪烁。这团光亮底下隐藏着什么?季风有所期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2

  这张钞票是属于我的,不是顾玉莲给我的,我长到20岁,没有真正意义拥有过一张属于我自己的钞票,这张不知从哪飞来的血钞票填补了我人生的空白。我不能让顾玉莲发现它,她要是发现了这张钞票,不知会怎么样?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听到了那种飘渺的声音。这次我可以确定那是女人的哭声。听到这声音,我还是会想起多年来出现在我梦中的老鼠的尖叫和它们奔跑的声音,在这个雨季我还会不会做这样的梦,这样的梦会不会被别的恶梦代替?

  我记得我在沉睡之前把那张血钞票压在了枕头底下,我害怕我醒来之后它会突然不见了。我被女人的哭声吵醒后,我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动弹不得。我开始了挣扎,我知道这种挣扎和我梦见自己进入我父母房间被白布裹住后的挣扎一模一样,有种窒息的感觉。

  我从小就害怕听到别人在夜里的哭声,人在夜里的哭声和在白天里不一样,夜里的哭声充满了让我不安的成份。我要是产生了不安的情绪,就会觉得无助,仿佛置身于一个将要被海啸吞没的孤岛。这时,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发出尖叫。

  女人的哭声还在继续。尖利而飘渺。

  哭声好像是从我父母的房间里传来的。

  我挣扎着,我的尖叫声便破口而出。

  我听到自己的尖叫声划破了夜色。

  要是往常,顾玉莲很容易听到我的尖叫声,哪怕她睡得再死。一般情况下,我的尖叫声发出几分钟,顾玉莲就会上楼冲进我的房间抱着我安抚我,不让我的尖叫声继续下去。可今夜不一样,我的尖叫声发出许久了,也不见顾玉莲有什么动静。这让我内心的不安加剧了,我的尖叫声就愈加剧烈起来,我不知道我的尖叫声有没有压倒女人在深夜的泣哭。

  顾玉莲终于上楼来了。

  她进入我的房间。她穿着那件印花的睡袍,披散着白发,她的眼睛有些空洞,她抱着我的头,沙哑着嗓音说:“孩子,你怎么啦,孩子,是不是做恶梦了?不要怕,孩子,不要怕,奶奶在你身边。”

  我停止了喊叫。顾玉莲无疑是我的定心丸。她干枯的手抚摸我因尖叫而潮红滚烫的脸,顾玉莲的手冰凉。冰凉的手使我激动的情绪平稳下来。我说,我怕。顾玉莲说。“孩子,别怕,什么也不要怕,没事的,奶奶拖着你。”我又说,有人在哭。顾玉莲继续用她干枯而又冰凉的手抚摸我的脸,她说:“哪来的哭声呀,那是你做的梦,孩子。”

  我多希望女人的哭声没有在这个晚上出现过,我希望那是我梦中的事情,梦中的东西是虚幻的,而现实中的哭声真的让我不安,让我发出狼一般的喊叫。我自己都害怕听到自己的尖叫,我全身痉摩起来。顾玉莲紧紧地楼住了我。她说着:“可怜的孩子!“

  不一会,那哭声又响起来了。哭声极富穿透力,在这雨季刚刚开始的夜里针一样刺着我的耳膜。我的手抓住顾玉莲的睡袍不放。这个时候,顾玉莲的睡袍就是我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我说:“真的有人在哭,你难道没有听见,奶奶?”顾玉莲竖起了耳朵。过了片刻,顾玉莲微笑地摸了摸我的头说:“孩子,别怕,那是猫在叫春呢。”我不相信是猫在叫春,尽管常有一只野猫从我们的房顶爬过,我在白天的时候,见过它琥珀一样的眼睛。猫的叫声不是这样的,我不至于连猫叫和女人的哭声也分辨不清。我说:“奶奶,不是猫叫,是女人在哭。”顾玉莲坚持说:“傻孩子,那是猫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3

  我不知道为什么肖爱红会把我叫到他家里去,对我说出那个我怀疑的事情:我父母死了,早已不在人世了。

  在我进入肖爱红家门的前一天,在丁小慧上班的五月花超市发生了一场大火。我隐隐约约地觉得,那场大火与我有关,因为,大火之前,我进入过五月花超市,我是个不祥的人?去五月花超市买东西是我接近丁小慧的最好借口。不能否认,丁小慧是我暗恋的对象,尽管我知道那是永远无法实现的一个梦想。

  这天是个阴天,无雨。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听到了丁小慧在我对面楼上唱歌的声音,她的歌声和我梦中的声音不一样,梦中的声音飘渺而阴冷,而她的歌声欢快而嘹亮。我光听得到她的歌声,但我看不到她的人。我于是决定去五月花超市看丁小慧,我要有一段时间不见到她,心中就会异常的失落。

  我把那张血钞票藏在了裤兜里,摸着裤兜里的血钞票,我似乎又感到了它流血的声音。我一直等到快傍晚的时候才鼓起勇气出门朝五月花超市走去。这个白天里我干了些什么,我自己十分糊涂。好像我在狂想丁小慧的同时一直想进入那个房间,通向五月花超市的路途并不遥远。我花了不到10分钟就到达了超市。五月花超市的规模不小,是赤板市比较大的超市之一,里面的货物品种繁多,你可以在里面找到许多偏远山区的土特产。

  我站在门口。看到了丁小慧在出口处有条不紊地工作着。这种情景我不止一次地见到过。因为我经常在超市的门口偷窥工作中的丁小慧。工作中的丁小慧健康而美丽,她的脸微笑着。对顾客和我而言都是春风。丁小慧好像从来没有对我笑过她在以前除了对我厌恶和防范之外没有什么。我把手伸进了裤兜,那张血钞票还在。有了这张钞票,我就壮着胆子走进了五月花超市,我是光明正大来购物的,而不是刻意来看你丁小慧的。丁小慧看见了我,她没料到我会进入超市。我站在她的面前,有点痴呆,她显然很警惕。”顾晨光,你想干什么?”说实话,在我靠近她痴呆地看着她时,我产生了抚摸她乌黑的长发的欲望,我的手还没伸出去,我就听到了她的话。我笑了笑。“我买东西。“丁小慧没说话了,她在替一个顾客算帐。

  我进入了超市里面,我不知道要买什么,四处转悠起来。

  我来到了摆放熟食的地方,我看到了很多火腿肠,这种红色塑料薄膜包装的火腿肠应该是我喜欢吃的东西,顾玉莲经常买回家给我吃。我一看价钱,是两块五一根,我算了一下我裤兜里的那张钞票可以买40根火腿肠,谁说我傻,我毫不犹予地得出了这个结论。我往篮子里放上了40根火腿肠,提到了出口处丁小慧的收银台前。丁小慧见我拿了那么多火腿肠,显得惊讶:“你买这么多火腿肠干什么呀?”我说:“吃呗!”她又说:“你能吃得了这么多?”我说:“怎么不能,我要是放开肚皮吃,可以把你们整个超市的东西吃掉。”丁小慧把火腿肠一根根地放进塑料方便袋里,然后算了一下,从电脑里打出一张小票递给我:“100块。”我的手伸进了口袋,那张软塌塌的血钞票就攒在了我的手上,我掏出血钞票,递给了丁小慧。递给她的时候,我似乎看见钞票上的血迹在流动,我的手一抖,丁小慧接过了血钞票,她迟疑了一下,好像这张血钞票是块烧红的铁块,烫了她的手一下,她仿佛想扔掉它,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把血钞票放在验钞机上过了一下,就对我说:“好了,你走吧,好好吃,别撑坏了肚子。”我留恋地看了丁小惠一眼,提着那袋火腿肠走出了五月花超市。我来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丁小慧,丁小慧手中拿着那张血钞票,出神地看,好像要从血钞票中看出什么来。我的心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些疼痛。

  我提着一袋火腿肠出了五月花超市的门,街上的灯火都亮了,这白天怎么一晃就过去了?天上没有飘雨。我现在不能回家,我要是提着这么多火腿肠回家,顾玉莲是定会对我刨根问底的,我不喜欢她对我刨根问底,我都是成年人了,我应该有自己的隐私。我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街心花园。街心花园里,有几块石头,平常不下雨,晚上常有一些男女坐在那里不知干什么。现在的街心花园里没有人。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我坐在了其中的一块石头上,石头上的水迹泅湿了我的屁股。我没在意。我面对着40根火腿肠,觉得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我于是就开始了一场战斗,消灭火腿肠的战斗,这场战斗一开始就打得很艰难,我干咽着火腿肠,我怎么就忘了买一瓶水什么的。

  我在吞咽着火腿肠时,有一个孩子躲在一边看着我吃。我发现了他。他打了个喷嚏之后,我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朦胧,我朝他做了个鬼脸说:“你在干什么?”那孩子惊叫一声撒腿跑了。渐渐地,我的肚子如吹胀的汽球鼓了起来,我看了看塑料方便袋,里面的火腿肠所剩无几。我实在吃不下了。我坐在石头上,挺着肚子,我吃得太撑,我想把吃到肚子里的火腿肠吐出来,但我一点力气也没有。

  就在我考虑怎么样让鼓起的肚子消化下去时,我就听到街上有人在大声叫嚷:“五月花超市起火了。”

  人们都朝五月花超市的方向奔去,他们有的是去救火,有的是去看热闹。看热闹的人一定占多数.我也想去,可我被火腿肠撑得没有办法站起身,我只能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人们往五月花超市赶去。紧接着,我就看到了浓烟滚滚地冲上赤板市湿漉漉的夜空,这时怎么不落下一场暴雨呢?

