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24

输液时用错了药

吕晓娅将我叫进她的病房,神色慌张地问,那日记本,你拿去了吗?

    我感到莫名其妙,说不是放在你这里的吗?那天,我把飞蛾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放回日记本里。我还说把它们放好,以后交给郑杨去鉴定鉴定,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你放在那抽屉里的。

    吕晓娅说,丢了!我刚才想去拿出来看看,一开抽屉,没了。

    这太奇怪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让我想到它的背后藏着什么使我们无法想像的东西。谁会悄悄地取走它呢?到过这病房来的人,也只有医生、护士、清洁工小夏、吕晓娅的女友薇薇,还有就是我。想来谁都没有拿走这日记本的必要。

    我一时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吕晓娅坐在床沿,一直不再说话,像一个泥塑的人一样。

    我说,我去找清洁工小夏问问,看她打扫病房看见过没有。

    吕晓娅说,不用了,小夏这个女孩子挺纯朴的,她绝不会乱拿东西,这点我看得出来。并且,这日记本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它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和吕晓娅认识以来,我是第一次听见她用这样怪怪地语气说话,并且表情木然。我说,你怎么了?像说梦话一样。

    她说,没什么,我的化验单出来了,还是没能逃脱,癌症。医生说我以前就检查出子宫里有一点小小的肿瘤。当时就该检查到底,并且及时动手术。都怪我当时没重视,那家小诊所的医生说先打一段时间的针试试,看能否控制住,如果是良性的就问题不大。我作了几个疗程的治疗,感到好多了,也就没再治疗。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吕晓娅平淡的声音里充满绝望。我说,你简直不懂医学,子宫癌不会死人的,知道吗?我尽量显得有些内行,以解除她的恐惧感,我甚至给她举例说,我以前认识的什么人,患了子宫癌,作了手术,现在还好好地在上班呢。

    她说,要是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呢?它要是进入血液,进入淋巴,手术怎么割除?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坚定地说,不会,不会的,看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肯定没扩散。当然,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愿望。

    吕晓娅拢了一下头发说,不过没什么,人总是要死的,是吗?我已经想好了。

    她甚至努力想做点笑容出来,但没能够办到。顿了一下,她说,想请你上街替我买点东西好吗?铅笔和图画纸。

    我疑惑不解,怎么?你要画画啊?

    我画点时装的纸样,她说,我答应过纪医生了,可一直没做这事。现在,我必须在手术前把这事做了,不然,手术下来后,能否再起床就很难说了。

    我说,看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没那样严重。只是,纪医生要时装纸样干什么呢?

    吕晓娅叹了一口气说,这男人够痴的了。他说是给他妻子准备的,他妻子失踪一年多了,这事我们都知道,可他却说,董雪会回来的,听说我搞时装设计,还获过奖,他就托我给董雪设计两套,要那种我最擅长的梦幻装,你知道,这是用于表演或参赛的服饰,实际生活中是没法穿的。可纪医生说,就是要这种服饰,他妻子以前是市歌舞团的,最喜欢这些装扮,我只好答应了,说画出纸样,他自己拿出去找服装厂加工。

    这事非常蹊跷。董雪会在一年多杳无音讯后出现吗?或者说,董雪真的失踪了吗?药剂师说听见过董雪在家里说话的事可靠吗?我感到困惑。至少,纪医生为董雪订做衣服这事不合常理。

    我对吕晓娅说,你觉得纪医生这个人怎么样?

    吕晓娅不解地问,什么怎么样?我只觉得他对妻子很痴情,对女人的美很欣赏。

    吕晓娅这句话触动了我的某种心思,我说,他对你怎么样?比如说,他给你检查身体吗……我一下子不敢将话讲明白,因为我觉得这样想是否会显得自己的心理很阴暗。但我又忍不住这样问了,我想这样或许能发现一条破解这个谜团的线索。

    吕晓娅当然听懂了我的问话。她说,你多疑了,纪医生是很正派的那种人。不过,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在我的感觉中,倒也有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给你检查身体时,你觉得他很冷,还不只是手冷,而是感觉到他摆弄你像摆弄一件药品似的,语言也很生硬。但是,检查完了,他的态度又变得和善起来。有一次,他还问到了我的工作,并不断夸奖我的衣服好看。后来,他就提到了给他妻子设计两套。我当时还问道,没法量身材,尺寸怎么定呢?他说就照我的女友薇薇的身材定。我当时想,他妻子有薇薇那样的身材吗?后来我试探性地问过宋青,宋青说没问题,你要是见过董雪你就知道了。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董雪也许真的没失踪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25

宋青一觉醒来,已是中午过了。阳光从窗帘缝里射进来,像挂在室内的一缕金线。上夜班让人阴阳颠倒,她一想起待一会儿就要去纪医生家,心里不禁扑通直跳。

    昨夜的经历还让她害怕。纪医生突然提出给秦丽输液时用错了药的事,简直让她掉入了绝境。幸好纪医生愿意替她保守秘密,不然这事就糟透了。

    可是,纪医生怎么现在才提出这件事呢?宋青在床上坐了起来,用手拢了拢披在肩上、背上的长发,她觉得心情比这头发还要乱。记得当时纪医生似乎并未注意这件事。现在看来,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假装糊涂罢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宋青简单套上一件短上衣走出卧室,小客厅里显得冷冷清清,另一扇卧室的门紧锁着,她想起小刘护士外出实习已经半年多了,这个脸庞圆圆、一笑还有个酒窝的女友要是还在就好了。她们之间无话不谈,也许现在还能替她出出主意呢。至于小梅,宋青又感到她头脑简单了些,这样重大的事,还不能轻易向她透露。

    纪医生叫她过去,还会有什么事吗?

    她返回卧室,经过凌乱的床铺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里,可以望见对面楼上纪医生家的窗户和一个月牙形的阳台。

    阳台上的几盆花草已经枯萎了,倒是青青的杂草在盆里长得很茂盛。这是无人照料的结果。宋青记得以前董雪在家的时候,每天早晚,就会看见董雪在给花草浇水,可自从董雪失踪以后,那阳台上就沉寂了,只有晾衣服之类的事,才看见纪医生在阳台上出现一会儿,很快就消失,阳台门也是始终紧闭的。

    宋青将窗帘轻轻撩开了一点,看见对面的阳台上晾着的一排衣物好像还在滴着水,这之中,有一件白色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尽管那件东西是侧面对着她,她还是辨认出来了,那是一件吊带式的白色连衣裙,显然是董雪的东西,怎么会现在洗了晾在那里呢?

    宋青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药剂师说最近听见过董雪在家里说话,是真的吗?她将裙子洗了晾在阳台上,是想告诉我们,她仍然在家吗?那么,一年多来,她为什么不露面呢?为什么要宣称她失踪了呢?

    一种强烈的寻根问底的冲动使宋青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她找出了那部在旅游时买的望远镜,从窗帘的缝里,她屏住气望了过去。

    她没看错,那确实是一件吊带式白色连衣裙,另外几件是纪医生的衬衣、长裤之类,阳台上的玻璃门紧闭着,那种很厚的毛玻璃使人根本望不进去。宋青知道,那里面是卧室,再看窗户,窗帘半开着的,隐隐能看见那客厅里的一些东西,但是无人。宋青的心咚咚直跳,她怕在镜头里突然看见董雪那高挑的个子,如是这样,这个巨大的谜足以使她晕头转向。她久久地望着那半明半暗的客厅,还是无人出现。纪医生还在睡觉吗?不太可能,那一定在其他屋子里做什么。

    宋青放下望远镜,脸上有点发烧,像是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

    现在,她无端地觉得,董雪是否失踪,与她自己的命运有了某种关联。因为她突然感到纪医生提起秦丽输液那件事时,眼光里有某种威胁的意思。而纪医生之所以这样做,与董雪的失踪又有联系。她怎么这样想到一块的,说不清道理,但她认为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床头的电话令人心跳地响了起来,宋青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抓起了话筒,她感到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有点发抖。

    是那个叫兰兰的女人打来的电话,上次,她和小梅、郑杨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个跳艳舞的女人。她在电话里说,作为董雪在市歌舞团时的同事,她一直在为董雪的失踪担心。上次她提到过,歌舞团的一个副团长在董雪还未结婚前喜欢过她,兰兰想这会不会是一条线索,那次和宋青在酒吧见过面后,她就想法打听了,可至今也没找到这个副团长的下落,只是听人说在深圳经商,但无法找到。她说最近有朋友去深圳,她已经委托朋友了,到那里再想法找找。最后,她在电话里请宋青去一次酒吧,说是有事当面给她讲。

    放下电话,宋青回忆着这个身着黑纱与她在酒吧里相遇的女人。董雪在家的时候,也在董雪家里遇见过这人一次,看来她和董雪的关系还不错。但是,为什么大家都认为董雪一定是失踪了呢?就因为董雪不再出现?就因为纪医生报了案?就因为报纸、电视上的寻人启事?

    宋青撑着额头在床边坐下,兰兰约我去酒吧找她,一定是还有什么要紧事需当面谈。什么事呢?与董雪有关吗?她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

    但是现在,她应该去纪医生家了,纪医生昨晚说,明天到我家来谈谈,她就感到给秦丽用错药的事并没有完。谈什么呢?他和我一起保守这桩秘密?这点他已经承诺了,还有别的什么吗?问我董雪去了哪里?这点我也不知道啊,或者,董雪确实没失踪,要我做点什么?

    宋青走下楼梯,头脑里乱糟糟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25

晚上9点,小梅推着小药车进了我表弟的病房,她抽出一支温度计,熟练地甩了甩,给表弟夹在腋下,然后说,这天气真热,这样晚了也还没退凉。

    表弟问,宋姐今晚怎么没上班呢?因为我表弟这病房从来是由宋青负责的。

    小梅望了望表弟说,这小弟的嘴还真甜,告诉你,你的宋姐生病了。

    表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有些奇怪,宋青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了。怎么?感冒了吗?我问。

    小梅说她也不太清楚,是纪医生转告的,说宋青病了,可能好几天上不了班呢,让我辛苦点,有什么办法呢?就辛苦点吧。

    护士最后一次对各病房作了照料之后,医院里就渐渐安静下来。我安排表弟睡下,然后按习惯到走廊上去吸烟。

    走廊的地面湿湿的,消毒水的气味比白天浓一些,大概是清洁工小夏刚打扫完卫生吧。我在走廊拐弯处的长椅上坐下,点上一支香烟,听见有一两声呻吟从某间病房传出来,我的心情无端地有些沉重。

    表弟的体温有些上升,是否又该继续输液了?另外,明天应该去看望一下宋青才好,在这里呆这样久了,还从没见她生过病,并且,表弟似乎也有这个意思让我去看看。临睡前他说,宋姐怎么就病了呢?

    正想着,我看见小梅从离我不远的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步子慌乱地向我走来,直说有鬼有鬼。

    我站起来问,怎么了?

