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4

起来时,天边云海臃肿高耸,然后一道金光割破云层洒向大地。光束所到之处,黑暗溃不成军。大家坐在山边静静地欣赏着,光明的前进与黑暗的消退。这一进一退间,大地恢复盎然生机。看来路,通天寨、蟠龙寨一山接着一山,看去路,莽莽森林无边无际。
  
  欣赏完日出,大家满怀激动紧张的心情正式出发。黑虎在前面跑来跑去,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着大家,似乎在责怪为什么走得这么慢?经过祭坛时,大家齐齐行注目礼,不过都没有再进去的打算。下山的路没有想像中好走,有好几次差点滑到山下去了。
  
  下到半山就是森林,长着密密麻麻的千年老树,遮住天空与去路。不时可看到猴子挂在树杆上荡来荡去,瞪大黑豆般的眼睛看着一行八人。野猪闻到猎狗的气息,笃笃地跑远。鬼师告诉大家,其实森林里的动物不仅没有想像中的可怕,而且很害怕人类的,就连凶恶出名的熊也轻易不会主动撩人,除非饿极。对它们来说,人类也是可怕的“动物”。
  
  大家边走边用手杖敲打着路边的草与灌木,这一招叫“打草惊蛇”。现在是晚春,气温适宜,蛇活动频繁。果然,沿途见到不少蛇在草丛里滑动,有许多身上的花纹十分鲜艳。虽然大家做足万全准备,可是看到这些长长滑滑的带着鳞片的动物,还是心生厌恶。
  
  鬼师却动作熟练,一棒敲打着蛇的七寸,蛇蜷成一团,他就捡来做成午餐鲜蛇羹。许莉莉与方离本来不打算吃的,但这些天全在山区行走,鲜少油腥,嘴里也馋得不行,喝了一口汤,顿时就放弃内心的厌恶,美滋滋地吃起滑腻的蛇肉。
  
  森林里的路并不难走,只是荆棘交接,所以大家行走并不快。大部分路段树木遮天,偶而会有阳光穿透树叶缝隙洒下点点光斑。走着走着,树木渐渐少了,眼前豁然开朗,阳光照着前方起伏的草甸,似绿锦般明艳灿烂。
  
  鬼师停下脚步说:“到了。”
  听到王东的转述,大家全愣了,哪里有席青松所说的白骨累累的白骨沟?举目四望,惟有绿色的草甸绵延不绝,再远又是看不到太阳的茂密黑森林。
  “哪里是白骨沟?”方离惊愕地问。
  
  鬼师用手指着前面的草甸,大家好奇地走过去,没走多远,就发现草甸中间凹进去一大块,因为草甸有个天然弧度,所以从远处看,会以为草甸是连绵的,其实中间断裂约三米多。大家站在沟边,小心翼翼地往下看,沟很深,里面堆着很多石砾和白骨。有不少野猪的獠牙,直直地朝上,如果有动物不小心掉进去,也许会被戳个正着。沟壑横切面口小腹大,所以一旦掉进去,就休想再爬出来。
  
  “那是什么?叉叉叉?”许莉莉伸手指着对面沟壁上一个图案“╳╳╳”,这个图案是由兽类的长骨拼接而成的,好像是后天嵌进沟壁里,凿砌得非常整齐。
  “我看是死死死的意思吧。”王东飞快地接话,他的话引起了方离、卢明杰、梁平的微笑。他一看三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大为窘迫,说:“我胡猜的,梁教授,这三个叉叉有什么意思吗?”
  
  梁平清清嗓子说:“你说的也不是全错,这个图案也有这层意思。这个X符号,被称为世界第一字……”
  这个“X”符号最初是在西亚的哈拉夫遗址中发现的,哈拉夫遗址距今大约有6000到7000年。这个符号镌刻在一陶塑女神像的肩部。考古学家们认为这个 “X”符号标志着女神的宗教身份,就像现在的佛教以“佛■”字为标志一样。这个X符号不但具备了比较复杂的语言含义,而且具备了书写功能,可以算得上是文字了,便被西方宣称是“世界第一字”。
  
  当时中国考古学对五千年以前的新古器时代的研究还是一片空白,所以这个世界第一字的桂冠就归于西亚。直到二十世纪末期,中国在距今8500年前的彭头山稻作文化遗址上挖掘出的穿孔石棒也楔刻着这个X符号,而这个石棒正好也是女巫佩戴的,与西亚 X符号的文化内涵相同,因此中国民俗学家们都认为世界第一字应该源于中国。
  
  至于这个X符,毫无疑问它是个巫术符号。其次考虑到人类最早的文化是巫文化,所以专家们认为X符号有可能就是最早的“巫”字。到现在还有些地方或是民族的傩坛巫师在使用。
  
  随后中国考古队在7400年前的古黔中高庙文化、松溪口文化、汤家岗文化,元前6900年以后的江浙河姆渡、良渚、崧泽、山东大汶口、龙山等文化,以及 3000年前左右的甲骨文中,毫无例外地发现这种X形符号。在甲骨文中,凡是画X形符号的,若不是带假面的神人神兽,就是法力无边的神器、神物。在出土文物当中发现,这种X形符号只用于少数的高级陶器上,并不是任何陶器都可以乱用的,也说明了X形符号的神圣程度。
  
  梁平说起这个X符号不免啰嗦,是因为到现在世界第一字的殊荣还归西亚的苏美尔人,作为民俗学家,他一直耿耿于怀。“至于XXX符号,最早出现在七千多年前的长沙大塘文化的陶器上画的一幅《农耕祭祀图》,那时候是稻作文化时期,农耕的重要性无与伦比,而农耕祭祀也自然无比重要。所以专家们认为XXX符号的意思是神圣之至。”
  
  卢明杰与方离早在上课时就听过,其他人却是第一次听说,听得十分入神,再看面前沟壁上的“╳╳╳”,忽然生出一种敬畏之心。许莉莉心中一动,说:“那这里的意思岂不是这白骨沟内是神圣之地?”
  梁平点点头说:“没错,是神圣的地方,至少在曼西族人心目里。”所谓神圣的地方通常也都是外人不可以入内的地方,听到这句话,再回想席青松老人的一番话,大家心中都有所触动,一时间沉默无语。阳光隐没于云层后面,风倏忽变大,沟壑对面的草甸被风吹出层层暗浪,像一条条灰色的大蛇游动着。远处的原始森林黯淡成黑黢黢的背景,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4

方离瞧大家情绪抑郁,说:“这是好事不是吗?说明我们找对了地方。”她的话令大家心中又是一动,微妙如阳光穿透过云翳,胸中顿时雪亮一片,没错,准备大半年步行七八天,不就是来寻找古老的曼西族迁居地的吗?这个“╳╳╳”不正说明大家找对地方了吗?想及这点,各人心里终于泛起一点模糊的喜悦。
  一旁的鬼师看着大家神色忽晴忽阴,心里想,这群城里的读书人就是痴,一个沟壑也可看上半天,并且喜怒上脸。看太阳已偏西,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对王东说:“王主任,我们得先扎营。”
  王东拍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将鬼师的意思说明。经他提醒,大家顿时发现太阳下坠的速度很快,刚才还似绿锦般灿烂的草甸,已蒙上一层浅灰色。于是,大家不再逗留,跟着鬼师退回到刚才的树林里。因为跃过白骨沟的原始森林,野兽要比这边多上几倍,再说天色也不早了。
  大家放下背囊,和鬼师一起搭建临时的遮棚。就是在二根相邻大树之间搭一个横杆,然后在横杆上斜搭若干后杆到地面,上面像铺瓦般地铺上树枝,两侧也用树枝堵上。虽然遮棚极为简陋,但聊胜于无。没费多久就成功地搭起两个遮棚,大家将帐篷扎在遮棚下面。然后鬼师砍下附近的荆棘将它们堆在遮棚附近,避免晚上野兽无意中闯入。
  大家安置得差不多时,太阳已在山峰后面。山区的黑暗就像是一个黑布忽然由头顶罩下来,不过大家都已经渐渐习惯,升起篝火,开始埋灶做饭。
  等饭熟这段时间,鬼师说起白骨沟的历史。这条沟以前原本是溪涧,头端是个深潭,由悬崖上方的瀑布冲刷而成,溪涧的尾部冲到悬崖边形成一道瀑布。因为溪涧很长蜿蜒而行像条大蟒蛇,故有个动听的名字叫卧龙溪。当时猎人们还在上面搭过一座浮桥。大约是二十五年前,上游的水不知道何故改道了,溪涧也就变成沟壑,并且里面堆满白骨,白骨沟之名由此而来。
  其实以前猎人们也很少越过白骨沟进入无人的原始森林里,因为里面险象环生,不比外面的森林。也有少数艺高胆大的猎人偶而会进去转转,但自从白骨沟出现后,进去的猎人必定是有去无回,有时候尸首就被扔在白骨沟里,大家都说是山神发怒,就再也不敢越过白骨沟。从此,白骨沟也就恶名在外。
  
  吃饭的时候,月亮升起来,临近草甸的树林里树木长得比较疏落,惨白的月光从缝隙里飘落,恰似一层浅烟浮在半空。鬼师吃过饭后,习惯地点燃烟杆,喷出的烟圈往上飘,融入月色之中。树林里远处不时传来兽类的嚎叫声,嗷嗷的熊叫、悠长的狼嚎,都唬得大家一阵心惊肉颤。只有鬼师纹丝不动,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圈一个接着一个。大家看到他如此笃定,心里就会稍微安定些,又觉得他跟森林是融为一体的,就像那山那树那动物,天生就属于森林。而考察团这帮人对森林来说,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商量了一下守夜的次序,然后决定早点睡觉。明天要进入原始森林的无人区,有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动物,有沼泽有瘴气,没有路没有太阳,非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走路不可。
  鬼师抱着猎枪吸着烟杆在外面守着火堆,他要守完上半夜,下半夜则由考察团五名男士每人轮守一个小时。
  森林的夜晚不适宜睡觉,刚一恍惚,一声长长的狼嚎声响彻天地,回声叠叠,惊得树叶都簌簌作响。更不用说人,那一阵心悸汗出,要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刚心定气闲,又是一阵嗷嗷熊叫,如此三两次,睡意都被吓没了。方离与许莉莉把脑袋埋进睡袋里,说起悄悄话。
  “那个X符号,松朗村师公的乩文上也有。”
  方离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说:“他是巫师,用这个符号不奇怪,其实有些地方的巫师还会用的,只是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个X符号究竟有什么含义。”顿了顿,她又问:“那个师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上次在无日谷,梁平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松朗村师公说过的话,并没有详细地讲述见面的情况,她心里一直存着好奇。
  许莉莉将当时发生的事情详细地描述一下,包括那条黑鳞大蛇,包括师公一眨不眨盯着前方的眼晴里泛着蛇眼的光泽。方离听完,甚是惊异,说:“听起来这个师公还挺像个异人,可惜那张乩文你们弄丢了,否则倒可以研究一下写着什么。”
  许莉莉犹豫一会儿,说出心里一直狐疑的事情:“我觉得乩文是梁教授有意扔掉的。”
  方离愣了愣,说:“为什么?”对于研究民俗文化的人来说,这张乩文相当于一件宝器,没理由梁平会扔掉。
  “不知道,反正当时看他很吃惊,然后风一吹,他手里乩文就飞出去了。”当时晃眼间,许莉莉似乎看到梁平有意地松开手指。
  方离以前是梁平的学生,知道他的性情,对于有研究价值的民俗类东西十分爱惜,他家里就收藏着不少乩文。如果许莉莉说的属实,除非这张乩文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梁平想扔掉。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方离的大脑,她脱口而出:“我明白了,那个乩文可能是诅咒……”她意识到失言,但已经没有办法收回来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4

诅咒?”胆小的许莉莉果然反应很大,从睡袋里钻出来看着方离。被她圆圆的亮晶晶的双眼盯住,方离心里十分后悔,心想自己的话又要给许莉莉脆弱的神经添一根稻草。“我只是猜测的,因为有些地方有个风俗,如果你接到诅咒扔掉,就表明你不接受,那诅咒就不会起效。”
  许莉莉挺稀罕地说:“还有这种说法?”
  “对啦,别胡思乱想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即使是诅咒也已经被梁教授扔掉了。”方离轻描淡写地说,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过没起作用,许莉莉依然对乩文表现出十足的好奇,说:“为什么松朗村的师公要诅咒我们呢?”
  “巫师总是性情古怪的,别人怎么能猜透他的想法呢?可能他认为我们进入大山,是惊扰他们的神灵,希望我们能够知难而退。”
  许莉莉又缩回睡袋里,说:“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我也认为松朗村的师公不喜欢我们。”顿了顿,她耸动着肩膀做出恶心的姿势,“还有他的眼睛真叫人难受。”
  方离轻轻地嗯一声,其实对于松朗村的巫师,她心里是好奇到极点。
  许莉莉聊性甚高,一转眸又盯住方离,说:“方离,你背上的刺青怎么回事呀?我老早就想问你了。”那天黑水潭遇险,老何在她背上割开一道长口子,考察团的成员全看到她后背的刺青,当时大家觉得不可思议,想不明白一个秀气安静的姑娘后背会刺着如此丑陋的画?不过这话题很私人,大家也不会问出口,除了许莉莉,她也是一直放在心里好几天,今天实在憋不住了,才问出口。
  方离后背一下子绷得紧紧,后背的刺青是她从小到大的噩梦,直到遇到甘国栋,这个噩梦才变成身世相关的线索。但是内心深处,她依然自卑自己不能拥有其他与女孩子那样光滑美丽的背。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许莉莉越听越惊奇,“谁刺上去的?”
  方离声音低低地回了一句:“我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
  许莉莉愣了愣,感觉到方离心情低落,连忙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看《越狱》入迷了。”《越狱》是部美国电视剧,男主角为了救出无辜被判死刑的哥哥,将严密的越狱步骤及监狱建筑图形纹在身上。正巧方离也看过,不由乐了,方才的低落一扫而空。
  许莉莉心情放松,也不再想乩文与刺青的事情,很快地沉入黑甜的梦境里。她的鼻酣声似乎有种魔力,让方离心境平和,渐渐地也生出困意。
  
  呜……
  方离一惊,忽地睁开眼睛,睡袋里的身体僵硬成一条直线。
  “什么声音?”许莉莉颤声问。
  呜……呜……呜……
  长长的高低起伏的呜,就像埙曲《夜行》里的开头,犹如无数山鬼在呜咽。“我的妈呀!”许莉莉抱怨一声,身上的毛孔尽数张开,她缩进睡袋里,掩住自己的双耳。
  其他两个帐篷里的人也醒了,都在相互询问:“什么声音?”
  一会儿,传来王东的惊咦声:“鬼师呢?”
  鬼师不见了?方离不敢想像,如果失去他,那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她连忙从帐篷里探出脑袋,火堆摇曳,哪里有鬼师的身影?许莉莉也起来了,从她腋下钻出脑袋,瞟了一眼火堆说:“枪还在。”
  大家一看枪果然在,安心不少,然后又奇怪起来,猎狗最是机灵,有动物接近肯定会吠叫,可是刚才根本就没有吠叫声,看来鬼师是自己离开的,只是枪都不带会去哪里呢?大家穿好衣服,从帐篷里爬出来,山风飒飒,吹散睡袋里捂出的暖意。
  呜……呜……呜……
  这呜咽声比山风还要阴冷,幽怨哀痛,非常像人类最早的乐器之一埙吹出来的。这声音有种力量叫人不由自主地凝神细听,它似乎从毛孔钻进体内周身游走,全身每个器官都感觉到这种声音内蕴的悲凉。
  方离情不自禁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其他人也跟着。走出树林,走进白骨沟前的草甸,天上一弯惨白月牙,草尖凝着惨白月光,白骨沟里面的原始森林一如既往的森冷,在森林中间有座高耸的山峰,月光将它从深蓝的天空勾勒出来。这座山是瀞云山区的中心,也是最高峰,海拔三千多米,叫摘星峰,至今无人攀登过。声音就是从这个方向传来。
  天地安静得只剩下这幽凉的呜声,连先前此起彼伏的兽吼都消失了,也许这些动物也正凝视聆听着呜咽声。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4

“鬼师?”卢明杰指着前方小声地说,仿佛声音太大会破坏这种旷古的气氛。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草丛里伏着一个人影,身侧蹲着一只狗,看来确实像鬼师。大家小心地走近,看清楚他原来是跪在地上,双手平摊于地上,额头贴着手心,这种姿势正是最虔诚的五体投地。同时他的嘴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呜声渐渐地消失了,鬼师抬起上身,遥望不远处的摘星峰。王东小声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那是山神的哭泣。”鬼师惶恐不安地说。
  “山神哭泣?”王东皱起眉头。
  “是的,祖先们说,每当我们的所作所为伤害大山,山神就会哭泣。”鬼师盯着王东说,“山神的哭泣是警告。”
  “警告什么?”
  “警告我们不应该进入大山。”鬼师说完,似是十分疲倦,往营地走去。大家默默跟在他身后,王东简单地将他的话翻译给大家听,大家心里一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找到个向导愿意过白骨沟,又忽然冒出个山神的哭泣。
  鬼师回到篝火前坐着,虽然戴着犬面具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那身体语言显示他内心颇为不安。王东走到他身边坐下,问:“为什么山神的哭泣是种警告?”
  “老一辈们说,每当听到这种呜咽声,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记得有一年,山神连着哭泣三夜,后来就连着下了十天暴雨,泥水土冲塌很多村民房屋。还有一年冬天,听到山神哭泣的第二天,下了罕见的大雪,冻死无数野兽和人。”鬼师说,“我们祖祖辈辈都信奉山神,一定是我们打扰他的安静,所以他才会哭泣。”鬼师双手掐诀,闭上眼睛,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他就像个被吓坏的小孩子。
  考察团的人是没有办法明白鬼师对大山的敬畏的,他出生于此长于此,一切所得来自大山,大山就是他的衣食父母。衣食父母哭泣,孩子定然会畏惧。不管如何,看到鬼师这个样子,大家心里极不舒服,闷闷地回帐篷睡觉。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4

追索真相之八
  祭坛的地下二层是个圆形山洞,相当大,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凿砌着方形窟窿,每个窟窿内都安置着一个人头。大概是防腐处理过,又因山洞干燥,保存得非常好。乍一看,像活着一样,个个笑容幽怨。
  徐海城与小张越看越心惊,脊梁冷汗刷刷。
  这个山洞里大概有几千个窟窿,大部分都已安放着人头。每个人头下面都插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年月日,到近代数量渐少。但即使是解放后,也没有间断过,看来瞳子会一直秘密保持着人头祭的习俗。
  真是个邪恶的组织!徐海城在心里暗骂一声,发誓一定要铲除它。忽然,手电筒的光里闪过一排数字“2007年4月14日”。他心里狂跳一下,赶紧拿电筒照向木板上面的窟窿,上面是个痴痴傻笑的年轻男人的人头,看起来还很栩栩如生。徐海城松口气,其实早知道这里不可能有考察团成员的人头,但看到那个日期还是忍不住心里紧张。
  “他娘的,这里可真是……”小张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心里只是堵得发慌。这个山洞充斥着难闻的气味,比气味更令人难受的是那股阴气,就像走进地下墓室,任你如何胆色豪壮,都会脊梁发冷。被千颗人头包围,被千双已经死亡却又栩栩如生的眼睛盯住,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到现场是体会不到的。
  眼睛里一阵火辣辣,徐海城知道是因为空气里有毒,忙对小张说:“快拍照,这里不能呆太久。”
  经他提醒,小张才记起自己的工作职责,于是从背囊里拿出照相机,咔嚓咔嚓,雪光的闪光灯忽闪忽灭,照着人头更是森冷。
  徐海城拿着电筒继续察看,山洞顶部有个微微的弧度,看来是自然形成,后天再凿砌平整。顶部绘有朱砂画,九个戴着面具身着黑色羽衣的巫师,围着中间跪着的人头祭,人头祭的主人脸上挂着虔诚谦卑的笑容……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到一声轻脆的咯嗒,似是小石头滚过台阶发出的声音。他反应奇快,连忙将电筒对着入口方向,只见黑影一闪。
  有人!
  “谁?站住。”徐海城大喝一声,拔出枪追到出口。电筒光照着一个仓惶的背影飞快地爬上台阶,他心知不妙,蹬蹬蹬地跳上台阶,边跑边大喊:“站住,再不站住,我要开枪了。”那人并没有被吓住,手脚并用爬得飞快,很快就到台阶顶部,并且往石柜外钻。
  “站住,我要开枪了。”徐海城再次出言恫吓,但已来不及,那人连滚带爬地钻出石柜,并将柜石重重地合拢,然后传来“咯哒”的上锁声音。徐海城赶紧去推门,柜门很结实,只是轻晃几下。
  居然被人关起来,徐海城有点不敢相信,说:“我是南浦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请你马上把门打开。”说完,他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想到不仅没有开锁声,反而传来那人离开的吧嗒脚步声。
  “靠。”徐海城恼怒地一拳击在柜门上。小张也追上来了,一看眼前情况,问:“怎么办?”
  徐海城细细察看石柜,柜体是直接从山体里雕出来的,约十五厘米厚。柜门是另外雕出来的,与柜体楔榫部分用的是上好的精铁,要用人力撞开它,难度很大,何况在柜里转个身都难,很难使力。唯一的办法只有开枪击坏楔榫。
  “还等什么?”小张也想到了这点,拔出枪对着楔榫。徐海城按住他的枪,说:“不行。”
  小张愣了愣,说:“不行什么?再等,那人早走没影了。”
  “等我们打破门出去,那人肯定也不在。”徐海城说,“这个石柜是文物,还是不要损坏。等一会儿吧,席三虎见我们不出去,肯定会来找我们的。”
  小张听他说得在理,但还是疑惑,说:“席三虎的祖训是不能进祭坛,他要是不进来怎么办?”
  “没事,这小子机灵,见我们没出去,会想办法的。”徐海城边说边坐到地上,眼睛感觉辛辣而流泪,他用袖子擦拭着。小张见他说得笃定,不好再驳他,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说:“我怕等到那小子来找时,我们都会中毒很深了。”
  “放心好了,这柜子里的空气还是流动的。”徐海城说着,掏出记事本,准备将祭坛的人头祭列入要处理的案子线索。方离的照片从中掉出来,他捡起凝视着。她进入瀞云山区已有半个月了,进入白骨沟内原始森林也有七八天,是否安然无恙呢?这几天他一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担忧越来越沉重。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检验的某具尸体就是方离?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着了徐海城,他赶紧将照片塞进本子里,命令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但是思维这东西就是如此,你越是不要它想,它就越发想得厉害。有一天也许检查的尸体就是方离,这个念头在徐海城脑海里疯狂地盘桓不去。
  小张看着徐海城拿起照片,一贯的镇定自若消失了,忧色跃然眉梢。他暗暗叹口气,心想这个方离真是徐海城心里永远解不开的结,有时候真希望她从此消失,让徐海城能够完全解脱出来。他看到徐海城脸上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浓,忍不住打断他:“徐队,考察团为什么在白骨沟多停留了一天?”
  徐海城被他打断,有点缓不上劲来,说:“可能是下大雨吧。”他没有意识到小张是明知故问,因为许莉莉的记事本上写得很清楚:“4月16日,白骨沟,大雨,盲蛇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5