  救火车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过街道。

  我可以听到嘈杂喧闹的声音,但我无法看到火灾的场面,我记起了丁小慧,丁小慧不知道在不在五月花超市,她会不会有危险?这个想法让我异常的焦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如此的担心丁小慧,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动弹不得,我的焦虑显得毫无价值,我此时是一条搁浅在沙滩上垂死的鱼,我只能听着海潮的声音望洋兴叹。

  城市的上空充满着诡秘的味道。我无法确定那是什么我内心隐隐约约感觉得到,它离我很近,就在我眼前的空气中浮动着。这个时候,我忘记了顾玉莲。其实,顾玉莲也赶到了火灾的现场,她在寻找着我.她害怕我一不小心误入火场烧死了。她在我小时候起,就担心我会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中丧命。她在寻找我的过程中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在深夜回家之后,面对惊魂未定的顾玉莲时,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出了对我的焦虑。看着完好无损打着跑嗝的我,她什么也没有问我。我安全的回归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事情,其它一切变得无足轻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4

  肖爱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边喝着来边看着手上那张新到的《赤板早报》。一则消息吸引住了他:“昨晚,本市五月花超市突然起火,这场真相不明的大火使五月花超市损失惨重,这是本市超市行业的第一场火灾,一位老清洁工人在火灾中不幸丧身,…火灾原因正在调查之中。”肖爱红楞了一下,他怎么不知道这场大火。他昨天一天一夜都没出门。他马上拨通了一个电话:“你们超市起火了,你没受伤吧?为什么昨晚不告诉我?… 喔,没伤就好,没伤就好。“

  放下电话,他从一楼的客厅上了楼。

  肖爱红走进了书房,他拉开窗帘,他很少拉开书房的窗帘,他在构思或者写作恐怖小说时,他怕见光,光亮会冲淡他小说的恐怖色彩。他要使自己保持在黑夜的状态,在白天里书房也弄得昏暗,那盏台灯并不是很亮,有些发蓝的台灯的光线恰到好处地衬出一种合适的氛围。几年来,他一直是这样的,拉开窗帘后,发现天空了些亮色,虽说厚厚的云层还笼罩着赤板市,但天空已经没有了飘落的雨。肖爱红料想,牡丹街上的积水应该退了,雨停了一天一夜了。

  他目光落在了对面顾玉莲家楼上那同样窗帘紧闭的窗口上。看着窗口,他的目光又一次闪烁起来。他知道,顾玉莲的儿子和儿媳妇就死在这个房间里。他一直弄不清楚为什么那次煤气事件中,顾玉莲的儿子和儿媳妇都死了,而她都和她的孙子竟然还活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这个谜团困扰着肖爱红。他可以闻到这个故事里恐怖的味道,他再一次感到一种血脉沸腾,那是他每次开始创作一个恐怖小说必然会有的感觉。他回想起那天,他去拜访过老妪顾玉莲,这个年近七十的老奶如此健康让他感到神奇,尤其是她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肖爱红经常为自己的蛀牙而烦恼。他企图从顾玉莲口中得到一些关于那次煤气中毒的秘密,但他一无所获。他觉得顾玉莲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她越是守口如瓶,他就愈加感觉那件事的玄机重重。他要从顾玉莲身上打开缺口似乎不太可能,他只要一提到那件事,顾玉莲就转移了话题。他可以从她的脸色的变化上看出她内心的隐痛,那件事无论如何也是她内心的伤,惨重的伤。如果,一定要让她说出真和那么无疑是要撕开老妪内心的伤口。那样对顾玉莲而言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折磨,他放弃了从顾玉莲的口中得到什么。

  肖爱红从牡丹街上王记馄饨店的小老板王胡子口中得知发生那个事件的晚上,老太太顾玉莲并不在场,据说,她带着3岁的孙子顾晨光去乡下走亲戚去了,第二天上午她一回家就发现家里充满了煤气浓郁的气味和死亡的气息。当她惊叫着叫人去她家时,她的儿子和儿媳妇双双躺在床上死去多时了。肖爱红是边吃馄饨边听王胡子叙述的,王胡子表述的过程中,店里没有别的顾客,他老婆范梅妹一直在干扰他说话,范梅妹的意思很明显,她似乎不愿意让丈夫提起这件往事。年近50岁的王胡子显然对那件事知道些什么,但肖爱红碍于范梅妹的情面,也没有继续问什么。他记得当时吃完馄饨就匆匆而去。王记馄饨的确不错,尤其是那大骨熬出的浓汤,让人回味无穷。

  肖爱红看着那个未知的窗口。

  他竟也产生了进那个房间里看看的欲望。

  他突然想到了顾晨光。

  肖爱红一直认为傻子顾晨光身上有种魔力,说准确点,他是个被魔力控制着的人。从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他傻,他的眼睛中透出一种比常人还机敏的灵光。是什么东西熄灭了他内心的智慧之火?是那无形的魔力,那么,那无形的控制着顾晨光的魔力来自哪里?难道来自顾玉莲或者那次煤气中毒事件?许多问题让肖爱红陷入了想象的迷宫,而正是这想象的迷宫让他产生了创作新的恐怖小说的欲望

  他拉上了窗帘。

  他把光明阻拦在了书房的外面,许多东西都是因为人为的封闭而变得神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4

  丁小慧走进了王记馄饨店。

  王胡子正在剁着骨头,全神贯注地剁着骨头,飞溅起的骨头碎末在王胡子的面前飞舞。

  王胡子看见了丁小慧,颧骨上的两块肉猛然抖了一下,他殷勤地笑着对丁小慧说:“小慧,你来了,坐,坐。”丁小慧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还是无法忘记昨天的那场大火。大火中,她似乎看见一个红色的火焰般的影子,但一瞬间就消失了。还有那个死去的老清洁工人,她听见他在大火中惊惧的尖叫声,但她被大伙推挤着逃向门外,听着那令人心寒的尖叫声逃向门外。

  丁小慧目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她把一双一次性的木筷子放在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

  王胡子凑过去,笑着说:“小慧,今天怎么没上班?”

  丁小慧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超市停业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超市被火烧了,现在正在整修呢。”

  王胡子连忙说:“哦?对,对,超市被火烧了。”

  丁小慧看了他一眼,看见他颧骨上的抖动着的肉,显得夸张而虚假。范梅妹低着头,她一边包馄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丈夫和丁小慧。她没有说话,脸色似乎有些阴沉。

  王胡子问丁小慧:“小慧,你今天要吃大馅馄饨呢还是小馄饨?”

  丁小慧淡淡地说:“来碗小馄饨吧。”

  王胡子说:“好例。”

  丁小慧说:“不要放紫菜。”

  王胡子边往开水翻滚的锅里放小馄饨边说:“知道了,你不喜欢吃紫菜,我多放点你喜欢吃的虾米。”

  馄饨很快就上来了。丁小慧慢慢地吃着馄饨,仍然目无表情。王胡子坐在了丁小慧旁边,看着她吃:“味道还可以吧。”丁小慧瞥了他一眼:“你坐在我旁边我吃着不舒服。”王胡子讪笑着离开了丁小慧。范梅妹抬起头盯了王胡子一眼。王胡子就在离丁小慧两张桌子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和丁小慧的距离似乎不远不近。

  王胡子的嘴巴闲不住:“小慧,你们五月花超市怎么会起火呀?”

  丁小慧说:“鬼知道,这鬼火怎么起的。”说到这里,丁小慧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抬眼看着王胡子,目光迷离:“你小心点,不要让馄饨店也起火了。”

  王胡子的眼光一抖,左眼皮跳动起来:“我们馄饨店就这点家当.烧掉了也没什么。”

  丁小慧冷笑道:“说得轻巧,要是馄饨店烧掉了,还不要了你的命,我看没有馄饨店,你是活不下去的。”

  王胡子也笑了笑:“哪能。”

  丁小慧很快就吃完了那碗小馄饨,她站起身,递给胡子两元钱。王胡子说:“算了算了,算我请客。”丁小慧说:“别穷大方了,收起来吧,两块钱就想请我呀,没门!”王胡子只好收起了钱。丁小慧走出馄饨店的门,她想刚才自己怎么了,心跳得那么厉害?

  她看见了肖爱红,他正好走出家门。丁小慧穿过了街道,朝肖爱红迎了过去,王胡子的目光粘住丁小慧的身影,他的左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范梅妹走过来,狠劲拍了一下他的厚实的背部:“还看哪,我看你老名病总是改不了,见到年轻漂亮的女人恨不得把她吃了。”

  王胡子转过脸.凶狠地对范梅妹低吼道:“你他妈的找死。”

  范梅妹没有被他的凶相吓倒:“我看是你找死!你迟早要死在女人的身上。”

  王胡子气恼极了,他提起那把剁骨头的刀,在范梅妹面前晃了晃:“小心我把你劈了熬汤!”

  范梅妹终于闭上了嘴。

  王胡子把刀重重地放回了砧板上,他的目光朝对面瞟过去,他看到丁小慧和作家肖爱红站在顾玉莲的楼门口说话,他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他猜测他们是在说有关昨夜五月花超市的那场大火,肖爱红是个喜欢打探各种消息的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5

  我不知道顾玉莲又到哪里去了。

  吃早饭时,她对我说了一番话,让我在没有找到工作之前最好不要到处乱跑,让她担心。我明白她说这话是因为昨夜五月花超市的大火让她害怕我会葬身大火或者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对她的话没什么兴趣,她说她的,我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我不像她想像中的那么傻,我想我在危险的时候知道如何保护自己。顾玉莲去哪里历来都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不用为她担心,她出去不会出什么事情,她会在恰当的时候回家。

  我突然想到了瞎子,我想去看他。今天没有落雨,他一定是坐在街道旁听人行走和汽车的声音,他靠那声音活着,他是活在声音里的人,他也许从前眼睛明亮过,他眼睛明亮时,是否看到的现实和现在的不一样?我希望他的双眼曾经明亮过,每次我看着他空洞的眼睛,我总是这样希望。我还想起了瘌痢头那个孩子。在雨季来临前,我曾经产生了离开赤板市的念头,因为那个叫瘌痢头的孩子。

  就是在郭阿姨死掉的那个晚上,我在赤板市的一条街上听一个人唱歌。那是一条叫风铃的小街。小街上有一个瞎子。那个瞎子白天一直坐在街旁,瞎子从来不戴墨镜,他的眼睛如同两个黑洞,再灿烂的阳光也无法企及的黑洞。他总是侧着耳朵倾听着,听来往的脚步声和汽车的声音。他的耳朵十分灵敏,他可以从高跟鞋在敲击地面的声音判断出女人的年龄。很多人考证过,认为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经常去看瞎子。他的存在是靠那些声音维持的,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声音,他会干枯掉。我有时死死地盯着他空洞的眼睛。我想他那双眼睛并不是先天性失眠的,我甚至认为,是他自己用双手抠出了自己的眼珠子,至于他为什么要弄瞎自己的眼睛。我不得而知。到了晚上.瞎子就在家里高声唱歌。他唱的歌怪异极了,尖利的高音和嘶哑的低音在剧烈的争斗和反复交叉。我听不清歌词。这种怪异的歌声莫明的吸引我,所以在很多时候,我会溜出家门,到风铃小街去听瞎子歌唱。