    小梅说她正在里面方便时,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好像就蹲在她的隔壁。因为她隔着一层木板听见那人蹲下后的喘息声。隔了一会儿,那声音就消失了,但并没听见那人站起来走出去的任何动静。小梅觉得奇怪,就有意咳嗽了一声,但木板那边仍然没有动静。她想是不是哪个病人来方便时晕倒了,便站起来整理好衣衫,跨出一步后看见隔壁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人。但是,她确实是听见有人进来并蹲在那里的,她说她不会听错。

    小梅一边说,还一边回头看那卫生间的出口,显然是无比紧张。她问我看见有人进出没有?我说没怎么注意到。但是,我坐在这里以后,走廊上没人走动,这点我可以肯定。

    我这样一说,小梅更紧张了,她说,走廊上没人出现,那人怎么进来的?我说你没听错吧?她说怎么会呢,这样吧,你再帮我进去看看,这事不搞清楚,我会睡不着觉的。

    我说那是女卫生间,我怎么能进去呢?小梅急了,说没关系,里面又没有人,要有的话,就是刚才那个鬼。

    我心里也有点发紧,尽管不相信有什么鬼。我说好吧,你站在门口守着,别让女同胞进来就行。

    我们一起向卫生间走过去。小梅走在我后面,还用手在我背上推了推,好像我能替她挡住什么似的。

    走进卫生间,凹进去的一小块地方是洗手台,靠右的一道小门便是女卫生间了。我让小梅站在洗手台边,说没事的,不会有人,一定是你听错了。说完,我便走了进去。

    头顶上仅有的一盏吸顶灯很昏暗,靠墙一边共有4个蹲位,都是用木板隔开并装有木门的。4扇门有两扇开着,一扇半开着,另一扇门则紧闭,好像有人在里面的感觉。

    为了不至于太唐突,或者也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很响地咳嗽了一声,我想如果有人会立即作出反应的。但是没有,空气中只有我自己的咳嗽声,显得单调、空洞。

    开着门的蹲位上无人是一眼就能看见。我首先用脚将那道半开的门彻底踢开,无人。然后我走到那扇关着的门前,吸了一口气,哗地将门拉开,还是无人。

    我松了一口气,走出来对神色紧张的小梅说,没有人,也没有鬼,放心了吧。

    小梅仍然疑惑地说,那是怎么回事呢?我明明听见有人进来,怎么就消失了呢?

    我说你一定是想起宋青遇见过的白脸女人了,是不是?你如果蹲在那里时想到这点,听觉出点毛病也是可能的。

    小梅承认她当时是想到了那件事,但是绝不可能听错。

    我说你的那位英雄怎么还不来破案?我是指她的那位警察男友郑杨。

    她说早来过了,在这里蹲了三个晚上,什么也没发现。他还对我生气说,都是你们女孩子神经过敏,什么白脸女人,空穴来风,害得他三夜没睡觉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抓着。

    我当时想说,我可以作证,这白脸女人是真的存在。但转念一想,那天晚上去纪医生家在楼梯上的遭遇,应该是我和宋青的一点小秘密,因为我们是按药剂师的说法去偷听董雪是否在家的,我不知道该不该对小梅讲,于是便忍住了。

    我只是说,宋青不会乱讲的,她看见白脸女人也许确有其事呢。

    小梅说,不要再讲了,我害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26

小梅回到值班室时,还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纪医生似乎有些察觉地问,你怎么了?你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小梅不好意思讲出刚才在卫生间里的惊吓,便说没什么啊,只是感到有点困。纪医生说,夜班才开始呢,看你后半夜怎么办,这就是白天贪玩不睡觉的结果。

    不说则罢,话一说出小梅更感到有些困乏了。纪医生通情达理地说,先挺住,后半夜让你到隔壁去睡一觉。23床今天动了手术,我先去看一看。

    纪医生走出值班室,夜里的走廊上已空无一人了。他走到吕晓娅的病房前,门是虚掩着的,但他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替他开了门,这是薇薇,守护吕晓娅的朋友,他认得的。

    吕晓娅正在输液之中,纪医生走到床前看了看,吕晓娅脸色不太好,似乎已睡着了。他转身问薇薇,吕晓娅有什么反应吗?

    薇薇说,她就是说伤口有些痛。

    纪医生点了点头,说这没什么,正常的,逐渐就会好的。

    薇薇站起身,将室内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纪医生坐,自己则坐到对面那张空病床的床沿上。她忧心忡忡地问道,手术做了,吕姐就会好起来吗?这种癌症不会要命吗?看得出来,薇薇很紧张。

    手术很成功,纪医生平静地说,一般来讲,子宫切除后,愈后是比较好的。

    薇薇似乎松了一口气。她穿着一条得体的牛仔裤,腿很长,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衬衣,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正好拍时装照的感觉。纪医生想,职业的模特儿就是不一样。他突然问道,说你时装表演得过大奖?真不简单。薇薇笑了一下说,那是吕姐的时装设计得好,我只是穿上展示出来,不算什么的。

    纪医生说,那你现在可得好好照料吕姐了,有什么事,随时到值班室来找我。

    纪医生站起身准备出门,床头柜上的一本又厚又大的影集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便好奇地问,谁的影集?薇薇说,是她自己的一些时装照片。吕姐让她拿来的,说是等伤痛好一些后想翻翻看。

    纪医生拿起影集说,看一看可以吗?

    薇薇说,拍得不好,欢迎指教。

    纪医生坐下来逐页翻着,时而停顿一下,然后又继续往后翻。突然,他停了下来,对着其中的一页出神。薇薇不安地问,怎么了?我出丑了吗?

    纪医生没有回答,眼光仍停留在那张照片上。这是一张两人组合展现时装的照片,画面中的薇薇穿着金属质感的短裙,侧卧在一张黑色的长沙发上,沙发的扶手上坐着另一名女子,穿一条低腰露脐的白色西裤,上身着一件质地贵重的黑色西服,前面敞开,一对饱满的乳房各露出一部分,中间是深深的乳沟。在黑色上衣的映衬下,她的胸前到腹部敞开的部分,皮肤的感觉显得特别细腻柔滑,而腰部的线条刚好将上下装优美地连接在一起。这女子的头发盘在头上,嘴唇性感,经过梳理的睫毛使眼神显得迷离。

    薇薇走到纪医生旁边,看着这幅照片问,怎么,你认识这个穿黑上衣的人?

    纪医生摇摇头说,不,我是在看你躺在沙发上的造型,很优美。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薇薇想了想说,大概是在两年多前拍的。那时我才17岁,你看,多幼稚。而这个穿黑上衣的模特就成熟多了。这是摄影师故意这样安排的,说这种画面组合,既能展现不同的时装韵味,又能增加生命的空间和层次。

    她是你的朋友吗?纪医生问道。

    薇薇摇摇头说,不是,在摄影间才遇到的,是摄影师介绍来的。说她叫雪妮,以前搞舞蹈的,拍时装照还是第一次。但是,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因为她不只身材绝好,对人还挺和善。她说她是来凑合的,一定拍不好,她说她已经29岁了,根本不适合再拍时装。摄影师说她的想法不对,她这个年龄,上T型台也许大了点,但拍时装照正好,因为丰满、成熟,有的时装还非她莫属呢。

    纪医生问,那个摄影师叫什么?

    薇薇不解地说,怎么,你对摄影感兴趣了?他叫雷钰,专门给时装画报拍照片的。你要有兴趣,我以后介绍你们认识。

    纪医生说,那倒不必,我随便问问。你和这个雪妮现在还有交往吗?

    薇薇摇摇头说,她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纪医生的声音有些紧张。

    薇薇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什么突发事故吧,不太清楚,我只是偶然听摄影师说起过。这两年来我也再没拍过时装照,和这些人都少有来往了。

    吕晓娅在病床上突然呻吟起来,薇薇忙到病床边去察看。纪医生看了看输液情况,都很正常,便说,没什么,她的伤口今夜会有些痛的,说完,便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是死一般的寂静,董雪怎么会去拍时装照呢?纪医生强压震惊地想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27

小梅在卫生间里受到的惊吓无形中传染给了我,使得我在夜里去卫生间时,心里总有些忐忑。一走进那个凹进去的地方,我便不自觉地在洗手台边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女卫生间的门,静静地关闭着的,左边是男卫生间,我推开门,感到门的吱呀声很响。

    这种时候,病人都睡了,走廊上偶尔有一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夜风。我想到了那个从楼顶的半截楼梯上下来的黑衣女人,脸色惨白,我至今还能听到她咚咚咚的下楼声。

    卫生间的上空有扑扑的声音,我抬头一看,是一只黑灰色的飞蛾在吸顶灯周围扑腾。它肥大的肚子给人一种很脏的感觉,我感到它的触须好像是暗红色的。突然,这飞蛾俯冲而下,气势汹汹地从我面部擦过,在空中绕了一个半圆又升到吸顶灯的高度。我第一次感到它那毛茸茸的翅膀振动空气的声音比猫头鹰还险恶。

    我看到它被夹在本子中的遗体。它的同类曾被一只神秘的手捉住,夹在秦丽留下的日记本里。确切地说,是夹在一本动机不明的仿冒日记里,它给吕晓娅(包括我)都带来一种隐隐的恐惧,然后它和日记本一道神秘失踪,和纪医生的妻子董雪神秘失踪一样。

    我想到了纪医生家里那间没有通道的客厅,想到了那面嵌在墙上的穿衣镜,我相信那是一扇通向其他房间的门。我仿佛看见那个住在他楼下的药剂师摸黑上楼,在纪医生的门外听到了董雪的说话声。

    我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莫明其妙的漩涡之中。一切从那个黄昏开始,23床死了,她叫秦丽。我站在她的病房门口,看见她在完全覆盖的白被单下像一段起伏不定的木头。这表明她已经开始僵冷,但身体的线条仍然留存着旋律和节奏,这很像音乐骤停以后,空气的波动犹存,粒子仍然在虚空中碰撞,像我们举头望见的星空一样。

    我听见宋青惊恐的声音说,我怕!一缕凄婉的哭声像游丝一样飘在夜半的走廊上。这哭声来路不明。我听见电梯启动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来到或者离去。我记起那个夜晚,我们没法判断那哭声的源头。

    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境遇十分荒诞。如果不是表弟住院,我此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病区的存在,就像我们睡着以后,不可能知道别人在做什么梦一样。同样,我也为自己此刻呆在这陌生的卫生间里感到奇怪。如果就是在一天以前预测,说明天深夜几点几分你在做什么?谁能说得准呢?也许在睡觉,也许在看书,或者聊天,或者正咳嗽。而事实是,这一刻我在卫生间蹲着,看见一只大飞蛾在向吸顶灯发起冲击。那么,下一刻有什么呢?我确实只能说,不知道。不知道也许是最诚实的回答。

    胡思乱想之中,我突然听见推门的声音,但没人进来。判断告诉我那是女卫生间的门在响。这一动静使我有些不安。走出卫生间以后,我就站在走廊上,摸出一支烟来,用打火机叭嗒一声点上。我站在那里吸烟,目的是等待那个进女卫生间的人出来,我想看看是什么人。我承认这一举动有些神经质,但我确实按捺不住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的冲动。