第八章 盲蛇蛊
  不知道什么时候,轰隆一声巨雷,似在头顶炸开,把考察团全部惊醒过来。雷声渐远,又传来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十分密集,可见雨之急之大。篝火很快就被浇灭了,黑暗蔓延得到处都是。大雨会为明日的旅程增添难度系数,这个念头在大家心里一闪而过,又被沙沙的雨声带入更深的在梦境。
  再醒来已是4月16日早上,雨依然很大。雨水从遮棚的树叶里渗漏下来,掉在帐篷上,然后飞快地滑到地面。因为选择的营地地势高,并且事先挖了一道排水沟,所以大家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鬼师似是一夜没睡,到现在嘴里还嘟囔个不停,音节简单,估计也就是一种求山神保佑之类的咒词。王东与马俊南钻出帐篷去附近察看一番,在树林里还全然不能感觉到雨的大,但一走到草甸,那雨挟着山风的力量打在脸上隐隐作疼,近处树叶灌木如洗,远处群山都被雨气遮得严实,似乎天地只剩下考察团营地这么一小块了。
  两人回到帐篷,将情形告诉大家。鬼师眼睛全是愁苦与敬畏,说:“我看山神不欢迎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个笃信山神一辈子的老人,最敬畏的也就是山神。
  大家一听头都大了,这次考察犹如唐僧取经,步步有难,先是找不到向导,现在有向导,又冒出山神的哭泣。王东恨不得揪住鬼师的脑袋,将现代科学知识灌进去,气候突变与山神是否欢迎他们有什么关系?但他知道如果直接指责鬼师的迷信,等于不想要这个向导了,所以他好言相求:“师傅,我们都是读书人,进山只是为了保护中国古文化,又不是去砍树偷猎,山神怎么会不欢迎我们呢?也许它警告的是其他人。”
  鬼师一听很在理,心里就有点动摇。王东极善察颜观色,于是又说南浦大学为了这次考察所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如果就此不了了之,考察团七人无法交待。而且进入大山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曼西族,希望能够发掘出更多的曼西文化,加以妥善保护。包括鬼师这一支巫师系的风俗与咒语,也是研究与保护的对象。
  听到这里,鬼师颇为感慨,说:“现在都没有年轻人愿意投师学艺了。”
  王东趁热打铁,说:“就是这样子,所以我们研究古文化的目的,就是将它记录下来,不至于完全被遗忘。”
  鬼师终于松动:“那我占卜看看山神的意思吧。”
  一听是占卜,那结果完全不可测。王东心里不愿意,但看鬼师心意已定,也只好随他,万一结果不利于考察团,也只有另想办法。
  鬼师摘下腰间的斧头,手捏木柄最上端,垂直向下拿着。然后闭上眼睛,说了几句话,大概是目前遇到这种情况,请犬灵指一条路的意思。在中国的山区与少数民族地区流行着种类繁多的卜,比如鼠米卜、骨卜、蒿草卜、刀卦、珠卦等等,考察团团员还是第一次看到斧头卜。考察团各人心生好奇,又心知此卜结果对接下去的旅程十分重要,都围了过来。
  鬼师祷念一番后,松开手,斧头轻轻地往地上坠落,大家一眨不眨地盯着斧柄,心知去留就在斧柄的朝向。虽然大家并不相信去留应该问一把斧头,但鬼师对自己的信仰深信不疑,如果劝说他,就是蔑视他的信仰,会令他心生反感。
  斧头很快触及地面,垂直向上的木柄缓缓倒向白骨沟方向,考察团诸人心里一阵狂喜。鬼师又喃喃细语一番,大概是谢谢犬灵指明道路的意思,然后他捡回地上的斧头,说:“山神的意思,前进。”
  考虑到时辰已晚,而且昨晚今早的雨下太大,可能瘴气丛生,于是大家商量,决定明天上午再起程。到晚上雨完全停了,大家又燃起篝火,经过一天的休息,大家的精神都出奇的好,围着火堆说着话。
  话题渐渐地扯到瞳子会,回想起无日谷的夜祭,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的傩舞台,道不尽的诡异迷离。对这个传说中的控制着瀞云山区的巫师联盟,大家最初的惊骇被好奇心取而代之,即使是梁平这般年龄都不能免俗,于是叫王东询问鬼师有关瞳子会的事情。
  鬼师颇有点犹疑,说:“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什么好说的?”
  王东知道他深心里对瞳子会还是有所忌惮,不敢在背后提及,于是指着梁平说:“我们这位梁教授是专门研究瞳子会的,所以很想了解多点。”
  鬼师听了觉得挺新鲜的,还有人专门研究这个,但还是说:“在大山里,这三个字谁都不愿意提起,所以你们也就别问了。”
  王东一贯在瀞云山区走动,知道他所言非虚,村民没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瞳子会,顶多在夜半无人私下闲聊时提及。光是那句:瞳子会要你三更死,你就挨不到三更一刻,就足见瞳子会在瀞云山区的威慑有有多大。不过无日谷的相遇,瞳子会只是放蛇吓唬大家,王东认为也许瞳子会的恶毒是被村民过分渲染。他把无日谷遇到瞳子会夜祭的始末告诉鬼师,并说:“我看他们也只是吓唬大家,并没有传说中那样恐怖恶毒。”
  鬼师脸上戴着犬面具,看不到表情,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似是对王东的话的反驳。一会儿,他慢腾腾地抽一口烟,目光缓缓地从考察团队员脸上扫过,说:“你们知道盲蛇蛊吗?”
  王东代表大家摇摇头,问:“什么是盲蛇蛊?”
  “盲蛇是最小的蛇,大约也就七八厘米长,一般无毒,不过瞳子会用特殊的方法养殖,居然把它们培养成蛊毒。记得我第一次碰到盲蛇蛊……”鬼师填一点烟草进烟嘴里,烟雾升腾,他的声音随烟雾一起从嘴巴里飘出来,带大家回到很久以前。第八章 盲蛇蛊
  不知道什么时候,轰隆一声巨雷,似在头顶炸开,把考察团全部惊醒过来。雷声渐远,又传来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十分密集,可见雨之急之大。篝火很快就被浇灭了,黑暗蔓延得到处都是。大雨会为明日的旅程增添难度系数,这个念头在大家心里一闪而过,又被沙沙的雨声带入更深的在梦境。
  再醒来已是4月16日早上,雨依然很大。雨水从遮棚的树叶里渗漏下来,掉在帐篷上,然后飞快地滑到地面。因为选择的营地地势高,并且事先挖了一道排水沟,所以大家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鬼师似是一夜没睡,到现在嘴里还嘟囔个不停,音节简单,估计也就是一种求山神保佑之类的咒词。王东与马俊南钻出帐篷去附近察看一番,在树林里还全然不能感觉到雨的大,但一走到草甸,那雨挟着山风的力量打在脸上隐隐作疼,近处树叶灌木如洗,远处群山都被雨气遮得严实,似乎天地只剩下考察团营地这么一小块了。
  两人回到帐篷,将情形告诉大家。鬼师眼睛全是愁苦与敬畏,说:“我看山神不欢迎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个笃信山神一辈子的老人,最敬畏的也就是山神。
  大家一听头都大了,这次考察犹如唐僧取经,步步有难,先是找不到向导,现在有向导,又冒出山神的哭泣。王东恨不得揪住鬼师的脑袋,将现代科学知识灌进去,气候突变与山神是否欢迎他们有什么关系?但他知道如果直接指责鬼师的迷信,等于不想要这个向导了,所以他好言相求:“师傅,我们都是读书人,进山只是为了保护中国古文化,又不是去砍树偷猎,山神怎么会不欢迎我们呢?也许它警告的是其他人。”
  鬼师一听很在理,心里就有点动摇。王东极善察颜观色,于是又说南浦大学为了这次考察所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如果就此不了了之,考察团七人无法交待。而且进入大山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曼西族,希望能够发掘出更多的曼西文化,加以妥善保护。包括鬼师这一支巫师系的风俗与咒语,也是研究与保护的对象。
  听到这里,鬼师颇为感慨,说:“现在都没有年轻人愿意投师学艺了。”
  王东趁热打铁,说:“就是这样子,所以我们研究古文化的目的,就是将它记录下来,不至于完全被遗忘。”
  鬼师终于松动:“那我占卜看看山神的意思吧。”
  一听是占卜,那结果完全不可测。王东心里不愿意,但看鬼师心意已定,也只好随他,万一结果不利于考察团,也只有另想办法。
  鬼师摘下腰间的斧头,手捏木柄最上端,垂直向下拿着。然后闭上眼睛,说了几句话,大概是目前遇到这种情况,请犬灵指一条路的意思。在中国的山区与少数民族地区流行着种类繁多的卜,比如鼠米卜、骨卜、蒿草卜、刀卦、珠卦等等,考察团团员还是第一次看到斧头卜。考察团各人心生好奇,又心知此卜结果对接下去的旅程十分重要,都围了过来。
  鬼师祷念一番后,松开手,斧头轻轻地往地上坠落,大家一眨不眨地盯着斧柄,心知去留就在斧柄的朝向。虽然大家并不相信去留应该问一把斧头,但鬼师对自己的信仰深信不疑,如果劝说他,就是蔑视他的信仰,会令他心生反感。
  斧头很快触及地面,垂直向上的木柄缓缓倒向白骨沟方向,考察团诸人心里一阵狂喜。鬼师又喃喃细语一番,大概是谢谢犬灵指明道路的意思,然后他捡回地上的斧头,说:“山神的意思,前进。”
  考虑到时辰已晚,而且昨晚今早的雨下太大,可能瘴气丛生,于是大家商量,决定明天上午再起程。到晚上雨完全停了,大家又燃起篝火,经过一天的休息,大家的精神都出奇的好,围着火堆说着话。
  话题渐渐地扯到瞳子会,回想起无日谷的夜祭,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的傩舞台,道不尽的诡异迷离。对这个传说中的控制着瀞云山区的巫师联盟,大家最初的惊骇被好奇心取而代之,即使是梁平这般年龄都不能免俗,于是叫王东询问鬼师有关瞳子会的事情。
  鬼师颇有点犹疑,说:“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什么好说的?”
  王东知道他深心里对瞳子会还是有所忌惮,不敢在背后提及,于是指着梁平说:“我们这位梁教授是专门研究瞳子会的,所以很想了解多点。”
  鬼师听了觉得挺新鲜的,还有人专门研究这个,但还是说:“在大山里,这三个字谁都不愿意提起,所以你们也就别问了。”
  王东一贯在瀞云山区走动,知道他所言非虚,村民没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瞳子会,顶多在夜半无人私下闲聊时提及。光是那句:瞳子会要你三更死,你就挨不到三更一刻,就足见瞳子会在瀞云山区的威慑有有多大。不过无日谷的相遇,瞳子会只是放蛇吓唬大家,王东认为也许瞳子会的恶毒是被村民过分渲染。他把无日谷遇到瞳子会夜祭的始末告诉鬼师,并说:“我看他们也只是吓唬大家,并没有传说中那样恐怖恶毒。”
  鬼师脸上戴着犬面具,看不到表情,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似是对王东的话的反驳。一会儿,他慢腾腾地抽一口烟,目光缓缓地从考察团队员脸上扫过,说:“你们知道盲蛇蛊吗?”
  王东代表大家摇摇头,问:“什么是盲蛇蛊?”
  “盲蛇是最小的蛇,大约也就七八厘米长,一般无毒,不过瞳子会用特殊的方法养殖,居然把它们培养成蛊毒。记得我第一次碰到盲蛇蛊……”鬼师填一点烟草进烟嘴里,烟雾升腾,他的声音随烟雾一起从嘴巴里飘出来,带大家回到很久以前。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5

四十多年前仲秋的某天,天气已经很凉,鬼师还非常年轻,正跟着师傅学艺。那天师傅因为旧疾发作在屋里躺着,他坐在门槛上磨刀,想着要在冬天来临之前多打几次猎备足年货。有人怯怯地走近竹林,猎狗从狗窝里嗖地蹿出来,立在篱笆口吠叫一声。那人一怵,却没有后退,隔着点距离,说:“小师傅,你师傅在吗?”
  鬼师不想有人打扰师傅休息,就问:“你有什么事?”
  那人说:“有个病想请你师傅看看。”远古时代医生就是从巫师里分离出来的,最早的医生也被称为巫师,所以巫师一般都懂粗浅医术,为村寨人看病是巫师本职工作之一。
  鬼师继续磨着刀,嘴里淡淡地说:“你咋了?”他心知对方得的不是急症,否则早火急火燎了。
  那人说:“我也不知道咋了,就是额头忽然多了点东西。”
  鬼师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这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林子里光线幽暗,他又背光而站,看不到额头多了什么东西。但他看起来很面生,不是通天寨里人。“你是哪个村寨的?怎么不去找你们的师傅呢?”
  那人说:“我是铜锣寨的,已经找过本家师傅了。”
  鬼师心想铜锣寨的巫师那可是个老巫师,医术不弱。“他怎么说?”
  那人说:“他只是叫我回家吃好,有什么没做的事情赶紧做。”
  鬼师很惊讶,又仔细看了一眼,那村民留着寸头,额头很平滑。他冲那人招招手,示意他走近。那人穿过篱笆走到他面前,村民年岁还轻,额头上没有一丝皱纹,但在两眉之间,有条红色的梭子状的线,颜色很赤,就像人家唱戏专门画上去的。
  那人说:“就是这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天前忽然多出这么一个东西。而且它还每天都在变化。”
  一般来说眉心发红是心经有热气,但像他这样子红赤得这么有规则的还是少见。鬼师凝视一会儿,问他:“有什么变化?”
  那人说三天前,第一次发现时只是眉心有条赤线,别人还以为他是故意纹上去的,嘲笑他是戏子。第二天,那条赤线中间部分膨胀一点,第三天中间部分又膨胀一点,变得像纺织用的梭子的形状。
  鬼师又问:“那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也没有什么太明显的不舒服,就是觉得有点心慌。”原来铜锣寨一个上年纪的老头看到他额头后吓一大跳,劝他赶紧请巫师想办法。他去看巫师,没想到巫师说了那番话,心里就害怕起来,于是特意跑到通天寨请鬼师看看。“小师傅,你说,我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呢?”
  鬼师那时候还没有出师,以前也没有见识过这种病症,心里正犯嘀咕,不知道怎么处理?听到屋里的师傅一声轻咳,于是他赶紧走进去,师傅吩咐他按心经热气给那人开药。那人拿着药,感谢一番走了。
  鬼师心知这并非是心经热气引起,于是去问师傅这是什么病,师傅说:“这不是病,是瞳子会想要他的命,下的盲蛇蛊毒。”
  鬼师听得愣住了。师傅又说:“以后碰到这种病人,你最好不要管。”
  “有药可解吗?”
  师傅摇了摇头。
  “蛊毒发作会是什么样子?”
  师傅叹了口气,说:“很惨。”究竟如何惨,他没有详说,直到鬼师后来遇到另一个身中盲蛇蛊的人才明白“很惨”是如何个惨状。
  再见到额头有赤线的人是十多年前,那时候鬼师的师傅已经过世,鬼师也过天命之年,成了通天寨唯一的巫师。这次来找他的是通天寨的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平时极得鬼师的喜欢,所以一看到他额头的赤线,他心里一惊。
  年轻人却大大咧咧地说:“只是有条红线,不痛不痒。”
  鬼师追问他最近有没有碰到瞳子会?
  年轻人点点头,说一个星期前他去会铜锣寨的情人,那个情人是有夫之妇,他们常跑到人踪全无的无日谷幽会。那天情人走后,他正准备回通天寨,看到一列松明灯火在移动,他当时吓一大跳,心想这灯火还会自己移动,莫非是夜鬼出游?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他悄悄走过去想看个明白,结果看到一群戴着瞳子面具的巫师。他在山里长大,自然听过瞳子会的传说,知道一看到他们要避开,不料一不小心弄出声响。瞳子会那群巫师纷纷转身看着他,他见避无可避,于是连忙道歉。那帮人似乎并不像传说中恶毒,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就走了。
  听他这么说,鬼师心起疑窦,说:“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
  年轻人仔细想了想,说:“当时觉得好像哪里被叮了一下,可能是被蚊子叮的吧,就一点感觉,根本不痛。”他看鬼师还是满脸担忧的样子,说:“不要担心,都八十年代了,瞳子会哪里还有这么大的胆随便杀人?”他说完就走了。
  几天后鬼师再遇到他,发现他额头的赤线中间部分变得更圆,很像一只眼睛。年轻人照例大大咧咧地说:“师傅,瞧我额头多长出一只眼睛。”
  鬼师却笑不起来,因为当年师傅告诉过他,一旦赤线变成眼睛模样,那就是死亡的时刻。所以盲蛇蛊又叫第三瞳,是瞳子会的主要惩罚手段。他实在不忍心看这个年轻人枉死,于是去蟠龙寨找春花婆婆和铜锣寨的巫师吴家富,两人都只是摇头,并劝他不可多管瞳子会的闲事。
  第二天他还没有起床,就听到嘭嘭敲门声,是年轻人的家里人带着他找上门来,说他快不行了,请鬼师看看。鬼师一看,额头上一只红红的眼状东西,中间鼓起一圈赤线像瞳仁,年轻人满头大汗,呼吸凌乱,而那只赤红的眼睛却在蠢蠢欲动……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5

说到这里,鬼师仿佛回到当时,情不自禁地打个寒颤,声音也如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身为大山里的巫师,身为常常给猎物剥皮取内脏的猎人,什么恐惧的场景没有见识过,他的胆色早就训练出来了,可是那天的情景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深刻到一回想起来还能令他浑身发冷。他颤抖着手往烟杆里填烟丝,烟丝不慎掉到篝火里,滋滋地冒出一股呛人的烟味。
  鬼师忽然打颤的声音,让一帮聚神会神聆听的人也开始打颤,虽然除了王东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所有人都看着鬼师,看着他滚动的喉结,看着他面具后颤动的嘴唇,等着他说出:年轻人额头那只赤红的眼睛蠢蠢欲动的后面是什么?
  突然,一声野猪嚎叫声从附近树林传来。
  趴在鬼师脚边一直打盹的黑虎突然挺起上身,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吠叫一声。密密麻麻的灌木忽然分开,一团黑影挟着风势扑了过来,将堆在营地附近的荆棘撞出一个缺口,斜斜地冲围着篝火坐的众人撞来,大家惊呼,连滚带爬地避开。
  这是头野猪,有着红色的鬃毛,尖尖的嘴巴长长的獠牙。火光照着獠牙,闪烁着刺刀般的光泽。
  鬼师是经验丰富的猎人,知道这是一只受惊的落单野猪,森林里有句俗话:群猪不伤人,独猪伤人。因为它落单,心里害怕,加上天生害怕人类,所以一遇到人就以为是敌人,会往死命里咬。他赶紧拿起猎枪拦腰打它一把,阻住它的去路,向玉良趁机爬起来,心有余悸地退到遮棚边。
  那野猪吃了亏,嚎叫一声扭头冲向鬼师。一旁的王东连忙拿手电照射向它的眼睛。这一招是野外培训时学的,遇到动物袭击时,用强光照射其眼睛,暂时性的失明可以成功地惊退很多野兽。野猪果然被吓着了,迟疑几秒钟后,赶紧转身又蹿进灌木丛里。黑虎吠叫着追上去。
  “黑虎,回来,回来。”鬼师连叫几声,但黑虎置若罔闻,也钻进灌木丛里。“你们呆着别动,我去看看黑虎。”鬼师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猎枪,追着黑虎而去。没走多远,黑虎的吠叫声戛然而止,转而传来一阵扑腾声,他心生诧异,加快脚步。
  转过一棵参天大树,几片叶子在半空徐徐飘落,扑腾声隐隐从头顶传来。鬼师疑惑地抬起头,瞳仁瞬间精芒暴涨,说不出的愤怒与震惊。就在这时,有只手轻轻地拍他的后背,鬼师飞快地转身,看到一个和自己的打扮一模一样的人,他更是震惊,厉声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人虽然衣着与面具都与鬼师相同,目光却阴鸷多了。鬼师抬起枪瞄准他,不料脑后遭一记重击,他勉强支撑着,扣动板机,砰一声震得整个树林瑟瑟发抖。
  
  枪声传到考察团的营地已没有那么火爆,但依然让大家一震。面面相觑,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疑问,“发生了什么事?”
  猎狗的吠叫声全无,森林因为这一枪而安静许多,连野兽也噤若寒蝉。可是这安静里似乎潜藏着什么危险,王东心生不安,对大家说:“我过去看看,卢同学、马教授,跟我一起去吧。”
  卢明杰与马俊南责无旁贷地点点头,拿起火把,往枪声传来之处走去。刚钻过一丛大灌木,就见鬼师扛着猎枪从另一侧钻过来,却不见摇头晃尾的黑虎。王东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黑虎呢?”
  鬼师的眸子里泪光隐隐,声音也哽咽了:“虎子……”他摇摇头,穿过三人往营地走去,背更佝偻。这片言只语里的伤痛,让三人明白黑虎已是凶多吉少,心里油然而起一股惋惜。虽然与黑虎相处时日尚短,但它机智勇敢,深得考察团众人的喜爱。没想到它出师未捷身先卒,在白骨沟被一头野猪夺去性命。
  三人朝着鬼师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长叹口气,折回营地。鬼师已倚着树桩坐下,篝火映照下,他的昏花老眼里泪光闪闪。他一个孤单老人,猎狗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与朋友,失去它不亚于老来丧子。大家都理解他的悲痛,但不知道如何劝慰?只是围着火堆默黙地看着他,营地的气氛低落。
  一会儿,王东估计他悲痛稍减,便过去好言安慰。不料反而更惹得鬼师悲恸,不停地说:“它才五岁,它才五岁,以为它能陪着我到死,没想到……”他又哽咽得说不下话。王东言拙词穷,心中自责不已,鬼师已近风烛残年,因为要给考察团带路而失去唯一亲人。“师傅,如果你不想再给我们带路,我们也能理解。”
  鬼师苦笑几声,特别刺耳。“虎子死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这把老骨头也随便了。”他抬起头盯着王东的眼睛,说:“我感觉到了,这不是一次吉祥的旅程。”他的眼睛像把刀一样地刺进王东的瞳仁深处,他的话语,跟松朗村师公的那番话交织一起,在王东的脑海里叫嚣着。
  “……这不是一次吉祥的旅程。”
  “……你们头顶笼罩着黑雾,走在死亡之路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5

追索真相之九
  坐在狭窄幽深的祭坛地下通道里,徐海城与小张百无聊赖,时间也过得特别慢。小张隔一会儿看一下腕表,嘀咕一声:“席三虎怎么还不来?”或者是:“靠,才过十分钟”。后来他也懒得再看表,就这么呆呆地坐着,靠着凉凉的石壁。
  时间久了,两人都有点头昏眼花,胸口烦闷,特别是眼睛不断地流泪。知道是因为下面囤积的几千颗人头都是用防腐药物处理过,药性在封闭空间里郁积太久,带着毒性。小张看着徐海城,又看看柜门,意思不言而明。
  徐海城心知再不破门,就会中毒晕过去,时间无多,即使是文物也要损坏了。他掏出枪,示意小张后退一点。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笃笃的脚步声。他心里大喜,拍着柜门,大喊:“席三虎,是不是你?我们在这里。”
  那脚步声停顿几秒,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谁?”
  “我们是南浦市刑警队的,被人困在石柜里面,这位老乡请你帮忙把锁撬开。”
  那人走近,拍着柜门,有点不敢相信,“你们在这里面?”
  “是的,我们在里面。”
  “你们为什么会在里面?”
  这个人可真够啰嗦,徐海城按捺着一肚子的不耐烦,说:“说来话长,我们在追查案件,被人关进里面。”
  “谁把你们关在里面的?”
  旁边的小张早已不耐烦,叫嚷着:“你到底帮不帮我们开门?不开我们自己破门了。”徐海城瞪他一眼,责怪他太沉不住气。外面的人心中有顾虑,十分合情合理,因为事出意外,要是徐海城在外面,也得问个清楚才能放他们出来。他真怕外面的人一走了之,不过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传来离开的脚步声,大概在想着两人说法的真实性。可惜石柜严实,没有办法将证件塞到外面给他看。
  “这位老乡,你可以去祭坛外面问一下通天寨的席三虎,他知道我们的身份。”
  那人慢吞吞地说:“我就是他找来的,他说两名警察进祭坛几个小时也没有出来,让我来看看。”
  小张恨恨地咒了一声:“我靠。”
  徐海城也生气了,说:“那你还说这么多干吗,赶紧把锁撬开。”
  那人依然慢悠悠地说:“我只是想问个清楚,万一你们是被警察同志关进去的,我放出来不是坏事情吗。我这就帮你们撬开。”听他这么说,徐海城与小张顿时松了口气。一会儿门外传来撬锁的声音。
  一分钟不到,锁掉到地上,柜门也被拉开,有人在外面好奇地张望着。徐海城钻出柜子,看着这个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样貌普通,眉宇沉静,看来是个慢性子。
  “谢谢你,老乡,我叫徐海城。”徐海城摘下口罩,边说边伸出手,那人迟疑片刻才伸手相握,说:“我是铜锣寨的吴春波。”他只是轻轻一握就飞快地松手,目光也从徐海城脸上移到石柜,似乎他对石柜的兴趣远远大于前者。
  小张也钻出石柜,拍拍身上的灰尘,摘掉口罩,说:“快要憋死了。”心中有气,他重重拍着石柜门,说:“老大,怎么处理?”
  “先把柜门锁好吧,等我们回来再报上级部门处理。”
  小张看着吴春波手里拿着铜锁,说:“可是这锁已经坏了。”
  徐海城把封柜底的石块重新放好,然后将柜门合上,拿出手铐扣住原先的门环。小张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说:“老大,这不显得太招摇了?”
  “你有好办法吗?”徐海城反问。
  小张想了想,摇摇头。
  徐海城看看腕表已近傍晚,不知不觉在石柜呆了四个小时,他看了柜子门上的手铐一眼,说:“走吧,今晚得赶夜路了。”说罢,往祭坛走去,小张紧随着。吴春波犹豫片刻,看了看石柜以及石柜上闪闪发亮的手铐,跟了上去。
  走到祭坛外面,太阳已经隐没在云层后,席三虎正站在祭坛门口张望,一看到两人,高兴得差点违背祖训迈进祭坛,幸好他及时收住脚步。“徐队长,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等一会儿告诉你。”徐海城说,“三虎,我先问你,刚才你守在门口时,看到有人进入祭坛吗?”
  席三虎摇摇头。
  看来那人根本不是从门口进入祭坛的。大概他是看到守在祭坛门口的席三虎,于是就绕到围墙后面翻进来,墙内墙外都是齐脚踝的青草,根本不可能留下脚印。徐海城四处张望时,吴春波走到席三虎身边,两人互相拍打着肩膀,挤眉弄眼地笑着,看得出来两人很熟悉。
  徐海城心中一动,问吴春波:“要不是你正好来祭坛,我们就惨了。”
  吴春波还没有说话,席三虎就大大咧咧地说:“是我找他来的……”原来他在外面左等右等,都不见徐海城与小张出来,又碍于祖训不能入内,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于是他就想到离这里最近的林区的守林人是吴春波,结果走到半路,就碰到吴春波。两人是小学同学,向来要好,席三虎将事情一说,吴春波就自告奋勇来帮他看看。
  “哦。”事情与徐海城想的有点出入,他本来怀疑吴春波就是将自己与小张关在石柜里的人。
  席三虎看着手表,问:“徐队长,我们还要不要去白骨沟?要去,就得赶紧,晚上路可不好走。”
  “那现在就走吧。”
  席三虎背起猎枪,撮唇唿哨一声,在草地上撒欢的猎狗飞快地跑回来。他对吴春波说:“我带他们去白骨沟了,等我回来去找你玩。”
  吴春波拉着他,低声说:“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看看?”问的是席三虎,眼睛却是看着徐海城,可见他是个聪明人。
  徐海城微微一笑,说:“一起去吧。”小张诧异地瞥他一眼,似乎在说,这个人很值得怀疑,为什么还要带上他?徐海城拍拍小张的肩,示意他放宽心。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6