  我在郭阿姨死掉的这个晚上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风铃街。我刚站在瞎子居住的这栋楼下,就看到了瘌痢头。瘌痢头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他头上有一块块铜钱大小的光亮的疤。或许他可以说是我在赤板唯一的朋友。他看上去年纪很小,我猜不出他有多大,据他自己说,他已经20多了。我不知道他来自何方,有一点我十分清楚,他不是赤板市人,或许来自很远的地方,我不清楚他离家出走为了什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家。他同样也被瞎子的歌声吸引着。我们的相识也是因为瞎子的歌声。我们一见如故,虽然我们很少用语言交流,但我们十分默契。比如我们一起用我们的方式对付过一个女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喜欢听瞎子歌唱。在我们耳里,瞎子变味的歌声是天国传来的梵音;但在许多人耳中,瞎子无疑是在制造噪音。瞎子的噪音激怒了他楼下的一个邻居,就是那个瘦高个女人。那天晚上,我和瘌痢头正在听瞎子歌唱,我们实然听到了女人的骂声,女人骂得很难听。女人骂完后,瞎子就停止了歌唱。我和瘌痢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瘌痢头骂那女人是婊子,我也骂那女人是婊子。瘌痢头一声不吭地走了,我跟在了他的后面。他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厨了一泡屎。我闻到了一般恶臭。他把屎用一张旧报纸包了起来,走到了那女人的窗户底下。女人住在一楼,她的窗户没有关,里面的灯光倾泄出来。我可以看到女人边啃着瓜子边看着电视,她也许正在为制止了瞎子的歌唱而得意,她万万没有想到瘌痢头手中旧报纸包着的屎会飞进窗户,不偏不斜地落在她的头上。等她走出来,我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那天晚上,我把他带回家。顾玉莲让他说了澡.还拿出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我觉得祖母顾玉莲是个好人,否则,我早就像瘌瘌头一样流落江湖了。瘌痢头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兴奋,对于我祖母顾玉莲的温情显得冷漠,他目光中有种邪气。他在我家住了两天就跑了。我没有去找他回来,他要是跑没有人能留得住的。但有一点我十分肯定,只要他还没有离开赤板市,我一定还能碰见他,因为他喜欢听瞎子歌唱。

  果然,我在郭阿姨死的这天晚上,我又看见了他。他和我拉了一下手表示亲热。我们俩坐在墙角.听楼上传来的瞎子的歌声。瘦高个女人的窗户门紧闭着。自从瘌痢头把屎扔进去之后,她的窗户门就紧闭着。我想问瘌痢头为什么要离开我家,但我没有开口,瞎子的歌声停止了。这时.瘌痢头对我说。“我要走了。“

  我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我。

  他独自地朝火车站方向走去。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实然,我看见走出一段路的瘌痢头回转了身,朝我跑过来。在夜色中,瘌痢头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朝我扑过来。我心里有些害怕。他扑到我面前.喘着气说:“你能和我一起走么!坐火车到南方去。”我没有说话.在我脑海里,他那时就是一只蝙幅。我不想和一只蝙蝠说话。他见我不回答,就走了。我跟在了他的后面。

  我承认当时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我跟在瘌痢头后面。当时我的喉中被谁塞了一团棉花,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走到了火车站的入口处,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了他的笑脸,他没有说话,但我可以感觉到,分明在说:“跟我来。”

  他进了火车站。那时,正有一列开往南方的列车正要离开。我很奇怪,他没有车票怎么就进站上了列车。我正在纳闷,列车开动了。列车的轰响我一点也听不见,我好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电影,列车真实地把瘌痢头带走了。列车消失后,我就产生了离开赤板的念头。我觉得赤板有什么东西在威胁着瘌痢头,他才离开的。那只是我当时的预感,我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威胁着我。

  我终究没有离开赤板,是因为瘌痢头走后的第二天,我在电视上看到昨夜开往南方的一列列车出了车祸。列车脱轨翻在了路边。死了好多人,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死者的尸体,其中一具尸体和瘌痢头十分相像。下午的时候,顾玉莲领着我去参加了郭阿姨的追悼会,追悼会上郭阿姨的亲属哭得伤心。死人能听见哭声么?我离奇地想着,我笑了起来。很多人向我投来了不解和厌恶的目光。我在为郭阿姨笑,我用笑声为郭阿姨送行。没有人和我计较,因为我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

  在我看到瘌痢头的尸体后,我也笑了。

  我叽叽的笑声像老鼠在抢夺食物时发出的尖叫,象在梦中我听见过无数次的老鼠的尖叫。顾玉莲和我一起看电视,她显然听到了我的怪笑。她看着我,脸色苍白,那双老眼充满了疑惑:“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会不会笑?”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的嘴唇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为什么要颤抖?难道她在乎一个傻瓜说的话么?

  开往南方的列车出事让我打消了离开赤板的念头。我想到哪里都有危险,我为什么要跑。活着比死还可怕,因为活着意味着还要经历危险或者恐惧,而死了就什么危险也没有了。所以,面对郭阿姨和瘌痢头的死,我笑了。我什么时候该为自己笑笑,这我倒没想过,一切也许为时过早,也许我来不及为自己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5

  我没有去找瞎子,我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要趁顾玉莲不在家找到那把黄铜钥匙,进入那个房间,我想好了,如果找到那把钥匙,我就先去配上一把.那样,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入那个房间了,或许我可以找到关于我父母的答案。

  我正在顾玉莲的房间里找那把钥匙,我听到门口有人在叫着顾玉莲的名字。我停止了搜寻,走到了客厅里。我没有回答,我也不会去开门告诉那人顾玉莲是否在家,他叫他的,与我无关。我极不情愿去做与我无关的事情。在我家门口叫顾玉莲的人是肖爱红,我听出他的声音了。他的声音浑厚,普通话极标准,有点像中央电视台那个动物世界的主持人赵什么祥的声音,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残忍,我管不了那么多。门外的肖爱红来找顾玉莲干什么!他们之间难道会发生什么让我预想不到的事情?肖爱红叫了一会,见没有人答应,他没有离开,而是叫起了我的名字:“顾晨光,你在家么?”

  他叫我的名字了,我必须作出反应,这是我为人的准则,别人叫我的名字我是一定要回答的,否则不礼貌。很多人以为我不懂礼貌,那是大错特错的事情。我在他叫完第一声我的名字之后,我就扯开嗓子回答:“哎--”

  我于是跑出去给他开门。顾玉莲从小就教育我不要给陌生开门,特别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陌生人危险!我没有在家里碰到过陌生人叫门,肖爱红当然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的邻居。我一开门就看到肖爱红满脸灿烂的笑容,像他这样年纪的人笑得如此灿烂是不多见的,或许这个中年人内心还存留着天真的成份,内心里有个明媚的春天,而不是充满霉烂气息的雨季?肖爱红进了我的家门,我把门关上了。我关门的声音很响,肖爱红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说:“你奶奶不在家?”

  我点点头。

  肖爱红笑着说:“顾晨光,到我家去坐会好么?”

  我又点了点头。

  我又打开了门,让肖爱红先出去,然后我也出门。

  我踏进了肖爱红的家里,他的家收拾得整洁,客厅的两面墙壁上挂着两幅巨幅的照片。一幅是肖爱红和他妻子胡青云的合影,照片上的肖爱红显得年轻英俊,灿烂的笑容有些克制,他妻子胡青云是位美人,有种时下流行的骨感美人的味道,她没有丁小慧那样丰满,但她的双眼妩媚而又明亮,这是一对看上去十分般配的夫妻。另一幅照片是美国著名恐怖小说家斯蒂芬.金的照片,斯蒂芬,金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吐着大舌头在看两手托着的一个张着大嘴的眼镜蛇的蛇头,肖爱红是不是认为斯蒂芬.金是一条充满危险的眼镜蛇?那么,他自己呢?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想法。

  肖爱红让我坐在了沙发上,他们家的沙发十分柔软。肖爱红给我倒了一杯茶。我看到茶就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茶水,甚至讨厌中药一样的茶水,这也许和我小时候一生病顾玉莲就给我熬中药喝有关系。我的表情让肖爱红注意到了,他笑着对我说:“晨光,你不舒服?”我摇了摇头。肖爱红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肖爱红问我:“晨光,你见过你爸爸妈妈么?”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见过。“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变化:“你在哪里见过?”

  他的问题问得十分弱智。我说:“在照片上。”

  “哦--”肖爱红还是那样审视着我,此时,我在他眼中是一个怪物,我甚至想,我现在就是墙上巨幅照片上斯蒂芬.金手中托着的那个眼镜蛇头。

  我突然想离开他的家。是他的家中有种东西在排斥着我,我无法溶进他设置的这种氛围。我要回家。我正想把我的想法向他表达,肖爱红突然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么?”

  我愕然,我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我我父母亲死了,在这个雨季来临之前,我没想过我父母已经死了。我一直认为我父母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一直希望我父母突然会在某一天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觉得喜从天降。我的预感从肖爱红嘴巴里说出来,我瞪着眼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我发现肖爱红看着我,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5

  我不相信顾玉莲会骗我,骗我说我父母亲没死,而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活着,而且骗了我那么多年,肖爱红告诉我了一个真相:我父母亲死于17年前的一次煤气中毒事件,一点错都没有,还给我看了那张陈旧的17年前的《赤板晚报》。我回到家里,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等到顾玉莲回家。

  顾玉莲提着一大包手纸,一回家就问我:“是不是邻居肖作家来找过我?”

  我楞楞地看着这个把我养大又骗了我那么多年的老妪,我心里有种难于言喻的味道。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简单的问题,我只是冷淡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肖作家来过?”

  她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回来时碰到丁小慧了,是她告诉我的。”

  我的脸色一定十分阴沉,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本来想质问顾玉莲为什么要骗我我父母亲还活着,但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是懒洋洋地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我希望梦中歌唱的声音出现。我却听到了顾玉莲上楼的声音。

  顾玉莲上楼的节奏感很强,楼梯在她的脚步声中嘎吱嘎吱地响着。

  她一步一步地朝我的房间临近,那脚步声到了我的房间门口就中止了,我在等待着顾玉莲老太太推开我房间的门。我等了许久,没听到顾玉莲推门进来。我想,她今天怎么一直站在门外不进来,是不是她知道了我内心的感受,她难道是因为内疚而不推门进来,我的门今天没有反锁,我等着她进来,只要她推门进来,我就要问她我父母是不是死得很难看,我楞楞地等了许久,她就是没有推门进来,这让我郁闷。

  我满怀疑惑地打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

  我没有见到顾玉莲,我连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我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房门上,那扇门依然紧闭着。我分明听到了顾玉莲上楼的声音,她的脚步声对我无比的熟悉。我根本就没有听到她下楼的声音,连楼梯嘎吱的响声也没有。她不可能上楼后又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她从来不那样走路,也没有必要那样走路。

  我内心忐忑不安起来。

  难道那紧闭的门会突然洞开,然后走出人来。我似乎感觉那扇门在慢慢朝我靠近,那扇门似乎象座山一样朝我压了过来。

  我想大叫,可我没有叫出来,我没有在白天大声尖叫的习惯。我转身冲下了楼。我看见了顾玉莲,她正在厨房里做饭,平静而祥和地切着土豆丝,看不出什么异样。我站在厨房门口瞅着她,她刚才上过楼?