    我看了看表,晚上11点5分。走廊上的消毒水气味包围着我,我一边吸烟,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斜视着不远处那扇女卫生间的门。尽管我相信等一会走出来的会是一个病人或家属,但这样也好解除我刚才听见门响造成的无端的疑问。

    突然,在走廊中段,小梅从我表弟的病房走出来。看见我站在这里吸烟,便向我招手。我赶紧走过去,她将我带到表弟的病床边说,你小弟还没输完液,你得看着点,完了就叫我来取针,我只好不断点头。正在此时,我仿佛听见一声隐隐的叫声。我没在意,继续和小梅谈表弟的病情,但是,第二声叫声又隐隐传来,我相信不是错觉。我一怔,突然像明白了什么,拉起小梅就往外走。小梅一边推我一边问,怎么了?我来不及解释,只说快走快走。我们跌跌撞撞地奔到女卫生间门外,里面猛然响起啊啊的惨叫声,我拉着小梅就往里冲,事后我记得我是一脚将门踢开的。进去之后,看见一个女人在蹲位上蹲着,她用手捂着脸,不断发出啊啊的惊叫声,像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我赶紧背过身去,听见小梅去扶起了那人,并不断问,怎么了怎么了?等我再回过身来时,我看见被小梅扶着的人是薇薇,我知道她这段时间都在守护吕晓娅。我看见她脸色苍白,身子还在发抖,口里不断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薇薇说,她刚才进来方便时,蹲下后便发觉隔壁的蹲位已经有人。由于她未关上蹲位的门,那人起来后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瞟了她一眼,然后,那人竟站在她的面前不走了。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戴着大口罩,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她。薇薇感到奇怪,继而恐惧,便哆嗦着问,你要干什么?那人不说话,突然嘿嘿地怪笑了几声。薇薇感到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惨叫,同时用手捂住了脸。等她再看时,那人已不在了。她便蹲在这里动弹不得。

    我和小梅面面相觑。我感到背脊有些发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27

午夜时分

午夜时分,纪医生靠在值班室的沙发上,眼前老晃动着在薇薇的影集里看见的那张照片。董雪瞒着他去拍的这种时装照,两年后以这种偶然的方式被他看见,那一刻,他差点忍不住对薇薇讲出真相,他想说,这个与你合作拍照的人是我的妻子,他叫董雪,而不是她自称的雪妮。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震惊和怒火,他本想将这张照片要下来的,但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他想以后还得想法将这张照片拿到手才好,他努力回想着两年前的那些日子,董雪每天准时去美容院上班,准时下班,他实在想不出她是用什么时间去拍这些照片的,可能的机会只有两个,一是夜里,在他上夜班之后;另一种可能就是,她根本就没去美容院上班。想到这点,纪医生认为有必要去找美容院的莎莎回忆回忆,以证实两年前的那段时间,董雪的行踪有没有变化。

    走廊上有了轻微的脚步声,是一种漫不经心地来回踱步的声音。纪医生走出值班室,看见一个小伙子站在走廊拐弯处,手指上夹着红红的烟头,那人看见了他,便走过来招呼道,纪医生,还没休息啊。他认出这是郑杨,他对小梅的这个作警察的男友没多少好感。什么原因,他却想不清楚。他知道小梅这个时候一定在隔壁房里呼呼大睡,但却不想告诉他。因而,他只是略带嘲弄地问道,怎么,又来破案了吗?那个传言的白脸女人究竟是人是鬼啊?郑杨递给他一支烟,不知是真是假地说,别开玩笑了,我是来陪小梅上夜班的,追女朋友,这叫感情投资嘛,你说是不是?纪医生只好点点头,说小梅正在休息,等一会儿她还会察看一次病房的。你就等着吧,说完,他转身回到了值班室。

    走廊上的脚步声也没有了,郑杨可能已在那拐弯处的椅子上坐下了吧。纪医生点燃香烟,眼前又浮现出董雪的那张照片,黑色的上衣,里面没穿内衣,敞开的胸前足以挑动任何男人的情欲。纪医生仿佛看见了那个摄影师贪婪的镜头。他突然决定,得见见这个摄影师,薇薇不是说可以给他介绍吗?那就试试看。

    他猛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来。他突然记起,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神魂颠倒就是因为这种着衣方式。

    那年他18岁,在乡下当知青。那是一个炎热的黄昏,他感到肚子一阵阵地发痛,便到赤脚医生的住处去要药。医生姓张,30多岁,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女人,他有时看见她背着药箱在田间小路上疾走的时候就像一头母牛。有一次,生产队里的一个妇女与婆婆吵架后跳河自杀,被救起后摆在河堤上,就全靠她有力的人工呼吸救回了那个女人的命。他当时在围观时就想,作医生还真需要体力呢。

    张医生的住处也就是她行医的地点。外间是诊断室,办公桌后面立着一个药柜,靠墙放着一张小木床,就是给病人做检查的地方了。里间便是她的卧室了,张医生不是当地人,据说以前是在县医院工作的,为何一个人到了这里,他不甚清楚。众所周知的理由是,这是组织的安排。

    那天黄昏,他走到张医生住处时,门紧闭着。他靠门听了听,里面有哗哗的水声,证明有人。他便喊道,张医生,我来拿点药。里面便传出张医生的应答声,叫他等等。很快,门开了。张医生说,小纪,我就听出是你,小小年纪,犯什么病了?她一边问,一边在桌边坐下,从抽屉里取出听诊器之类的东西来。他看见张医生穿着的白大褂有些地方是湿湿的,继而他看见了屋角的一个大木盆,他反应过来,她刚才一定是在洗澡。这天气实在太热,他感到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不断在流,当然,肚子痛得厉害也是一个原因。他面对张医生坐下来述说病情。这时,他十分震惊地发现,张医生胸前有两颗扣子并没扣上,两个硕大的乳房的一部分暴露在他的目光下,使他感到目眩心跳。他想她一定是刚才为了快点开门,从澡盆里出来后,光着身子就套上了这件白大褂,并且忘了将扣子扣全。他当时非常为难,既不能提醒她,又不敢将目光直视,只好低着头述说着肚子痛的过程。

    这是一次猝不及防的闪电,给他的成长史留下了雷击的印迹。以后,他每当看到她衣服的扣子就感到心跳,并且不可救药地想入非非。其实,这里的农妇在奶孩子时都是非常随便的。此前他曾不止一次地看见过年轻农妇撩起衣襟,露出胀鼓鼓的乳房来给孩子喂奶。面对这种场景,他从没感到过有什么性的触动。

    然而这次,一种不经意的显露却震动了他,使他对那罩在白罩衫下面的身体感到强烈的向往。张医生已不复存在,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高大丰满的女人。他低着头,眼前出现的仍然是她光润的脖颈和顺势出现的隆起的半圆。

    如今,这幅20多年前的画面叠印在董雪的照片上,只是更多了一种现代的野性。纪医生吸了一口烟想,这些都是摄影师的安排。

    但是,摄影师怎么敢肯定,董雪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28

上午10点,我敲响了宋青的房门。

    我右手提着一大袋水果,心里还在生表弟的气。因为今天一大早,我醒来时看见表弟已不在床上了。我以为他去卫生间了,可等了很久没见他回病房来,正在纳闷,他却提着一大袋水果回来了,我看见他虚弱的身子,不由得一阵火起,我说你不该独自溜出医院去做这件事。他却说,宋青病了,你去看望她,应该带点东西去。

    我明白表弟陷入单相思已经有多深了,我真想让他不要这样,但却深感无能为力。

    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门口,我说我来看望宋青的。她将我让进房内说,你先坐坐,宋青去医院门诊拿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我说宋青的病好些了吗,她说好一些了,就还是胸口发闷,像患上了心脏病似的。

    这陌生的女子有着和宋青类似的长发,着一条暗红色拼图的长裙,光脚趿一双拖鞋,给人一种刚起床不久的感觉。我问,你是宋青的朋友吗?她笑了一下说,宋青是我表妹,我昨天从老家来这里的。

    我心里一下子咚咚地跳起来,她就是宋青的表姐!我想起了宋青和我的秘密约定,这种极端私密甚至是有些荒唐的事还未进行,却与想像中的另一方当事人直面相遇,我一下子觉得尴尬无比。

    好在对方似乎还并不知道我将担任的角色,她客气地给我递来一杯水说,没有茶叶,你就喝点水吧,宋青不喝茶的。

    我说谢谢。这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和宋青的这桩约定已经结束。我理解宋青想帮助表姐有一个孩子的心情,她表姐和丈夫作出的这种决定在现在的科学条件下也很正常,但是,其导致她怀孕的精子只能从不知姓名的精子库中去取得,不然,当事者会为此困扰一生。我为自己当初曾答应担当这一角色感到后怕。

    宋青还没回来,她表姐说,你在这等等,我去市场给她买些吃的。她换上了一双高跟凉鞋,对我点点头,便带上门走了出去。她的裙子裹着的臀部很丰满,我无端的由此感到女人的生育力,这是一种自然而又盲目的力量,却又相当顽强,像草籽总要破土而出一样。在这种力量面前,性欲显得非常附属。

    我站起来,在这狭小的客厅里踱了几步。卧室的门开着,我往里看了看,床上还有些凌乱,传达出一种有人生病卧床的感觉。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旁边还有一件闪着金属亮光的东西。我走近,看见那是一把锋利的剪刀,这使我心里一惊,在床头放着这种东西使人联想到侵犯和抵抗之类的事,至少是一种对不测的防备吧。

    我回到客厅,点燃一支烟。我觉得宋青这次生病似乎有些蹊跷。我这想法肯定没有任何道理,但我却无端地坚信这一感觉。

    有人推门,宋青拿着一小袋药品走了进来。两天未见,她明显瘦了些,很虚弱的样子。看见我在这里,她略感意外。我说,你怎么了?好些了吗?她竟一时语塞,坐下后才慢慢答道,可能是感冒了,没关系,过两天就会好的。

    她的回答让我生疑,因为她不像是简单的感冒。我转告说她表姐上市场去了,宋青的眼睛就亮了一下,说你看见我表姐了?我说是,你可没对表姐提起我吧?我想……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打断我的话说,你放心吧,不会让表姐知道你的,我这次是没精力办那件事了,我已给表姐讲了,叫她过一段时间再来。并且,我现在的想法也有了变化,我正在劝表姐,要什么孩子啊,一个人活着都累,没意思,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她。

    宋青斜靠在沙发上,说话却有点气喘的感觉,我劝她到床上躺着,并问她吃不吃点水果。我说,你病好了得教育教育我表弟,我给她讲了表弟一大早溜出医院去买水果的事。宋青说,你小弟真好,这两天病情怎么样?我说不稳定,还有点发烧。她说,再不能让他往外跑了,这个阶段,尤其不能染上感冒什么的。

    宋青进了卧室,在床上躺下。她将长发甩到了前面,覆盖了左肩和光滑的臂膀。我说你得多穿一点,我感到她那件无袖连衣裙显得太单薄了。她说热,有时胸口发闷,还想喝凉开水呢,这天气也太闷热了些。

    这时,外面的门响了一声,宋青顿显紧张,我说是你表姐回来了吧?我走过去开了门,外面却无人。回到屋里时,宋青已半坐在床头了,她说,我总觉得有人要害我!我说你别紧张了,也许是风,也许是上下楼的小孩子撞了一下门,没什么的。

    她说,你不知道,这两天夜里我旁边的房间里老有声音,像是有人移动桌椅板凳似的。我知道,她是指客厅旁边的另一间卧室,小刘护士到外地实习已有好几个月了,那房间一直锁着。

    我走到客厅里,推了推那间卧室的门,锁得死死的,门把手上的灰尘证明无人进出过。我说也许是错觉吧,尤其是人生病期间,容易胡思乱想。

    宋青说,我表姐也听见了的,昨夜,我们俩都吓得在床上不敢动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29

半夜过后,小梅在值班室的隔壁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关了灯,睡在一张长沙发上,暗黑的屋子里,她罩着护士衫的身体蜷曲在那里,像一团白色的影子。

    迷糊中,似乎听见有人拨弄窗户的声音,接着房门也有了轻微的响动。这一切,她都是在睡眠状态中感到的。看来人即使睡着了,也有一根什么神经是醒着的,但这条神经像一条被阻断的溪流,始终流不进大脑中,更指挥不了人的行动,直到她脸上感到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她才一下惊醒过来,刚要惊叫,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说别叫,是我啊。

    她听出是郑杨的声音。由于猛然的吃惊和瞬间的放松,她感到身上出了汗,四肢软绵绵的。她说,半夜三更的,你来做什么?