四人就此上路,猎狗跑在前面,吴春波与席三虎并肩走着,边走边说话,聊的全是两个村寨的琐事。徐海城与小张跟在后面。四人的脚程比考察团快多了,所以很快就走进半山腰的原始森林。
  森林里阴风阵阵,鬼影幢幢。电筒的灯光引来不少野兽逡巡不去,兽类眼珠闪烁着绿幽幽的光。小张与徐海城心里紧张,不时按着腰间的手枪。不过野兽本性怕人,所以只在周边徘徊跟随,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快到白骨沟了。”虽然在黑夜里,森林里到处都是树木,席三虎也对自己的方位了如指常。徐海城与小张松口气,放下握着枪的手,心想森林原来也没有传说的恐怖。
  猎狗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席三虎撮唇唿哨,回应他的是猎狗的吠叫声,十分焦急。席三虎深知猎狗习性,肯定是发现什么,于是握着猎枪往声音传来方向走去,徐海城三人也紧紧跟着。
  没走多远,灌木慢慢地变少,树木也变稀,月色从缝隙里泄进来,如水般幽凉。猎狗冲着半空不停地吠叫,大家抬起头一看,只见半空吊着一只黑色的狗,已经干瘪,散发着难闻的腥味,蛆虫在黑色皮毛上不停地蠕动。
  席三虎惊愕地说:“黑虎!鬼师家的黑虎!”
  徐海城不明白他惊愕的由来,好奇地看着他。
  “鬼师家的黑虎是我们村最好的猎狗,居然死在这里。”他看着吊着猎狗的绳子,“操,哪个猎人这么缺德,居然下绳套勒死黑虎。”
  听他这么说,徐海城明白过来,黑虎之死是有人故意为之。原因不言而喻,自然是令考察团失去一个有力的助手,要知道在森林里,猎狗的作用远大于普通人。只是他想不明白,难道考察团不知道黑虎之死是人为所至?他哪里知道考察团以为黑虎的死是野猪所为。
  席三虎骂骂咧咧一番,将黑虎放下来埋葬好。然后大家寻处干净的地方,架起遮棚过夜。吴春波与席三虎准备晚饭时,徐海城拿出记事本理清思路,小张挨近他低声地说:“你不觉得他很有问题吗?”
  徐海城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吴春波,点点头。
  小张不解地又问:“那你还带上他?”
  “不带着他,怎么发现他的问题?”徐海城淡淡地反问。
  小张深有顾虑,“在森林里,他可是比我们厉害。”
  “不要担心了。”徐海城心思转移到救援队身上,“不知道救援队发现考察团没有?”救援队里都是体力超常的野战士兵与猎户,速度很快,昨晚应该抵达古榕洞。
  古榕洞。徐海城问过席三虎,他说根本没有这个地名,事实上白骨沟过去的深山里,都没有约定俗成的地名,都是各人自己瞎起的。所以古榕洞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有让猎狗跟踪他们的气息去寻找。
  古榕洞是许莉莉记事本上的最后一站:4月17日,古榕洞,诅咒,石锁链。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6

第九章 石锁链
  4月17日,天色清亮异常,朝霞瑰丽似锦,似乎是对昨天暴雨的一种补偿。鬼师心伤黑虎之死,一宿没合眼,背佝偻得更厉害。大家都担心他随时会垮掉。但是似乎黑虎的死,反而促使他下定决心陪着考察团进入白骨沟内,也许是因为孤寡一人,生无可恋的原因吧,他再也没有提过山神哭泣之类的话。
  大家将树林里一棵无故倒下的原木架在白骨沟上,原木的树桠都被砍掉了,但是圆滚滚的很不好走,何况下面就是雪刃般的獠牙。鬼师倒是踩着原木,轻而易举地走到对面,许莉莉与方离看到下面的沟堑,身子发软,只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等全部人都走过去站在白骨沟的草甸上,鬼师虔诚地跪向主峰方向,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掏出酒囊郑重地洒酒。这是一个简单的祭山仪式,大意是告诉山神,若有惊扰请勿责怪,还请山神多多保佑。
  仪式完毕,鬼师站起来,率先往原始森林走去。一走进密林深处,阳光消失了。放眼望过去,到处都是三四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也不知道历经多少世纪的沧桑。大树之间又夹杂着粗粗细细的毛竹和灌木,向天空中延展,交错成网,有些地方连飞鸟也极难穿过。地面苔藓类植被非常茂盛,它们一直延伸到树干上三四米高的地方,在林间忽明忽暗的光线的反射下,绿森森的非常诡异。那种绿森森的光线折射到人脸上、瞳孔深处,大家相视时,都被彼此青绿怪诞的脸色吓了一跳。
  一些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长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花朵,还有各种各样的奇异菌类。因为遮天蔽日,树根与落叶逐渐腐烂,空气里有股难闻的腐木味道。
  常有树枝与藤蔓突兀地在空中纠成一团,拦住大家的去路。或是树根兀然崛起,出其不意地绊大家一跤。沿途也会见到一些不知何故倒在地上的大树,有些已经腐烂得徒余其表,一脚踩下去,会哗啦啦碎成齑粉,依稀可见它的粉末在空中飞腾。
  最多见的是猴子,听到人来的声响,早惊慌地躲得远远的。蛇就显得悠闲很多,慢腾腾地爬过,偶而还跟考察团对峙几秒。
  深山里根本就没有路,有时候鬼师得用斧头劈开纠结的藤蔓才能通行。而考察团一边走一边要留意山间是否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森林的繁殖能力很强大,特别是大树下面的藤条蔓延得无处不在,它们可以绞杀千年大树,也可以消除人类曾经生活的痕迹。再加上遍地的绒绒青苔,即使曼西族曾经在此生活过,也会被遮掩得严严实实。路上会见到一些碎碗,或是一角貌似塌倒的屋基,但也不能说明什么。
  没过多久,开始下雨了,点点滴滴从遮天的树叶里渗落,道路变得潮湿,光线益发惨绿。
  走在旁边的王东忽然惊呼一声,鬼师一摆手,示意大家赶紧停住脚步,原来他不慎走进了浮叶沼泽。鬼师摘下猎枪递给王东,他连忙抓住枪托,梁平与鬼师一起使力,将王东拉出沼泽。
  所有事情发生在半分钟内,等方离回过神来,王东已爬回实地,抖着靴子上的泥土,眼睛里仍透着惊恐。大家暗呼侥幸,王东踩进的沼泽很小,否则很难脱险。于是大家赶紧绕道,鬼师折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每到落叶堆积的潮湿地就先戳一番,确信不是沼泽才走过去。
  也不知道外面是晴空万里,还是阴云密布,反正密林里就是这样灰蒙蒙的光线,依稀会看到不远处有人静静立着,面目阴沉,定睛才发现不过是人形岩石。大家心中感慨,原始森林真是美丽宁静而又神秘莫测。
  到傍晚,天色已近乎全黑,大家终于抵达今天的目的地古榕洞。事先,大家就问过鬼师,为何叫作古榕洞,他说这是师傅取的名字,因为洞口立着一棵千年老榕树。到达山洞,果然看到一棵老榕树,树叶繁茂,合五人才能抱住。洞口正好齐人高,被山藤遮掩着,恍眼根本不会发现。听鬼师说当年他师傅打猎,看到一只野兔钻进里面,才发现这里有个洞穴。当时洞穴口还用石块与泥土封着,大概是因为风雨侵蚀,其中一部分坍塌形成缺口,才成为兔窝。
  鬼师用斧头劈断纠结的藤蔓,先进山洞探查,确信里面并无野兽,大家才依次钻进去。里面自然黑得纯粹,幸好空气质量还不错。
  钻进洞里,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虽然不大,但洞顶很高,地面平坦微有起伏,似是经人工修整过。洞壁黑漆斑驳,马俊南伸手轻摸一下,手套上顿时染上一层烟灰,他心中一喜,扭亮顶灯,扫视着整个洞穴,三面洞壁均有火烧痕迹,毫无疑问,这是人类所为。
  考察团其他人看他盯着洞壁,脸露欢喜之色,便围了过来。
  “你们看……”马俊南指着洞壁烟灰剥落后透出的点点暗红色,“这是朱砂,这两面洞壁当年应该绘有壁画。”他的声音比平时略为高亢,显露出内心的激动。用朱砂绘制壁画是早期人类的习惯,到近代基本已经消亡,所以墙上的壁画极有可能是迁居曼西族所绘。
  大家搜寻一整天,终于发现明确的曼西族生活过的痕迹,都很兴奋。遗憾的是壁画已被火烧毁,而且看洞内情形,应该是在有条不紊的情况下毁灭的,很有可能就是曼西族自己所为。
  “可能当时曼西族迁居到附近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又迁往更远的深山,或是发现更合适的居住地,于是迁走,并烧毁这里的壁画。”梁平道,“如果我的分析属实,那这里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个重要的地方,可是……”他环顾四周,这个洞不到二十平方米,三面有壁,实在是平常,看不出有什么重要性。
  其他人也很疑惑,只有王东是文化局工作人员,更关心今晚的食宿问题,所以看了片刻,就想找鬼师商量。可是鬼师不见了,他微怔,到洞口张望,洞外黑黢黢的哪有鬼师的身影?“师傅……”王东高声呼喊,有宿鸟惊飞,嘎嘎地怪叫着。
  其他人被惊动,注意力都从烟熏洞壁转移到王东身上。“王主任,鬼师哪里去了?”
  王东摇摇头,脸色凝重。从通天寨出发后,大家都是一起行动,从来没有发生这种鬼师一声不吭消失的事情。大家商量一番,决定稍安勿躁,等他回来。可是等了约半个小时,他都没有回来,大家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梁平说:“不能再等,我们出去找找吧。”
  王东摇头否决他的提议,“梁教授,周边地形我们完全不熟悉,无从找起,而且我觉得鬼师的忽然失踪,很古怪。”
  “其实……”许莉莉小声地说,“我觉得昨晚黑虎死后,他就变得很古怪。”
  “莉莉你有什么发现?”马俊南问。
  许莉莉说:“就是觉得他的眼神不一样,很冷很阴沉,看着很不舒服。”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今天的鬼师确实与往日不同,无论眼神还是说话声音,不过当时大家以为他是伤心黑虎之死而性情大变。
  “会不会有人假冒鬼师?”卢明杰问,假冒鬼师太简单,反正他一直戴着犬面具。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8

“他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怎么假冒?”向玉良说。
  “本来是一直在一起的,直到昨晚。”卢明杰的话让大家心里一动,昨晚鬼师追踪黑虎而去,随即传来枪响,然后他回来,说黑虎已经死亡。虽然觉得黑虎这种经验丰富的猎犬死得未免太容易,但是鬼师的悲伤让大家怀疑不起来,现在想来这却是最大的疑点。因为猎狗记得主人的气息,要假冒鬼师就先要除掉猎狗。
  “可是那人假冒鬼师干什么呢?”
  “不想让我们找到巫域,或是把我们扔进原始森林自生自灭。”王东说的话让大家不寒而栗。
  梁平毕竟年龄最大,性格也沉稳,遇事很沉得住气。“好了,别自己吓自己,现在还不知道鬼师是不是假冒的,也许他只是太过悲伤,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呢?”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其他人都在心里犯着嘀咕,鬼师究竟想要干吗?
  忽然方离“呀”一声,说:“我想起来了,鬼师说过他师傅曾在洞口的榕树上剥皮做记号。如果这颗榕树也有记号,就说明我们到达预定的地点,如果没有,就说明他带我们到了另外一个山洞,那他就很可能不是鬼师。”
  经她一提醒,其他人也想起来,一窝蜂涌出山洞,将古榕树上上下下地搜寻一番,连树皮上爬满的斑驳苔藓都蹭掉,不过都没有看到记号的影子。众人相顾一眼,脸色凝重,这里并不是鬼师所说的古榕洞。
  “可能记号消失了。”马俊南说,“毕竟鬼师做记号距今六十五年了。”
  方离小声地反驳:“记得鬼师说过,他成年后曾找到这个山洞,榕树上师傅的记号清晰可见。此后几次,他每次都会将记号请理一下。”有时候她都讨厌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就像现在,其他人都被各种可怕的想法折磨着,气氛沉闷。
  “假鬼师带我们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许莉莉的这个问题,无人能答,除了那个假冒鬼师的人。不过大家都意识到,某种危险在靠近。
  
  大家在洞口商量一番,最后还是退回洞内,平饬营地,埋灶做饭。既然搞不清楚当前状况,只有静候事情发生了。
  很快做好饭,大家围着篝火狼吞虎咽一番。不知何处来的风吹着火苗跳跃,偏向洞口。开始大家没有留意,后来都觉得不对,这山洞三面有壁,风只能从洞口进入,火苗应该被吹向里面,怎么反而偏向洞口?除非后面的洞壁……
  大家偏头看向后面的洞壁,黑乎乎的,跟其他两面并没有什么分别。王东举着火把在后面的洞壁上下移动,快到壁顶时,一股强风吹得火苗几乎熄灭。这时大家也看清楚,后面洞壁最上方有个不规则的缝隙,因为隐在黑暗里,不容易看到。
  再仔细看后面洞壁就发现它不是天然的,而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表面斫平,用火烧过后,恍眼看去跟其他两面天然洞壁一模一样。梁平欣喜地说:“看来我没有估错,这里果然是个重要的地方,否则他们不会费力气做出假象。”封住洞口,又在隔洞口一段距离封住通道,很容易让别人误解,这个石洞只是这么一点大。
  洞里有些什么?大家的好奇心都像篝火一样燃烧起来。
  王东攀到后壁缝隙,用手电筒扫了一眼,里面惊起一阵扑翅声,几只蝙蝠从光圈里飞过。“是个很大的洞,看不到尽头。”
  “看看我们有什么办法进去?”马俊南这位考古人的热血又开始流淌,声音里充满兴奋与期待。
  王东用手扳动缝隙的石块,石块微晃,石灰簌簌。“石头已经松动了。”听他这么说,其他几人连忙从旁边搬来一块大石,踩在大石上,借助柴刀移开几块石头,直到露出一人可以通行的通道。
  马俊南打开顶灯,一束煞白的光束照进黑森森的洞穴里,洞顶挂着不少乌黑的蝙蝠。他小心翼翼地爬过去,其他人跟着依次往山洞深处走去。山洞弯弯曲曲,两边的洞壁残留着火烧的痕迹,地上全是蝙蝠的排泄物以及残骸。不过空气很通畅,吹得卢明杰手里拿的火把扑扑作响。看来,一定在别处有个透气孔,否则这些蝙蝠无法外出觅食。
  沿途有受惊的蝙蝠,扑啦啦地乱冲,有几只不知天高地厚地撞到许莉莉的眼前,把她吓得差点失声尖叫。往深处走,洞顶越来越高,隐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空气益发的清洌。走了大约五十多米,到达洞尾,那里大而开阔,最末端有个方方正正的水塘,火光下微波迷离。
  除水塘外,再无他物。大家盯着水塘,都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山洞并非是石灰岩形成的溶洞,本不应有水塘,何况这水塘出奇地规则,应该是人工后天修建的。
  梁平沉吟片刻,说:“大家还记不记得曼西族的四方湖传说?”
  经他一提醒,其他人如同醍醐灌顶。根据记录,曼西族的圣湖是四四方方的,所以曼西族有挖四方井的习俗。就像哈尼族家家有火塘一样。远古的文字资料也曾提及,曼西族聚集地,都有个四四方方的水塘作为城镇村落的中心。
  四方井,两壁火烧的壁画,XXX符号,毫无疑问,迁居的曼西族确实曾在古榕洞附近居住过,只是后来又迁居到更好或是更隐秘的地方。想到这点,方离心中按捺不住地激动,再也无法保持一贯的平静。她不习惯于在众人面前流露内心的情感,所以转身假装低头看水塘。
  水塘里微波微漾,映着她的倒影和模糊的面容,有点探头探脑的味道。在她的影子下面,有条蛇在游动。出于女性的本能反应,她后退一步,惊讶地说:“里面有蛇。”其他人并无多少惊讶,瀞云山区本来就是蛇类繁多的地方,何况曼西族惟蛇独尊。
  马俊南好奇地探头看着,“在哪里呀?哪里有蛇?”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38

方离伸手虚虚一指,顺着手势,马俊南也看到一条蛇在水塘壁角扭动,只是扭动的姿势有点古怪。他调整顶灯对着那条蛇照过去,一会儿“蛇”露出真实面目。“不是蛇,是条锁链。”
  听他这么说,大家心生好奇,都聚过去细看,果然是一条石锁链。因为光线黯淡,水波微漾,所以看起来就有阴影与动感,如蛇般游动着。石锁链扣在壁角的石环上,做工精致。水塘里为什么会有条石锁链,这个石锁链又有什么作用?
  大家做了一番猜想,有的说锁链连着水眼,一拉水就会放光。有的说可能当时存放了什么东西在水塘里,怕日后找不到,所以拿锁链锁着……不管如何,讨论的结果就是将锁链拉出来看个究竟。
  卢明杰将火把递给方离,单膝跪在水塘边,伸手欲捞石锁链。忽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那三个字用的是方言,他听不懂,不过心里一震,伸到水里的手又缩回。
  大家错愕,偏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有条人影从黑影里走出来,脚步略为虚浮。火光与灯光照见那人的脸上戴着斑斓的犬面具。
  鬼师?大家面面相觑,如坠云山雾海。
  他又叽哩咕噜说出一串话,王东飞快地翻译:“千万不要动石锁链。”
  许莉莉脱口而问:“为什么?”
  “因为水塘里有诅咒,远古的诅咒,巫师的诅咒。”鬼师急促的口气,比他所说的话要唬人多了。
  诅咒?自从进入大山,频繁地听到类似的字眼,先是白骨沟里有山神的诅咒,然后大山的哭泣是种警告,现在又冒出一个远古的巫师诅咒。说句实话,考察团没有人相信这些玄乎其玄的传说。
  鬼师似乎看出大家的不信,又说:“他把你们带到这里,就是想让你们去拉这条石锁链。”
  “他?他是谁?”
  “那个假冒我的人,他杀了我的虎子……”鬼师的眼睛里暴出凶光,这个病怏怏的老猎人,终于显露出年轻时的火性。他告诉大家自己在白骨沟追踪黑虎,结果发现它被猎人绳的圈勒死,然后看到穿着相同服饰戴着相同面具的人,随即后脑遭受重击晕过去,再醒来已近中午,他回到营地看到考察团已经离开,连忙追过来。
  果然有人冒充鬼师!带大家到这个山洞里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拉石锁链启动远古的巫师诅咒,什么样的诅咒需要如此费劲?大家的好奇心就像雨后的春笋,拔出老高的一节。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54

鬼师年少时,听师傅说过一个石锁链的故事。传说在几百年前,大山里住着一个十分厉害的大巫师,他热衷于研制各种各样的蛊毒,有次他被自己培育的蛊毒附身变成幽灵,便开始残害无辜。他手下的巫师联合起来制伏了他,但因为他是大巫师,生命属于神灵,不是其他巫师可以杀戮的,按照惯例,只能由神灵来决定他的生死。于是就绑住他的手脚将他沉入圣潭之中,如果他能解开绳索浮到水面,那就表明他已经洗新革面,神灵饶恕了他。行刑那天,大巫师看到巫师们拿出精心打造的沉重石锁链而不是普通绳索,就明白巫师们虽然不敢违逆自古以来的惯例,却动手脚要令他必死。所以临刑时,他留下这么一个诅咒:当石锁链拉动时,他会重回人间。
  鬼师说的有鼻有眼,看来石锁链的传说由来已久。
  考察团的成员全是民俗民族学研究者,听说过成千上万的古怪诅咒,其中不乏比鬼师所说更为阴森恐怖的,都从来没有放在心里。但因为先有人假冒鬼师将大家带到这里,又有真鬼师冒出揭露假鬼师的阴谋,再加上一个诡谲的诅咒,所以大家不由得生出异样心情。
  站在水塘边的卢明杰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然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小题大做,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其他人都在思索鬼师的话,没有人注意到他。
  从四方水塘来看,这里曾经是迁居的曼西族的聚集地;从壁画来看,人们只在重要的公共场合才会绘制大型壁画,比如说墓穴、神庙或其他祭祀场合;从山洞采用伪装形式封闭来看,这山洞应该有什么东西是迁居的曼西族不想被人发现的。只是曼西族不想让人发现的东西是诅咒呢?还是石锁链上另外拴有他物?
  “马教授你怎么看?”梁平问。
  马俊南说:“这种类似的传说太多了,通常都是知情人故意放风出来,目的是恫吓他人,以免其他人因为好奇心拉起石锁链,所以我认为下面肯定另有玄机。”
  梁平点头赞同,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眼角瞟到方离欲言又止,于是问,“方离,你有什么看法?”
  方离低声说:“曼西五刑的神判。”
  其他几人顿悟,鬼师刚才讲的故事里,提及的刑法正是曼西古墓所画的水浸之型。这是另一个有利的证据,证明这里确实是迁居的曼西族放弃的聚集地。既然是神判之刑,那下面不是空无一物就是有尸骨。
  鬼师察颜观色,知道考察团这帮人不以为然,于是扑到潭边挡住大家,着急地说:“不可以拉动石锁链,千万不要拉动它。”
  王东好言劝慰他:“师傅你不要担心,我们听过很多这样的传说,都是没有科学根据的。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幽灵。”
  鬼师听得生气,说:“你们没见过不见得就没有,那个假冒我的人带你们到这里根本就没安好心,你们这么聪明的读书人,会看不出来?”
  他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无端端有人假冒他,将大家带到这个山洞然后一走了之,这桩事本身就十分蹊跷。所以大家心里也开始犯嘀咕,看着水里的石锁链,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拉起它?
  