  我纳闷极了。

  她看了我一眼,不经意地说:“肖作家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

  我不想对她说,肖作家已经告诉我我父母亲早已死了。我也没有质问她为什么要骗我。她一直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就让她隐瞒下去。我要说破了这件事,她一定会难堪的。我这样想,觉得自己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可是我这时希望天空中落下瓢泼大雨,我要到雨中让雨水淋湿我的全身,我需要清醒清醒大脑。雨水迟早要从空中落下来,但不是此时此刻。这个雨季一定会变得十分漫长,漫长的雨季会让我全身发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6

  这个夜晚并不宁静。这是我从肖爱红口中得知我父母死讯的晚上。我又被一阵飘渺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在深沉的春夜中缠绕着我,忽轻忽重。这次我可以听得很清楚,那是歌声,飘渺而忧伤。让我意外的是,那歌声还有钢琴伴奏。那歌声和琴声穿过房门,冲进我的耳膜。我起了床,出了房门,我听见那声音从对面的房间中传出。在桔红色的光中,我走进了那个房间,房门在桔红色的光中洞开着。我不知道是谁打开了房门,我一走进那房间,歌声和琴声就突然消失了,房间里一切依旧。

  那架钢琴和盖着它的蒙尘的白布。

  枕头底下那朵枯萎的玫瑰花。

  床底下的箱子。

  墙上指针停在12点整的挂钟…

  我觉得好像有一个人在我的身后推着我走到了窗前,我伸出手,刷地拉开了窗帘。血钞票,我又看到那张血钞票贴在窗玻璃上。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这张血钞票从何而来?我分明把它交给了丁小慧的,它怎么又出现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在黑沉沉的夜里,我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钞票上的血迹,血迹在月光里似乎还在流动。我推开了窗户门,爬了出去,我伸手碰到了那张血钞票,就象第一次我触摸那张血钞票,它如同有生命一样自动贴在了我的掌心。我正要爬进屋,我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推了我一下,我就从窗户上掉了下去,连同那张血钞票,一起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我大声尖叫起来…

  天已亮了,原来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我不相信日子会像往常一样平静,因为平静的日子已经在这个雨季来临时被打破了。那么,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我从恶梦中醒来是又一天的清晨。

  我听到了钢琴声,象昨晚梦中的钢琴声。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白天听到了钢琴声。钢琴的声音让我不敢相信是真实的,我使动地捏了一下大腿,我感到了疼痛。我听出来了,钢琴声是从我对面的房间里传来的,也就是说,在这个清晨里,有人在弹那架被蒙尘的白布盖着的钢琴。

  我听不出这是一支什么曲子,反正悦耳极了,让我全身的血脉畅通起来,让我在恶梦中受到的惊吓缓解下来,我听着琴声,有种久违的或者说从未有过的宁静。

  对面的房门洞开着。

  顾玉莲在一团白光中坐在钢琴前弹着钢琴。我吃惊地望着她,顾玉莲神情专注,她枯槁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跳动着。我没想到顾玉莲还有这一手,她从来没有弹过钢琴给我听,是什么让她如此的欢乐,竟然在这么一个清晨里弹起了钢琴。

  我有些痴迷,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房门前。她没有回头来看我,她的眼睛注视着乐谱,她的声音在这个清晨里温存极了:“晨光,这支曲子是你父亲喜欢的《晨曲》。”

  我正想进入这个房间,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把那扇门重重的关上了,我怎么也推不开了,钢琴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顾玉莲在房间里,她会把门打开的。我这样想着。

  可我站在门口等了约摸半个小时也没见顾玉莲开门,里面一片寂静。我突然举起了手,使劲地砸了那门一下:“奶奶,开门。”里面还是无声无息。顾玉莲到底是怎么啦?我又举起了手,使劲地砸那扇结实的门:“奶奶,你开门,开门!”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声音轻飘飘的:“孩子,你在干什么?”

  我回头一看,愣了,顾玉莲穿着那件印花绸缎睡袍轻飘飘地站在那里,她手里拿着一把大木梳,正梳着头。她看着我,脸色苍白,那双浑浊的老眼中有许多疑团。

  我喃喃地说:“奶奶,你不是在这房间里弹琴么?”

  顾玉莲把梳子从头上拿了下来,惊奇地问我:“你说我在这房间里弹琴?”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不会错的,这个清晨我很清醒。

  顾玉莲说:“我刚刚起床,怎么会跑进这个房间里弹琴呢?而且我从来不进这个房间的。你怎么了?孩子?”

  我看着她。我无法说清什么。

  一切都让我活在云雾里。天啊,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真的有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7

  顾玉莲紧锁着双眉对我说:“孩子,我应该再托人去给你找份工作,然后给你找个姑娘,让你成家了,否则,你会疯掉的。”我呆呆地望着顾玉莲,我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但我对她的信任开始了动摇,他还有多少事情还在隐瞒着我,像那闭着的门一样拒绝我进入。

  我必须知道父母亲死亡的真相。

  对于女人,我也有种渴望,但这种渴望若隐若现,大部份时候会被我的许多古怪想法淹没,只是在我想起丁小慧的时候才会变得强烈。我心中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也许牡丹街的人对一条凉晒的内裤的遗失并不感到惊讶,丁小慧对她的那条纯白内裤的丢失抱什么态度我也不得而知。

  那是个阳光很白的秋日的正午,街上行人稀少,我站在丁小慧的楼下,看着万国旗一样飘着的她家阳台上晒着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那是丁小慧的衣服。那条纯白的内裤吸引了我,那是丁小慧最贴身的东西,如果我能像这条内裤一样亲近丁小慧,那我会因幸福而死。

  丁小慧丰满的屁股在走路时有节奏地扭动时,我会想像有一股甜密的味道散发在她纯白的内裤上。我看着那条纯白的内裤旗帜一样在阳光上随风飘动,那条内裤从天而降落在了我的头上,这种神奇的事情或许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我以最快的速度从头上取下了内裤塞进了我的裤兜。那一刻,我的心快要蹦出来了,如果我的心脏那时要是蹦到街上被车轮辗烂并不是奇怪的事情。我左顾右盼,发现没有人看见我这个动作之后才欣喜若狂地回到家中。我躲在自己的卧房里,从裤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这条丝织的纯白内裤,我把它放在鼻孔下,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后来,我一直认为丁小慧身上的味道就是阳光的味道。那条内裤被我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拿出来嗅嗅,就像嗅着丁小慧的体香。

  现在,我暂且把丁小慧的体香放在一边,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去配一把钥匙。我在顾玉莲出门后,终于找到了那把黄铜钥匙,她把它藏在一件衣服的口袋里。我翻遍了她衣柜里的衣服口袋,才找到这把钥匙,这是一把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钥匙,它会带我进入一个我未知的世界。

  我出了门。

  我十分清楚在赤板市越秀公园的门口有修鞋和配钥匙的人,他们不知何处而来,我不管那么多,我现在要去配一把钥匙。

  我路过王记馄饨店时,王胡子正在剁着骨头,他在阳光下挥舞着那把大刀,骨头被他剁得骨沫横飞。我不明白他怎么有那么多骨头要剁。范梅妹正在做馄饨皮,她家的馄饨皮都是手工的,不像别人家的馄饨皮是机器压出来的。这或许是他们王记馄饨受欢迎的原因之一。范梅妹使劲地工作着,我希望她流一串口水到馄饨皮上,那样他们王记馄饨也许就更有风味了。我这个想法有些歹毒,我为自己歹毒的想法得意地笑了。一个迎面而来的路人怪怪地盯着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笑,笑是我的特长,我几乎很少哭,或者不会哭,我用叫唤代替哭,这只有顾玉莲才清楚。

  经过那个下水道盖子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那个盖子,在这个无雨的上午它显得安详而宁静。

  在通往公园的路上我没有想起瞎子。

  如果我想起他来,我会绕道先去看看他。那样,或许我不会被一条恶狗咬伤了。

  那条恶狗实实在在的在我小腿肚子上咬了一口。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7

  丁小慧今天的兴致颇好。在这个无雨的阴天里,她感觉到了悠闲的快乐。她抱着一本叫做《厄运》的书出了家门,她准备到越秀公园里静静地找个地方好好地品味这本书。

  《厄运》是肖爱红最新出版的一本恐怖小说。她总是可以在第一时间里得到肖爱红的新书。她在走向越秀公园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肖爱红的娇妻胡青云,以前牡丹街的居民经常可以看到成双成对的肖爱红夫妻手挽着手亲昵地走过的情景。他们是牡丹街的模范夫妻,从来没有人听说他们吵过架,哪家的夫妻不吵架呢?想起胡青云,丁小慧的心里有些酸酸的,这时,她看到迎面而来的一条狗。

  在赤板这个城市里,你很难在街上发现一条独行的土狗。政府明文规定,居民不准养狗,宠物狗除外,那也要到有关部门去登记后才允许。朝丁小慧迎面走来的是一条黑色的土狗。黑狗走得歪歪斜斜,耷拉着尾巴,吐着舌头,狗眼迷离。如果是在农村,村民看到这样的一条狗,他们一定会把它打死或者远远地躲开它。狗的迹像表明,这是一条疯狗。丁小慧自然没有这种经验,所以,当那来黑狗朝她走来时,她并不惧怕,她只是加快脚步,她要赶快到达公园,品味肖爱红最新的恐怖小说《厄运》。

  如果说被疯狗咬了,不及时治疗,那么,厄运就真正的到来了。厄运似乎正一分一秒地向丁小慧临近。在丁小慧和黑狗的中间这一段距离中没有行人。丁小慧的神态看上去愉悦极了,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她在黑狗在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朝她扑过去的刹那间,她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啊”地张开,久久没有合上。她手中那本恐怖小说《厄运》也落在了地上。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间,丁小慧觉得一个黑影从自己的身边一晃而过朝黑狗扑了过去。黑影和黑狗撞在一起。丁小慧听到了黑狗的呜咽和人的惨叫。黑狗和人同时倒在地上,黑狗一扭头,一口就咬在了那人的小腿上。那人惨叫声后疯狂地一脚踢开了黑狗。黑狗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站起来狂奔而去。一会就不见了踪影。黑狗歪斜地狂奔而去时,行人纷纷的躲开,没有人想着去拦住这条伤人之后仓惶逃窜的疯狗。它的存在,对赤板市民是个潜在的威胁。没有人会注意一条狗,一条极具危险性的狗,就像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漠视许多与自己无关的挣扎着的心灵。

  丁小慧看清了,那个救了她的人就是她一直鄙视的傻子顾晨光。顾晨光今天穿的是一套整洁的黑衣服,他倒在地上后,衣服被弄脏了。他朝丁小慧笑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站起来,拍打着身上脏了的地方,因为地面是湿的,他身上沾上的是泥浆,而不是尘土,他怎么也拍不干净。丁小慧见围上来了许多人,她显得木然,她只是楞楞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顾晨光。有人对顾晨光说:“小伙子,看看被狗咬伤没有?”