    郑杨在黑暗中望着她的脸说,执行任务呗,你们所说的那个白脸女人还没抓住,我这个侦察员可不能歇着呀。

    小梅说,你不是宣布不来了吗?郑杨说,傻瓜,那是我故意叫你放的风,开始时呆的那几晚,影子也没抓住一个,便故意中断了几天,这叫欲擒故纵,懂不懂?

    郑杨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是耳语,小梅感到面颊被他凑得痒痒的。她小声地说,得了得了,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呢?小梅记得自己睡前是锁上了门的。

    郑杨说,这还不简单,一道门都进不去,还当什么警察?郑杨的声音里显然有些得意,他一边说,一边就在小梅的身体上抚摸起来。小梅说,别,别,纪医生在隔壁呢。郑杨说,没关系,他不是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吗?

    小梅挣扎着坐起来,说不行,总之这样不太好。郑杨说,纪医生到急诊室去了,我看见有人来叫他去的,怎么着,放心了吧。

    馋猫,小梅在黑暗中摸了一下郑杨的脸,显然是应允了。

    黑暗中,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有一股热浪在墙壁四周扩散。房间、走廊、消毒水的气味、病人的呻吟、僵冷的死亡,所有构造这病区的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海浪打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小梅感到自己飘荡在浪中,她兴奋地喘着气,突然想到,死亡是否也有如此愉悦呢?她想起在资料上看见过的,英国科学家的研究成果,说人在死亡后的一个短暂时间内感到极度愉悦,时间在周围流得很快,然后飞出隧道,看见让人宽慰的光亮。

    他们慢慢安静下来,小梅在黑暗中摸索到扔在沙发背上的护士衫穿上,然后半开玩笑地说,你就这样来执行任务,八辈子也破不了案的。郑杨说,未必吧?我刚才差一点就抓住嫌疑人了,真的!我觉得一切快要真相大白了。

    小梅紧张起来,你没撒谎吧?她说,你发现什么了?

    郑杨说,半小时前,也许是1个小时前吧,他突然看见走廊尽头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戴着大口罩。凭直觉他感到这是一个年轻女人。可是,就在他装着踱步向她接近时,那黑衣女人已进了电梯。他奔到电梯门口,无奈地看着电梯指示灯一层一层地往下跳。情急之中,他转身沿着步行楼梯飞快地往下跑。可是,这楼梯有很多层的路灯都没燃,他只好用手扶着楼梯栏杆往下,这影响了他的速度。到达底楼时,电梯早已到达。他飞快地跑出楼,沿着林阴道往前追,四周空无一人,林阴道上已升起了一些雾气。突然,他看见了前面有一个人影,他不能肯定就是黑衣女人,但凭感觉他还是追了过去,由于他的脚步声太响,前面那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往前跑起来。在那人一回头的瞬间,郑杨看见了白口罩,是她!郑杨来了劲,甩开大步追过去。那人一闪身离开了林阴道,消失在西北角的一片暗黑中。郑杨追过去,迎面是一堵矮墙,他沿着墙根察看,突然看见了一扇小门,门口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郑杨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的太平间。

    郑杨已记不清他是怎样跌跌撞撞往回跑的。一直跑回到这住院大楼的进口处,他才站下来,用手揉揉脸上发麻发冷的皮肤,这才感到有一点羞愧。怎么了?太平间有什么可怕的?他在心里责骂自己的怯弱,但一回想到刚才的情景,仍觉得心里咚咚直跳。

    这事的后半截,郑杨并未给小梅讲,他只说到那黑衣女人在太平间附近消失了,然后,他沿着围墙根搜索也没发现什么,他对小梅说,我当时还真想进太平间里去找找呢,只是转念一想,那里面躺着的都是死人,他们中任何人都不可能再爬起来,穿上一件黑风衣到我们这大楼里来乱窜,是不是?这是简单的科学道理嘛。所以,我也就没进去搜寻了。

    尽管郑杨给这事来了个很英雄的结尾,但他的胆量并没有感染小梅,他感到小梅在黑暗中已紧紧抱着他,身子有些发抖。他拍着她的头说,别怕,我会抓住那人的。

    小梅说,你敢说那是“人”吗?太可怕了,再这样下去,我想调换工作了,再呆下去,我会吓成神经病的。

    这时,走廊上有了脚步声。夜半时分,这脚步声很响很响,小梅想这是纪医生从急诊室回来了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0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从宋青的住处回来后,我的头脑里老是被两种怪念头缠着。一是放在宋青床头的那把锋利的剪刀,她用来作什么?是夜里害怕时用来壮胆,还是在夜里有过自杀的念头?我为这后一种推测深感震惊。另一个怪怪的预感是,与她同住一个套间的小刘护士外出实习很久了,在她紧锁着的那间卧室里,夜里怎么会发出声音?该不是她在异地出事了吧?通过这种声音来告诉她的同事宋青,说你们要想起我,要来找我啊!

    当然,从局外人看来,我的以上想法确实荒诞,但是如果替我想想,处在这样一种奇怪的环境中,谁能保证头脑始终清醒呢?

    并且,当我看见薇薇坐在吕晓娅的病床前发愣,我就知道她也还陷在昨夜发生在卫生间的恐怖记忆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愣愣地站在她的面前,对着正在方便的她怪笑两声后转身消失。

    好在现在是正午时分,从病房的窗户望出去,是一大片明晃晃的阳光。我这部小说的不少片断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写成的。呆在表弟的病房里,伏在那窄窄的床头柜上,我将周围发生的事情快速记录下来。末了,我经常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有时候,我用想像补充一些东西,但是后来,有些想像被证实是真的,这使我吃惊。

    我感到有人站在背后看我的稿笺,回头一看,是薇薇进来了。也许是从吕晓娅那里她知道了我在偷闲写小说,她很好奇,执意要看看。我说不行,这一是因为初稿非常零乱,还有,我直接将周围的人物都写了进去,我怕有什么不妥,引得别人不高兴。

    但薇薇说没关系,她说你把我写进去了都可以,不管怎样,她就是想看看,但已写的片断确实太乱了,我实在拿不出手,只好给她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我说你给我讲一个故事,要是你自己所遇到的恐怖事情,行不行?

    她想了想,说有这样一件事,开始还觉得没什么,但事情过去之后,时间越久越觉得吓人,到现在,也还很迷惑。

    薇薇说,两年前,一个叫雷钰的摄影师约她拍时装照,以便给一家画报供稿。摄影间设在摄影师住处的小阁楼上,从一架很陡的木楼梯爬上去,上面居然是一小片很美的天地,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有一把造型优雅的木椅,还有一段精致的雕花栏杆,这些都是摄影的道具。地上、墙角都布置着或强或弱的射灯,一面墙上挂着大幅幕布,有黑色、紫罗兰、天蓝、纯白等各种颜色,根据拍摄需要选择一种颜色作背景。同时,还配有立体声的音响设备。在拍摄准备期间,摄影师会放出很轻柔的音乐,这是让模特儿放松心情的一种方法。

    那天,到场的还有另一个叫雪妮的模特儿,她告诉我她29岁了,摄影师说要几种不同年龄段的人,才能展现不同风格的时装,所以她来了。据说她以前是搞专业舞蹈的,身材确实极好,她先拍了一套晚装照,简直是魅力袭人,那暴露在外的肩头像石膏像一样优美。当时,室内的灯都熄了,只留着侧面的一盏射灯和两盏微弱的辅助灯,这样,照片的层次将非常丰富,立体感、表现力都极强。

    但是,奇怪的事却发生了。摄影师对着姿态典雅的雪妮却久久按不下快门。他站在脚架后面,弓着身对着镜头。他说,不对!一边说一边开亮了屋内的大灯,他焦躁地东张西望,然后说,好了,再来一次。关了大灯,屋内变黑,射灯将雪妮打出光彩照人的大侧面。然而,他仍然没按下快门,大灯又燃,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汗珠。他说,歇一会儿,他走下阁楼抽烟去了。雪妮很紧张,问我说,是不是她没配合好?我说很好,也许是摄影师还没找到感觉吧。雪妮坐在地毯上,很沮丧的样子,她说她迫切需要一笔钱,不然也不会来受这个罪了。说着,她的眼睛都湿了,我感到她好像有什么苦衷,但初次见面,不好多问。

    后来,摄影师上楼说,今天不拍这晚装了。他打开了室内的大部分灯,空间立刻热烈起来,他给她拍了休闲装、泳装,又让我和她一起拍了一些很艺术的组合照,我们的工作就结束了。

    但是,前些时候我偶然遇见雷钰,就是那个摄影师,他对我说,记得那个雪妮吗?她死了!我说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他在报纸上看见过寻人启事,还有照片,他看了一眼后,便突然感到雪妮肯定已经死了。他还说想到这点他很害怕。

    原来,他给她摄影时,从镜头里老看见她背后有一个狰狞的人影,一只手举在空中,好像还拿着一把刀,正要向雪妮刺下去的样子。他没敢按下快门,揉了下眼再看,仍然是那情景,就这样,试了两次都一样,他心绪乱了,没继续拍这幅照。当时只是觉得蹊跷,到后来知道雪妮失踪了,他才一下子想起这件事,他由此认为雪妮凶多吉少。

    薇薇讲上面这事时,我看出她其实也有些紧张。当然,我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秘密,这就是纪医生的妻子董雪,曾经化名为雪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0

纪医生回到值班室。夜半时分,整个病区悄无声息。刚才去急诊室参加了一个病人的会诊,他感到有点累,便摸出一支香烟来点上。

    隔壁的房门轻轻响动了一下,小梅走了过来。在她走进值班室门口的一刹那,纪医生看见另有一个人影朝走廊上走去。

    纪医生明白,那个躲他而去的人影一定是小梅的男友郑杨了。他时不时地来陪小梅上夜班,纪医生已表达过意见,毕竟,这对小梅的工作多少会有妨碍。并且,他们还常常躲到什么地方去亲热,纪医生凭感觉能够知道这点。