  就在考察团一干人举棋不定的时候,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来者人数不少。大家心生戒备,不自觉地聚拢在一起。马俊南调整顶灯,扫视着来路。雪白的光柱里晃过一只黑洞洞的枪口,跟着砰的一声巨响,马俊南的顶灯应声而碎,他浑身一震,犹然不敢相信地看着玻璃碎片从眼前掉下。其他人也是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54

跟着又是砰的枪声,王东手里的电筒也熄灭,他一个激灵,赶紧松手,电筒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现在只剩下方离手里的火把了,她战战兢兢地举高,远离身体,打算一听到枪响就松手。
  不过枪声没有再响起。有几个人依次走进火光范围内,当先一人手里拿着枪,身上穿着的衣服、戴着的面具与鬼师一模一样,只是背不再佝偻。其实他与鬼师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特别是眼神,只不过没有谁会想到有人要假冒鬼师。
  假冒鬼师的人后面跟着四个身着巫师羽衣、脸戴瞳子面具的巫师。是瞳子会!考察团各人忧心顿起,耳边回响着王东的话:瞳子会要人三更死,那人挨不到三更一刻。看来无日谷偷窥夜祭惹下的祸根并没有解决,只是瞳子会有心麻痹考察团,让大家无所忌惮地进入原始森林。
  其中一个瞳子会巫师身材小巧,目光总在方离脸上游移。起初方离因为突发情况神经紧张,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被他盯的次数多了,不免好奇地凝视着他,他却飞快地收回目光,缩着身子躲在其他瞳子会巫师身后。方离疑窦丛生,觉得这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但细想,自己怎么可能会认识瞳子会巫师呢?
  鬼师从震骇中回过神来,厉声说:“我与你们瞳子会今日无仇,往日无怨,为什么要杀我的虎子?”想到惨死的黑虎,他眼睛圆睁,满是仇恨。其实这话问得很多余,瞳子会之所以杀黑虎,是因为它认得主人的气味。要想假冒鬼师把大家带到这个与远古诅咒相关的山洞,当然要先除掉黑虎。不过既然除掉黑虎,却为什么还要留着鬼师的性命呢?这点让大家想不明白。
  “拉起锁链。”当先一人冷冷地说。
  “绝对不可以。”鬼师断然拒绝,忽地眸子精光暴涨,“是你,是你!我听出你的声音,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可是救过你的。”
  “就因为你救过我,昨晚我放过你,你这头蠢驴不知死活又跑回来!”假冒者口气很冲,将面具揭下扔在地上,一脚踩裂。
  除王东外,其考察团他人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到假冒者揭下面具后露出的庐山真面目,都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假冒者就是在无日谷里为考察团带路的老春头。再细想,脑海里忽然澄清如镜,瞳子会为什么在无日谷放过考察团?又故意让老春头带领迷路的考察团到通天寨?看来都是预谋好的,就是为了带考察团到古榕洞,好让一干人在无知无觉下拉起石锁链。如果不是鬼师及时赶到,他们已经得偿所愿。
  石锁链下面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假如刚才考察团对鬼师的话十分怀疑,那么现在至少信了八成。大家互递眼色,开始寻思对策。
  山洞里回荡着鬼师怒不可遏的骂声:“你这个王八蛋,你杀我也好过杀虎子。”他握着猎枪的手青筋毕露。
  “他娘的,老子是后悔,昨晚应该连你也一起干掉。”老春头拿枪指着鬼师,“把石锁链拉起来。”
  “不可以,你没有听过那个诅咒吗?”
  老春头摸摸后脑勺,眼睛里闪过仇恨,说:“当然听过,所以我用二十多年时间来寻找这个山洞,现在,拉——锁——链。”最后三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出来,用普通话。
  鬼师坚决地摇头。老春头二话不说,又开一枪,子弹贴着鬼师的头顶飞过,撞到墙壁上火星点点。考察团一干人惊得连连后退,但鬼师却是纹丝不动,彰显山里人的硬朗作风。老春头十分恼怒,但也拿他没有办法,枪口对准离着水塘最近的卢明杰。
  “我这就拉,我这就拉……”卢明杰连忙举起双手示意他不要开枪,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对方离使眼色。可惜方离自小在都市长大,碰到这种情况缺少应对经验,完全没有明白卢明杰的意思是让她把手中火把扔掉。火把是唯一的照明,一旦扔掉,洞里漆黑一团,老春头不能开枪,而考察团人数又占着上风。
  看到方离对自己的暗示回报以迷惑不解,卢明杰无奈地在水塘边蹲下身子,捞起石锁链。哗啦哗啦的水声与叮当叮当的锁链撞击声响起。所有的人都凝神屏气,等待着传说中的古老诅咒。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56

锁链在水里泡得久,很滑腻,卢明杰拉得很慢,继续给方离使眼色,她依然没有明白,蹙眉看着他。锁链很长,开始比较细,渐渐地变粗,越到后面越沉重。锁链环环相扣十分精巧,想像不出是如何打造而成的。
  随着锁链的拉动,有阴影从下面浮上来,考察团和瞳子会的巫师都围着水塘,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晃荡的水面散发出流离的波光。待阴影浮到近处,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自主地吸口长气。洞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降到冰点,还有一种冥界特有的阴凉。
  卢明杰停下手中的动作,石锁链在水波摇晃中宛如一条长蛇,中间套着两个洞环,环里套着两只小巧森白的脚,脚的主人身着黑色巫师服,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丝丝缕缕地挂在她的身上,从衣服缝隙里露出的肌肤都是森白的,包括她的脸。她大约四十岁,眼睛睁着,瞳仁呈暗红色,长长的头发像扇子般地散开,与活人唯一的差别就是缺少一口气。
  许莉莉看得胆怯,紧紧地抱住方离的胳膊,低声说:“怎么是个女的?”
  “人类最初的巫师都是女的,后来男尊女卑,才渐渐地以男觋取代女巫。不过曼西族一直保留女巫的习俗……”卢明杰瞪方离一眼,言下之意,这种危险时刻还只关心传道授业解惑。方离心里直犯嘀咕,这卢明杰搞什么,为什么一副的自己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直到看到手中的火把,才忽然明白过来,冲他点点头。
  老春头又说:“把她拉上来。”
  “什么?”卢明杰假意惊愕,“把尸体拉上来干吗?她不是说自己会爬上来的吗?我还是松开让她自己爬上来好了。”说着他松开了手,哗啦啦的水声与叮当叮当的锁链相撞声顿时大作。
  “你……”老春头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卢明杰面前的水面,正想给他一个警告。方离将手中的火把扔进水里,滋滋几声,洞里漆黑一片。
  这突然而来的黑暗让大家都悚然一惊,连大气都不敢喘。石锁链似乎已滑落到水塘底部,发出脆生生的撞击声。异常安静的山洞里响起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声音古怪且让人心里发毛。
  “什么声音?”
  “是从头顶传来的……”
  不管是考察团,还是瞳子会都在议论纷纷。
  吱啦一声,眼前亮起小小的火苗,原来是瞳子会的一位巫师忍不住划亮火柴,所有的人都抬头仰望。水塘上的洞顶特别高,火光也照不到,所以仰头也只看得到黑暗。那声音渐渐变大,而头顶的黑暗似乎也直压下来。
  “我靠。”卢明杰震骇至极,脱口而出。其他人也看清楚了,纷纷惊骇变色。密密麻麻的蝙蝠俯冲下来,咯唧咯唧声不绝于耳,那巫师手中的火柴烧没了,洞里又漆黑一团。大家惊慌躲避,乱成一团,互相推搡,不时传来“哎唷”叫声。
  又是一声划火柴声,黑暗里亮起火光,原来是老春头点燃了松明火把。瞳子会的巫师脸戴面具,相比考察团占着很大便宜,再加上松明火把的火光阻止了蝙蝠的进攻,所以他们很快退到一侧,贴着墙壁站着,气喘吁吁地看着考察团与蝙蝠们继续纠缠。
  蝙蝠越涌越多,这些畜生不识疼痛,前赴后继地往人脸面上撞,不少撞得脑浆破裂,地上很快积起蝙蝠的尸体,洞里血腥迷漫。就连瞳子会这群见多识广的山里人,也看得心惊不已,老春头挥挥手做出撤退手势。五个人沿着洞壁依次往外走,光明随着他们的移动也渐渐远去。
  两只蝙蝠紧紧地贴着向玉良的眼镜,他连抓几下都没把它们弄走,心里着急,浑然忘记身侧就是水塘,一脚踩空跌进水里,浑身一寒。他不识水性,哇哇大叫: “救命……”水直往喉咙里灌。鬼师听到求救声,冲天空“砰”地放一枪。枪声惊住蝙蝠,它们尖叫着散开。梁平趁机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拧亮,只见考察团一干人或背抵墙壁,或蹲在角落,或趴在地上,都十分狼狈。水塘里向玉良载浮载沉,仅有一只手露出水面。
  鬼师连忙将枪搁在水塘边,跳进水里,抓住下沉的向玉良。他的衣服吸足水,十分沉重。鬼师人瘦小,费劲地将他拉到水塘边,攀着塘边吁吁地喘气。不料刚刚散开的蝙蝠又盘旋而下,龙卷风般地卷向鬼师。
  水塘边考察团一干人看到这种异象,惊惧地瞪大眼睛。只见鬼师猛然剧烈地痉挛几下,攀着塘边的手无力地滑落,然后仰头栽进水里。那股龙卷风般的蝙蝠散开,又往其他人身上扑来。
  失去鬼师的援助,向玉良又重新下沉,上下扑腾,弄得水声哗然。马俊南趴在地上,匍匐到水塘边,攀着锁链爬下去,伸手抓住向玉良。后者呛了不少水,已经神志不清,一见有人相救,顿时如八爪章鱼般地缠住他。马俊南想要伸手拉鬼师,无奈被向玉良缠得太紧,自己都快透不过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鬼师下沉。
  那群猝然而来的蝙蝠又猝然离去了,留下一地的蝙蝠尸体,洞里弥漫着难闻的臭味。许莉莉一阵恶心,掐着喉咙干呕不止。马俊南费力地将向玉良推上水塘,后者趴在地上,哇哇地吐出一滩水。听到向玉良与许莉莉的呕吐声,其他人也觉得喉咙痒痒,似乎有毛毛虫在爬动。
  马俊南攀着锁链再下到水深处,鬼师的身影已被下面的黑暗吞噬。他无可奈何地爬回塘边,满脸沉重地说:“鬼师他……”大家又是一震,看着水面悠悠飘浮的犬面具,都觉得不敢相信,刚才还活生生地与大家讲话的人,就这么一下子没有了?水塘波光粼粼,折射到塘边一干人眸子里,明灭不定。
  “我的水性好,我下去看看。”王东边说边脱外衣,就在这时,头顶又传来刺耳的蝙蝠尖叫声。仰头,只见黑云般的蝙蝠群迅速地冲下来,似乎比刚才还多。大家骇然失色,不约而同地往出口跑去。王东跺脚,无奈地放弃去救鬼师的想法,拉着浑身发软的向玉良一起朝洞口跑去。
  蝙蝠从后面冲向考察团众人,掠过他们的耳畔与头顶,往脖子里钻……直到大家爬到外面,这群蝙蝠才罢休,刺耳的尖叫远去。大家瘫坐在地上,心房一起一落地撞击着胸腔。好长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或默默地更换湿衣服,或拿出急救药箱擦拭伤口。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营地里一片沉寂。篝火哔剥哔剥地响着,爆开的火苗照着每一张沉重的脸。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58

都知道原始森林里充满危险,隐蔽的沼泽地、神出鬼没的瘴气、凶猛的野兽……可是没想到最大的危险是人类。瞳子会处心积虑地将大家引到这个山洞,拉起石锁链,虽然没有传说中的远古诅咒,却让鬼师离奇地死亡。
  失去队友令大家心情沉重,暗处虎视眈眈的瞳子会又令大家十分不安,这两桩事犹如千钧巨石压在心头,又有着什么样的未知旅程等待着考察团呢?
  梁平拍拍手,对大家说:“不早了,都睡觉吧,有事等到明天再说。”
  王东先守夜,其他人钻进睡袋,起初都睡不着,闭上眼就有黑压压的蝙蝠盘旋而下……但渐渐地,行走一天的疲倦和惊吓过后的虚脱掺杂而来,在摇晃的火苗与洞穴独有的安静催化之下,众人还是进入梦乡里。
  即使是睡着,也是充满警惕的,所以一点异响传来,所有的人都骤然睁开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远处传来奇怪的声响,哗啦哗啦,那是水声。叮当叮当,那是石锁链敲打石头发出的声音。
  向玉良弹起,惊恐地说:“它爬上来了,它爬上来了……”这句话犹如香槟酒的瓶塞,一拔之下,恐惧的液体四处喷溢。所有人都在回想鬼师所说远古的巫师诅咒:当有人拉动石锁链,我会重回人间……
  “它爬上来了,它爬上来了……”睡袋裹得很紧,向玉良扭动着,像一只蚕。卢明杰从自己的睡袋里爬出来,恼怒地按住他,说:“别乱说话。”尽管嘴里如此说,身体仿佛在某处开着一个孔,就像轮胎的气嘴一般,正滋滋地往外泄露着胆气。
  向玉良对他的话曾若罔闻,嘴里依然嚷嚷个不停:“爬上来了……”
  哗啦的水声渐停,而叮当声依然有节奏地响起,并且越来越响,似乎正在靠近。躲在睡袋里一直抱着脑袋掩着耳朵的许莉莉几乎要晕厥过去,旁边的方离飞快地穿衣服,可是手在颤抖,钮扣怎么扣也扣不上。
  守夜的王东打开电筒,大声说:“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可能是水眼冒水,冲着锁链才发出的声……”话还没有说完,向玉良高亢地尖叫:“它来了……”尖叫声硬生生地截断王东的话,将大家刚刚萌生的一点镇定掐灭。随后,向玉良撞开卢明杰的手,扭动着往帐篷外爬。
  卢明杰意识到不对劲,努力按住他,无意中触到他的额头,火烧火燎地烫手。他恍然大悟,刚才向玉良落进水里,受惊受凉,已经生病了。不过生病的他力气突然大得惊人,在他手下一拱一拱,拼命往帐篷外钻。卢明杰不得不一屁股坐在他身上,说:“向老师好像病得不轻,大家快过来帮忙。”
  除了蜷在睡袋里的许莉莉,其他人都起来了。听到他的话,梁平拿着电筒跑过去一看,向玉良手脚都在睡袋里,仅有脑袋露在外面,在卢明杰的屁股下一拱一拱。他的脸颊烧得通红,两眼散发着异样的光芒,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他帮忙按住向玉良,方离连忙拿来感冒药与水囊,小心翼翼地塞进他嘴巴里。
  “啊!”方离尖叫一声,手指钻心地疼痛。梁平低头一看,原来向玉良死死地咬住她的手指。梁平连忙去掰向玉良的牙关,他却摆动着脑袋不让他得逞。方离痛得冷汗涔涔。其他人围过来,惊骇莫名,却又手足无措。看向玉良,嘴唇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深深地陷进方离手指里。一缕鲜血在他牙缝里蔓延,他的眼睛充满邪恶的笑意,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是那个温良有礼的向老师。
  王东知道再耽误下去,方离手指难保,一咬牙,拿手电筒狠狠地砸向玉良,他两眼翻白晕过去,紧咬的牙关松开。方离连忙缩回手,手指已被咬得皮开肉绽,露出白白的指骨。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痛得只抽冷气。卢明杰连忙拿药水帮她消毒包扎。
  营地里稍稍安静,只是这安静很快地被吧嗒声搅碎。刚才大家只顾着向玉良,没有留意到,不知何时石锁链的相撞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吧嗒,约隔半分钟又是一声吧嗒,两声间隔老远,但正在靠近营地。声音如此有规律,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像,一个人拖着沉重而迟缓的脚步走来……
  考察团众人面面相觑,脸色灰土。王东脸色几经变换,还是下定决心转身走到后面的洞壁,站在大石上,打开顶灯。大家都聚到他身后凝视着他,包括晚起的许莉莉。只看到他脑袋左右移动一番,然后浑身剧震,颤声说:“真的有人!”
  卢明杰跳上大石,攀着洞穴张望,只见不远处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而来,一群蝙蝠飞在前面挡住他的脸容。但他身上所穿的衣服,他与王东都认得,是鬼师的,并且还在湿漉漉地滴水!
  难道是鬼师?他根本就没有死?可是大家亲眼看着他沉下去,而且当时大家呆在水塘边时他一直没有浮上来。那么他是在水底呆了一个多小时,攀着石锁链重回人间?果然有幽灵吗?
  卢明杰与王东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打一个寒颤,跳下大石对大家说:“快,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里。”其他人一哄而散,收睡袋、收帐篷、收拾背囊。越是害怕手脚越笨,收拾的时间越长。特别是许莉莉,不是掉了这样,就是拉不起背囊,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等大家勉强收好,那脚步声已离得很近,几乎就隔着一个洞壁。
  王东与卢明杰将向玉良连着睡袋抬起,至于他的背囊只有扔掉了。考察团诸人争先恐后地往洞外走,刚走到洞口,感觉到身后灰尘簌簌,所有的人都回头,只见一群蝙蝠尖叫着飞出洞穴,一双湿漉漉的手攀住洞壁……

追索真相之十
  夜宿白骨沟的后半夜,下起大雨,淋淋沥沥声也进入徐海城的梦里。他看到方离,眼睛赤红地朝他伸出手,等他伸手拉住她时,她却又如一缕烟般飘散。他“啊”一声惊醒,看着遮棚外面,雾气缭绕。
  想到梦中的方离,他再也不敢耽误,叫醒其他人,冒雨上路。烟雨蒙蒙锁住前方去路,白骨沟内的白骨经雨水洗刷,更是白得森寒。沟壁上的XXX符号让徐海城心里一动,联想到松朗村师公乩文上的X符。
  白骨沟上架着一根原木,也不知道是考察团放的,还是救援队放的。原木沾着水,更不好走,四人是爬过去的。穿过碧绿的草甸,走进幽暗诡异的森林里,枝桠交错,构成自然界的天罗地网。猎狗边走边嗅,不过昨晚的大雨早将救援队的气味冲掉了,更不用说十几天前考察团的。
  前进时,看到砍断的树枝或是灌木,折痕还新。席三虎从小在深山里长大,经验丰富,知道这些树枝灌木是两天前经过的救援队砍断开路的,只要循着这个痕迹前进,就可以找到他们。原始森林树木的繁殖能力十分强,再过一两天,这些痕迹就会被遮掩,又是一片莽莽苍苍、毫无人迹的样子。
  午后,大家到达古榕洞,一钻进去就有种冷嗖嗖的感觉。洞里黑沉沉的,没有发现救援队宿营的痕迹,可能他们到达这里时间还早,所以又继续赶路。洞里还有个背囊,看上面的字迹是考察团的,另外还有些小东西,看起来是来不及收拾而留下的。
  可想而知,考察团是仓促中离开这个古榕洞的,不知道这跟许莉莉记事本上的“幽灵”有没有关系?
  徐海城拿出电筒察看着后面洞壁的洞穴,几只蝙蝠突然飞出来,吓他一跳。洞里乌漆墨黑,电筒的光圈范围有限,依稀看到洞顶上密密麻麻地挂满蝙蝠。这个小动物单独看也没有什么恐怖,可聚在一起总叫人毛骨悚然。
  徐海城咬着电筒,准备爬进去。吴春波一把拉住他,说:“还是不要进去吧,那么多蝙蝠。”
  徐海城还没有回答,席三虎抢着说:“怕什么,蝙蝠白天要休息,只有城里人才会怕这小东西。”他看吴春波依然一副怯怯的模样,“你要怕,就留在外面吧。”
  吴春波自然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外面,硬着头皮也爬进洞穴里。洞穴里回响着四人的脚步声,蝙蝠受到惊扰,扑扑展翅,有几只蒙头蒙脸撞上大家的脸。走到洞底,一塘碧水静静地暴露在电筒光圈里,上面飘着一只犬面具。
  “鬼师的面具。”席三虎惊呼一声。“他平时很宝贝的,怎么会在这里?”他又呀一声,说:“难道鬼师他……”他凝神看着水潭,可是水太深,看不到底,但是塘壁上挂着一条石锁链。
  徐海城也看到了,正揣测着它的用途,眼角余光瞟到吴春波目光闪烁十分害怕的样子,于是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吴春波摇摇头。
  席三虎说:“春波,有什么就说吧,是不是你爸告诉过你什么?”
  徐海城从他话里听出端倪,问:“他爸爸?”
  “他爸爸以前是铜锣寨的巫师,小时候我们常去听他爸讲故事。”
  徐海城长长地“哦”了一声,凑近吴春波身边,说:“你爸有没有讲过石锁链的故事?”
  “他说过山里有条石锁链,锁着一个巫师变成的幽灵,千万不可以拉动。”
  本来徐海城对于这样的言论是不屑一顾的,但是石锁链是许莉莉记事本里的字眼。想起前面洞穴中遗弃的背囊,分明是考察团仓促离开的证据。如果没有估错,考察团拉动石锁链,发生了意外事情,所以才会逃离古榕洞。徐海城凝视石锁链,一时间犹豫不定,不知道该不该拉起来。
  “幽灵好呀,我还没有看过幽灵呢。”席三虎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拉起石锁链,顿时发出哗拉哗啦的声响。他的动作太快,徐海城都来不及阻止,只好凝神屏气随时应付突发的事情。
  席三虎三下两下将锁链全部拉起,只看到尽头处有两个铜环锃亮,再无他物。“哪里有幽灵呀?”他一松手,石锁链又哗啦哗啦滑回水里,声响在寂静的洞穴里特别的刺耳。
  徐海城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低头看着水面,水波微漾。忽然,水底有团黑影往上浮。他一愣,还没有定睛细看,感觉到头顶生风。抬头一看,黑压压的蝙蝠盘旋而下。其他人也看到了,啊啊几声,手忙脚乱地闪避。
  大家赶紧往洞口跑去,只是两只脚怎么快得过翅膀,蝙蝠黑旋风一般地卷过来,往他们脸上扑,往脖子里钻。大家终于体会到这小东西的毛骨悚然之处,它们蒙头蒙脸地挡住视线,让大家根本走不了路。
  席三虎忍无可忍,拔出斧头一阵乱劈,斧头所到之处,血腥迷漫,蝙蝠断肢残翼掉落一地。他砍得性起,呵哈有声。
  “砰”一声枪响,震得整个洞穴嗡嗡作响。
  徐海城惊愕万分,这里有枪的只有他与小张,开枪的是小张吗?他又为何开枪?蝙蝠也似乎被枪声吓着了,一下散开,飞得无影无踪。徐海城的眼前总算恢复清明,只见席三虎倒在地上,四肢微微抽搐,身上渗出鲜血。吴春波贴着墙壁站着,满脸惊惧。小张拿着枪站在旁边,冷眼冷眉,枪口还冒着烟。
  徐海城扑到席三虎身上察看他伤势,子弹正中心脏,回天无力。他抬起头怒视着小张,说:“你干什么!为什么开枪打死……”
  小张神色木然,慢慢地抬起枪,对准徐海城的额头。徐海城震惊万分,余下的话再也吐不出口。这一刻,他似乎看到八天前考察团是如何逃离古榕洞的,一定也像现在这样子,其中一个队友变得无比的陌生。
  而就在当天许莉莉遭遇到了令她崩溃的恐师事件,再也没办法在记事本上写下:4月18日,万蛇谷,方离,虐食者。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2:58

 第十章 虐食者
  考察团逃命般地离开古榕洞,心里的恐惧非言语能形容。虽然都是唯物主义信仰者,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坚定的信仰也会崩溃。谁能用常理解释,鬼师坠进水塘里,一小时后爬回地面还能行走?
  一想到这个,大家就觉得骨髓深处像是结成冰块。相对而言,夜晚森林里的嗖嗖阴风吹在脸上,反而不过是搔痒。昨晚还令他们心悸汗出的兽吼,现在听起来也没有这么可怕。大家都不说话,闷声闷气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突兀的枝桠和摇曳的竹叶扫着脸颊,火辣辣地疼痛,但是谁也不敢放慢脚步。
  一口气走出很远,感觉到已经远离古榕洞,大家才齐齐松口气,额头背上全是汗水。随着吐出的长气,惊吓过后的虚脱无力感攫住大家,背囊变得异常沉重,特别是还要抬着向玉良的卢明杰与王东。
  王东累得小腿发软,手再也攥不住睡袋,滑落地上。抬着另一头的卢明杰也顺势松开手,裹在睡袋里的向玉良滚到地上,枯叶四飞。王东倚着树桩喘气,卢明杰则把背囊扔到地上,干脆就坐在上面休息。其他人也都停下脚步,或站或立,没有人说话,能做的事情就是喘着粗气。
  一会儿,王东忽然惊呼一声:“糟糕!”其他人一听,浑身的肌肉又绷紧,警惕地察看着四周。
  “我们迷路了。”
  恐惧之下慌不择路,现在根本不知道身处何方,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是面目相似的参天大树。在原始森林深处迷路,大家都知道意味着什么,所以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马俊南看着面无人色、疲倦不堪的众人,说:“还是先找个地方扎营吧,否则大家都会累垮的。”可是环顾四周,不由得叫苦连天。
  密林深处全是参天大树,树下又长满竹子与灌木,哪里能找到一片空地来扎营?走夜路危险太多,而且现在大家根本不知道身处何方?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只会更加危险。又不能扎营,又不能赶路,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远处响起悠远的狼嚎。
  许莉莉紧紧地挨着方离,声音颤抖地问:“你说我们会不会死?”方离也只是勉强镇定,听到这话,更是心如乱麻。
  “莉莉不要胡思乱想。”梁平意识到鬼师的复活给大家带来毁灭性的恐惧,“如果这世上真有幽灵,那幽灵也是人变的,不至于全无人性。更何况说不定鬼师当时就没有死……”他可能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没继续说下去。大家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鬼师的身影:他拖着沉重脚步而来,湿漉漉的浑身淌水,一群蝙蝠飞在他周围……
  “好奇怪的诅咒。”方离低声说,“还有那条石锁链,为什么当时的巫师们不将它扔进水塘里,而要挂在水塘壁上?”经她提醒,大家也想起这个疑点。按照鬼师所说,当时巫师们有心置大巫师于死地,所以用石锁链代替绳索,大巫师留下那个诅咒后,巫师们为什么还要将石锁链挂在水塘壁上,似乎就是要等着人来拉?
  马俊南在考古里经常要做猜测,所以很快地说:“我觉得有种可能,巫师们还想将她拉出水面,为什么有心置她死地,还要把她拉出来呢?我估计大巫师身上有着什么东西,是巫师们想要的,所以他们没有将石锁链扔进水塘里。”他说得异常繁琐,不过可能性颇高。
  王东听得不耐烦,说:“大家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吧,瞳子会肯定不会放过我们,而且我们也迷路了,等大家安全回到白骨沟再想石锁链这件事。”他说得大家无言以对,心情沉郁。
  “王主任,不要担心,天无绝人之路。让大家先喘口气,再商量接下去怎么走吧。”梁平不紧不慢地说,王东对他颇为尊敬,虽然心中不满也不再出言相忤。
  “明杰,你看看向老师好点没?怎么这么久都没有醒过来?”梁平看着地上被睡袋裹得如同棕子的向玉良,他太过安静了。
  卢明杰应了一声,弯下腰察看,向玉良双目紧闭,唇角凝结着暗黑色的血迹,呼吸忽急忽缓,不时抽搐几下。“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卢明杰边说边捡掉向玉良额头的一片枯叶,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着额头。
  卢明杰掏出腰间的毛巾,想要替他拭去汗水,手指拨开他额头的头发,全身如同触电般地一震。大家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这一震自然尽收眼底,纷纷问:“怎么了?”
  卢明杰指着向玉良的额头说不出话来。其他人都围过来,几盏顶灯的光束集中地照着向玉良的额头,雪亮如无影灯。只见他额头正中有个赤红色的印子,像一只睁开四分之三的眼睛大小。
  盲蛇蛊!大家的脑海里一起闪过三个字,一股冷意从骨髓深处渗向四肢百骸。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00