  顾晨光傻笑着,他弯下了腰,挽起了裤管。

  顾晨光的小腿肚子上有一块青紧,上面有或深或浅的凌乱的牙印,牙印上渗着鲜血。顾晨光用手摸了一下血,他觉得血有点粘,疼痛是不可避免的,可他装出不痛的样子,他不能让丁小慧觉得他痛。丁小慧看到了他的腿伤,心里升起了一股凉气,如果不是顾晨光,那牙印应该在她的身上。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又问顾晨光:“小伙子,痛不痛呀?”

  顾晨光抬头对他说:“不痛。”

  那人赞赏道:“小伙子,你真坚强。赶快去防疫站注射狂犬病疫苗,不要开玩笑。”

  顾晨光说了一句:“狂犬病疫苗?”

  那人点了点头:“是呀,被狗咬了就要注射狂犬病疫苗的,快去吧,别耽误了,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顾晨光放下了裤管,他拨开人群走了。他一走,人群也散了。丁小慧这才缓过神来。她走了上去,叫住了顾晨光,顾晨光回过头,傻傻地朝她笑。丁小慧觉得,他眼中有种粘乎乎的东西。她问顾晨光:“你要到哪里去?”顾晨光说:“配钥匙。”丁小慧不知他要去配什么钥匙,她想他一定不会去防疫站注射狂犬病疫苗的。

  丁小慧动了恻隐之心,她决定带他去注射狂犬病疫苗。她突然想起那本叫《厄运》的恐怖小说,她对顾晨光说:“你等我一下。”说完,她跑回了原地,她发现那本书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想一定被哪个人捡去了。她内心有些失落。她回到了顾晨光身边,对他笑说:“走吧,和我去卫生防疫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8

  如果我不去越秀公园门口配钥匙,就不会看见丁小慧,如果没有见到丁小慧,我就不会跟屁虫一样跟在丁小慧的身后,看她一扭一扭的丰满的屁股,也就不会见到那条欲图伤害我梦中情人丁小慧的恶狗,那么,我也不会受伤。但我不后悔,反而窃喜。丁小慧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和我在一起。她带我去防疫站注射那红色的药水的这段短暂时光让我快乐和幸福。我尽情地呼吸到了她身上阳光的气息,在这发霉的雨季是件惬意的事情。

  丁小慧和我一起走出了卫生防疫所的门。她问我:”还疼么?”我摇了摇头。她又问我:“你现在要去哪里?”我说:“配钥匙。”尽管我现在还沉没在丁小慧阳光般的气息中,但我没有忘记进入那个房间。丁小慧看了看我,她的目光柔和,她说:“我陪你去吧。”我点了点头,我感动和幸福得说不出话来。对我而言,丁小慧和我哪怕多呆上一分钟,也像一生一样漫长。

  丁小慧和我一起来到了公园的门口,我看到了那个配钥匙的摊子,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头儿在守株待兔。我是那只兔子。我把那把黄铜钥匙递给他:“配钥匙。“他抬头看了看我,无声地接过了钥匙然后低头工作起来。

  丁小慧和我一路走来时也没什么话,现在更没有话说,我和她在一起时,是一个没有语言的哑巴,我在许多时候想好要和她说的话都消失了。她几次想和我说什么,但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老头儿在配着钥匙,这时我听到远处钟楼的响声,我知道是上午10点整了。丁小慧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了手机,接通了电话。她听了听电话又看了看我,脸有些红,她走到一边去了。我看着她边说边笑着,我想着自己何时才能和她通电话,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打完电话,她回到了我身边,我的钥匙也配好了。

  丁小慧对我说:“晨光,你回家吧,我有点事先走了。你的伤没事的,不用耽心,已经注射过狂犬病疫苗了。”我点了点头,我没什么好耽心的,从我被狗咬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耽心,我不相信有什么危险能够危极我的生命。我看着丁小慧离去,内心隐隐地有些痛,幸福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短暂。我恨死了给丁小慧打电话的那个人,他要是不给丁小慧打电话,或许丁小慧就会和我多呆一会。我突然想知道那个给丁小慧打电话的人是谁。于是,我悄悄地跟在了丁小慧的后面,丁小慧兴许想不到我会贼一样跟踪她。她进了离公园不远的一条小街的咖啡屋里。我没有进去,我怕被丁小慧发现。不一会,我看见了肖爱红。他从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上走下来,进了咖啡屋,他没有发现我,我躲在一个他发现不了的街角。

  回到家里,我看顾玉莲还没有回家,她早上临走时交待过我,如果她到12点钟还没回来,就自己去对面的王记馄饨店吃一碗馄饨。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有些担心她会碰到那条恶狗,我把那把黄铜钥匙放回了顾玉莲衣柜的衣兜里。我没有马上去开那扇门。

  我躺在了床上。我闭上了眼睛,想像着丁小慧的样子和她身上的味道。我和她在一起时,她和我靠得很近。我多次产生了抚摸她那头乌黑秀发的念头,但我控制了自己。我想着想着就觉得体内有股烈火在冲撞燃烧,最后集中到了我腹下的那个部位,今天的烈火似乎烧得很旺,超过了我成年后的任何一次。我怀疑是不是防疫站的医生给我注射的红色药水起了作用。每次我体内的烈火燃烧,我就用一种办法让它熄灭。我想到了丁小慧那条纯白的丝织内裤。我从床跃起来,从隐秘处取出了那条内裤,内裤有点潮湿.也许是因为雨季的缘故。我似乎还可以从中闻到丁小慧的体香。我又躺回了床上,我开始把内裤放在鼻子上,用力地呼吸着,接着,我又用舌头去舔内裤,就像我舔钞票那样,我舔着内裤就像舔着丁小慧饱满的乳房和屁股,有颤动的肉感。

  我又把沾着我唾液的内裤塞进了我的裤裆。我用内裤磨擦着烈火燃烧着的坚挺的下身,直到一股火射出我的体外,落在内裤的上面。那股火被内裤吸纳了,我冷却疲软下来。。。。。。做完这一切,我觉得浑身无力,我把内裤从我裤裆里抽出来,我闻到了一股腥味。

  我要昏睡过去的样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8

  老鼠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老鼠们尖叫着纷纷逃窜。。。。。。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飘渺的歌声。尽管那歌声很快就消失了,我还是一激灵起了床。我朝那紧锁的房门走去。来到房门口,我拿出了钥匙,我把钥匙插了进去。我的手只要使劲一拧,这扇门就会洞开。我突然想.会不会我一打开门,就会看见有一个人坐在钢琴前,那人可能是顾玉莲,也可能是我父亲顾帆远和我母亲宋汀兰。我该怎么面对他们?我迟疑了。

  我还是打开了这扇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陈旧的浓郁的灰尘的味道扑鼻而来。

  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有点提心吊胆。我摸到了房间的开关,打亮了灯。白炽灯光芒惨白。我刚开灯,被我打开的房门突然重重地关上了,声音很响,让我的脑神经收缩了一下。

  房间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变化。我走到书桌旁,我拿起了那桌上的小镜框,我很奇怪,父母亲怎么没有在墙壁上挂他们的大幅结婚照,像作家肖爱红那样。在镜框里的父母亲的确是一对俊男美女,他们幸福地笑着,我无法想像他们死时的样子。我端详着照片中的父母亲,眼睛里发热了,我也会有泪水?

  就在这时,灯突然灭了。

  是有人关掉了电闸还是怎么回事我一无所知。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黑暗好像是罪恶的温床,不知哪本书这样说过。我把镜框放回了桌子上。我有种窒息感,在黑暗中有种窒息感。我朝窗户的方向摸去。我担心黑暗中会伸出一双手将我死死拽住,让我陷入一种绝境窒息而亡。在这沉闷的空气中,我希望这房间里的那种玫瑰花的香味飘散出来。我很快就摸到了窗户旁边,我一伸手就接触到了窗帘。我奋力地拉开了窗帘,光明倾泄进来,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看到了那张带血的钞票像我梦中一样贴在窗玻璃的外面。我呆呆地看着这张血钞票,钞票上的血迹在阳光下闪烁流动着,发出一种红色的光芒。我隔着玻璃抚摸着它,我可以感到它上面血液流动的声音。它没有葬身五月花超市的大火,也没有被人送进银行,它奇怪地紧紧贴在窗玻璃的外面,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它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它要告诉我什么?或者说它是一种什么预兆?

  为什么,我在这个雨季开始之后的梦境都成为了现实?

  我还会做什么梦?还会有什么离奇而又古怪的事情出现?

  我边想着这些问题边打开了窗户。

  窗户有些破败,上面的油漆已经剥落了,我爬上了窗户,我的一脚踩在窗台上,另外一只脚在里面悬着,我的手把住了窗户门框。我只有这样,才能拿到那张血钞票。我伸出了一只手,我的脚有点抖。一阵风吹过来,似乎有点凉,可是血钞票在风中丝毫不动,我伸手触到血钞票的一刹那,它就象活的一样自己贴在了我的掌心。我把血钞票放进了裤兜里。干完这件事,我想抽身回房间,查看房间里的东西,看能否发现什么秘密。突然,我听到了一声惊叫:“顾晨光,小心。 ”

  我的目光往楼下瞟了一下,我看到了丁小慧,她和肖爱红一起站在肖爱红的家门口。她显得焦急,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爬在窗户上。

  肖爱红看着我说了声:“危险--”

  他的声音刚落,我就觉得身体被一双无形的手有力地推了一下,我就像一只受伤的大鸟从二楼的窗户上落到了地上,一闪念间,我觉得梦中也是这样的,我跌落了一个深渊。我在这个雨季里真正的恶梦便由此开始。

  顾晨光从二楼的窗口坠落,目击者只有肖爱红和丁小慧。

  丁小慧和肖爱红在咖啡屋喝了一杯咖啡后,他们就一起共进午餐。在吃午饭时,丁小慧向肖爱红讲述了顾晨光被狗咬的经过。丁小慧问他:“如果当时你在场,你会不会扑上去救我。”肖爱红肯定地点了点头,这让丁小慧十分满意。听着丁小慧的叙述,肖爱红的内心也被一只恶犬咬着。他的恐怖小说无法进入状态让他不安。他约丁小慧去喝咖啡吃午饭,是为了放松自己的神经,企图找到一个准确的写作的切入口。吃完饭,他们就回来了。

  因为《厄运》的丢失,丁小慧决定到肖爱红家里再取一本,他们刚刚来到肖爱红的楼前,就看到了顾玉莲家二楼窗口上的顾晨光。

  也许是因为上午顾晨光刚救过丁小慧,丁小慧对顾晨光十分的担心,她的惊叫也许就是顾晨光坠落的原因。所以,当顾晨光坠落之后,她就拉着肖爱红奔了过去,顾晨光掉在草地上,可能是楼不高,顾晨光身上没有受伤破损的地方。但是他已昏迷不醒。丁小慧赶紧和肖爱红一起把顾晨光送进了附近的华侨医院。

  馄饨店的王胡子看着肖爱红把顾晨光弄上一辆出租车么,对老婆范梅妹说:“那傻子迟早要出事的。你看看,又有事情了!”范梅妹没好气地对他说:“他出不出事关你屁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19

  我进入了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我见了歌声,这次听得十分真切,是个女人唱的,我听见她的歌声就有流泪的冲动,从来都没有过的流泪的冲动。我想分辨歌声来自哪一个方向,我想看清歌者的脸,但我看不到,我在黑暗中穿行,那歌声陪伴着我。。。。。。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很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着我,他们怪异地看着我。

  我奇怪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医生们神情肃穆,他们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的问题,好像死人一样沉默。

  这时,我祖母顾玉莲进来了,她看着醒来的我。老泪纵横。第一句话就是:“孩子,你怎么能进那个房间?”我怎么不能进那个房间,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顾玉莲有些可恶,这个老太婆对我掩藏了了多少秘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父母亲已经死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事实,而我都蒙在鼓里,要不是肖爱红告诉我,兴许我还会一直期待父母亲的出现。

  我拔掉了手背上吊瓶的针头,我说我讨厌医院。

  医生按住了我:“你必须接受治疗!”