    他看着小梅被白罩衫裹着的成熟的身体,光滑的小腿露在外面,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吸引她的男友每每在她上班时跑来约会的理由。他的眼前浮现出20多年前的那个身影,被白罩衫裹着的那个高大丰满的躯体,她从澡盆里出来,光着身子套上那件医生的白罩衫,她用手按压着他的腹部,询问他肚痛的原因,吃了什么东西?喝过生水没有?他躺在屋角那张用于检查病人的小床上,仰望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纽扣未扣上的前胸所闪现出的隆起部分。那时他十八岁,在那乡下夏日黄昏的包围中,在远远近近的秧田里,蛙声四起的鼓噪中,他在这赤脚医生的屋子里遭遇到一种自己从未有过的心跳。

    他记不清当时怎么会肚子也不痛了,张医生给他的几片白色药片吞下去以后,他觉得需要带回去的另一些药片已是多余。他说,我走了,尽管非常不情愿,但是他觉得只能这样。张医生像对孩子似的温柔地望着他,他觉得她立即就要留他下来,他觉得她以三十多岁的成熟足以能指挥他,控制他。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想她都会知道,他强烈地想进入她的安排。

    然而,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张医生只是嘱咐他回去后要继续服药,并且说,你们这些当知青的,累了就不想做饭,经常饱一顿饿一顿的,这样不好,以后要犯胃病的。

    他走了出来。在暮色四起中,秧田里散发出浓烈的水腥味和青草香气,他感到脚步有点像喝了酒后的飘然。那晚,睡在他那间竹林掩盖的茅屋里,那件被白罩衫裹着的丰满的身体老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突然记起中学时班上的一个女生,叫什么名字不清楚,因为他是在“文革”中进的中学,那时男女生之间根本不说话,也没任何往事,所以他几乎不知道女生的姓名,有时听到几个名字,也无法与本人对上号来。他记起的那个女生经常在校门外受到社会上一些小伙子的骚扰,他当时觉得不解,现在突然明白了,那个女生是因为身体成熟得早的原因,他依稀记起她背着书包时,书包背带使她的胸前隆起得很高。他奇怪自己当初怎么就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些呢。直到今天,他觉得自己好像才是第一次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女性身体的诱惑。黄昏的光线中,那隆起的胸脯时隐时现。在她转身去药柜里取药时,她臀部的线条在薄薄的白罩衫下面强烈地触动着他。

    他想起了唤起他冲动的唯一一本书,叫作《战斗的越南南方青年》。在他读书的时候,大量的文学书籍都被列为禁书,而在这本“革命书籍”里,他第一次读到了“阴户”这个词汇。故事里讲到女游击队员被敌人抓住以后,被吊在屋子里拷问,拷问中有人将手伸到她的衣服里去乱摸,后来,直接扒下了她的裤子,一个拷问者将蘸了酒精的棉花球塞进她的阴户,说如果她再不招供,就要用打火机把这棉花球点燃。在这本书里,有不少这样的情节,使他难以抵御一种邪恶的诱惑。

    这天夜里,在他那间老鼠出没的茅屋里,他梦见张医生将他绑在那用于检查病人的小床上,然后走到屋角,脱下白大褂,全身赤裸地坐到澡盆里,一边洗澡,一边看着他笑。他感到手臂都被捆麻了,他想挣扎,但完全动弹不得。接着,他感到有温热地东西软软地贴到他的脸上,他知道这是张医生的乳房,他无法推开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叫了一声,然后醒来。

    这是一个痛苦与快感混在一起的梦。在独居的茅屋里,他无法控制地玩弄起自己的身体来,突然,一种颤栗像触电一样传遍他的全身,他看见一种粘稠的液体射到了裤子上,他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发生了地震那样重大。他不知所措,赶紧用纸去擦净那些东西。第二天,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他见到生产队的任何人时,总是低着头,他觉得别人会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昨夜的荒唐事。直到下午,没有任何异常事件发生,他才开始在晒坝上大声地和一个农民说起话来。

    而现在,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坐在他对面,从她还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可以看出,她和男友刚才在隔壁房间里的疯狂。可她的眼光却是那样坦然地对着纪医生,说病人都睡了,没事,她也就到隔壁去睡了一会儿,纪医生说,小梅啊,你就别说了,是男友又来看你了,是不是?

    小梅说,不,不,他是看见了一个黑衣女人,特地来告诉我们。他说他跟踪那个神秘女人,一直追到太平间附近,可是奇怪,那女人一闪身就不见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1

连续三天没来上班

宋青已连续三天没来上班,表弟躺在病床上心神不定地翻看着那本《论黑洞的形成和宇宙的前途》,这个少年球迷慢慢变成了天文迷使我感到不解,我不知道对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来说,看看我们身处的世界是如何渺小、如何脆弱、如何命运难测会不会有一种内心的解脱?也就是说,既然一颗星球的存亡都轻如鸿毛,那么,一个个体生命的存在与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但是,实际上,人又是连一件小事也放不下的动物。表弟放下书说,宋姐这次生病有些奇怪。我说,你这想法才奇怪,别人怎么不能生病?他说,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她这次病得很突然,像是发生了什么另外的事。我说,你就别瞎想了,好好养病。这样吧,我今天下午再去看看她。表弟很高兴地点头答应。

    当我再见到宋青时,她的病情确实让人感到吃惊,我原想她那点感冒胸闷什么的,也许已好了,甚至明天就要来上班了。但当我见到她半坐在床上那有气无力的样子,说明病情比我上次见到她时还严重了一些。她说,吃药也没有作用,就是头痛,晚上整夜睡不着觉,小刘护士那间锁着的卧室在夜里老发出声音,吓得她紧捂被子大气也不敢出。

    我问,你表姐呢?她说已回老家去了,她只给单位请了几天假,必须赶回去了。我知道了她病情加重的原因,刚开始有表姐在这里陪她,感觉会好得多。到只身一人时,晚上的惊吓,让正常的人也会生病的。

    我问,表姐还来看你吗?她显然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便说,不来了,这次我们聊了很久,她已经接受了我的想法,就是不再要孩子了。真是,做女人就为生孩子吗?丈夫不行,还得找另外的办法要孩子,何苦呢?我以前还真想给她帮忙想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仔细回忆回忆,是苦多还是乐多?肯定是苦多,乐只是影子似的闪一下,然后又是长长的没有意思的日子。既然这样,还让一个生命又来经历这种无聊干什么呢?

    这番话出自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子之口让人吃惊。我想这种感受不是出于强说愁就是源于某种挫折感。她半坐在床头,身穿一件极随便的小衫和一条短裙,她的身体所散发出的青春气息与脸上的疲惫极不相称,这使我想起一句叫作“苍老的婴儿”的诗句,我不知道这句诗是不是想表达人从后腿能够直立以后,所经历的全部沧桑与重负,必定通过遗传信号发射到一代一代的新人身体中,所以,人有时才会有莫名其妙的不堪忍受和苍茫感。

    宋青露在短裙外的膝盖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两块暗红色的擦伤很对称地分布在左右膝盖上。你这是怎么了?我问,我想她是否在什么地方跌了一跤。

    宋青立即将腿蜷起来,并用力将裙边往下拉。没什么,没什么,她显得慌乱,并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这让我顿感蹊跷,是跌了一跤吧?我这句话既像是发问又像是替她回答,她顺势不断地点头,突然,她捂住脸,难以自制地哭了起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只得拍着她的肩头问,你怎么了?她并不回答我,只是呜呜地哭。

    我猛地想起上次来看她时,见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把锋利的剪刀,难道是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是另一间锁着的卧室里走出来了什么人吗?我不断地问着她这样的问题,她止住了哭,摇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发生,夜里将剪刀放在床头确实是为了壮胆,因为那间锁着的房子里老有声音,但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突然有了主意,对她说,我去街上找一个配钥匙的人来,给那间房子配上一把钥匙,彻底打开门看看,不就放心了。小刘护士是你的朋友,尽管是私自开了她的房门,但给她讲清楚原因,也没什么的。

    宋青为这个主意喜出望外,她说,就这样办,小刘不会怪我的。只是,她停顿了一下说,我怕打开门以后,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

    说实话,对这一结果我心里也是完全没底。但我给她壮胆说,总得开门看看呀,不会有什么的。

    宋青说,我还是害怕。她说她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纪医生失踪了一年多的妻子董雪从那屋子里走出来,宋青听见响动后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她在客厅里踱步。她显然已是死了多时了,因为她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穿着黑色的袍子,从袖口露出的手全是骨头。宋青想,她可千万别进我的卧室来呀,同时又很纳闷,她怎么会钻进小刘的房间去呢?还好,她没进卧室来,却走进厨房去了,宋青听见锅盆碗盏的声音,想她一定是饿了,要找点什么吃的,她心里想,你快吃吧快吃吧,吃饱了就走。过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正在宋青以为她已经走了的时候,她的头突然从卧室门口伸了进来,两道阴冷的眼光直盯着宋青问,你为什么穿我的衣服?宋青大叫一声,然后醒来。

    这个梦让我迷惑,我想一定得打开那房门看个究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2

晚上11点,吕晓娅已经入睡,她当天的最后一瓶液已经输完,满是针眼的手背这时放松地放在胸上,薇薇给她理了理被单,然后走出病房门,准备去洗手间。

    在走廊上,纪医生正迎面走来。他停下来对薇薇说,正要来叫你,到我的值班室来一下好吗?

    薇薇心里一紧,想该不是吕姐的病情有什么变化吧?

    值班室里桌椅的白色和各种医疗器械,使薇薇心里一点儿也不放松,她觉得医院的各种地方都表达出一种严谨和秩序,甚至还有点儿冷酷。她坐下来,望着纪医生反光的眼镜边缘。

    纪医生走过去关上了值班室的门,这使薇薇感到他要说的话事关重大,她着急地先问道,吕姐的病情有变化吗?

    纪医生笑了一下说,你别紧张,吕晓娅的手术很成功,恢复也很好,你就放心好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找你来,是想要你影集中的那张照片,就是你和那个叫雪妮的女人合拍的那张时装照。

    薇薇一下子怔住了,她完全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纪医生要这张照片做什么。

    看着她迷惑的样子,纪医生压低声音说,告诉你吧,照片上那个叫雪妮的女人是我的妻子,她叫董雪,已经失踪一年多了,没有任何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我想将这张照片留下来,或许能找出点什么线索。

    薇薇大为震惊,似乎听吕姐讲过纪医生的妻子莫名失踪的事,但绝对没想到这个失踪者曾和自己的形象合拍在一起,她说,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你们还在一起吧,你知道她去拍照这件事吗?