这些天来,大家生活在深山里,洗漱从简,根本就没有机会照镜子。向玉良本来就留着较长的刘海,遮住大部分额头,平时又戴着帽子遮阳。所以没有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额头长出这根赤线。
  在白骨沟的那个晚上,因为发生黑虎死亡之事,所以大家都没有听到中盲蛇蛊的那个年轻人最后的结局,但是鬼师说过,他是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才见识到盲蛇蛊毒发作之惨。他也说过,当赤红印子像眼睛般地睁开,中间的红色瞳仁就会变得蠢蠢欲动……
  而现在向玉良额头的赤红印子已经睁开四分之三,时间无多了。一种绝望无助之感攫住考察团的其他成员,鬼师死了,又攀着石锁链回到人间;大家在密林深处迷路,瞳子会在暗处虎视眈眈;向玉良中了盲蛇蛊,额头长出“第三瞳”,而且这只瞳很快就要全睁开了。
  许莉莉一屁股瘫坐地上,喃喃地说:“原来师公说的都是真的。”
  梁平知道她要说什么,也知道考察团已饱受惊吓,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稻草,于是厉声阻止她:“莉莉,不要胡说八道。”
  许莉莉连连摇头,说:“我没有胡说八道,教授你也听到的,师公说我们走在一条死亡之路上。死亡之路!”最后四字,她提高声音,内心的恐惧随着声音一起爆发出来。
  死亡之路!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击着不知情的卢明杰和马俊南的心,他们盯着梁平,问:“梁教授,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梁平不想再引起恐慌,说:“莉莉她是被吓坏了,乱说的。”话音刚落,王东说:“梁教授,现在我们不应该再隐瞒什么,应该让所有人了解情况。”
  梁平长叹口气,说:“好吧,那天我们去松朗村见师公,他似是练着天眼能看到未来,说我们一行七人头顶笼罩着黑雾,行走在死亡之路上。”
  马俊南不满地说:“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这件事情?”
  “告诉你们会如何?你会放弃进入深山里吗?”梁平说,“为此我们准备了大半年,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学校与民俗文化界都对我们有很高期望,难道就因为一个巫师的话而放弃?”
  马俊南知道他的做法没有错,但处境堪忧,令他心情恶劣,所以说:“至少你们应该告诉我,让我们一起来决定。”
  备受惊吓的梁平也转了性子,一改往日的温和,变得异常执拗,说:“我的决定没有错,不想让一些没依据的话增加大家的心理负担。”
  “我是考察团的副团长,有权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
  梁平指着许莉莉,说:“知道又如何,像莉莉那样子一点风吹草动,就胡思乱想?”
  “现在是一点风吹草动吗?”马俊南来了气,提高声音。
  在这节骨眼上,两人居然杠上了。其他人面面相觑,但都忧心于眼前的处境,心情异常烦乱,所以也无人劝架。树林里此起彼伏的是两位教授的吵架声,说给南浦大学的人听,估计没人相信,梁平是出名的温和,而马俊南是出名的爽快。不过大家听着两人的吵架声,反而觉得心神安定不少,没有那么烦燥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争吵中的梁平与马俊南同时住口,惊惧地转动着脑袋寻找声音来源。考察团刚刚才有的安定又被这惨叫声扼杀。
  “是人的声音。”卢明杰非常肯定地说。
  王东将背囊重新背好,对大家说:“这里不安全,我们得赶紧离开。”
  许莉莉沮丧地将背囊放到肩上,说:“可是哪里安全呀?”这句话说得其他人心有戚戚焉,身处完全陌生的原始森林,并且迷失方向,确实无处安全,说不定还越走越危险。
  “我看大家还是就呆在这里,不要乱动。”马俊南说,“这个时候,我们要想办法自己帮自己。”他钻进身边的毛竹林里,砍断几根竹子空出一小块地,其他人也钻进去蹲下,紧紧地挤在一起。漆黑的森林里丁点灯火都十分醒目,所以大家不得不关掉顶灯,陷入完全的黑暗里。
  沙沙沙的急促脚步声,簌簌簌的树枝拂动,有微弱的光明往这边移来。大家凝神屏气,惊出一身冷汗。
  火光渐近,穿过树叶缝隙落到考察团眼前的空地上,不停晃动,忽明忽暗。凌乱的呼吸声传来,嗬哧嗬哧,听得出来人是落单的,而且声音里充满恐惧。有条生在低处的竹枝被拨开,晃荡几下,又弹回原处。跟着就有脚重重地踩在竹林前的地上,一角黑羽衣飘进大家眼帘里,想来是瞳子会的巫师。
  来人停住脚步,顿了顿,看姿势是在回头张望。
  挤在考察团正中的向玉良忽然睁开眼睛,尖声说:“它来了……”王东连忙死命地按住他的嘴巴。外面那人大概是听到了,骤然转身,慢慢地弯下腰,向这里察看。考察团众人暗暗叫苦。
  眼看着那人再弯下点就可以看到考察团,只听见半空有凌厉的风声,那人闷哼一声倒下,手中火把也落到地上。他面对着大家,所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所戴的三瞳面具,果然是瞳子会的。
  有人走过来站在瞳子会巫师与考察团之间,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应该是鬼师。大家浑身绷紧,心都提到嗓子眼。鬼师背对着大家弯下身,扯着瞳子会巫师的衣领将他拖向远处。他的背影被天罗地网般的树叶与藤蔓吞没,跟着消失的还有那群围着他飞舞的蝙蝠。
  树林里又恢复安静,落到地上的火把也因为潮湿而熄灭了。大家轻吁口气,几乎瘫坐在地上。就这么挤成一团打着盹,不过无论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稍有风吹草动,每个人皆是两眼碌碌转动。
  当森林纯粹的黑暗里渗进一线黎明的浅灰,大家高兴得几乎要落泪。蹲着太久,双脚麻痹,只好依次爬出竹丛。一夜的折腾,大家都脸色铁青,黑黑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不安。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找到一块大树根,挤成一团坐着,互相依靠着睡过去。
  到上午九点,考察团一干人才缓过劲来。森林里依然是不死不活的灰色,光线阴沉惨绿。大家商议一番,都认为当务之急是找到所处方位。指南针虽然能指明南北,却不能告诉大家方位。树木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瀞云山区的主峰摘星峰。思忖再三,卢明杰在大家的帮助之下,爬上一棵参天大树。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爬上近百米的古树,即使他有攀岩经验,中途也好几次停下,用绳子将自己绑在树干上休息。
  耗费一个小时他才爬上树顶,然后扯着绳子一溜烟下来,兴奋地说:“我看到山峰就在那边。”
  找到前进的方向让大家内心的沉重略减,砍下几根竹子做成担架抬着烧得神志不清的向玉良,然后朝卢明杰说的方向迈进。没走多远,树木忽然减少,阳光照进森林里,扫去阴沉惨绿的光线,洒下点点光斑。不远处的天空勾勒出山峰耸立的轮廓,山峰到半山腰分成两峰,紧紧挨着仅余一缝,所以摘星峰又名双尖峰。
  视线相对开阔,大家拿出望远镜四处察看。
  “看。”方离一手拿望远镜,一手指着远处两个山峰之间鸡蛋形状的巨石。其他人觉得不解,不明白这座鸡蛋巨石有什么好看,不过当他们架起望远镜时,就看到不同寻常之处。这鸡蛋巨石像飞来石一样立在悬崖上,最奇怪的莫过于光滑如蛋,正面还有几个孔,十分像中国古老乐器陶埙。
  大家顿时明白过来,在白骨沟的那天晚上,听到的悲凉呜声就是它发出来的,因为它所处的位置刚好在两座山峰之间,在某种特别角度的风力下,就可以产生呜鸣声。
  梁平心中一动,说:“大家还记不记得鬼师说过……”听到鬼师两字,大家眼神闪烁,想的是昨晚的惊魂经历,而不是他说的话。
  “他说,每次呜声响过后,天气就会突变。所以……”
  他还没有说完,方离抢着说:“所以这可能是曼西族建立的气象站。”
  梁平赞许地看着她,说:“没错。我们现在只要去确认一下,它是否人工造成的,就可以一清二楚。”
  王东心存疑惑,说:“这么大的石块怎么搬上去的?”
  马俊南笑了笑,说:“王主任你怎么就忘了金字塔,还有复活岛的巨人雕像?”
  王东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幼稚,呵呵一笑,转移了话题:“我倒是忘了一件事。”他从包里拿出鬼师师傅画的羊皮地图,铺在地上,指着图上的鸡蛋说:“我当时还在想这图上怎么有个鸡蛋,原来是指这个呀。”
  大家围过来细细研究。这地图原本是鬼师师傅凭记忆画的,很不规范,连个座标都没有,之前大家一直看不明白。但昨晚的慌不择路,倒无意中走到鬼师师傅所绘的地图上。鬼师师傅中幽灵瘴昏迷的地方,就在鸡蛋巨石附近。
  大家拿出指南针,测出鸡蛋巨石所处的角度,一旦穿过这片树木稀少的林子,又会走进遮天蔽日的密林,就无法再看到巨石的位置,只有凭指南针的角度来找到它。跋涉十天终于要抵达目的地,大家心里都十分高兴,但想到昨晚的惊魂,这种高兴就变得漂渺。
坐在斑驳的阳光下吃过中饭,考察团再度出发。一走进密林,心情也随着幽暗的光线而阴沉,大家也不交谈,只是闷着头走路。慢慢走到一个低洼山谷,树木不如刚才的密林茂盛,但因为位于山谷之中,依然看不到阳光。旁边的树木上挂着不少树蛇,地面的岩石间、草从里也游动着色彩斑斓的蛇。它们不害怕闯入者,一派悠闲自然,有几条还肆无忌惮地从方离的靴子上爬过,吓得她浑身僵硬。
  天色蓦地暗下来,不过大家都没有在意,山里天气一贯多变,何况时辰已近傍晚。直到许莉莉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天气黑得诡异。考察团众人的头顶像是笼罩着一团黑雾,这团黑雾不仅随着大家而移动,而且还在聚拢,变得更为庞大,渐渐地挡住大家的前方去路。
  “看头顶。”
  经她提醒,其他人一起仰头看着头顶聚拢的黑雾。
  王东惊呼一声,说:“幽灵瘴,大家快戴口罩。”
  大山里最令人防不胜防的瘴气是幽灵瘴,因为它来无影去无踪,遇到它只能用狭路相逢来形容。山里的瘴气形成原因有两种,一种是由细小安蚊组成的,它们闻到人味儿,跟踪着,想寻机咬上一口。这种安蚊多数携带着恶性疟疾,所以一旦咬中,就会晕迷或发狂,厉害的一两日就会死亡。来之前,大家都特别服过防疟药,所以这种安蚊形成的瘴气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另一种瘴气是落叶、尸体腐烂或是动物毒气汇合而成的毒雾,不过考察团对此也有防备,来之前已经准备了很多一次性防毒口罩。
  大家赶紧从背囊里拿出口罩戴上,方离也帮担架上高烧不退的向玉良戴上一个,无意中按到他的额头,赤红眼睛在她手指下蠢蠢欲动,吓得她后背发麻。
  “鬼师师傅说过,他就是遇到幽灵瘴晕倒后,被人救起到达巫域的。”梁平欣然地说,“看来我们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其他人心里也浮起一丝模糊的喜悦,只是一想到昨晚的惊魂、向玉良额头的第三瞳,喜悦就被不安代替。
  再往前走,黑雾益发地厚实,大家将顶灯电筒全打开,也只能照见三米以内。树木与岩石虚化成幢幢黑影,四处弥漫着阴森恐怖的气氛。大家不敢大意,调整着队伍的位置。王东走在最前方领路,马俊南与卢明杰抬着向玉良随后,然后是许莉莉与方离,由梁平断后。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松朗村师公的话,“你们头笼着黑雾,走在死亡之路上……”和眼前的处境有多么相似;那句“有个人影追随着你们,带着地狱的气息……”应该指的是鬼师吧?只是中间那句“神灵看到祭品,欢舞而来……”是什么意思呢?
  身后传来嘈杂奇怪的声响。大家心生奇怪,停住脚步,回身看着后方。几支电筒同时照过去,粘稠如粥的黑雾被冲淡些许,依稀看见远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梁平离得近,先看到那蠢蠢欲动的东西为何物,骇然大喊:“快跑。”
  大家愣了愣,那蠢蠢欲动的东西又近了几米,只见几千条蛇头攒动,如潮水般往这边涌来。一刹那脑海里透彻通明,原来松朗村师公所说的“神灵看到祭品,欢舞而来……”中的神灵指的是蛇,而祭品指的是考察团,它们果然是欢舞而来。
  大家何时见过这么多的蛇,吓得脸色铁青,转头就跑,此刻只恨自己没有插上翅膀。王东与卢明杰抬着向玉良,自然落到最后,群蛇首先追上他们,缠住他们的腿,游上他们的手,两人吓得筋骨发软,手一松再也顾不得向玉良,扯掉在自己身上游走的蛇,拔腿狂奔。
  不时有树木与石块挡道,大家奔跑的速度自然不快,而蛇久居山林,蜿蜒游走速度如闪电。不时缠上某人,惊呼声声。这惊呼让其他人胆战心惊,跑得更快。慌不择路之下,考察团众人分散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05

方离铆足劲一路狂奔,一直跑出黑雾的笼罩。但后背旧疾不适宜地发作,疼得她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她终于无可奈何地停下来,转身却发现身后一条蛇也没有。虽然觉得奇怪,但心里还是松一口气,支持着自己逃命的威胁解除,后背的疼痛让她浑身发抖。她靠着树干滑坐到地上,冷汗涔涔,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卸下背囊了。
  忽然闻到一股腥风由远至近,熏得她几乎要呕吐,方离十分害怕,明白这种腥味通常来自于大型动物,她以手支地,想要站起身来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尖叫:“方离!”
  方离惊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几丈外的许莉莉双眼瞪得极大,恐惧地瞪着自己的头上方。她仰头,看到一条大蟒蛇盘着树干飞快滑下来,张开血盆大口……
  巨蟒,动物世界里的虐食者!
  “啊……”这声尖叫属于方离,很闷很短,因为她的脑袋很快被蟒蛇吞进口里。
  “啊……啊……啊……”这三声尖叫一声凄厉过一声,属于许莉莉。假如这时候有人看到她,一定会被她的表情吓坏,她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眼珠上布满红血丝。她一步一步地后退,昨晚的惊魂以及眼前极度恐怖的场景终于让她精神崩溃了。
 追索真相之十一
  古榕洞内,刹那间时间似乎停顿了,凝固成一个定格。徐海城的脚边,年轻开朗的席三虎最后一阵痉挛,无限留恋地告别这个世界。鲜血沿着地面蜿蜒流淌,布满徐海城的鞋底,慢慢往鞋面沁。
  徐海城依然保持着蹲立的姿势,巨大的惊骇令他浑身僵硬。隔着丈余,小张笔直地站着,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他。刚才被枪声惊散的蝙蝠又慢慢地聚拢,大部分飞回壁顶倒挂着,有几只飞在小张的脑后,就好像他脑袋后面忽然长出一对黑色翅膀。在小张身后,吴春波靠着墙壁,身子缩成一团。
  “你……”徐海城不知道说什么,八年警察生涯,第一次陷入手足无措的困境。
  小张没有说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在他身后的吴春波嘴巴开开合合,反复地做着相同的口型:“幽灵。”幽灵,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幽灵?难道小张真的被幽灵附身了?徐海城不愿意相信,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小张的突变?
  这些年小张与他情如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并肩做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枪口会对着自己。徐海城的机警勇敢全消失了,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甚至有一刹那他希望幽灵附身的是自己,那样子面对兄弟倒戈难题的就不会是自己。
  “你怎么了?”想了很久,徐海城终于问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张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一下,眸子深处似乎闪过一丝迷茫,然而很快地,一切都消失无形。他还是木着一张脸,眼神呆滞而空洞。
  站在小张后面的吴春波冲徐海城比划着,意思是他冲过去,扑倒小张,然后让徐海城来制服他。徐海城点点头,现在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吴春波深深地吸口气,往前一扑,小张被他扑得一个趔趄,手中的枪掉落到地上。徐海城从地上蹿起,正想制住他,一群蝙蝠蒙头蒙脸地冲过来。
  “跑。”吴春波看情况不妙,大喊一声,率先往洞口跑去。徐海城被蝙蝠冲得根本看不清楚,只好也折身往洞口跑去。蝙蝠从后面追来,唧唧咯咯地尖叫着,扑打着两人。
  慌乱中徐海城眼角余光瞥见小张捡起地上的手枪,重新站直举起枪,于是赶紧将手中的电筒扔过去。叭一声,电筒摔得粉碎,洞内顿时漆黑一片。
  “砰”“砰”两枪都击中了石壁,火星四溅。徐海城与吴春波铆足劲狂奔,一直到爬出古榕洞才敢停下。回头看古榕洞,老榕树郁郁葱葱,树皮上长满斑驳绿苔,遮掩着下面的洞穴,洞穴口古藤密垂,真像西游记里妖精鬼怪出没的地方。
  徐海城边喘气边盯着洞口,心情复杂,希望小张能跟着出来,可是又不知道他出来自己是逃跑还是拔枪射击?
  吴春波问:“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徐海城也茫然,又不能进入古榕洞,又不愿意离开。小张还在洞里,他内心里一直盼望着他会突然走出来,冲他大笑,说:“把你吓坏了吧?”又或者:“靠,还真的有幽灵,居然把我附身了”。
  想到幽灵两字,徐海城一把攥住吴春波,说:“关于石锁链和幽灵,你爸还说过什么?”
  “那不过是一个传说,我小时候老爸说给我听的。”吴春波说,“最后就是那个巫师变成了幽灵,后来所有的巫师联合起来对付她,用石锁链捆住她扔进深潭。”
  只言片语,实在无法弄明白小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海城心情烦燥,进入深山是为了寻找考察团队员失踪与死亡之谜,结果还没遇到考察团,已经搭上席三虎和小张。他越想心里越郁结,一拳打在古榕树上,他的手都流血了,老树却纹丝不动,连叶都不掉落一片。
  吴春波看着他说:“徐队长,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徐海城不假思索地说:“不行。”
  “那我能不能先离开?”
  徐海城瞪他一眼说:“你想溜?”
  吴春波说:“徐队长,我们总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吧。何况我也不是犯人,有人身自由。”
  徐海城二话不说,拿出手铐铐住他,说:“你怎么不是犯人。”
  吴春波很吃惊,挣扎着说:“我怎么着了,你把我铐起来?”
  “在祭坛,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听到徐海城这么说,吴春波居然也不抵赖,坦然地说:“我后来不又把你们放出来了吗?”他的言行一点都不似他外表表现出来的懦弱,倒让徐海城暗暗吃惊,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聪明而且不显山露水。这是最难对付的一类人,因为很难琢磨透他的心思。
  “你放我们出来的目的,不过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决定跟着我们进入原始森林,想寻机除掉我们。”
  自己的心思被徐海城完全猜中,吴春波不免吃惊,说:“没错,我是有这么一个想法,但那也只是想法呀。”
  他一点也不抵赖,出乎徐海城的意料,说:“你倒是坦率。”
  吴春波憨厚地笑了笑,但眸子里狡黠的光芒一闪。徐海城全看在眼里,说:“你这么坦率,是在想我没有办法活着走出原始森林了吧?”
  吴春波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老实与谦和荡然无存,说:“看来徐队长真的是个聪明人。”顿了顿,他说,“就算是我,都没有把握能安全回到通天寨,所以更不用说你。”徐海城环顾着四周的树木,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失去席三虎的向导,在这没有道路的原始森林里,他一个城里人,要想不迷路太难了。
  “我们两个结伴,还有点离开的希望,只是……”吴春波卖着关子。
  徐海城对他的心思洞若烛火,说:“想要我不追究你们瞳子会?还是想要我不追究你?”
  “我又不是瞳子会的,况且我这个人比较自私,只在乎自己的小命。”
  “你不是瞳子会的?”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05

吴春波说:“事实上,我父亲才是瞳子会的,我是来找他的。”
  听起来挺合情合理,瞳子会的成员都是巫师,吴春波不过是个看林人。但他忽然如此坦诚,让徐海城心生狐疑。吴春波察颜观色,说:“徐队长,因为守林的宿舍离祭坛近,所以平时父亲叮嘱我没事多来祭坛转转,免得有人破坏了石柜。”
  “这么说,你早知道石柜下面另有通道?”
  “我父亲提过。”
  徐海城略作思索,说:“那你知道不知道瞳子会其他成员的名字?”
  吴春波连连摇头,说:“这可都是秘密,就连我父亲都不知道。”
  正说着,树丛后一阵窸窣声,席三虎的猎狗钻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只灰色野兔。徐海城心里一喜,有席三虎家里的猎狗,在树林里迷路的概率会小很多。吴春波也想到了,深怕徐海城将自己留在古榕洞口,心里十分焦虑。
  “你父亲进白骨沟来干吗?”徐海城随即明白过来,双眼精光暴涨,瞪着吴春波说,“他们是不是要对考察团不利?”
  吴春波眼神闪烁,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徐海城狠狠地说:“是不是把你扔到洞里,你就会知道了?”边说边将吴春波往古榕洞里推,他吓得脸色发青,连声说:“徐队长,我听父亲说,因为考察团偷窥夜祭,犯了瞳子会的忌讳,为了维护传统所以要……其实我现在都担心我父亲是否还活着?”
  徐海城惊愕:“你是说,跟着考察团进入深山的瞳子会也出事了?”
  吴春波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也是我跟着你们进入深山的原因。按道理,我父亲早该回家了,可是没有。”
  徐海城松开手,考察团出事了,跟着考察团的瞳子会也出事了。究竟在进入白骨沟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一屁股坐在树根上,托腮思忖着。按行程,救援队应该已经抵达瀞云主峰脚下,也就是原始森林的核心地带,不知道他们找到考察团没有?方离是否还活着?徐海城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方离赤红着眼睛朝他伸出手……
  没有许莉莉记事本的提示,考察团的遭遇无法揣测。徐海城多么希望许莉莉没有因为恐惧而丧失意识,并且一直记录着发生的事情,比如说4月18号万蛇谷里上演的下一幕:4月18日,万蛇谷,鬼师,第三瞳。
  第十一章 第三瞳
  方离听到许莉莉的尖叫,抬头看到一条大蟒滑下来,张开血盆大口。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眼前一片漆黑,头脸全是湿漉漉的蟒蛇唾液,腥臭味熏得她几乎背过气去。她甚至根本感觉不到恐惧,因为已经吓蒙了,全身都快要失禁,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转着一句话:我在蟒蛇的嘴巴里,我在蟒蛇的嘴巴里……
  方离的双腿还露在蟒蛇的嘴外面,不停地蹬着。巨蟒扭动着脑袋,想把方离整个人吞进去,不过她背上的庞大背囊卡住它的喉咙,令它的吞噬变得不是那么容易。站在不远处的许莉莉在三声尖叫过后,一步步地后退,她彻底地被吓傻了。
  这时,一声枪响划破长空。
  蟒蛇嘴里的方离只觉得蟒蛇剧烈地一震,然后大幅度地摆动着,她被摇得头晕眼花,呼吸艰难,几度要晕过去,但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能晕过去,千万不能晕过去……忽然,她觉得腰部一松,整个人被抛了出去,树枝刮着脸颊,然后重重地撞在硬物上,痛彻心扉,但是现在总算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她顺着树干滑落到地上,疼痛让她四肢伏地动弹不得,惟有眼睛还可以转动。
  时间不早了,暮色四合,光线黯淡。
  黑漆漆的蟒蛇就在她的不远处,看不到它是否受伤,但是有鲜血滴落到它下面的枯叶上。它十分愤怒,眼露凶光,卷动着粗长的尾巴扫向开枪的人。
  开枪的人是鬼师!方离十分惊愕。
  鬼师连连后退,有条不紊地装子弹、上膛、扣动板机。又有一颗子弹射出,这一次没打中,擦着蟒蛇的尾巴而过。也许是擦过的火炙感觉,令蟒蛇的愤怒无以复加,尾巴扫来扫去,树木簌簌颤抖,一棵小树被拦腰打断。幸好有这树木的遮拦,鬼师能够从容地躲闪,只是他躲闪的姿势很生硬,像是那种关节硬化的人。
  方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火炙般地疼痛,她知道是因为蟒蛇的唾液有腐蚀性,碰到昨天被蝙蝠抓伤的疤痕,于是连忙扯出腰间的毛巾,胡乱抹了一番。恼怒的蟒蛇只顾追杀鬼师,无暇顾及她。方离暗呼侥幸,要知道蟒蛇可是有虐食者之恶名,它虽然没有毒牙,却可以将人一口吞下,也可以将人紧紧缠死然后吞食。
  全身到处疼痛,而且惊吓过后四肢发软,方离没有办法移动身子,只能靠着大树看着蟒蛇与鬼师战斗。很显然,蟒蛇占着上风,它尾巴所到之处,风声呼呼,树木摇晃,落叶纷飞。而鬼师凭借着树木的遮挡一步步地后退,他身上有种陌生的不属于人类的凶狠。
  一群蝙蝠尖叫着冲向蟒蛇。这真是骇然的一幕,要知道蟒蛇是扑食蝙蝠的,蝙蝠平时躲着它都来不及,这一次却前仆后继地冲向它。蟒蛇舌头一卷就是一只蝙蝠,但是蝙蝠太多遮住它的视线。鬼师趁机又开枪,打中蟒蛇的尾巴。它吃痛地扫倒一棵树,然后溜得飞快,树叶剧晃,簌簌声远去。
  树林里完全地安静下来,但腥风仍在。断裂的树枝,满地的落叶,枯叶上的滴滴蛇血,都在沉默地诉说着刚才的激烈战斗。鬼师握紧猎枪朝方离走来,脚步沉重,踢着石块发出嗒嗒的滚动声。
  “师傅。”方离满心感激,若不是他,现在自己一定在蟒蛇的肚子里被胃液分解着。鬼师置若罔闻,佝偻的背影被森林里的惨淡天光勾勒出来,说不出的凄凉。有几只蝙蝠飞在他的前面,又为他增添几分诡异。
  方离挣扎着站起,再准备再呼一声:“师傅……”看清楚他的脸,声音被生生扼杀在嘴边。鬼师一直戴着的犬面具已经遗落在水塘里,皱纹交错的脸上灰蒙蒙的,一点肌肤的光泽都没有。他握着猎枪的手因为常年劳作,本来是黝黑色,现在却呈现跟脸蛋一样的暗灰色。而他的瞳仁深处却有暗红流动,闪烁着诡异的虹彩。方离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另一双暗红瞳仁,那是属于古榕洞被石锁链捆着的大巫师。
  鬼师挥起猎枪,方离脑海里闪过昨晚躲在竹林里见到的情景,风声近耳时,她连忙闷哼一声,假装晕过去,避过致命的一击。天色昏暗,鬼师可能没有看清楚她的假装,拉着她的衣领拖着走,高低起伏的石块蹭着方离,即便她穿着的衣服挺厚的,也觉得磨得难受。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树木笔直高耸,树尖齐齐地指着一弯冷月,林子里飘浮着点点光斑。
  走了半小时,鬼师拖着方离钻进一个山洞,一阵腥臭扑鼻,方离难受得差点打喷嚏,只能紧紧地用手捏着鼻子,反正鬼师走在前面,不会看到的。洞内的墙壁上插着松明火把,拖着长长的黑烟。方离看见墙角蜷着一个人影,而洞顶则密密麻麻的全是倒吊着的蝙蝠。鬼师将自己拖到这个蝙蝠洞里,意欲何为呢?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08