  我大声说:“我没有病,我为什么要接受你们的治疗。我讨厌医院的药水味。”

  医生说:“你冷静点,你已经昏迷3个小时了,你是轻微脑振荡,需要休息和治疗,否则会有后遗症的。”

  我昏迷了3个小时?

  肖爱红对丁小慧说:“你觉不觉得顾晨光和馄饨店的王胡子长得很像,他们莫非有什么关系?”

  丁小慧笑笑:“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怎么会把他们连系在一起;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肖爱红认真地说:“许多不可能的事情最后都变成了可能,那是恐怖的来源。”

  丁小慧翻着肖爱红刚刚给她的《厄运》,笑了笑,她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肖爱红在构思一部新的恐怖小说,题材来源于顾晨光父母亲的煤气中毒事件。丁小慧对那件事情没有什么印象,但她从小就知道顾晨光的父母亲死了。她父亲丁大伟那时在牡丹街派出所工作,他说起过这个事件,他证实那的确是一次煤气中毒事件,而非谋杀。丁小慧不明白为什么肖爱红会把这个事件看得那么神秘,而认定这里面一定有蹼跷。这也许是作家区别于常人的想像力在作怪吧,肖爱红看着丁小慧,他沉思着。

  顾晨光从二楼窗户上的坠落,这里面有没有玄机?肖爱红对那个终日窗户紧闭的房间本来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的目光只要落在那个窗户上,他脑海里就会出现两具尸体,那两具尸体就在那房间里,尸体具体是什么样的姿式或在哪个位置,他一无所知。

  肖爱红发现顾晨光像王胡子并不是今天的事情,他在十多年前和胡青云结婚后搬到胡青云家的这栋楼里住时,就发现了邻居的孩子顾晨光长得像街对面馄饨店的小老板王胡子。肖爱红对胡青云提起过这件事。但胡青云打断了他的话,胡青云对顾家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要提到顾家的事,胡青云就会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并且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

  顾晨光和王胡子之间如果有关系,那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肖爱红想起他和丁小慧把顾晨光送进医院后,是王胡子四处去寻找顾玉莲老太太,找到她之后把她领到医院来的,王胡子显得焦急,像是比顾玉莲还焦急。

  如果顾晨光和王胡子有关系,那么,顾晨光父母亲的死同样的和王胡子有关系。这个假设如果成立,那么。这次煤气中毒事件并不是所谓的简单的意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20

  我被顾玉莲接回家,是第二天的事情了。这天,天下起了猛雨,我在医院里听着雨声就想,牡丹街又该涨水了,那该死的下水道究竟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果不然,当我和顾玉莲的出租车一进入牡丹街,我就看见到牡丹街上的积水。我觉得汽车象一条船,在被水淹没了的街上迎风破浪。我下了车,顾玉莲打着伞扶着我,我不要她扶,我什么事都没有。

  我没有进入家门,我就听街那边的王胡子大声说:“顾老太太,你孙子没事了吧。”王胡子手里还拿着那把剁骨头的刀。

  顾老太太在雨中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了,谢谢你啦!”

  我讨厌王胡子,他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我从来就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顾玉莲把我接回家中之后。他让我把小腿露出来给她看。她看了看我被狗咬的伤口,伤口有些红肿。她叹了口气,对我说:“你在家里休息,千万别出门,这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我对顾玉莲的话无动于衷,我并不觉得这伤口会有什么危险,我在潜意识中感觉到危险的人竟然是顾玉莲。我怎么会对把我从小抚养大的顾玉莲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也搞不清楚。我怀疑,父母的死和这个老太太有关。

  顾玉莲把几种新鲜的草药放在一起捣烂了,然后放在一个陶钵里。她的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她有些虚脱。她去了一次乡下,从一个药农那里买来了几种鲜草药。就这么跑了一趟,她就觉得自己真正的老了。她一闪念地想起17年前的那个雨季的某一天,她从乡下回城的情景,她一进家门就闻到了浓郁的煤气味和死亡的气息…她觉得心悸。她呼吸出的是腐朽的味道,她自己可以感觉到那种味道。她到卫生间,刷了刷牙,刷完牙,她把一口气呼到手掌上,然后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刷牙无疑使那腐朽的味道减弱了许多。

  顾玉莲进了厨房,她把药罐找出来,这个药罐好像很久很久没用了,上面有斑斑的霉点。顾玉莲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那药罐洗干净。她把一包药放进了药罐,这是她自己配的中药。她往药罐里放上了两碗水,把煤气灶的火点燃了。把药罐放在了灶上。做完这些,她才端着盛有捣烂的新鲜中草药的陶钵往楼上走去。上楼时,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十分沉重,灌了铅一般,所以,她上楼梯走得缓慢,她的心跳却很快。她进入顾晨光的房间,听到了顾晨光酣睡的呼噜声。

  她把陶钵放在了櫈子上,把睡着的顾晨光受伤的小腿翻过来。她的动作轻微,她不想吵醒酣睡的顾晨光。她把捣烂的中草药敷在了顾晨光小腿的伤处。草药绿色的汁液顺着顾晨光的小腿流了下来,淌在了床单上,她用一块布包在了顾晨光敷药后的伤口。

  给顾晨光包扎完,顾玉莲憔悴不堪地坐在了床前。她轻声叹了口气,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白发。她注视着床上酣睡的人,目光有些凌乱。她没能从这个人身上看到儿子的影子。她把这个人从小抚养大,目的是什么?她有些迷惘。他也许就是她前世的仇人,今生来向她讨债的。

  顾玉莲坐了一会,就下楼去了,厨房里还熬着药呢。她要看着那炉子,她不想让17年前的那事件重新上演,那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那同样也是个雨季,她记得那是农历五月十二日。她要带孙子顾晨光去乡下走亲戚,乡下的一个表亲的儿子结婚,发了请柬来,她想想就去了。她是吃完午饭后出发的,乡下亲威的婚宴是在晚上,她决定在亲戚家住一个晚上后回来。临走时,儿媳宋汀兰已经上楼午休了,儿子还在学校没有回来。她看天很黑,要下暴雨的样子,就把所有的门窗都关紧了,她还在儿媳的房间的外吩咐儿媳关好窗户门,儿媳答应了她。她没想到自己在第二天上午带着3岁的顾晨光一回家,就发现了意外,儿子和儿媳都在睡梦中死去。那顿午饭是她做的,她记得是关上了煤气的。事情的发生让她陷入到难于自拔的困境,她没有想要杀死儿子。当她看到儿子和儿媳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床上时,她的泪水都流不出来了。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让她猝不及防。她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顾晨光,因为她内心还藏着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她永远无法说出口。

  她要是说出口了,也许顾晨光会杀了她。但她已经知道顾晨光得知了顾帆远和宋汀兰的死讯,她心中的那个秘密,他会不会知道?顾玉莲心里说,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21

  顾玉莲的客厅里挂着一幅照片,肖爱红记得那幅照片,他和丁小慧讲过那幅照片,丁小慧说她没注意那是一幅怎么样的照片,虽说她进过顾玉莲的家几次。那是顾玉莲和她儿子顾帆远的合影,顾玉莲围着一条白色或者红色的丝巾,那是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顾玉莲还年轻,顾帆远也是一个少年的模样。肖爱红从照片上穿着旗袍的顾玉莲的脸上找不出皱纹及老皮,年轻时的顾玉莲的脸是一轮满月,清洁而美丽,而且有一种高傲的气质。这样一位美丽的老中医的独生女继承了父业。据说,很久以前,顾玉莲家在赤板市有一家很大的中药店,她父亲死后,顾玉莲就成了那家中药店的女老板,这个女老板好像一直没有嫁人,顾帆远是她的私生子,肖爱红想,顾玉莲不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注意力还是落在了馄饨店老板王胡子的身上。肖爱红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王胡子三个字。然后,在他的名字后面打了许多问号。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这样一个情节:那年的6月21日,也就是农历的五月十二日深夜。下着暴雨。这场暴雨一直从午夜下到凌晨三点。暴雨的午夜,牡丹街上空无一人。每家每户的门扉和窗门都紧闭着,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许许多多人都在沉睡。没有睡着的人也在听着雨声,根本就听不见其它什么声音,比如呼救声什么的。就在这场风雨之夜,一个黑影从街的那边闪过来,他翻进了顾玉莲家门口的小院子。他从墙上跳下去时,碰翻了一盆花草。他来到了顾玉莲家的门前,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顾玉莲家的房门,进了厨房,把煤气打开了。干完这事,他出了门,又把顾玉莲家的房门锁上。他翻出了院墙,消失在暴风雨中,暴风雨把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

  如果是这样,那王胡子为什么要杀顾帆远夫妻俩呢?

  我闻到了浓烈的草药味。

  我怵然惊醒,我直楞楞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苍白的顾玉莲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站在床边。我闻到草药的气味,内心像有一种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但我不能确切地想到什么,反正那东西和草药的气味有关系。

  顾玉莲轻声说:“孩子,喝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喝。”

  顾玉莲的声音像是哀求:“孩子,喝了它吧,喝完了你就没事了。”

  我楞楞地看着顾玉莲,顾玉莲今天不敢和我对现,她的眼神有些慌乱。

  我对顾玉莲说:“先放着吧,我一会再喝。奶奶,我还想再睡一会。”

  顾玉莲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现在就喝,喝完了再睡,好么?”

  我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我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后,我就觉得内心总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我的脑海里有许多东西在跳跃着,因为东西太多,太杂,我不能注意到某种确切的东西。顾玉莲端着汤药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接过了汤药,我突然把它一口喝光了,好苦哇!我的脸一定扭曲成一个老黄瓜。

  顾玉莲却笑了,那个苍白的脸用一种诡异的弧度笑起来。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我发誓喝完这碗汤药之后,我再也不喝中草药了。顾玉莲拿着空碗走了。走时,她带上了我的房门。

  我突然记起了那张血钞票,我把手伸进了裤兜,我什么也没有摸到。难道在我昏迷的时候或者在我沉睡的时候,顾玉莲翻过我的裤兜?是她取走了我的血钞票?