    纪医生摇摇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董雪一直在美容院上班,我们只是在早晚见面而已,但是我们的感情很好,我常上夜班,她总是上白班,这样,凡是休息日,我们会整天呆在一起,我们总是提前买好了吃的东西在家,那一天,我们会房门都不出,我们非常相爱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去拍这种照片,她也并不缺钱花呀。后来,有一天我下夜班回家,天刚蒙蒙亮,我打开房门,她没在家。从此,她便再也没出现过。

    薇薇感到有点不寒而栗,想起两年前拍照的时候,她还拉过她的手,而今,这手在哪里呢?看来,失踪者让凡是与她接触过的人,想来都有些后怕。

    纪医生说,一年多了,他每天都在等着她出现,有时下班回家,在开门时会强烈地感受到一阵心跳,想会不会打开门后,看见董雪正坐在家里呢。警方至今也没有任何线索,有一位警察还私下对他说,根据他们的经验,这种莫名其妙的失踪往往是石沉大海,一辈子永无消息的事他们也遇见过。

    纪医生的声音很低沉,薇薇在这一刻非常同情他,同时对这种第一次听说的失踪感到困惑不已。

    纪医生说,那次你和董雪一起拍照时,听她讲过什么吗?比如说,她的工作、家庭,或者她有什么想法等等。

    薇薇认真回想了一番说,她没讲什么,只是说她出来拍照,是想挣点钱,好像她特别需要一笔钱做什么。还有就是,她单人拍照时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摄影师从镜头里老是看见她背后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举着手像要害她似的,打开大灯后,屋里又什么也没有,搞得摄影师心绪不宁,结果她的单人照也没拍,后来和我合拍,进展就顺利了。

    纪医生瞪大了眼睛,为这件怪事惊奇不已。他提出要这摄影师的姓名、住址,想去了解了解。

    薇薇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轻率地讲出这一切,是不是会将此事搞得更复杂。还有,摄影师会怪罪她吗?

    纪医生看出了她的心思,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告诉我他的地址,我另外找人去了解,绝对不提是你告诉的这件事,这样,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影响的。

    纪医生取出笔来,在一张空白处方笺上记下:雷钰,城南路七号102室。他说,好了,我叫人巧妙地去问这件事,你放心好了。但是,这摄影师后来为什么对你说董雪已死了呢?

    薇薇说,这好像是他猜测的,他说他在报纸上看见寻人启事,知道她失踪了,他就说,奇怪,这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一定是死在外面了。他说他在镜头里看见的可怕景象就是预兆。

    薇薇在和纪医生说话期间,有好几次发觉门外有人似的,但她担心是自己过于紧张而产生的错觉,也就没向纪医生表示。

    她走回病房去给纪医生取那张照片,走出值班室时,她才顺便问道,怎么没看见小梅?纪医生说她请了一会儿假,一定是去会男友了。

    长长的走廊一片寂静,病人都睡了。她走回病房,在取影集时无意间看见她的枕头上有一个东西,她拿起来,是一个小纸包,她感到好奇,便打开它,里面赫然包着一只死去的飞蛾,毛茸茸的,样子狰狞,她吓得大叫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3

从宋青的住处出来,我便直奔街上去找配钥匙的伙计,这时我敢断定,宋青这次生病定是另有原因,因为我看得出来,她对两个膝盖上的擦伤极力回避。是不是仅仅与隔壁卧室的声音有关我还不太清楚。但等一会儿,当打开那房门,一切就都会明白。

    半小时后,我已带着一个伙计回到宋青的住处,宋青躲在她的卧室里不敢出来察看打开门以后的情景,我想她被夜里的声音吓坏了,这可以理解。

    我指着小客厅里的另一扇门对伙计说,就是这儿,不小心把钥匙掉了,简直没法。伙计是一个平头小伙子,他信心百倍地说,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他不让我站在旁边,说这种手艺保密的,我笑了一下,够玄的了。好吧,你就开吧,我走到外面去抽烟。

    不到五分钟,我听见门吱地一声响,开了!我大步走进去,一脚便踏进了那间已经锁了好几个月的房间,里面光线很暗,窗帘关得严严实实的,我摸到了电灯开关,叭的一声,屋子里的一切清楚地呈现出来,一张床,被一床塑料布罩着,想来是主人离开时防止落上灰尘的。一张写字台,上面放着一些医疗类的书籍,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一张木椅,上面坐着一个狗熊娃娃,想来小刘护士还很喜爱这种绒毛玩具。除此之外,没发现屋里有什么异常。

    平头的伙计已经配制出了一把钥匙交给我,说以后要小心了,如果再掉了,还来找我得了。我付了钱给他,看他高高兴兴地下了楼,这才来到宋青的房间说,看你吓成这样,什么也没有啊。宋青说,真的!我让她快过去看看。

    宋青跟在我身后进了那房间,她先是站在屋中央四处环视,然后走到床边摸摸,又走到写字台边看看,怎么回事呢?她困惑地说,我就在夜里听见这屋里有声音,我表姐也听见的,绝不会错,我说,也许是这玩具熊捣蛋吧,你看它,这样久了没人理它,它夜里不又跳又闹才怪。

    宋青说,你还开玩笑,真的有声音呢。

    我只好再次检查各处,突然,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说你来看,这是什么,我指着从写字台到屋角到窗台边的一些老鼠屎给宋青看,明白了吧?我说,就是这东西捣的鬼。

    宋青松了一口气,说吓死人了,原来是这鬼东西。我们关上房门,回到宋青的房间,她又开始怀疑了,里面又没什么吃的,怎么会有老鼠呢?我说别再乱想了,肯定是它作的案,不会再有什么了。

    宋青坐在床沿,心情显然轻松了些。我看着她膝盖上的伤痕,再次问道,这就是你夜里受惊后的结果吗?

    没想到,宋青的脸色一下子阴郁下来,虽然没像刚才那样捂脸而哭,但看得出我的结论不对,并且这伤好像有心里的隐痛,我发觉自己冒失了,便不再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我劝慰她道,你是心理压力太重了,纪医生的妻子失踪后,你一定是在心里常想着这事,所以才在夜里听见声音,并且还做梦。你一定是和纪医生的妻子关系很好吧?

    宋青说,她挺喜欢我的,其实我们接触并不多,两年前吧,那时我刚到这医院工作不久,一次她来找纪医生,在值班室遇见我,我们就聊起来。当时纪医生不在值班室,她在等他的时候,我们聊得很投机,后来纪医生来了,看见我们很熟识、很亲切的样子,他还感到诧异。后来纪医生还半开玩笑地问我,董雪说我的坏话了吗?我说怎么会呢?她夸奖你呢,当然这是我给加上的一句话,纪医生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不久以后,董雪的生日,邀请我去了她家,那晚我们过得很热闹。

    我突然想起纪医生家的那间客厅来,墙上的一幅穿衣镜据我判断是通向另外房间的门,怎么会那样装修呢?怪神秘的。

    我并不向宋青询问,便直接说道,纪医生怎么爱把门装饰成一面镜子呢?怪有意思的。

    宋青略感意外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上次我俩去他家,坐在客厅里,我就感觉到了。

    宋青笑了,说你真聪明。她说她第一次去给董雪过生日时,搞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房子除了客厅还有没有另外的房间,但她知道纪医生的家很大,有120多平方米,绝不会仅仅是一间客厅。果然,那面穿衣镜是可以拉开的,这让宋青大开眼界。纪医生有些得意地问,怎么样?没想到吧?整套房子的装修都是我自己设计的,我不喜欢一览无遗,这样是不是更好?

    我非常好奇,并且觉得这中间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我急切地问,那他的整套房子是怎么布局的呢?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问题是不是提得突兀了点,因为作为一个医院外部的人来说,过多的了解医生的私事是不是有所犯忌?总之,我的这个问题一出,宋青反而一下子闭口了。她似乎有些警觉地说,你对这个房子感兴趣干什么?这不过是别人的爱好罢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3

纪医生坐在值班室里,等着薇薇拿照片过来。他心里盘算着用什么方式去找那个叫雷钰的摄影师,又怎样才能从他口里套出关于董雪去拍照的前前后后。

    走廊上有了急促的脚步声,薇薇几乎是奔跑而来的。她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胸脯起伏着,像是遇到了强烈刺激。

    她将照片递给纪医生说,你看看,是你妻子吗?

    照片上的董雪穿着一件贵重的黑色上衣,里面没穿内衣,隆起的胸脯从衣服敞开处露出来。

    纪医生说,是她!

    薇薇又递给他一个小纸包说,纪医生,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他怔了一下,看见薇薇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个小纸包,他看见薇薇的手在发颤,不知道什么情绪这样强烈?

    他拿过小纸包问,这是什么?

    薇薇冷笑了一声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好奇地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一只死飞蛾凸现在眼前。这飞蛾肥大的肚子已经压破了,流出一些使人厌恶的白浆。

    他感到莫名其妙,望着薇薇说,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是问你自己吧,薇薇的声音充满火药味。她叫道,我受够了!一会儿穿着黑衣、戴着大口罩在卫生间里来找我;一会儿又把死飞蛾放在我的枕头上,这都是董雪干的!纪医生,你说实话吧,是不是你把董雪杀了,她冤魂不散,总到这医院里来乱窜!可是,找我干什么呀?我们合拍过一次照,也没有什么宿怨啊!纪医生,我受不了了,你说,这董雪是不是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使纪医生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看着摊在手中的这只死飞蛾,显然是有人精心安排的,联想到宋青最早看见的黑衣女人、小梅的男友看见在太平间附近消失的女人,以及薇薇的遭遇,他感到头皮发麻,背脊也阵阵发冷。难道这一切真是董雪所为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呢?不!不可能。

    他走上去,将薇薇按到椅子上坐下,又急忙给她递上一杯水,说冷静点冷静点,如果董雪真是死了,她能复活吗?你还相信有鬼魂这种迷信?要说是我杀了她,一年多了,我还会坐在这里吗?警察早抓我去了,一年多了,我每天都在盼她回来啊!

    纪医生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说,这医院发生的事很奇怪,一定要搞清楚,但是你要相信,这一切与董雪毫无关系。董雪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就是死了,也不会来害人的,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她太善良,她从不知道这世界的有些地方有多黑暗。

    薇薇慢慢平静下来,她说,但是太可怕了。那次我蹲在卫生间,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就站在我面前怪笑,她穿着黑衣,戴着大口罩,是不是怕我认出她来呢?今晚我在你这里谈话,回到病房就看见这个鬼东西,显然是刚刚放在那里的,你说,这一切与董雪的失踪没有关系吗?我觉得这里面有联系,要么董雪就没有死,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纪医生望着躺在办公桌上的死飞蛾,这种原因不明的人为的东西确实令人害怕。

    他说不清这中间的道理,只能拍着薇薇的肩头安慰道,别害怕,会搞清楚的,明天给院领导反映反映,必要时还可以报警,会查清楚是谁恶作剧。

    薇薇直觉认为没有这样简单,她想像着刚才那个溜进病房的什么人,吕姐要是醒着,不大受惊吓才怪。这死飞蛾表示什么呢?诅咒吗?恐吓吗?简直像巫术一样,太可怕了。

    这时,从外边吃了夜宵归来的小梅走出了电梯。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夜半时分了,病人都已睡了,走廊上的灯光映得病区一片空旷。今晚,郑杨约她吃夜宵,她试着给纪医生请了一会儿假,没想到纪医生竟然爽快地答应了。她连声道谢,飞跑了出去又满意地归来。

    经过走廊时,她看见吕晓娅的病房门还虚掩着,透出一线光来。她推门探头看了看,吕晓娅睡得正香,但薇薇不在。这样晚了,守护她的薇薇会去哪里呢?