鬼师将方离扔在地上,又转身钻出山洞。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方离才睁开眼睛,先转动脖子,确信自己的后背旧疾无碍行动,这才坐起。环顾四周,仅是洞口一圈有灯光,洞的后侧有奇怪的声响传来,听着觉得心脏里犹如有千万条毛毛虫在爬。
  方离小心地爬到墙角躺着的那人身边,他身着黑色羽衣,脸上戴着三瞳面具,是瞳子会的巫师。她除下他的面具,手无意中碰到他后脑,入手黏稠,缩手一看全是鲜血。再看那人五十多岁,脸若白纸,鼻息微微,看来离死不远。
  方离微微叹气,重新给他戴好面具,又小心翼翼地往后面爬去,因为后面传来的细小声响虽然令她觉得恶心,但也令她好奇。站在前面的光明里看不到后面,真的爬到后面,也就发现其实并不是那么黑。不过方离倒是希望眼前黑漆一团,什么也看不到。那情景令她脑海里轰然巨响,宛如原子弹爆炸。
  有人呈“大”字形被钉在十字木桩上,他的脚边堆着一堆破碎的衣服,除了脑袋,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地挂满蝙蝠。最为可怖的是他似乎还活着,鼻子一翕一合,脸上纵横交错的全是痛苦。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眼皮慢慢地抬起……
  方离魂飞魄散,转身钻出山洞,一口气跑出很远,然后蹲在一棵大树后,紧紧贴着树干,浑身颤抖。四周静悄悄的,连兽呜蛇嘶都没有,风吹在身上透心透肺地冷。似乎又回到童年时代的孤儿院,她被关进乌漆墨黑的小房子,抱着双膝蹲在墙角。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喃喃低语:“大徐,我好害怕……”
  这一刻方离无比地想念徐海城,后悔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坦白过对他的感情,对他的示好刻意不理会。假如时光重来,她一定会把身世、秘密全抛开,只是去享受恋爱的感觉。她从背囊里摸出记事本,随便翻到后面的空白页,因为看不到,只是凭着感觉写着:我感觉到死亡的靠近,脑海里只有你,大徐。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这封信,一定是我荣归死神。如果我还活着,又会将它撕碎,如同我一贯所为……
  两声尖锐的哨声传来,方离停下手中的笔,心里一喜,这是考察团的信号。考察团出发之前,事先做过准备,包括大家遇到意外走失的情况下如何处理。因为对讲机过于沉重,又要携带大量电池,所以就选择简易的哨子,每人配戴一个,并且规定哨声数量所代表的含义。
  刚才受惊过度,方离将这个给忘了。她擦掉眼角的泪水,扯出衣领里的哨子,塞进嘴巴里,连吹三声,这是她在考察团的编号。吹完后,她口含哨子竖直耳朵聆听着,一会儿,另外一个地方传来七声尖锐的哨音。七声哨音代表是卢明杰,他没事,方离高兴得眼泪直流,身上的疼痛也似乎略减。
  可是此后再无哨音传来,梁平的一声哨音、王东的四声哨音、许莉莉的五声哨音都没有响起。至于向玉良,方离清楚地记得大家受到瞳子会的蛇群攻击时发生的事情,所以对他生还基本上不抱幻想,也不期盼他会吹出六声哨音。起初的喜悦被沉重代替,考察团折兵损将,还没有找到迁居曼西族,便只剩下三个人。
  随后卢明杰方位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哨音,这一声让方离的心又沉下去,因为那代表着他受伤了,其他两人要到他的所在地汇合。方离背起包,帽子上顶灯也碎了,她取下扔掉,从包里拿出小手电筒,往哨音指明的方向走去。
沿途可见到不少毒蛇的尸体,有的是被扯断的,有的是被踩死的,还有被刀砍死的,这都是考察团的所为。方离一直很留心草丛树后,希望能看到梁平、王东或是许莉莉。不过一路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这让方离心中燃起希望,也许他们还安然无恙。
  到达卢明杰那边时,马俊南已经到了。卢明杰倚着大树坐着,裤子大腿部位破着一个洞,原来他被毒蛇咬伤了,他自己割破裤子放了毒血。考察团知道瀞云山区多蛇,做过充足的准备,包括护袜、手套、护腕以及驱蛇药水,一般的毒蛇根本不足无患,而且一般蛇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万一被蛇咬了,还有抗蛇毒血清可以注射。
  方离颤抖着说出自己的遭遇,蛇口脱险,而后又被鬼师带到蝙蝠洞里,见到浑身挂满蝙蝠的人……卢明杰与马俊南听得连连倒抽冷气,意识到大家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险,蟒蛇在暗处窥视,瞳子会不会罢休,鬼师已经丧心病狂。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同样的问题:还能活着走出大山吗?
  马俊南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不管如何,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蟒蛇受了伤暂时不会出来伤人。鬼师似乎也在追杀瞳子会,所以瞳子会一时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现在最麻烦的是鬼师,说他是幽灵,我觉得他不像,说他不是幽灵,又不知道该说他是什么东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方离小声地问。
  “自救。”马俊南说完,拿起柴刀,砍来一堆竹子。方离与卢明杰也帮忙,削尖竹片插在周围,拉起皮筋做成弩弓,密密麻麻地布在营地周围。忙完一切,大家疲倦至极,但也略微放心,支起帐篷做饭。
  坐在篝火旁,方离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见自己眼泪涟涟地困在黑房子里,徐海城穿过黑暗走来,朝她伸出来,轻轻地叫:方离……
  “方离。”卢明杰摇醒她,方离有点回不过来神,究竟梦里徐海城有没有叫她?
  “吃点东西吧。”卢明杰将手里的食物放在她面前,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方离耸动背部,大概是休息过,酸痛大减。“好多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卢明杰指着蛇肉汤说:“这条就是咬我的蛇,你得多吃点,给我报仇。”他胡子拉碴,衣衫破损,眼睛下眼圈黑黑的,他已经累到了极点,却依然保持着开朗的性格。方离微笑,重重地点头,拿起蛇汤大喝一口。
  卢明杰满意地点点头,说:“认识你这么久,你现在最像个人。”
  方离愕然,说:“那我以前像什么?”
  “像只鸟,总停在半空,冷眼看着别人。”
  方离装模作样地扭头看着背部,说:“原来我的翅膀掉了。”
  两人就这么说笑着,但眼底眉宇都没有笑意,脸上沉甸甸的忧色像秋天的稻穗。
  不远处传来踢动石头的滴嗒声,还有树枝被拨动的声音。三人全站起来,手里拿着柴刀和削尖的竹子,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从黑暗里走来一个高大的人,步履艰难。等三人看清楚,连忙拔掉周边插着的竹片迎上来。
  王东背着梁平,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上,梁平滚到一边。马俊南与卢明杰抬起梁平,方离架起王东,回到篝火边。
  方离连忙盛来蛇汤递给王东,他接过来一口气喝光,这才缓过劲来,说:“我的哨子掉了。”他又喝口汤,继续说,“梁教授受伤不轻,大家快救救他……”当蛇群如潮水般涌来时,梁平是最早被蛇咬着的人,王东一看情况不妙,拖着他钻进旁边的灌木,不料灌木后是个斜坡,两人滋溜溜滑了下去,梁平撞在石块上,后脑受伤。
  卢明杰与马俊南检查完梁平的伤势,脸色严峻。梁平被蛇咬中的地方流着黑紫色的血,但更棘手的是他后脑的伤势,肿得像馒头,是割破放出淤血,还是让它自己慢慢散淤呢?
  在半年的野外培训中,考察团的成员也接受了简单的医疗救治培训,主要是针对被蛇咬和骨折,因为这是在山区最容易发生的事情,配带的药物也以这两方面为主。面对这种超出受训范围的创伤,两人都束手无策。商量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只对它做简单的消毒处理,然后包扎好。
  大家将梁平抬进帐篷休息,又重新将营地四周设防,屡遇险境后,四人激起一股强悍之心。布置妥当后,马俊南与方离守上半夜,卢明杰与王东先去休息。
  这时,六声急促的哨音响起,马俊南与方离大吃一惊,六声哨音代表着向玉良。他还活着?回想起今天下午,潮水一般的蛇涌过来时,王东与卢明杰不得不扔下担架,蛇迅速地爬满浑浑噩噩的向玉良。这种状况下,大家对他生还都没有抱什么希望。
  卢明杰与王东也从帐篷里钻出来,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该回应这哨声?
  方离想了想,说:“不管如何,这是我们内部的约定,别人肯定不知道的,所以吹哨的一定是向老师。”
  “但那么多的蛇,向老师活着的概率有多大?”王东不认同。
  卢明杰说:“我也认为是向老师,虽然蛇很多,但是向老师中了盲蛇蛊。既然是蛊,肯定有毒,毒蛇都很灵敏,未必会咬他。”
  “可是大家不要忘记瞳子会的巫师也在附近,他们都是聪明人,刚才我们连着吹哨子,他们能想不到吗?”王东的这番话很在理,大家都沉默,根本无法判断这是不是诱敌之计。
  哨声又连着响起,一长一短一长,这是商定的SOS信号,哨声又密又急。想像着向玉良发现自己一人被遗弃在毒蛇丛生的万蛇谷里,自然是万分恐惧。
  “别人可以冒充吹六声,但是绝对不会想到我们的SOS信号,我看是向老师没错,我们还是响应一下他吧。”方离边说边举哨子到嘴边。
  王东一把打掉,说:“这个时候光讲善良是没有用的。向老师已经中了盲蛇蛊,我们根本救不了他。我认为大家有必要思考一下,我们五条性命重要,还是为了响应一个将死之人的呼唤重要?”
  这话说得大家都沉默起来。半晌马俊南长叹一口气,说:“王主任,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我们能丢下他不管吗?这样子吧,我跟王主任去接他,方离你跟卢明杰守着营地。”
  “这是陷阱,我不会去的。”王东背对着他冷冷地说,“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明天就要死的人。你们书读得太多,迂腐得不行,这种情况下还要感情用事。”
  卢明杰在一边帮腔,说:“其实我认为王主任说的有道理,我们现在真的没有能力兼顾他人,梁教授受了重伤,我们每个人都很累,而且向老师的蛊毒也要发作了……”
  马俊南伸手阻止他再往下说,对王东说:“我很认同你的说法,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保存实力是首要问题,但是也许我这个人确实书读多了,比较迂腐,我没有办法看着向老师孤单一个人被困在森林里,即使他只有十分钟的生命。换作你们任何一个人,如果自己被同伴遗弃,会有什么感觉?”他弯腰从火堆里捡起一根燃烧的木柴,“我去接向老师,你们好好照顾梁教授。”
  方离也捡一根木柴,说:“马教授,我和你一起去。”
  马俊南回身赞许地看着她,说:“好。”
  两人一起往营地外走去,卢明杰看不过去,站起来抢过方离手中的火把,说:“还是我去吧,你呆在营地。”但他实在太累了,一阵头晕眼花,差点摔倒。
  “你受伤了,还是好好休息吧,我没事的。”方离拿回火把,笑了笑,跟着马俊南走出营地。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11

离开营地,走进黑黢黢的森林,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火把微弱的光芒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这里是万蛇谷,聚集着太多的蛇类,其他野兽很少。一路过去,全是扭动的蛇,它们有些挂在树上,有些藏在草丛里,偶尔也会箭矢般地蹿出来。
  马俊南与方离小心翼翼地走着,提防着瞳子会,也提防着鬼师。从营地到向玉良哨声传来处,约有四十分钟的路程,竟是出奇的顺利,倒让马俊南与方离疑心起来。
  向玉良已经从睡袋里爬出来了,靠着大树坐着。看到越来越近的火光,紧张地喊着:“是谁?是谁?”眼睛碌碌而动,看起来他是被吓坏了。
  “是我,向老师。”马俊南沉声应答。
  “是你们。”向玉良声音里流露出的欢喜,就像失散的孩子看到父母。“马教授,方离,真的是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去哪里了?”
  方离与马俊南打量着他,他脸色苍白,眼神已恢复清明。看来高烧已退,但身体依然十分虚弱。“说来话长,我们先回营地,等一下告诉你。”
  “我还以为你们扔下我不管了。”向玉良烦燥地拍打着脑袋,说,“我的头很重很痛,有种要裂开的感觉。”
  马俊南与方离交换眼色,脸色肃然,知道向玉良并不知道自己中了盲蛇蛊。他的前额被头发遮住,看不到赤红瞳仁的变化。“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马俊南假意要帮他检查,拂开他额头的头发,赤红印子如同睁开七分之六的眼睛,当马俊南的手指拂过时,它即时地蠕动一下,马俊南触电般地缩回手。
  向玉良感觉到马俊南的惊恐,问:“怎么了?我的头怎么了?”
  “没事,你发高烧,现在烧还没有完全退,所以才会头痛欲裂。”马俊南安慰他。
  向玉良将信将疑,说:“是这样子吗?”目光从马俊南脸上转到方离脸上,方离重重地点头,说:“是的,等回营地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向玉良露出欢喜的表情,说:“那就好,其他人都在营地吧,我们快去吧,刚才一个人在这里,真是太可怕了……”他是被吓着了,所以喋喋不休地说着,没注意到两位队友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忍与无奈。他扶着树干站起来,忽然又“啊啊”大叫着跌倒,双手按着太阳穴仰头,状若疯狂。
  盲蛇蛊要发作了?
  马俊南与方离又惊又怕,一时间手足无措。向玉良在地上打滚,惨叫声凄厉地划破寂寞的黑森林。他额头的赤红印子快要完全睁开了,那圈血色瞳仁状的东西在滚动,一戳一戳地顶着皮肤。
  方离咬着唇,双目含泪,同伴大限将到,而自己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刻,她无比地憎恶瞳子会,她哀求地看着马俊南,后者也是满脸不忍与悲伤,向玉良与他同校为师,虽然平时无什么交往,但看到他在垂死挣扎,心里就像有把刀在剐。“没有办法,鬼师也说过是无药可救的……”
  因为剧痛,向玉良其他两只眼睛也充血,三只赤红的眼睛盯着两人,似乎在问为什么不能帮他?方离一咬牙,掏出口袋里的瑞士军刀。马俊南惊愕地问:“你要……”他点点头,“也好,让他不要死得那么惨。”在白骨沟说到盲蛇蛊发作时的惨状,连见多识广的鬼师都悚然动容,虽然马俊南并不知道蛊毒发作是什么样子,想来也是人间至惨。
  “我并不是要杀死向老师……”方离握着军刀,尚在犹豫。
  “那你要干吗?”马俊南的话被向玉良的惨叫声遮掩大半,他痛苦得不得了,开始拿脑袋撞地。
  方离深深地吸口气,对马俊南说:“马教授,快帮我按住他,一定要按实。”
  马俊南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依她所言,整个人扑上去按住乱滚的向玉良。他的眼神已经涣散,三只赤红眼睛似乎要爆出来。
  方离将火把插在地上,将军刀在火焰上炙烧片刻,按住向玉良晃动的脑袋,将刀口对准他额头的赤红眼珠。她再度深深吸一口气,把刀用力插了进去,鲜血从刀尖下溢出。向玉良发疯般地叫。
  “啊?你……”马俊南话没有说完,身如电击般震动,只见涌动的鲜血里钻出一条短短肥肥的盲蛇,在向玉良的额头上蠕动着。
追索真相之十二
  徐海城蹲在古榕洞口一筹莫展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他一惊,站起身看着远处,天罗地网般蔓延的树枝与藤蔓,将他的视线局限于方寸之内,什么也看不到。枪声传到这里已变得十分飘渺,他是时常玩枪之人,知道枪击地点隔自己很远。但是枪声如此密集,可以想像现场火药味有多浓。
  毫无疑问,这是救援队开的枪,一定是遇到什么危险。徐海城的心变得焦灼不安,事情发展完全失控。他看着古榕洞老藤纠结的洞口,最终一咬牙,决定放弃等候小张的想法,先去与救援队汇合,再谋他策。
  徐海城拿枪顶着吴春波的太阳穴,说:“我警告你,如果在路上玩花招,就等着吃子弹。”
  吴春波说:“徐队长,你如果担心我使坏,不如将我留在洞口,等幽灵出来收拾我好了。”
  徐海城知道幽灵两字指的是小张,心如刀割,恶狠狠地说:“不要这么说他,否则……”他也不知道否则什么,收起枪,啪地打了吴春波脑袋一掌,然后解开他的手铐,令他带着席三虎的猎狗走在前方。但猎狗没见到主人,团团转不肯走,反而冲着两人呲牙直吠。也许它是意识到什么,弓着身子钻进古榕洞。很快地传来激烈的狗吠声,跟着砰的一声枪响,吠叫声变成呜咽。
  外面两人相视黯然,摇摇头,离开古榕洞。现在两人是绑在一起的蚱蜢,谁也离不开谁。暗无天日的森林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徐海城的心里也异常难受,小张遭遇意外,令他意识到方离生还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现在恐怕就连自己也要留在这个原始森林了。他倒是不怕死亡,怕只怕跟小张一样变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行尸走肉。
  走进山谷,森林的光线从惨绿变成暗绿然后变成全黑,地势缓缓向下,到处都是游动的五彩斑斓的毒蛇,在灌木丛里钻进钻出,发出簌簌的声响。空气里飘浮着难闻的腥臭味,还有硝烟味。吴春波与徐海城同时一惊,放慢脚步,四处张望,手中的电筒就像监狱的探照灯般来回地扫视着。
  吴春波蹲下身子,手指蘸着枯叶上的暗红液体放到鼻端闻了闻,而徐海城则走到大树边,察看上面的弹眼。
  “不是人的血。”
  徐海城继续扫视着,附近树干上密密麻麻的弹眼,可知当时的场面如何壮观,可称得上是“弹雨”两字。救援队里都是训练有素的野战军人,枪法如神,能让他们如此不顾一切地开枪,必定是遭遇到令他们心惊胆战的危险。
  吴春波与徐海城赶紧加快脚步,循着鲜血与子弹的痕迹前进,不时地看到丢弃的弹壳。赫然一大滩的鲜血进入眼帘,吴春波停下脚步,闻了闻,脸色凝重地说: “是人血。”他看到这滩血上方的灌木叶子也沾着淋漓不尽的鲜血,于是抬起头,不由自主地倒抽口气。徐海城也慢慢地抬起头,只见树杈间倒挂着一具尸体,口鼻眼全凝着血,舌头吐出大半截。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11

“蟒蛇……”吴春波舌头发颤,背脊发冷,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他,知道蟒蛇的厉害。这具倒挂的尸体分明就是被蟒蛇缠死,然后甩到树上的。
  “是救援队的人。”徐海城凝视着尸体所穿的迷彩服,拔出腰间的手枪,小心翼翼地前进。没多久,又看到另一具被缠死的尸体紧紧地依着树干,不过这具尸体穿着黑色的衣服,而且脸上戴着面具。吴春波惊呼一声,跑上去摘下面具,只见满脸的蛆虫爬动,他大吃一惊,手里的面具也掉到地上。
  “这人是瞳子会的吧?”徐海城走近审视着尸体,“已经死了。”尸体腐烂得严重,不过还可以看出是个男人,脸上长满胡子。吴春波也留意到这点,暗暗地吁口气,嘴巴里叽哩咕噜地念出一串安息咒语。
  两人继续前进,又碰到两具救援队队员的尸体,死状与前面大同小异。两人越看越心惊,觉得自己仿佛是走进阴间的炼狱里。沿途始终都没有发现考察团成员的尸体,不过这并不能表示他们没有遭遇到蟒蛇的袭击,也许他们被它吞食了,尸骨无存,找都无从找起。徐海城向来笃定,但见识了这些被蟒蛇缠绕至死的尸体后,他再也乐观不起来了。吴春波也忧心重重,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咒语之类的。
  远远地看到,前面现出火光,隐隐还有人声传来,徐海城大喜,在这里看到篝火还能是其他人吗?他加快脚步,弯着身钻过灌木。忽然腰间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抱住,跟着双脚就离开地面。等他回过神来,只看到脚旁的吴春波瞪大双眼尖叫着,瞳仁深处映出自己的影子,还有捆着自己腰部的巨大蛇身。
  蛇身蠕动着缩紧,徐海城只觉得腹腔欲爆,眼睛快要脱眶而出。看不到蟒蛇也看不到吴春波,只有一种濒死的焦灼不安,再也无法知道考察团在4月18日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知道方离是否还活着?
吴春波的惊叫声将森林的寂静击碎,传到营地那边,那里人声稍停,然后更多的奔跑声传来。哗啦啦的树枝拂动声,很快地,救援队的士兵拿着枪冲了过来,一看到蟒蛇,想到死在它手里的兄弟,顿时个个红眼,举起枪瞄准它头部。蟒蛇今天吃过子弹的亏,也是满腹恨意,才会在救援队营地附近逡巡不去。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看一场血战势必难免。
  蟒蛇学聪明了,举着徐海城扫来扫去,顿时让救援队投鼠忌器。不过蟒蛇一分神,勒住徐海城的力量小了,他缓过劲来,挣扎着拔出腰间的刀用力一割。蟒蛇的鳞片很坚硬,这一割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让它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松。徐海城落下,蟒蛇缠着树干逃逸。
  待徐海城落出射击范围,救援队一阵急扫,只见落叶纷纷,树枝折断,却不见蟒蛇半点鲜血。士兵们哪里肯放过它,其中一个率先冲过去,好为惨死的兄弟们报仇。但他错估了蟒蛇的实力,刚钻过树林的他被蟒蛇尾巴重重地一扫,枪从他手中掉下,整个人跌倒地上,其他人被他一挡,身子微挫,蟒蛇寻着喘息机会,逃得飞快,簌簌声不绝于耳。
  士兵们回过神来,握紧枪还想再追,班长大喝:“别追了。”
  部队纪律严格,跑到前头的士兵停下,不情不愿地回头看着班长,说:“班长……”
  “我知道你们都想替死去的兄弟报仇,但不要忘记我们的任务并不是来杀掉蟒蛇,而是寻找考察团成员。”班长看出部下不乐意,“我不会忘记家栋与福明的仇,这条蟒蛇我们留着以后收拾。”
  “其实,”吴春波小声地说,“想杀蟒蛇,最好在它吃饱后,因为它的食量很大,有时候吞入超过体重的食物,它就会被撑得动作迟缓。”
  士兵们没在深山里呆过,所以不懂蟒蛇的习惯,听他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吴春波又说:“其实蟒蛇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撩人,不过现在跟你们结了仇,它就会跟你们纠缠到底。”
  班长又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都怪我一个手下,他当时看到蟒蛇就吓着了,就直接开枪了。对了,”他盯着吴春波与徐海城,“你们是什么人?”
  徐海城胸部还是疼痛难忍,挣扎着爬起身,拿出证件晃了晃,又指着吴春波说:“这是带路的猎户。”他扫视着在场身着迷彩服的军人。瀞云驻地部队派出一个精英班,总共十人外加猎户席二虎和一个军医,总共十一人,可是现在只有八个士兵,个个满脸悲恸与愤怒。徐海城特别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当小张出事的时候,他的心情跟他们一样。
  “发现考察团没有?”
  “找到其中一个,不过他好像病得不轻……”排长欲言又止,“你跟我回营地就知道了。”
  徐海城心脏狂跳几下,满心期盼地想这个会是谁?离营地约五十米,他恨不得一脚跨过。到营地了,班长带他进其中一个帐篷,里面正襟危坐着一个男人,他的期盼顿时化为乌有。徐海城认得他叫向玉良,是南浦大学的民族学教师。他神情痴呆,嘴巴念叨个不停,额头正中有个眼状的疤痕,乍看之下还以为他另外长着一只眼睛。
  徐海城好奇地问:“他在说什么?”
  班长摇摇头,说:“听不懂。”
  徐海城将耳朵凑到向玉良嘴边,只听他反复地唠叨:“幽灵……来了……幽灵……死了……幽灵……活了……幽灵……走了……”
  幽灵?又听到这两个字,徐海城按住向玉良的肩膀,说:“向老师,你还记得4月18号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向玉良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唠叨着。徐海城深深地叹口气,只希望向玉良能清醒过来,告诉他4月18日后考察团发生什么事情?哪怕像许莉莉一样,只有十来个字:4月19日,万蛇谷,幽灵,死亡路。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25