  我觉得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我想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21

  我在这个傍晚走出了家门。我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样。我出门的时候顾玉莲正在厨房里做饭,她显然没有看到我出门,如果她看到我出门,也许她会阻止我。

  我走出门,就看到了那张血钞票。

  它不是不见了的吗?

  怎么又出现了?

  我十分吃惊,血钞票在我离我不远处的空气中飘动着。街上人来人往,谁也没有发现那张飘动的血钞票?是的,谁也没有发现,如果人们发现了他们一定会和我一样吃惊的,他们对那张血钞票一点感觉也没有。血钞票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也许就是血钞票把我吸引出来的。我朝血钞票跟了过去。

  血钞票没有停止下来。

  我无法靠近它,它一直在飘着。

  我就这样傻傻地跟着血钞票走,路人奇怪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血钞票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但是我不会放弃它的,我跟着它,我希望把它重新握在我的手心,不再让它离开我了。

  血钞票把我引导出了牡丹街,我跟着它来到了15路公共汽车的停靠站。

  刚好这个时候来了一辆公共汽车,公共汽车挺了下来,下来了几个人,那张血钞票飘进了公共汽车。我也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公共汽车。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就我一个人上了公共汽车,而且公共汽车上没有几个人,车上显得空空荡荡的,这可是下班的高峰期呀。

  我上了公共汽车,车门就怪叫了一声关上了,好象是有一个人被夹伤了发出的怪叫声,可车门口根本就没有人。

  公共汽车上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外有4个男人,3个女人,他们的脸色都十分的苍白,好象都得了贫血症。他们木然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司机在开着车,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不知道他的脸是不是也贫血一样的苍白。

  售票员的脸和那几个男人女人一样,也是脸色苍白,她一声不吭,显得没有生气,她好象没有看到我,她也没有让我买票。有公共汽车从我们的这辆公共汽车边超过,那些公共汽车上的人都挤的满满的,传来吵杂的声音,只有我们的这辆公共汽车是寂静的。

  我看了看售票员,我像伸出手去摸摸她苍白的脸,但是我没有伸出手,我要在车上寻找那张血钞票。

  我旁若无人地开始在公共汽车上寻找那张血钞票。

  我从车头挨个座位挨个座位地寻找那张血钞票。

  我一直找到最后面的一个座位,我没有发现血钞票的影子。

  我分明看到血钞票飘上车了的,它怎么就神秘的失踪了呢?

  我来到那几个人的面前,挨个挨个地问他们:“你看到一张钞票了吗?上面染着血的一百块钱的钞票?”

  他们都木然地看着我,好象根本就没有听到我的说话声。

  这些人都怎么啦?

  他们都像僵尸一样的坐着。

  我突然觉得身体冷了起来。

  好象有冷风从四面八方朝我吹过来。

  我呆了一会就全身,发抖起来。我突然想:是不是车上的人都冰冻了?如果我在车上继续呆下去,我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脸色苍白,了无生气?那司机怎么没有被冰冻?

  我没有再往下想了。车一靠站停了下来,我就不想再找什么血钞票了,我逃也似地下了车。

  车门关上了,我没有看到有人上这辆车,尽管很多人在等着车。

  车又开动了,我身上的寒气消失了。

  我站在那里,我看着那辆公共汽车开动了。

  我突然看到一张女人的脸贴在公共汽车后面的车窗玻璃上,那是一张女人的脸,但是十分的模糊,我看不清楚那张脸具体的样子。

  车开不出一百米,那公共汽车突然就冒起了浓烟,起了大火。那是一刹那间的事情。我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那次被烧毁了,没有一个人跑出来,他们怎么也打不开车门。

  我不知道我以后还敢不敢坐公共汽车。

  难道是血钞票作的祟?

  那模糊的女人的脸又是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22

  那张血钞票的确不见了,我怎么也没有找到。回到家里,我翻江倒海地把喝下去的汤药全吐了出来,顾玉莲在卫生间的外面看着我吐,她脸色苍白,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她有点不正常。

  她是不是想知道我昏迷的那三个小时我干了些什么?


  当时我是进入了一片黑暗,黑暗压迫得我的心脏似乎要停止跳动。在黑暗中,我听见了歌声。这次听得十分真切,是个女人唱的歌。那歌声凄凉极了,我听到她的歌声就有流泪的冲动,从来都没有过的流泪的冲动。我想分辨歌声来自哪一个方向,我想看清歌者的脸,但我看不见。我在黑暗中穿行,那歌声引导着我。我穿过了一个黑洞,我突然看到了一团桔红色的光芒,桔红色的光芒把我过渡到了一片白光之中。我进入了那片白光。这个环境我很熟悉,这不就是我父母亲的房间么,我惊讶地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弹钢琴,一个女人站在钢琴旁边唱歌,男人的脸有些瘦削,但十分英俊;女人的脸是一朵桃花,透出春天的气息。我看到这幅画一样的情景,我大叫了一声:“爸爸,妈妈--”他们怎么听不到我的声音,他们也看不到我,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我伸出手去触碰他们。但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我触摸到的是空气,我楞楞地站在那里听他们弹琴歌唱,他们显得和蔼而幸福。是的,我看到了那扇窗,窗帘是拉开的,窗玻璃上没有那张血钞票,而是一张脸,模糊的女人的脸。这张贴在玻璃上的女人的脸是谁,我分辨不清…

  我好不容易呕吐完了,我涮了涮口,走出了卫生间。

  顾玉莲无奈地对我说:“白搭了那些药。唉,你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一喝中药就全吐掉了。我以为你长大了会好些的。没想到还是这样。”

  我突然盯住了顾玉莲的眼睛。

  她眼睛中还有一点尚未熄灭的火。我不知这点火苗会在什么时候熄灭。如果它熄灭了,顾玉莲的眼睛会呈现出什么颜色。

  顾玉莲伸出干枯的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她说:“孩子,你怎么啦?”她的手冰凉。

  我说:“奶奶,你告诉我,我父亲是不是坐在钢琴旁弹钢琴,我母亲是不是在唱歌?你告诉我,她唱的是什么歌?他们是不是死了?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不是很恩爱,很幸福?”

  顾玉莲的手颤抖着,嘴居也颤抖着,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要倒下的样子。我扶住了她,把她扶到沙发上。她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点不忍心。我的话却还在折磨着她:“奶奶,你可以不说。我知道。我爸爸妈妈早就死了。根本就不可能回来了。”我说完,就上楼去了。

  不一会,我就听到楼下的客厅里传来了老妪顾玉莲凄凉的哭声。

  我第一次听到顾玉莲的哭声。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顾玉莲和我一样,是不会哭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22

  你如果站在阴暗的角落,一直观察王胡子的一举一动,并没有什么反常。他每天早上一大早就出了门,骑着三轮车到菜场去购物。他喜欢在他常光顾的那个肉铺边上和卖肉的精瘦汉子讨价还价。他每天都要买许多肉和骨头,他买完东西回到馄饨店,范梅妹已经把店门打开了,她烧好了大锅的水,等待王胡子把骨头拿回来剁碎后放进去熬汤。

  王胡子剁骨头的声音很响。他要把骨头里面的骨髓剁出来,那样熬出来的汤才浓才有滋有味。王胡子剁骨头的时候,嘴巴上叼着一根烟。他的眼瞪得很圆,神情专注,好像怕他剁的骨头会不翼而飞。王胡子剁完骨头,把骨头放进锅里之后,就要去楼上睡一会觉。这是他多年形成的习惯,睡个把小时才下来。那时顾客就开始上门了。他一天也就闲不下来了。一直到晚上11点左右才打烊,范梅妹对他这个习惯十分厌恶。她会对着上楼去睡觉的王胡子低声嘟囔道:“又去挺尸了,晚上不老实,老折腾。一到早上就犯困。”

  肖爱红对王胡子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从丁小慧的父亲丁大伟的口中得到的一些有关王胡子的信息让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什么。

  肖爱红和丁大伟的关系不错。肖爱红虽说在牡丹街人缘好但真正可以和他称为朋友的也就是丁大伟父女了。

  他经常会和丁大伟找个小酒馆喝上几杯。丁大伟给他提供了许多素材。丁大伟和女儿丁小慧一样,在闲时喜欢读肖爱红的恐怖小说,他经常读到紧张时,会拍一下桌子:“这肖爱红真他妈的绝了!”每次肖爱红的新书出来,都是丁小慧先看后,然后才给丁大伟看的。丁大伟看书的速度神速,厚厚的一本书,一个晚上就看完了。看完了,觉得还没过瘾。每看完肖爱红的一本书。他都要打电话给肖爱红,约他出去喝酒。这不,丁大伟看完了《厄运》,就起了和肖爱红喝酒的念头。他约好了肖爱红,在天黑之前出了门。他出门时,丁小慧笑着对他说:“爸,你少喝点酒,你的心脏不太好,“丁大伟说:”瞎说,我的心脏怎么不好?”

  丁小慧怪怪地看着他走出家门。

  在一家小酒馆里,警察丁大伟和作家肖爱红在喝着酒。他们天南地北海聊了一会,话题就转到了王胡子身上。自然,是肖爱红把话题引到王胡子身上的。

  “王胡子,他是什么东西。”丁大伟呷了一口酒说。

  肖爱红问丁大伟:“怎么,王胡子他?”

  “别提他了,这人好色,牡丹街是出了名的。你看,平时,只要一看到女人,眼睛就直了。你在牡丹街住的时间也不短了,难道你不了解他?”

  “老丁,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多事的人,除了写作,我对牡丹街的事情知之甚少。”

  “亏你还是一作家,连周围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你那些小说都是虚构的吧!不过,你这人的脑袋瓜是和别人不一样。凭空想像出来的东西楞是和真的一样。看不出什么破绽来。肖作家,我得提醒提醒你,你可别写得走火入魔了。”

  “老丁,别把话叉开。说说王胡子这个人吧。”

  “好咧。不过有一点。我说了,你今天要付酒钱!”