    走到值班室门口,门是紧闭着的,里面有说话声,她侧耳细听,是薇薇和纪医生的声音。她一下明白了纪医生今晚为什么那样爽快就答应她外出,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吗?

    她进退两难,正在这时,有一阵风从走廊上涌来,凉飕飕的,同时她听见了一阵女人的哭声,很微弱的哭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半夜了,谁在哭呢?惊恐之中,她急促地敲响了值班室的门,同时用力一推,门开了,显然并没有插上。

    纪医生和薇薇都回头看着她,她顾不上多加解释了,只是急切地说,快,你们都出来听。

    他们三人都站在走廊上,那个微弱的女人的哭声时断时续,但是非常清晰。纪医生也深感诧异,他沿着走廊走去,一间一间病房地倾听,都睡了,很安静,显然这哭声发自另外的地方。

    小梅和薇薇相互搂着站在走廊上,感到有冷风吹拂。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4

我的这部小说写到这里遇到了某种困难,这就是我第一次感到我和宋青之间出现了隔阂。因为在谈到纪医生的房间布局时,她明显地不愿意告诉我更多,并且说那是别人的个人爱好,你了解那样多干啥。宋青的这种不信任态度将直接对我下一步的深入探询形成障碍。

    问题是怎么发生的呢?我想不明白,因为一直以来,我认为我和宋青之间是相互信任的,因此,她才将她遇到白脸女人的事告诉我,并且在她最害怕的那段时间,我放弃了睡眠陪着她上夜班,由此发生的事件才触动了我要写这部小说的念头。可是,正在我欲罢不能的时候,宋青显然不愿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了,这是为什么呢?

    我设想,这是否说明宋青在有意识地维护纪医生的某种秘密呢?如果是这样,是否说明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的利益?试想,宋青作为一个来自小县城、从卫校毕业两年多的护士,在纪医生这样的专家面前,其升迁提拔的依赖性是存在的,如果这样,有什么会伤及到纪医生的事,她不参与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这种可能性我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否定它,这来源于我对宋青的了解,她不是那种想往上爬的人,这从她的言谈举止中能看得出来。

    另一种可能是,董雪失踪一年多了,如最后仍找不到(这种可能性很大),到达一定年限是可以依法判定为死亡的。这样,纪医生将会有再婚的可能。那么,在共同的值班中,他俩之间是否已建立起另一种情感呢?当然,年龄会是较大的障碍,宋青21岁,纪医生40岁,按常理不太可能,但是,越过这种障碍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我否定这种假设的理由是,我实在还没能察觉到他们有这方面的苗头,尽管我的了解有限,但我相信我的判断力不会错。再一种设想是,董雪的失踪宋青也负有什么责任?或者,董雪就没有失踪,至今仍呆在(或是被关在)她家里那扑朔迷离的房间里。宋青知道这点,并答应为纪医生保守秘密,因而,在谈到纪医生房间布局时,宋青显得格外敏感,并拒绝了我的询问。但是,否定这一假设的理由也很简单,这就是宋青听药剂师说董雪并没失踪、夜里还在家里说话时,她曾主动约上我一起去纪医生家门外探听。显然,她也并不了解董雪失踪的真相。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能呢?宋青极力掩饰她膝盖处的伤痕说明什么呢?她听见隔壁房中的响动是老鼠作怪肯定无疑,然而,她梦中看见董雪从那里走出来,并且在她卧室门口探头说道,你穿了我的衣服,这个梦又说明了什么呢?我知道,这种种可能并不是我能猜测得了。为了这部小说能继续写下去,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静观其变,当然,我还得想法消除我和宋青之间的这一点小小隔阂才好。为了这点,我不应该再问纪医生房间格局之类的事。

    没有办法,我只得忍着强烈的好奇心静观周围的一切。

    我坐在走廊转弯处的长椅上抽烟,清洁女工小夏在不远处用拖布拖地。我头脑空空地看着那拖布在地砖上移动:先是一横,然后一折,再上挑,接着像蛇一样扭动了几圈。拖布就这样反复运动着,我突然察觉到,这拖布的运动方式,正好是在地上反复写着一个“死”字!我为这一发现感到震惊,再看小夏,她正面无表情地操纵着拖布的长杆,有规律地运动着。我想,前23床的病人秦丽是她的同乡,秦丽的死亡是否对她刺激较深,因而在拖地时无意识表达了她的某种强迫性恐惧呢?

    我很难解释。我站起身向走廊外边走去,回头再看时,那拖布的运动方式又全变成“之”字形了。

    路过吕晓娅的病房,我顺便拐进去坐了一会儿。手术后的吕晓娅恢复得还算正常,已能在病床上坐起来了。薇薇坐在床前正给她按摩手臂和肩头,吕晓娅说,这卧床的日子真不好受,腰酸腿疼的。我安慰她说,再过些日子,你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奇怪的是,我和吕晓娅闲聊了好一会儿,薇薇突然变得像个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发,只是机械地在吕晓娅肩头反复按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像生了病似的无精打采。我记得她一直是很活跃的,我想她不会是不欢迎我吧?

    从吕晓娅病房告辞出来,我想到楼下散散步,便进了电梯。电梯向下,指示灯在13层时停了下来,门开了,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电梯门关上,继续下行。在电梯内,我站在门边的左侧,那男人就直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几乎没有距离,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空荡荡的电梯间,心想他为什么不能后退一点。正在这时,他突然举起右手,猛地向我伸来,我叫了一声,同时本能地喝道,你要干啥?我的这种声音让他也惊了一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同时他已经伸出的手越过我的肩头,按燃了6楼的按钮。我这才发觉,我站的位置刚好遮住了电梯间内的按钮盘。6楼到了,那男人走出去。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看见他还回头对我笑了一下,这让我为刚才的虚惊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到了惊弓之鸟这个词,我必须坚强起来才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5

通向纪医生家的楼梯

宋青登上了通向纪医生家的楼梯。

    昨天晚上,当纪医生提到给秦丽用错输液药物的事并包含了她时,她真有一种死去活来的感觉。然而,当纪医生要她今天去他家“好好谈谈”时,她本能地产生了某种畏惧。当人有了某种可怕的秘密需要和别人结成同盟时,这种别无选择的感觉本身就是一种绝望。

    7楼到了,她按响了门铃。

    纪医生穿着一件条纹睡衣坐在沙发上,小方桌上已摆上了丰盛的午餐。听见门铃响,他怔了一下,从飘飘荡荡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门开处,穿着衬衣、牛仔裤,长发披肩的宋青站在门口,她的脸上有点疲惫的感觉,大概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吧。纪医生有把握地知道,她给秦丽用错药的事昨夜暴露之后,一定是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夜。

    坐下之后,他首先安慰宋青道,给秦丽用错药的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并且,秦丽作为晚期癌症病人,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总之这事只有我知道,就让它这么过去算了。你相信我,会永远替你保密的。

    宋青哭了起来,又怕又感激。她说,那天晚上,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完全记不得了,怎么就会用错了药,我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啊。

    没事,都过去了,纪医生递给她一张纸巾擦眼泪。以后,没人会提起这件事了,他说。

    宋青抬起脸来,说,纪医生你真好,我确实不是有意的。

    纪医生说,好了好了。今天我搞了点菜,庆贺这件事平安过去,老是上夜班,也该慰劳慰劳我们的肚子了。

    他打开一瓶红葡萄酒。宋青慌张地说,我不会喝酒。纪医生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多少尝一点就行,我就喜欢这玩意儿。

    他们不太自然地碰了碰杯。红酒在晶亮的高脚杯里晃荡,深红色的液体,有点像挂在病人床头的输血瓶里的东西,宋青浅浅地尝了一口,酸甜中有淡淡的酒精味。

    纪医生说,还记得你上次在这里聚餐吗?也是喝的这种酒,到后来,董雪都喝得有点醉了,但是都很高兴,记得不?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董雪的生日晚宴,穿着露肩晚装的董雪美得逼人。她频频举杯,言谈间高兴与伤感混杂,这与酒的品质很相近,多种成分混合在一起,给人的舌头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宋青到来时,纪医生略感意外,董雪搂着宋青的肩膀对纪医生说,是我请她来的,纪医生连忙说,欢迎欢迎。

    当晚参加聚会的还有董雪的妹妹董枫,她的个子比姐姐还高一些,典型的模特儿身材,但职业却算是宋青的同行,在一家精神病医院作护士。另外,还有一位叫兰兰的女子,是董雪在歌舞团工作时的女友,后来在酒吧、夜总会之间串演,她自嘲地说,趁着身体还有本钱,挣些钱罢了,不然以后老了真没法过。

    董雪接过兰兰的话题说,真是,女人就活个年轻,老了就藏在幕后去了,最多是等观众走完之后,出来扫扫场地而已。

    兰兰说,这比喻好极了。来,大家干杯!

    也就是从这次聚会开始,纪医生才发觉董雪与宋青的关系不错,挺亲热的。她俩的见面机会很少,因为纪医生并不主张董雪与医院里的人多来往。他认为医院里的不少同事对他娶了这个演艺界的老婆颇感意外,一是年龄悬殊10来岁,二是纪医生平时给人的印象是比较刻板。由此一来,这桩婚姻似乎是浪漫了一些,各种风言风语的议论在医院各个角落窜动,这让纪医生甚为不快。因此,他从不让董雪与他的同事们接触。董雪怎么与宋青好上的,他感到有些纳闷。

    其实,除了董雪有一次到值班室来找纪医生她俩见过面以后,她俩并未真正交往过。有时在宿舍区遇见,都只是寒暄几句而已。当然,宋青能感到董雪对她很喜欢,接触中常表露出想和她深交的愿望,宋青感到她是想找人说话,似乎有些孤独。这样,接到董雪的生日聚会邀请,她并不感到意外。

    纪医生望着宋青说,那次聚会,董雪喝醉了,你扶她去了卧室,她说了些什么胡话吗?宋青记起了那情景。董雪很沉地斜倒在床上,说我没醉,我要出去,我不想呆在这里。接着,她半眯上眼睛,喃喃地说心里发闷。

    宋青说,董雪那晚喝多了点,只说心里难受。

    纪医生又问,后来你们交往过吗?

    宋青摇摇头,纪医生的询问让她突感诧异。这是怎么了?难道纪医生以为她和董雪之间有什么秘密吗?或者,纪医生以为她知道什么有关董雪失踪的线索?