第十二章 死亡路
  盲蛇在向玉良的额头上扭动着,约摸六厘米长,看起来貌不惊人,也许会被误认为是蚯蚓。但它却让马俊南与方离毛骨悚然。向玉良似乎清醒一点,两眼虚虚地盯着方离,说:“你对我做了什么?”正巧盲蛇的尾巴在他眼前一扫,他愕然又害怕,“什么东西在我脸上爬?”
  马俊南与方离不敢回答,盲蛇一转身滚到向玉良的眼窝处,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两眼翻白晕过去。盲蛇圆滚滚地爬过他的眼皮,滚落到地上的枯叶上,一扭一扭地要游走。马俊南从最初的恐惧里回过神来,一脚踩下去,发出啪的一声,他移开脚,脚下一滩似血非血的稀泥状物。一阵反胃,马俊南用力地在枯叶上蹭着鞋底。
  向玉良的额头还在流血,深深的一个眼状窟窿。方离给他抹上消毒药水,然后用绷带包好伤口。做完这一切,与马俊南对视一眼,都有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马俊南由衷地称赞:“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勇敢。”
  方离羞涩地微笑。自从发现向玉良中了盲蛇蛊,她就在想,这个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蛊?因为它的调制方法与中毒症状都与传统蛊毒不同,每当人的手指摸着赤红眼印时,都能感觉到下面有东西在蠕动。所以她大胆地猜想,可能是蛇卵被血液运送到这里孕育成蛇,当它成熟时,它就会开始乱蹿,钻进大脑而令人死亡,如果给它另一条便捷的通道,也许它就会钻出体外。没想到事实与她的猜想一样。
  回想起刚才的情况,方离心有余悸,毕竟她不是医生,如果用力不对或是角度偏差,非但不能帮到向玉良,反而会令他猝死,虽然他的性命本来就是岌岌可危。
  看着晕倒的向玉良,两人犯难,两人都很疲倦,而且方离又很弱小,怎么才能将正值壮年的向玉良搬回营地?马俊杰说:“看来只有等他醒来了。”
  两人在向玉良旁边坐下,环顾着四周,风冷叶动,月色凄迷,仿佛每一处都隐藏着游荡的鬼魂。想到鬼魂,方离不免又想起鬼师,心里一颤,再也不敢乱想。可是向玉良一直也没有醒来,两人无奈之下,只好砍下竹子制成担架抬着他走。
  
  走着走着,方离心生疑窦,总觉得有人跟着,小声问马俊南,他也说有这种感觉。于是两人故意钻进灌木丛里,等了半天也没有人经过,正在想可能屡受惊吓后,人变得敏感而已。
  忽然一股熟悉的腥风飘来,方离脸色惨白,对马俊南说:“是蟒蛇。”本来以为蟒蛇受伤会安分不少,没想到会和它狭路相逢。马俊南一听,也是后背冷嗖嗖。
  很快的一阵巨大的窸窸窣窣声传来,前面的树干上探出一个脸盆大小的三角脑袋,脑门上两颗蛇眼闪烁着碧绿幽光。方离心里一个激灵,这条蟒蛇比下午那条略小,花纹呈浅褐色,看来在万蛇谷,不只一条大蟒蛇。它似乎闻到生人的气息,往这边张望了一眼,方离顿时紧张得小腿抽搐,下午蛇口逃生的经历在脑海中翻腾,似乎又闻到蟒蛇口里的腥臭……
不过蟒蛇并没有过来,依然保持着自己原来的前进方向,肚子圆滚滚,看来它是吃饱了。它全身的鳞片被火光照得油光发亮,慢慢地扭动着,光是滑动姿势就叫人后背如毛毛虫在爬。
  窸窸窣窣声一路远去,直到听不到,方离与马俊南才敢大声喘气,他们现在倒羡慕昏迷的向玉良了,也许他是最幸福的,每到危险时刻就昏迷不醒,无须承受各种各样的恐惧。
  方离与马俊南钻出灌木,经过蟒蛇爬出的那棵大树时,方离好奇地用火把晃了晃。只见黑暗里立着一条人影,兀自愣愣地瞪着自己。定睛细看,脑袋里轰隆一声仿佛春雷炸开,不由自主地“啊”一声。
  马俊南听到她的惊呼,也扭头看着那个方向。只见一个瞳子会的巫师倚着树干站着,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压得极扁,几乎陷进树干里;两只眼睛几乎已经暴出眼眶,随时要掉下来似的,眼窝流出两道血痕,将煞白的三瞳面具衬得分外恐怖。他想起刚才爬走的蟒蛇,明白过来瞳子会的巫师是被它缠死的。
  两人不敢再看,加快脚步往营地走去,后背冷汗嗖嗖,心里也是冷嗖嗖。一点风吹草动都惊得四处张望。终于看到树林里透出的温暖的火光,营地就在眼前,可是……马俊南与方离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疑惑: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蝙蝠在半空逡巡不去?
  小心翼翼地靠近营地,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王东与卢明杰坐在篝火前,看起来并无异样。走到近处,王东与卢明杰高兴地迎出来,方离与马俊南长呼口气,看来是自己担心得过头了。
  “怎么这么多的蝙蝠?”方离问。
  卢明杰摇摇头,见到两人平安归来的喜悦被凝重所代替,说:“你们走后没多久开始聚集的,后来越来越多,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觉得不是好事。”
  “可能鬼师就在附近。”提到鬼师,方离不免想起蝙蝠洞里挂满蝙蝠的那人,汗毛刷刷倒立。卢明杰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太过多虑。但是蝙蝠却越聚越多,不时从头顶飞过去,肆无忌惮。
  王东看到向玉良额头绑着绷带,问:“向老师的额头怎么了?”
  马俊南咕碌碌地喝下一口水,说:“向老师中的盲蛇蛊已经没事了,说起来多亏方离……”他把向玉良蛊毒发作时,方离如何果断勇敢地刺透额头的“赤瞳”……说到盲蛇从向玉良的额头钻出来时,王东与卢明杰不约而同地现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方离,没想到你这么勇敢呀。”王东忍不住称赞她一句。但方离似乎没有听到,仰头看着天空,脸色十分严肃。“蝙蝠越来越多了。”其他三人抬头看天空,果然如此,蝙蝠在半空树叶间不断穿梭往来,黑云一般地遮在空中。这让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古榕洞与蝙蝠洞里的情景,也是那么多的蝙蝠,同仇敌忾地冲向人类。
  “大家得小心点,我觉得这群蝙蝠来得挺诡异的。”王东边说边往篝火里扔火柴,蝙蝠怕明火怕烟熏,保持火堆不灭,它们就不敢扑下来。
  “来,明杰,我们先把向老师抬进去,跟梁教授一起吧。”马俊南转身看着帐篷,骇然失色,其他人感觉到他的异常,纷纷转身看着帐篷。因为梁平受伤,所以大家拉着帐篷门以防山风吹着他加重病情,但现在帐篷里鼓得圆圆的,分明是山风吹进帐篷里导致的结果。可是这风从何而来?
  四人各拿起一支火把靠近帐篷,马俊南拉开帐篷门,帐篷里空无一人,后面赫然有个破洞。四人连忙绕到后面,只见一条拖痕一直延伸到灌木处消失,地上还有斑斑血迹。四人相视一眼,说不出的绝望,梁平已受重伤,哪里还经得起这种折腾?
  王东似乎要垮掉了,说:“松朗村的师公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这是死亡之路,果然是死亡之路。”
  疲倦、恐惧、灰心、愧疚像四重大山一样压在方离的后背,仿佛又回到古墓坍塌那天,一块巨石坠落,撕心裂肺的痛苦从后背往四肢蔓延……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哭出声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马俊南低喝一声:“方离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我说什么巫域的,如果我什么都不说,就不会有这次考察,更不会害到教授……”涕泪纵横,方离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卢明杰一把拉起她,摇晃着她的双肩,说:“你又不是决策者,考察团是由南浦大学组织的,你不要忘记。”
  “就是,方离,你不要哭,我知道你是个很勇敢的女孩,向老师还是你救的。”马俊南大声地说,比平时高八度,说给方离听也说给自己听。但是收效甚微,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25

蓦然一阵大风刮来,吹得大家几乎睁不开眼,篝火也被吹得偏向一边。跟着,听到呜呜呜的声音响起,是鸡蛋巨石埙发出的声音,非常响亮,看来离这块巨石很近了。古人形容埙声为立秋之音,果然如此,幽暗、悲凉、肃杀像三重无形帷幕般围住营地。
  风飒然,月色迷离,埙声如夜鬼呜咽。大家都能感觉到风云将变,而自己无可奈何。
  方离止住哭泣,抹掉眼角的泪,看着逡巡不去的蝙蝠说:“鬼师还在附近,我要去找他。”说完,她往后面的灌木丛钻去,王东一把拽住她,说:“不要去了,方离,我们都知道梁教授凶多吉少,现在所有人都要尽全力地保全自己的性命,离开这里。”
  “不!”方离甩开王东的手,想到蝙蝠洞里挂满蝙蝠的活人,也许梁平就会成为其中一个,她的心犹如被放在火上油煎。“就算是死,我也要去。”
  她说得如此凛然,完全无视王东的好意,他不免心生不快,嘲讽地说:“去吧,去吧,既然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是不会拦你的。”
  马俊南瞪他一眼,说:“你还说风凉话,你跟明杰怎么搞的,梁教授居然在你们眼皮之下被……”
  王东无言以对,折身回到篝火边坐下,拿着木棍不断地拨弄着火苗。这种反复而无意义的动作,暴露出他内心的恐惧。马俊南一看,也不好再说什么,险象环生,谁不是心里绷着一根弦,言语尖锐也是因为需要发泄。“明杰,我跟方离一起去找梁教授,你要不要一起?”
  卢明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当然。”
  “王主任,你要不要一起去?”
  王东的脸色阴晴变幻,回答不,那就是等于是脱离考察团,一个人在这原始森林,存活的概率是多少呢?回答是,他实在是不甘心。他的脸色几经变幻,然后他终于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守着这堆火。”
  “也好,那向老师就麻烦你照看一下。”马俊南这么说,王东也不置可否,只是呆呆地看着火堆。
  方离、卢明杰、马俊南分开灌木丛钻进去,顺着拖痕,没走多远就发现一人,看衣着却是鬼师,俯趴在地上。三人面面相觑,犹豫一会儿,确信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近,将他翻过身来,确实是鬼师,两眼还睁着,黑森空洞。
  这么强悍的猎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据说是幽灵附身的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拖痕到鬼师尸体所在处就消失了。三人以此点为圆周心展开搜寻,都没有发现梁平的踪迹。事情很诡异,三人心里闪过类似的想法,但自己都被这想法吓着,所以没人敢说出口。天空里依然有蝙蝠飞来飞去,不知疲倦,不知道这些小动物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卢明杰皱眉沉思着,忽然将鬼师的尸体又翻回来,拨开他后脑的花白头发,想想是否有重击痕迹?否则怎么会死得如此猝然?他没有看到受伤痕迹,却意外地发现脖子处有两个小孔,孔周围还有淤青未散,特别是紧临小孔一圈的肌肤呈黑色。他好奇地伸手按了一下,一股黑色液体喷出来,有不少落到他鼻子上,他吓一大跳赶紧用手擦拭。可是这液体似乎有灵性般,一沾他的肌肤就沁进去了。
  “这是什么?它会自己钻进去!”方离看得分明,心里一沉。鬼师的尸体已凉,血液也已经停止流动,所以不可能是血液。
  “不知道。”卢明杰边说边继续擦鼻子,忽然想起方离的后半句话,“你说什么?它钻进我皮肤里了?”
  方离肃然地点点头,卢明杰呆了呆,低骂一声:“我靠。”
  “我们回营地去,赶紧用药水洗一下你的鼻子,我怀疑这个液体有毒。”方离转身要走,又觉得将鬼师的尸体曝于荒郊,似乎不妥。说到底他也是考察团的向导,如果不是因为考察团,他现在还在通天寨守着黑虎晒太阳,也许会活很久很久。
  “还是把他埋一下吧。”马俊南与她想到一块儿,三人从附近搬来石块垒在鬼师尸体上,当石块压到他背时,脖子处的小孔里有更多的黑色液体流出来,看得三人恶心不已。埋好鬼师,三人心情沉重地折回营地。
  还没有走近,风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味送到三人鼻端,那是尼龙燃烧才有的臭味。而营地里最主要的尼龙制品就是帐篷。三人脸色大变,赶紧冲到营地,只见帐篷已烧着大半,里面休息的向玉良不见了。
  而篝火堆有人浑身着火,正艰难地挣扎着,是王东。三人冲过去,将他拉出火堆,摘下树枝扑打火苗,王东烧焦的嘴唇里挤出两个字:“梁教……”然后浑身剧烈抽搐,再也不动了。三人又悲痛又绝望,明白他所说两字的意思,梁平回到营地,王东一定很高兴,可是他没有想到回来的是催命的阎罗。
  松朗村的师公说,七个人五男二女,头顶笼罩着黑雾,走在死亡之路上,一点也没有错。死亡就这么接踵而来,轻而易举地夺走了考察团队员们的性命。方离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抱住脑袋,发出狼般的嚎叫。鸡蛋巨石埙呜呜而鸣,似是为她伴奏。
  马俊南与卢明杰悲痛地呆立片刻,将王东的尸体搬到篝火里火化。半空依然是飞来飞去的蝙蝠,看来梁平还在附近。两人相视一眼,啼笑皆非,自己的队友一下子变成莫名其妙的行尸走肉,而且以杀人为乐趣。
  “当有人拉动石锁链,我将攀着它重回人间……”
  几百年前巫师留下的诅咒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俊南与卢明杰想破脑袋也没有弄明白,只是隐隐觉得鬼师脖子上的两个孔似乎能解释这一切。环顾营地一片狼藉,营地外幽深的森林一副随时要吞没一切的架势,空中满目的蝙蝠,似乎是战场上蓄势待发的战士。刮来的风里掺杂着雨丝,直往人毛孔里钻,冷到骨髓。
卢明杰忽然想起一事,低呼:“糟糕。”马俊南不解地看着他。
  “马教授,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白骨沟埙声过后就开始下暴雨吗?”
  “没错。”马俊南起初还有点迷惑,片刻恍然大悟,“糟糕,这里是山谷,如果像上次那样下暴雨,我们肯定会被冲走。”他冲兀自悲伤的方离说:“方离,我们得离开这里。”
  方离摇摇头,说:“我太累了,不想再走了,让我死在这里吧,反正这里是我的家乡。”
  马俊南与卢明杰皱眉,心想方离已经被恐惧与悲伤击溃了,这里怎么变成了她的家乡?马俊杰一把拽起她,说:“你不要这么没出息,没错,如果不是你的话,根本就不会有这次的考察,可是你放弃的话,对得起大家吗?”
  方离眼泪簌簌流下,双唇直抖,“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梁教授,对不起王主任……”
  “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要说也要找到曼西族以后再说,也许他们知道那个诅咒意味着什么,也许他们有办法救治梁教授呢?”马俊南的这番话,让方离眼睛一亮,没错,他们既然能将大巫师沉入水塘,说不定也有办法解除梁教授所中的“诅咒”呢?
  马俊南知道她已被自己说动,推波助澜地加上一句:“梁教授的性命就看我们的了。”
  方离抹掉眼泪,重重地点着头,将背囊里重物全都扔掉,只留下药物、电筒、内衣等必需物品。
  篝火堆里的王东已成火烬,木柴也快烧尽,被细细的雨丝一打,火苗闪烁,随时要熄灭的样子。这时,后面大树后传来轻微声响,三人一回头,只见梁平手里拿着一把柴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瞳仁深处一抹暗红。
  方离鼻子发酸,“教授。”
  听到这两字,梁平脸上闪过一丝迷惘。趁此机会,马俊南大喝一声:“走。”手里挥舞着火把,驱赶从高空扑下来的蝙蝠。方离与卢明杰深深地看梁平一眼,转身跟上马俊南,朝鸡蛋巨石埙的方向跑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26

追索真相之十三
  救援队安静地休息了一夜,蟒蛇可能是被吓着了,居然也没有再出来骚扰。第二天一大早,大家走出万蛇谷,往高处走去。席二虎的猎狗在前边东嗅西嗅,引导着队伍前进。很快地,它带着大家跑到一个山洞前,然后对着里面狂吠不休。徐海城疑心里面肯定有考察团队员的线索,拿着电筒二话不说冲进去。
  山洞不大也不深,顶部密密麻麻地挂满蝙蝠,在洞尾立着两个木架子,上面绑着两具奇怪的尸体。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作为刑警的徐海城,见识过太多的尸体,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干一般,光留着一张皮紧紧地贴在骨骼上面,看上去要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要说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跟着他进来的两名士兵一见眼前状况,二话没说,转身跑出山洞,哇哇地吐个不停。
  徐海城看到地上堆着的衣物并非是考察团的统一服装,并且其中一具尸体脚边扔着一个瞳子会的面具,顿时松口气。要在平时他肯定会细细研究他们的死因,但是现在心情大乱,拿着电筒四处扫视一番,确信没有考察团留下的痕迹后,就折回山洞外。
  刚才两名呕吐不休的士兵正在向其他人描绘着尸体的模样,看到徐海城出来,露出钦佩的眼神,在这种惨况里还能呆上十多分钟,真的是好耐力。班长问他:“有没有发现?”
  徐海城摇摇头,说:“叫兄弟们帮忙将这个洞烧掉吧。”
  班长立即吩咐士兵们去捡木柴。
  吴春波看徐海城一眼,要往洞里去。徐海城一把拦住他,说:“你要是进去看,肯定会后悔的。”
  吴春波微微红了眼,“可能是我爹……”
  “就算是,我也认为你不看为妙。”他这句话让吴春波越发觉得不妙,一把推开他往洞里钻,片刻,洞内传来哇哇的哭声。看来其中一个果然是他父亲,死状如此之惨,就算是瞳子会的巫师,也让徐海城心生不忍。
  士兵们很快在洞内和洞口堆好木柴,吴春波还在里面哭个不停。徐海城无奈地再度进入这个地狱一般的山洞,将跪在其中一具尸体前的他硬拽出来。
  班长立刻下令:“点火。”
  火光蹿起,无数的蝙蝠尖叫着,被火舌吞没。透过火光,徐海城似乎看到古榕洞里,小张拿枪对着自己……昨晚做梦时,他梦到方离消失无形,也看到小张对着自己开枪,这两个他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在这瀞云大山里都遭大难,而他却无能为力。眼角不自觉地沁出泪水,他悄悄地抹去。
  等火烧完,大家继续出发。见识过洞内的惨状,队伍里气氛很低沉,这也难怪,虽说大部分都是野战军,但谁都是血肉之躯,害怕死亡是人之常情,何况还是那么可怖的死法。
  沿途陆续发现考察团的物品,烧得只剩片角的帐篷,扔掉的电池、防毒面罩,遗落的帽子、手杖、哨子……还有一个完整的背囊。徐海城打开一看,发现背囊里的记事本上工整地写着“卢明杰”三个字,脑海里自动弹出他的容貌。一年前因为卢明华的事情与他打过交道,这男生有点愤世嫉俗,却不失血气,而且如此年轻。徐海城心里不无惋惜。
  不过沿途都没有发现考察团的尸体或是残肢,让大家没有完全绝望。
  猎狗最终将大家带到一个大溶洞洞口,洞上方的山顶立着一个光滑如鸡蛋的巨石,石头上还有几个孔。这块巨石并没有引起救援队的注意,毕竟埙是不常见的乐器,而他们也没有什么考古知识,还以为这块石头就像其他地方的飞来石一样。
  洞口很高很大,里面很黑很暗。站在山洞口,就听到流水淙淙的声音,及待走进山洞,灯光所照处一片流光异彩。救援队目瞪口呆,以为来到仙境之中。钟乳石、石笋、石幔等自不必说,洞壁因流水腐蚀形成片片浮云状,也有些如同朵朵莲花盛放般。整个溶洞平面迂回曲折,可分为三层,水流层叠而至。有落差大的,就形成瀑布,更多的却是水帘,幽静柔美。洞内空气清新,有凉风徐徐流动。
  大家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惊艳于眼前的美景,直到徐海城一声轻咳,提醒大家是来救人而不是观光的,这才加快脚步追随着猎狗。洞内大洞小洞无数,有的洞宽敞,有的洞窄小。大部分都有水流,因为溶洞本来就是地下水腐蚀石灰岩而形成,而现在正是春末,尚属雨季。
  猎狗在洞里钻里钻去,忽隐忽现,恍若走进迷宫。然后它忽然吠叫几声,清亮的叫声将洞内固有的宁静打破,远处黑暗里传来很大的哗啦啦的水声,这声响不由自主地让大家想到一条巨蟒因为猎狗的吠叫声而恼怒地拍打着水面。
  所有人都加快脚步,冲向吠叫声传来处。
  猎狗站在洞口,晃动着毛尾巴。徐海城冲在最前面,扶着洞口一看,里面趴着一个男人,看不清楚相貌,穿的衣服是考察团的,身子还在微微起伏。他似乎听到吠叫声,艰难地抬起头。
  徐海城认出他是考察团的马俊南教授。他眼神茫然,干裂的嘴唇一翕一合,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徐海城快步走到马俊南身边,小心地扶起他,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怪味。徐海城将水壶凑近他唇边,他贪婪地喝下一大口,呛得直咳嗽。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徐海城刚才的话,眼晴里的茫然消失,转而迸发出喜悦之色,一把抓住徐海城的手,问:“是来救我的,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徐海城重重地点点头,说:“是的,我们是来救你的。”
  马俊南脸上皱纹全在颤抖,老泪纵横,呜咽着说:“他们死了,只有我,只有我……”喉咙被悲伤哽住,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哭泣着,浑身颤抖。
  轰隆一声巨响在徐海城的脑海里炸开,他被震呆,耳边翻来覆去地回响着他的话:“他们死了,只有我,只有我……”半天他缓过劲来,颤抖着问:“他们全死了?”不敢相信的口气,救援队其他人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备受打击的样子?
  马俊南点着头,鼻涕眼泪一脸。
  徐海城犹然不信,再问:“方离她也……”死字如何也说不出口。
  马俊南泣不成声,“她说去取水,就再也没有回来。”
  “取水……”徐海城呆呆地重复这两字,大脑似乎停止运作,从来没有这么浑浑噩噩过。
  军医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徐队长,马教授腿上有伤,我先帮他包扎一下。”
  徐海城呆呆地哦一声,退到一边。
  军医剪开马俊南大腿部位的裤子,伤口已经腐烂化脓,大概有碗口那么大,要剜掉烂肉才能包扎。他先给马俊南打麻醉针,等待麻醉起效的这段时间,马俊南断断续续地讲述4月19号后发生的部分事情。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受伤,那么他就不会浑浑噩噩地躺着,而是与方离一起去经历那些恐怖:4月19日,聚龙洞,反噬,蛇脸人。
第十三章 蛇脸人
  马俊南、方离、卢明杰离开营地时,蓄势很久的蝙蝠群也冲了下来,不过这次大家做足准备,头上戴着帽子,脸上戴着口罩,在三支火把的挥舞下,冲破蝙蝠的包围,冲进浓重的黑暗里。
  没走多久,地势开始升高,埙声变得响亮。梁平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好几次当大家一番急走,以为甩掉了他,结果没多久又见他悠然地跟着,身前身后萦绕着几只蝙蝠,看模样看神情就像是走在南浦大学的校园里,准备给学生们上课。
  随着海拔增高,大家越走越辛苦,体力消耗太多。卢明杰渐渐落后,方离不时地回头拉他一把,时间稍久,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有意将火把在他面前晃过,一看他脸色,心里顿时凉透,不知道何时他眉间蒙着一股黑色。她很快地想到鬼师颈部喷出的液体,像有灵性般地钻进他的肌肤里。果然是有毒的。
  她悄声地告诉马俊南,后者一听,也是心里冰凉,满目不忍地回头看着他。卢明杰见他们两个频频回头,误会他们责怪自己慢,歉意地说:“我走得太慢,拖累大家了。”
  方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不是,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鬼师……不,是梁教授,是不是还跟着我们?”
  其实根本不用看就知道他还跟着,头顶与耳畔时常有蝙蝠掠过,而且越来越多。梁平与大家的距离正在接近,三个人都很清楚,所以心情十分复杂。忽然卢明杰长叹一口气,将背囊扔到地上,说:“我不行了,你们走吧。”
  “不要放弃,我们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方离伸手拉他。埙声确实变得响亮,但她也知道离他们还有几百米的距离,是垂直方向的几百米,至少也要再行走一个多小时。
  卢明杰摇摇头,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脸怎么了?”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天地刹那间雪亮一片,照着他的脸,眉宇间黑色腾腾。不远处的梁平如闲庭信步般地走来,手中的柴刀雪亮,没有人可以将柴刀拿得如此斯文而充满杀气。
  这个问题让方离无言以对,只是悲伤地看着卢明杰。
  卢明杰看看她,又看看满脸无奈的马俊南,微微一笑,说:“算了,反正再怎么样,也无损我英俊的相貌。”他说完,转身往来路走去。
  “你干吗?”
  “放心吧,梁教授是我的导师,他不会伤害我的。你们快走吧。”卢明杰头也不回地说,然后飞奔下去,把梁平撞到在地上,两人骨碌碌地往山下滚去。
  “啊。”方离失声尖叫,呆呆地看着两人滚出火把照明范围。
  头顶的蝙蝠散开,似乎一下子失去主张。马俊南拉住悲伤的方离,说:“快走。”
  巨石鸡蛋埙的呜声停止了,天幕一道闪电闪过,然后风停了,整个森林静悄悄的,连树叶抖动的簌簌声都消失了。这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刹那平静。马俊南与方离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空中的蝙蝠全消失了,这群生灵毕竟还不忘本能去避雨。
  很快地下起大雨了,打着树叶淅沥动听,但是打在马俊南与方离脸上却是冰凉如雹。火把熄灭了,马俊南打开顶灯,电池已经所剩无多了。暴雨裹着沙砾刷刷地往下滚,本来就不好走的山路,更是寸步难行,两人不得不借助藤蔓或是旁边的灌木。
  忽然,马俊南拉的藤蔓断开,他“啊”一声滑倒,直往下滚,然后传来更大一声“啊”,这声“啊”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痛苦。方离连滚带爬地来到他身边,雨气迷住她的双眼,她使劲地眨巴着眼睛,看到奔流而下的雨水掺着红色的鲜血。
  马俊南疼得眉毛紧皱,说:“我受伤了,你不要管我了,自己走吧。我们失踪后,学校肯定会向政府求救,他们会派人来救援。如果有安全的山洞,就呆在里面别出来,好好地照顾自己。”
  泪水自顾自地滚落,与雨水混和在一起,方离咬咬牙,坚决地挤出一个字:“不。”她小心地移动马俊南,原来滑落的地上有块突兀的尖石,刺进他的大腿,伤口很深,鲜血直流。她解下腰间的毛巾,捆扎在马俊南的大腿上方。然后将他背包里的重物扔掉,其他东西放进自己背包里。她扶起马俊南,说:“马教授,我们快到聚龙洞了,再坚持一下。”
  事实也没有错,聚龙洞就在两人上方百来米处,可是这是方离人生最艰难的距离。她几次双腿发软要倒下,背部的疼痛亦让她觉得生不如死。这百米也让两人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
  一走进山洞,方离与马俊南瘫坐在地上,雨水渗进肌肤里,冻得两人直打哆嗦。方离将几片止痛药扔进嘴里,又递给马俊南几片,水囊里的水为了减轻负担已倒掉,两人接点雨水吞下药片。后来方离再也感觉不到痛,整个后背全都麻木了,似乎已不再属于自己。
  两人倒在洞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又冻醒了,知道这么下去非生大病不可,互相搀扶着往里走,想寻个干燥的洞穴。聚龙洞内流水淙淙,美不胜收,但对于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两人来说,再美的景致也抵不过一个干燥的洞穴。
  找到安身的干燥洞穴后,方离帮马俊南清洗伤口,并包扎好。忙完这一切,她近乎垮掉,倒头就睡,依然穿着湿衣。事实上也没有衣服可换,也没有篝火可生。尽管事先吞服过感冒药,可是醒来还是头痛如裂,口干唇燥。方离精神恍惚地站起来,说要去取水。
  马俊南也已经烧得浑浑噩噩,胡乱应一声,继续昏睡着。
  