  “没问题,你就说吧。”

  “王胡子这人我是一直看在眼里的,你说这人没什么本事嘛馄饨的确做得地道,还把一个儿子供上了大学,但这人有一点不好,就是好色。他年轻时就出过一个事。把一个姑娘肚子搞大了后就甩了人家,害得那个姑娘投河自尽了。他因此落下了一个不好的名声。没有好姑娘敢嫁给他,他就娶了范梅妹,范梅妹是个乡下姑娘。跟着他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这个王胡子并没有因为娶了老婆安稳过日子,还是勾三搭四的,和一些不伦不类的女人乱搞男女关系。”

  “原来这样。”

  “这家伙搞个破鞋什么的也就算了,他妈的还学会了嫖娼。他赚那几个钱起早贪黑也不容易,可大部份被他拿去塞女人的洞了。他老婆范梅妹对他的意见可大了,经常在深夜里和他打闹,这家伙狠哪,经常把范梅妹往死里打,打得她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我在牡丹街派出所当所长时,范梅妹就来投诉过,夫妻之间,我们也没办法多管,只好教育教育他算了。范梅妹忍辱负重,就是王胡子虐待她,她也认了,这些年没有见她闹腾,估计王胡子还是没少打她。”

  “这王胡子也太不像话了,打老婆算个男人么!”

  “嘿嘿,他这家伙还有更不像话的呢。”

  “说说看,说说看。”

  “别急,容我喝一口酒再慢慢说给你听。”

  “好吧,来,干一杯。”

  “干!”

  “这酒不错。“

  “不错。和你肖作家喝酒过瘾,就像看你的小说一样过瘾。”

  “ 过奖,过奖。”

  “你说,王胡子坏就坏在那一根鸡巴上。你说女的脱光了衣服还不都一个样。他家里放着老婆不用,却要花钱去嫖娼。这年头暗娼也多,他有钱找女人也容易。你说他王胡子找娼妓就找呗,还把我也拉扯上了。”

  “怎么?他嫖妓把你也拉扯上了?”

  “唉,别提了。他去一个洗发屋里和洗头女乱搞。凌晨3点多了,被查夜的巡警给逮了个正着,抓住他时,他和那女的还赤身裸体地滚在床上呢。还被拍了照,你说抓住了,也就认了吧,要关要罚就认了呗。没想到,抓到派出所后,他把我给抬出来了。他说我是他的好友。那派出所的同志和我熟。他们平常到机关里也和我有交往,我也经常下去,派出所的同志一听是我的朋友,将信将疑,就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了,看在街坊邻居的面子上,我只好连夜去了那个派出所,把他领回来,当然,罚款我没让派出所免,否则,他就鸡毛飞上了天。我警告他,以后再这样冒充我的朋友时,就轻饶不了他!他把我丁大伟的名声都搞坏了。这家伙狗改不了吃屎,现在也还经常去干都见不得人的事。我看他非死在他那根鸡巴上。”

  “这人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

  “来,喝酒。”

  “喝酒!”

  肖爱红想起了顾帆远漂亮的妻子宋汀兰,王胡子会不会因为她而制造了那次煤气中毒事件呢?他不是要翻那个17年前的案子,那个事件早已在丁大伟的手中盖棺定论了。他是在为自己的下一部恐怖小说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故事的入口。丁大伟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此时,丁大伟的心思在酒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16:23

  顾玉莲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她觉得自己老得像一根行将腐朽的枯木。她确实可以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腐朽气味和死亡气息。她对顾晨光理藏了17年的秘密被顾晨光无情地揭穿后,她觉得自己离死亡真的不远了。她知道这件事随着顾晨光的长大迟早都要被揭穿,她一次一次地想告诉顾晨光。但她一直开不了口。她心中隐藏着一个比死亡本身还要可怕的秘密。她害怕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这个秘密折磨着,摧残着,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在顾晨光揭穿那件事之后,她想一古脑地把心中的秘密对顾晨光说出来,但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只好哭泣。她已经17年没有哭过了,她记得自己17年前的最后一次痛哭是在儿子顾帆远火化的那个晚上,她那时怀里搂着3岁的顾晨光,她的泪水流在顾晨光的身上。

  我觉得我和顾玉莲之间有了裂缝。我们的沟通变得困难。

  她的哭并不能打动我,而是增加了我的不安,要不是在白天,我会大声尖叫的。

  我走出了门,顾玉莲没有制止我,她什么也没说。


  天上飘着细雨。积水的街道像一条小河。

  我又来到了那个下水道盖子的地方,我蹲了下来,在下水道盖子旁边一动不动。我突然产生了一个罪恶的念头:顾玉莲死后我要把她埋在下水道里,就从这个下水道的口子里塞下去。这念头一闪而过,好像不是我的想法。可我确实这样想了。我的手颤抖起来,仿佛这手已经杀了人。

  王胡子在不远处的馄饨店里看着我。他边看着我边剁着骨头,很用力地剁着骨头。

  我讨厌这个人,他明明瞧不起我,却在某些时候显得那么热心,这种人让我厌恶。我朝馄饨店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王胡子把脸转到了一边。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转过脸。我在下水道盖子边上呆了一会之后,就朝风铃街走去。我不知道那个瞎子是否还在街道旁边听来往的人声和车辆的声音,他的眼睛看不见一切,他活在声音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22:01

  我没有看见瞎子。

  我在瞎子的楼下站着,有点失落。那个被瘌痢头扔屎在头上的瘦高个女人穿着雨衣骑单车过来。她把单车停好后看了看我。我赶紧转过了脸,她来到了我面前,她问我:“你是谁?”我说:“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觉得自己有些唐突,连忙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她进了那栋楼里。我知道,她就住在瞎子的楼下,也就是最下面的一层楼里。

  没见到瞎子,我有些失落。

  我在细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走了一段路。我感觉到有人在身后跟踪我,我猛一回头,没有我认识的人,来来往往全是陌生的面孔,在阴雨天里,他们的脸色都十分的灰暗。

  我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看到前面有一对男女搂在一起走着,他们共撑着一把伞。他们很亲热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场景:房间里,一个英俊的男子在弹着钢琴,一个如花的女子在唱着歌…那才叫恩爱,心灵相通的恩爱。我恩爱的父母亲怎么会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在隐隐约约中,我觉得我将会在一种状态中揭开父母亲死亡的真实原因。

  是有人在跟踪我。

  一点没错,我发现了跟踪我的人。我使了个小诡计就捉住了他。我遛进一条无人的小巷躲了起来,我躲在一个门洞里,我可以看清小巷的一切,小巷里要是有人,他是不易发觉我的。果然,那人也跟进了小巷,他在小巷里左顾右盼地寻找着我。

  我像见了鬼一样全身冰凉起来。

  也许事实上我是见到了鬼。我分不清这世上的人和鬼。人和鬼在很多时候是没有界限的。我的眼睛努力地睁大着,我相信我没有看错,那个跟踪我的人就是死在列车事故中的瘌痢头。

  他朝我藏身的地方走来时,我的尿很急。

  他为什么死了还要来找我?

  我实在憋不住了,我要再不跑,那泡急尿就会尿在裤裆里了。

  我疯狂地冲出门洞,朝小巷的另一个出口狂奔而去。我相信瘌痢头追不上我,他活着的时候追不上我,死了就更追不上我了。我在这个时候只有往家里狂奔,尽管顾玉莲也让我怀疑,但她毕竟对我而言是安全的,比死去而又回来的瘌痢头要安全得多。

  我回到家里,顾玉莲呆呆地看着气喘兮兮的我,她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啦?”

  她伸出手要摸我的脸,我拨开了她干枯的手,大声说:“别碰我。“顾玉莲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哀绵,她说:“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告诉你真相,是为了你好。”

  我急匆匆地上了楼,顾玉莲说的全是鬼话,她从小教育我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可她却欺骗了我17年,某种意义上。她也像别人一样把我当成了傻瓜。

  我上了楼,我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就紧紧地关上了门。

  瘌痢头此刻在哪里。

  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我实在不明白在这个雨季会发生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等待着我的将会是什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5 22:02

  王胡子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杀人恶魔?肖爱红的脑海里回旋着这个设想。肖爱红在深夜,面对着斯蒂芬。金的巨幅照片沉思,斯蒂芬金是他的偶像,他不止一次在接受媒体来访时这样说过:“我要做中国的斯蒂芬.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异常的坚定。他的左手抚摸着右手。抚摸是轻微的,潜意识的。他像是进入了某种状态。

  你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到王胡子邪恶的目光。

  他在馄饨店打烊之后就脱下了那身白色的工作服。他洗了澡,在镜子前刮干净了自己的胡子,他咧了咧嘴巴,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然后得意地笑了。他穿上一套黑色的衣服。来到了卧房里范梅妹因为一天的劳累已经沉睡了。他看了看睡姿难看的老婆,说了声什么。然后出了门,昏暗的街灯下。王胡子显得阴沉。他蛰伏在在这阴暗的角落,等待女人的出现… 肖爱红笑了笑。

  他的双手停止了抚摸,他点燃了一根烟。

  这一夜十分寂静,尽管窗外飘着细雨。他想出门去,看看门外是否有人。但他没有出去,这深夜里,似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说不定,王胡子手中提着他剁骨头的那把刀。躲在他家门口的阴暗角落里,等待他出去呢。以前,他和妻子胡青云从王记馄饨店手挽着手走过时,他曾发现过王胡子的目光十分怪异,现在想起来,那目光里饱含着嫉妒和邪恶,因为胡青云是个美人。当时,肖爱红没有想那么多。

  王胡子一定用那样的目光审视过顾帆远和宋汀兰夫妇。

  肖爱红有些激动。

  他的双眼燃烧着两团火。

  他在激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顾玉莲家二楼顾帆远那个房间里的窗户上,顾晨光像那天白天一样从窗户上跌落,犹如一只受伤的大鸟。

  我不会看错,但是在那空荡荡的小巷里看到了跟踪我的瘌痢头,这个死而复生的孩子是不是一个幽魂,我睡不着觉,这个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我老是觉得尿急,我一次一次地下楼,到卫生间去撒尿。顾玉莲睡了么!她的房的关着,我搞不清楚她是否在黑夜里睁着眼睛。

  我实在不想下楼了,我强迫我自己睡去。

  是的。我又听到了那飘渺的歌声。出现这种声音时老鼠四处逃窜的尖叫声不会出现。那歌声引导我又一次进入了我父母亲的房间,我准确地找到了灯的开关。我打开了灯,房间里的白光十分炫目。那块白布还是盖着钢琴,我想掀开它。可是那块白布似乎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我无法拉开那块白布。我听到歌声似乎从窗外传来,我拉开了窗帘。那张血钞票,那张血钞票又一次地出现在窗玻璃上,在这个雨夜安静地贴在窗玻璃上。我可以听到那张血钞票的呼吸声,是那种血液的流动声,那种声音似乎在召唤着我。我想逃走,逃离那张血钞票。可是我的身体不听从我的命令,我看着自己打开了窗,爬了出去。当我的手抓到了那张紧贴在窗玻璃上的血钞票时,我好象听见那张血钞票发出一种叹息的声音,钞票是干的,在雨夜中居然是干的。我回到了房间,关上了窗.就在这时,我发现手中的血钞票不见了。我觉得一股风吹来,我像中了迷香一样倒在了地上,我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无形的手推落到一个深渊,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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