  方离摇摇晃晃地跑到水边,先喝个饱,然后又将水囊装满水,回头才发现自己忘记来路了,这是一个头脑清楚时绝不会犯下的错误。所有的洞穴看起来都那么相似,她一个又一个地走过去,甚至都不知道害怕,也忘记了野营培训时教练谆谆告诫的事情,不要在山洞里乱蹿。
  就在她茫然无头绪时,她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昨晚马俊南就是这么呻吟一夜。她心里闪过模糊的喜悦,没有细想就循着呻吟声走进一个洞穴。
  洞穴的地面趴着一个黑衣人,脸靠着地面的岩石反复地磨蹭着。方离模糊地觉得这个人不是马俊南,因为他穿的是黑衣服而不是考察团的统一服装。改在往日,她早退出来了。但是现在大脑迟钝,甚至都不懂得害怕,所以她走过去,好奇地看着那人,想知道他在干吗?
  那人感觉到有人接近,蓦然抬起头,眼神凶狠。
  方离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水囊与电筒啪地掉到地上。眼前这张脸,除了眼睛眉毛嘴唇部位,其他地方都长满蛇鳞,有些部位鳞片脱落,露出浅粉色的肌肤。黑色鳞片与粉嫩肌肤形成鲜明对比,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26

那人迅速地用袖子掩住脸,一只手摸向口袋,眼睛里杀气腾腾。
  方离从震惊中回过神,再也不敢逗留,转身奔出洞穴。不料一个人影忽然挡住去路,跟着眼前现出一个吐信的蛇头。她尖叫一声,又退回洞穴里。挡住去路的那人脸色死白,身上盘着一条大蛇,蛇头搭在他肩部,嘶嘶怪叫,不停地吞吐着暗红色的叉子般的舌头。
  方离一步步地后退,一直到背抵洞壁,无路可退。她看看蛇脸人,又看看驱蛇人,说不出的绝望。
  驱蛇人看着蛇脸人,似乎在请示该怎么办?蛇脸人摸过旁边放着的面具戴上,面具呈黄铜色,耳朵部位似两条扭曲的小蛇。方离没有去过松朗村的山神庙,所以不认得眼前的蛇脸人就是松朗村的师公。但他脸上所戴的面具端庄肃穆,与曼西族的阿曼西神有几分相似,她心里莫名其妙地闪过另一个想法,问:“你脸上的面具好像阿曼西神,你是曼西族人,对不对?”
  师公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着方离,眼神莫测高深。见识过他本来面目的人,还没有活着的,但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姑娘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方离自以为是地将他的沉默当成默认,心里一喜,说:“你是曼西族人,你能不能告诉我石锁链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师公惊愕地问:“你怎么知道石锁链?”梁平三人去松朗村山神庙求借猎户时,他假装不会普通话,其实说起来还很标准。
  方离眼泪滚滚,说:“我们教授被石锁链的诅咒附身了,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师公说:“石锁链所在的山洞早就被封起来了,你们怎么找着的?”
  “坏人……不,是瞳子会,不,是老春头带我们去的,逼着我们拉起来……然后鬼师被附身,再后来就换成梁教授被附身……”方离烧得稀里糊涂,话也说得颠三倒四,“都怪我,我不该说什么巫域,如果不是我说的话,根本不会有这次考察……什么家乡,我压根儿不是曼西族人,我是方离,孤儿院长大的方离……”
  师公越听越迷糊,忍不住打断她:“你在说什么,家乡?”
  “对,甘国栋临死前告诉我,说巫域是我的家乡,让我一定要回来。”这话她一直藏在心里,对徐海城都没有说过,但今天烧得迷糊,对一个陌生人如竹筒倒豆。“如果你是曼西族人,那你就是我的族人,请你一定要救救教授。”
  师公大吃一惊,冲她招招手。方离怯怯地走近,他站起来,扯开她后面的衣领。脖子下方,赫然现出一个蛇头。
  方离拼命挣脱,神情激动地说:“你想干什么?不要以为我好欺侮,从小到大,你们都欺侮我,你以为我怕你们,我告诉你们,我只是不想跟你们计较……”她说着说着,忽然天晕地旋,骨碌一声委顿在地。再醒来时,闻到一种很香的药味,她闭着眼睛继续享受一会儿,说:“马教授,是什么香味?”
  “是艾草。”师公边说边收起烟杆,刚才看方离晕过去,知道是因为感冒所致,所以就取下随身带着的艾草粉,装在烟杆里燃烧,然后喷到她脸上。
  听到陌生的声音,方离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一张黄铜色的面具映入眼帘。她翻身坐起,连连后退,戒备地看着师公。这一退才发现浑身舒畅,脑袋清醒,连麻木的背部也活动自如。她皱眉回想着刚才头脑迷糊时发生的事情,但只是记起零星碎片,比如说那张长满蛇鳞的脸。她不由自主地倒抽口冷气,连滚带爬地退到洞壁旁,问:“你是谁……”
  师公明白她在害怕什么,说:“我小时候养过一条蟒蛇,天天在一起,连睡觉都不分开。有天发现自己脸上粘着一片蛇鳞,还觉得好玩,不愿意洗掉,后来才发现它已经粘在皮肤上了,再后来,整张脸开始长满鳞片。你被我吓着了吧?”
  方离很吃惊,因为他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坦白,也因为他忽然说话如此温和。相比之下,自己的戒备看起来十分的突兀。
  “小时候,我看到蟒蛇脱皮之前总是烦燥不安,不明白不过是换张皮为什么这么痛苦,等后来我自己每年也要脱一次皮,才知道这种滋味真不好受,就像附骨之蛆。别人看到我的脸,总被吓得魂飞魄散,所以我只好一直戴着面具……”
  方离自小也因为后背的刺青受人嘲笑,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心有戚戚然,对蛇脸人的害怕与厌恶感大减,但依然保持着戒备之心。脚边就是之前受惊时跌落在地的电筒,她小心地抓到手里,顺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个洞穴并不大,十分干燥,洞壁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孔。师公倚着洞壁坐着,身边放着一盏松明灯。方离正在想那个驱蛇人怎么不见了?就见洞壁小孔里探出一个蛇头,嘶嘶几声,又缩回去,看来驱蛇人就在洞穴外面。她不认得师公,当然也不认得驱蛇人就是师公的哑巴助手。
  师公看着方离目光游离,知道她正在谋划脱身之计,于是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听到他这么说,方离相当意外,但并没有相信。屡受惊吓,现在的她除了自己再也不会相信别人。她看着师公的面具,又看着他的黑色羽衣,一下子想起留宿松朗村那夜王东形容的师公:传说他是千年蛇神附身,每年要脱一次皮,还有人信誓旦旦说见过……脑海里似划过闪电般的雪亮,说:“你是松朗村的师公,对不对?”
  师公点点头。
  “你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看到,而是你的诅咒,对不对?”
  师公犹豫一会儿,点点头,说:“没错,那是我的诅咒,后来我说为你们扶乩,其实是施法,包括那张乩文也是咒符。”
  方离柳眉倒立,忿恨不已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诅咒我们?”
  “我想阻止你们进入大山,这个诅咒是有前提的,如果你们不进入大山,诅咒就不会起效,只是恫吓。”师公顿了顿说,“这个诅咒被你们梁平教授扔掉,等于他拒绝这个诅咒,所以它不仅不能起效,而且还会……”他收口不语,眼神闪烁。
  “还会什么?”方离紧追不舍。
  “反噬。”师公一本正经地说。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26

当咒语或是巫术对被咒者不起作用时,就会反噬施咒者。方离一直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松朗村师公严肃的眼神,让她意识到也许是真的。“怎么反噬?”
  “我也不知道会如何反噬,所以我等在这里,如果你们活着到达这里,我就会杀掉你们,只有这样子才能减少反噬的力量。”
  方离听到这句话,惊骇地瞪着他。松朗村师公连忙宽慰她:“你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已经不只一次说这句话,虽然方离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真切。思忖片刻,她说:“你说咒语不会起效,事实上它每句都发生了,特别是最后一句,一次次地夺走我同伴的性命。有人影跟着,身上带着地狱的气息……”脑海里仿佛拉开一幅长长的卷轴画,古榕洞里鬼师沉入水塘继而复活,蝙蝠洞里挂满蝙蝠的活人,万蛇谷里梁平与鬼师身份更换,聚龙洞前卢明杰黑气腾腾的脸……这一切都让方离既悲伤又恐惧,“石锁链的诅咒究竟是指什么?”
  “那是一个很古老的诅咒,距今有几百年了,事实上没有人把它当成一回事。”
  方离一呆,说:“那为什么还要封锁那个山洞?”
  “因为我们找到更好的栖居地,为了避免有人通过居住痕迹找到我们,所以就封起那个山洞……”这句话终于完完全全地暴露师公的真实身份,可方离还有点不敢相信,呆呆地凝视着他,仿佛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半晌才喃喃地说:“原来你真的是曼西族人,原来你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在山穷水尽时终于碰到曼西族人,她心里杂念纷飞,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的,曼西族是你们汉人的称呼。”
  “那你怎么在松朗村?”
  师公说:“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也隐姓埋名地生活在瀞云大山的各个村寨里,我们也需要与外界保持联系。”他的话十分合乎情理,甘国栋就是一个例子,只是方离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脑袋里闹哄哄的。
  “你刚才提到石锁链与幽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师公的这句话提醒了方离,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她简单地将古榕洞里拉起石锁链,后来鬼师追杀瞳子会及考察团,以及鬼师死去梁平取而代之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到老春头假冒鬼师带考察团进入古榕洞后,师公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听到蝙蝠洞垂死之人身上挂满蝙蝠,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从突变的眼神可知他的震惊。
  等到方离全部说完,师公一拍地面,说:“果然又要起腥风血浪。”
  方离不解地看着他。
  师公说:“几百年前,我们族里有两大家族黑氏与草氏,一直轮流成为群巫之长……”他看到方离满脸疑惑,于是特别解释一番,曼西族的大巫师是由占卜选出的,但因为两大姓氏控制着统治权,所以基本上形成默契,黑氏女子成为大巫师,那下任必定是草氏,反之亦然。那条石锁链捆住的大巫师是草氏女子,事情发生在距今四百年前。她利用垂死之人来养蛊,有时候故意将活人折磨至半死……
  方离的脑海里立即闪过挂满密密麻麻蝙蝠的瞳子会巫师,他们将死未死,呻吟极为凄惨。
  师公继续说:“传说她养的蛊带着活人濒死的怨恨,有着来自阴间的力量,可以控制人的心神……”于是巫师们联合起来除掉她,表面上判她神判之刑,事实上用石锁链令她必死无疑。因为草氏大巫师的倒行逆施,令整个草氏家族的声誉也一落千丈,后来就失去控制权,变成黑氏一枝独秀。草氏多数被放逐或杀死,所剩无几,即使活着也沦落到曼西族的底层,很有可能他们怀恨在心,四处寻找这条石锁链,想要再现远古的诅咒。
  方离又想起老春头说的话: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来寻找这个山洞。“当有人拉动石锁链,我会重回人间。这样的诅咒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师公忧心重重地说,“事实上大巫师的诅咒有两句话:当有人拉动石锁链时,我会重回人间。当我重回人间时,这里将会变成幽灵国度。”
  “幽灵国度?”后面的那句诅咒让方离倒吸一口中冷气,想起鬼师,想起梁平教授,也想起一脸黑气滚下山坡后不知生死的卢明杰。
  “当巫师们联手除掉大巫师时,却没有在她的密室找到蛊苗,所以大家都怀疑她最后将蛊毒养在自己身上,跟着自己一起沉入水底。”方离回想水塘里的她浮上来时,恍如生人般的完好,眼睛呈暗红色。
  “既然有那个诅咒,为什么还要留下锁链,不把它扔进水塘里。”
  师公说:“事实上这个诅咒不是公开的,是她写给草氏家族的遗言。我们封闭那个山洞,并搬到新的栖居地,草氏完全失势后才放出风声,所以大家都不相信是真的。”
  方离泄气,说:“那就是没有办法解除诅咒了?”
  “我听你刚才的描述,大概明白她身上带着蛊毒,当鬼师掉到水里,蛊毒转移到他身上,而后这个蛊毒又转到梁平教授身上。只有找到梁教授,明白他身中的蛊毒为何物,才能破解诅咒。”师公忧虑地说,“蝙蝠很可能是蛊毒的携带者,这是最麻烦的事情,蝙蝠喜欢群居,本来就带着很多病毒,又因为它们飞来飞去,没有地域界限,也许会带进我们的城市里……”
  方离露出向往之色,说:“那个城市……在哪里?”
  师公凝视着她,半晌才说:“你的城市是南浦市,你应该回去。”
  这话让方离颇为意外,转念一想,才明白他的好意。“你说的没错,我是方离,从小生活在孤儿院,南浦市才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尽管我很不喜欢它,但它其实才是我的家乡,而瀞云群山对我来说只有噩梦。只是……”她也不知道“只是”什么,只觉得说不尽的惆怅,将心里搅得酸楚不已。
  师公却明白她“只是”下面的含义,毕竟是人,追溯自己的根源十分正常。“我跟你说个小女孩的故事,二十多年前她才两岁,被占卜任命为新一任大巫师。有个族人勾结外人偷窃神庙里的法器,被大家发现,于是他们劫持这个小女孩。族人们放走窃匪,她被带到外面的世界,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我想,她会活得很好。”
  “哦。”方离轻轻地应一声,眼眶湿润,心情起伏如同波澜不定的大海。多年以来,她一直在设想自己的身世,比如说自己是私生女被人遗弃,又或是父母太穷所以只好遗弃她……无数种原因,不变的遗弃结果。师公的故事,让她十分欣慰,至少自己不是被遗弃的。同时心里也有说不尽的遗憾,无缘一睹自己出生的地方。从师公的口气里,她能感觉到曼西族的聚居地离聚龙洞十分近。但见不到有见不到的好,至少离开时可以更果绝。
  方离胡思乱想着,忽喜忽忧,直到一阵嗡嗡的扑翅声将她惊醒。抬头只见很多蝙蝠从头顶一掠而过,没入黑暗之中。现在的她一看到这种小动物,就会浑身紧张,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聆听着洞外的动静。师公亦然,调暗松明灯的亮度。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30 13:26

远处传来叮咚的流水声,像一首古筝曲般地宛然流转。此外,再无其他声响,洞穴内外皆安静得如同坟墓。只是这种安静让人心神不安。方离微微蹙眉,正准备问师公是否听到什么?却见他摘下腰间挂着的一个陶埙递给自己,低声说:“如果你遇到危险,沿着水流一直往里面跑,跑到三折瀑前,吹响这个。”
  方离低头看着陶埙,它约摸鸡蛋大小,外表光滑,只有一个孔,这是最原始的陶埙,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她将它放进口袋里,对师公点点头,表示记住他所说的话。
  师公又指着洞壁后的一个大洞,说:“你去找你的同伴,要保护好自己。”方离有点犹豫,但想想高烧不已的马俊南确实比师公更需要人照顾,于是不再坚持,拿起水囊,郑重地与师公道再见,钻出这个洞穴。
  外面非常黑,方离不敢打开手电筒,只是借着洞内水面折射的幽光,小心翼翼地爬着。不时有蝙蝠从头顶飞过。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枪响,方离吓得趴在地上。洞穴里的空气嗡嗡作响,回音重重。蝙蝠们被惊动,扑簌簌地扇动着翅膀。
  听声音来处,正是自己刚才离开的洞穴,方离转身往来路爬去。没多久,就听到嗬哧嗬哧的浊重呼吸声从师公所在的洞穴传来,她加快手脚赶到洞穴边,探头一看。松明灯半倾,燃烧的黑烟直直地向上。哑巴助手手按肩部倚着墙喘息,手指间鲜血淋漓。那条大蛇也无力地搭在他肩膀上,看起来似乎人与蛇一起中枪。
  师公坐在地上,有一只黑洞洞的枪管顶着他的前额。拿枪的人是老春头,他揭下师公的面具扔到一边,说:“你这个怪物也有今天。”他得意地狞笑着,额头到眼梢的刀疤扭动如虫。
  尽管方离早就知道师公的本来面目,但在幽暗的松明灯下,他脸上的蛇鳞全泛着青光,浑身毛孔自顾自地炸开。老春头毫无惧色,但他旁边另一个瞳子会巫师却害怕地别转头,他这个扭头动作,方离觉得十分熟悉,不免盯着他多看几眼。
  师公叽哩咕噜地说出一串话,老春头也叽哩咕噜地回一串话。方离在瀞云山区呆了近二十天,知道他们说的都不是瀞云山区的方言,心里一动,明白老春头原来也是迁居曼西族的后裔。只是不知道为何,两个同族人如此的不友好。
  师公与老春头还在继续叽哩咕噜地说着。
  师公说:“通道已经关闭,你永远都别想再回去。”
  “少来骗人,我跟踪过你几次,知道你回去过。”
  “我有办法回去,可是你想都别想。再说你回去干什么?你们草氏早就沦为贱民。”
  老春头恶狠狠地说:“老子回去杀光你们黑氏这帮鸟人。”
  师公不屑一顾地说:“就你,做梦还可以。”
  “老子已经找到石锁链……”
  师公冷笑着打断他:“你真愚蠢,那种骗人的把戏也会相信。”
  老春头哈哈大笑,说:“你才愚蠢,这个诅咒是真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你应该知道,是你重新发动诅咒,那它也会反噬你。”
  老春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目光闪烁,“老子不在乎。”
  师公依然满脸不屑,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身子一阵抽搐,脸上现出痛苦难熬的神色,他连忙趴到地上不停地蹭着脸,蛇鳞纷纷掉落。老春头脸上也露出厌恶之色,说:“你瞧你,还是个人吗?真他妈的恶心。”
  师公置若罔闻,只是专心致志地磨掉脸上的蛇鳞,嘴巴里发出既痛苦又满足的呻吟。方离想起刚才他跟自己说话时,曾几次扭动着脖子,眼睛里闪过痛苦之色,原来他一直忍着不去蹭脸。看他现在蹭掉蛇鳞的满足呻吟,可知道当时他要用多大的决心才忍住,她心里十分感动,这个师公虽然长满丑陋的蛇鳞,对自己却相当爱护。
  老春头见他不回答,拿枪托狠狠地砸他后背,师公被砸得整个人伏到地上,他扭头瞪着老春头,眼神恶毒如蛇。脸颊上的黑色蛇鳞围着月牙状的粉红肌肤,有几片蛇鳞将要脱落而没有完全脱落,随着他一扭头的动作晃动着。凶狠如老春头,也被他唬得后退半步。随即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又狠狠地砸着师公的后背。
  师公瞪着老春头,没有哼半声,鲜血从嘴角渗出,滴答落地,触目惊心。方离心里一阵冲动,想爬进洞里制止老春头,转念一想,多半没救到师公自己也遭殃。苦思半天也没有良策,她肚子里好像一团火烧似的。眼看着师公嘴角鲜血越来越多,她再也忍耐不住,大喊一声:“住手。”
  老春头停住动作。他身侧的瞳子会巫师惊愕地叫了一声:“方离……姐。”
页: 1 [2] 3
查看完整版本: 巫域 作者∶若花燃燃(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