    纪医生端起酒杯说,来,干杯!过去的就过去了。宋青听着这话,不知道是指她用错药的事,还是董雪失踪的事。她说,我只能尝一点,纪医生你喝吧。

    纪医生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他说,董雪太让我操心了,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6

宋青到纪医生家聚会这件事,我知道得实在太晚了。现在想来,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全部真相,或许可以阻止很多可怕事件的发生。

    当时,我只是对宋青的生病休息产生过一点儿疑虑。尤其是对她膝盖上的伤痕,我问道时她有些支支吾吾。但是,我确实也想不出更多的缘由。

    宋青生病休息了好几天后,终于到医院上班了。我发觉她最大的变化是有点儿神情恍惚。有好几次,将药物、温度计什么的遗忘在病房里,一会儿又慌慌张张跑来寻找。

    这天晚上,她塞给我表弟一支温度计以后,竟一直没来查看。在走廊上我看见她步态凌乱地走来,便提醒她该去查看和登记我表弟的体温了,她这才刚记起似的,连声说差点就忘了这事。

    她走进我表弟的病房,对着灯光仰头看了看温度计,又把体温记在值班记录上。表弟问道,宋姐你生病已好了吗?她点点头说,就是一点感冒,没什么。我感到她的这个回答有些言不由衷。

    看见床头上那本《论黑洞的形成与宇宙的前途》的书,她问表弟道,你还在读这本书?我插话道,我表弟已成了宇宙迷了。宋青一歪脑袋说,哟,看不出来,已快成为学者了。这一瞬间,我看见了以前的宋青,她实际上是很容易快乐的人。但是,这生动的表情只在她脸上一掠而过。话一说完,随即又沉郁下来,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背后牵着她。

    夜里11点,宋青将我表弟的病房门推开了一条缝,我看见她给我招手。我走出去,她说要我陪她在值班室坐坐。她说纪医生去手术室给病人做手术去了,小梅趁机溜到楼下去会男朋友,她一个人呆在值班室里,心里害怕得很。

    我陪她走过长长的走廊。路过卫生间时,她慌张地闪到我身体的另一面,她说小梅给她讲过了,在她生病期间,薇薇在卫生间里遇见了那个可怕的黑衣女人。她认为这和她所遭遇到的是同一个人,这个影子似的女人穿着黑袍,戴着大口罩;而宋青遇见她时,她没戴口罩,脸是纸一样的白。宋青说,如果不是你也和我一起遇见过这女人(她是指在纪医生家门外那次可怕的经历),你一定以为这不是真的。现在,事情越来越明显了,这女人确实存在,总在这医院里闪来闪去,小梅还给我讲,她的男友郑杨还跟踪过这女人,后来这女人在太平间附近一闪就消失了。你说,这不是鬼是什么。

    宋青坐在值班室里给我讲述这些时,她还时不时地侧脸望望门外,这弄得我也有些紧张。说实在话,自从那次和宋青一起去纪医生的住处,在半夜的楼梯上遭遇那个黑衣女人后,我一直在思考,我认为这肯定与董雪的失踪有关,但是,这黑衣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实在想不出道理了。

    但是,宋青在这晚上却非常肯定地说,这黑衣女人就是董雪。她判断说,董雪失踪后,非常神秘地死在了外边,这样,她的魂会回来,至于她回来要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宋青的这一判断让我吃惊。尽管这黑衣女人的出现无法解释,但宋青从来还没真正相信过鬼魂再现,因为这对任何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来说,简直是一个笑话。而此刻,在她奇怪地生病几天后,却突然相信了这种荒诞地判断,并且还有把握地认定这影子就是董雪,无论如何,我感到宋青的这一变化使事情更加复杂难解。

    我想起了去宋青住处看望她时,病中的她曾说梦见董雪站在她的卧室门口,只露着半个脸对她说,你穿了我的衣服!

    想到这点,我感到宋青似乎与董雪在以前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或者什么牵连?因为,她的这个梦或者有可能出自她心底的某种畏惧。

    深夜的值班室寂静得空洞、苍白。灯光下我望着宋青,看见她一脸的恐惧与无助,这使我感到有责任在破解这件神秘事件中出一些力。但同时,我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简单的方式是,小梅的那个男友郑杨能在哪一个夜里捉住这个黑衣女人,或者她正巧碰到我的手上,那么,一切将会真相大白。我不相信她仅仅是一个影子,抓在手里也会消失,不会!我给自己壮胆说,不会有这样玄乎的事发生。

    但是,如果最终没能有捉住她的机会,或者这黑衣女人从此就不再出现(这完全也有可能),那么,这一悬念将成为我们大家心头永远的阴影。是的,任何事情,如果结果消失,那确实令人害怕,就像纪医生的妻子董雪一样,从美容院下了班,没回家,没电话,没字条,就永远消失了,这确实比死亡更让人恐惧。如果纪医生的表述是真的,那么,纪医生这一年多来,还能正常的上班而没有精神崩溃,这只能说是他的坚强。

    然而,在事情未有结果前,我的一切判断只能是猜测,包括宋青在内,我感到她也在逐渐模糊,逐渐扩散,使我更加摸不到这事情的边缘。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我突然奇怪自己的境遇,怎么就走入了这样一座迷宫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7

那个在纪医生家的午餐让宋青胆战心惊。一方面,纪医生为她保守她用错药的巨大秘密,使她感到身陷某种可怕的同盟,另一方面,纪医生对董雪与她的关系的追问又使她备感困惑,她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因此,当纪医生喝光杯里的红酒问道,你说董雪还能回来吗?她便略带讨好的答道,我想她会回来的。

    没想到,这句话使纪医生认起真来。他说,你怎么知道董雪一定能回来呢?她给你讲过什么吗?

    宋青吓得连连摇头。

    纪医生给自己又斟上红酒,硬硬地说,这样吧,如果董雪失踪前给你讲了什么,你也得为我保守秘密,不得对任何人提起,这样,也算是我为你隐藏那件医疗事故的回报,你说这样好不好?

    这段话让宋青大为震惊。宋青当时只有两种感觉,一是纪医生喝醉了,说的胡话;另外就是纪医生和董雪之间有什么秘密,他害怕宋青知道并且讲出去,但是,事实上宋青什么也不知道啊,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误解吗?

    宋青望着纪医生说,董雪真是没给我讲过什么,我也不会对外乱讲什么,纪医生,你还不相信我吗?

    纪医生又饮了一口酒,说就这样定了,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来,干一杯!

    宋青从未见过纪医生这种态度,她非常慌乱地说,我确实不会喝酒,确实不会。

    纪医生说,不行,你一定得喝,这才叫相互信任。

    宋青被逼得没法,只好心里一横,端起半杯红酒来一饮而尽。没想到,酒杯刚放下,纪医生却又给斟上了。她伸手想拦住,但纪医生的那种执著让她没有办法。

    再一次一饮而尽时,宋青感到已没有什么可怕了,这酸酸甜甜的玩意儿实在也没啥可怕,她感到脸上发烧,头脑里一片空白。

    她主动端起空碗去厨房盛菜汤,她已不清楚是自己要喝,还是纪医生要求的,总之,她端起一只空碗就向客厅通向里间的门走去。

    这门是一扇装饰在墙上的穿衣镜,两年前,她来这里参加董雪的生日聚会时,曾经为这一设计深感意外。她拉开了这面镜子,墙上便露出空洞的门框来。她走了进去,迎面是一小段走廊,走廊的侧面和尽头都有门,她一下子不知道厨房的位置了。她感到端在手里的空碗像一只罗盘,好像是用来测量方位似的,她感到头脑里一片空白。

    她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眼前出现的又是一条走廊,不过这廊很短,到前面就拐弯了。拐弯过后,她看到一个狭长的小厅,这小厅空荡荡的,三面墙上都有门,她随便推开了其中的一道门,迎面是一道向上的楼梯,共有三阶,这里的空间很小,像一个过厅。台阶上又立着一道门。她走上去,轻轻推开,门开处,是一大幅红色的帷幔,像屏障一样。她伸手撩开这金丝绒的帷幔,一间长方形的卧室出现在她眼前。

    她依稀记起来了,两年前她来过这里,董雪喝醉了,她扶她来这里躺下。当时,她就知道一路弯弯拐拐的像迷魂阵。刚让董雪躺下,纪医生就赶过来了,很生气的样子,似乎是宋青不该到这里来似的。

    此刻,仍然是这间卧室,大床上罩着鹅黄色的床罩,衣架上挂着一条黑色镂空的裙装,宋青记得这正是董雪的晚装,两年前的那次聚会,董雪就穿着它,低胸露肩,丝光闪烁,豪华典雅。宋青不禁走到那衣架前,用手摸了摸,她无端地感到一点儿温暖,就像是董雪刚刚换下身来挂在那儿似的。

    突然,她相信董雪就在这屋里,她浑身震颤了一下,董雪并没失踪,她就在这屋里,宋青还想起了从自己住房的窗口?摇望过这边,就在最近,还在纪医生家的阳台上,看见晒过董雪的裙子背心之类的衣服。

    宋青突然感到害怕。她觉得董雪随时可能从衣柜后面、从门外或者从其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走出来。她不敢想像董雪会是一种怎样的面容,怎样的表情。一年多了,她像影子一样沉没在这屋里,而纪医生却向外宣称说,董雪失踪了。

    这太可怕了。宋青摸了摸床罩,想辨别一下是否董雪刚刚触摸过。她想像着董雪突然显身而出,脸上满是血污。她为什么这样想,没有道理,但一想,董雪就是这种面容,宋青觉得头痛得厉害。

    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了,还有,她怎么来了纪医生家?来做什么?她什么也记不得了,她在床边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沙发软绵绵的,很像董雪那天喝醉酒后的身子,宋青扶着她,一歪一斜地到了这里。

    突然,宋青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她坐在沙发上,手上还拿着一只空碗,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坐在这里,更想不明白,是谁向这里走来了呢?是董雪吗?

    她神情紧张地盯着遮在门口的那幅红色帷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7

那晚,在值班室里和宋青聊天,因为一个偶然的发现,我第一次看见了董雪的照片。

    当时,我坐在纪医生的办公桌前,面对着宋青说话。桌上的玻璃杯里盛着半杯水,是宋青给我的。说话之间,我的一个不经意的抬手动作将水杯碰翻了,水顺着桌面流淌,连抽屉里也进了水。

    董雪的照片就是我打开未锁的抽屉用抹布揩水时发现的。它压在几叠处方笺及医学杂志下面。当然,我并不认识董雪,倒是先认出了照片上的另一个人,这是薇薇。这位吕晓娅的女友穿着金属质感的短裙躺在沙发上,展示着她的一双长腿。另一位女人坐在沙发扶手上,穿一件黑色西服,没穿内衣,隆起的胸脯诱人地半露着,这是一种典型的时装展示的风格。我感到奇怪,薇薇的这种时装照片怎么会在纪医生的抽屉里呢?宋青凑过来观看,我听见她轻轻“啊”了一声。她告诉我,这个穿黑衣的女人就是董雪。

    从照片的构图、用光、色彩等方面的完美来看,显然出自专业摄影室,画面上有一种很浓的广告意味。但是,据宋青回忆说,董雪和纪医生结婚后,开始在家闲呆着,后来到一家美容院上班,从没听说过她拍广告之类的事,并且,纪医生应该是不允许她做这些事的,因为董雪在歌舞团的同事曾约她在酒吧跳过舞,是那种表演性的舞蹈。纪医生知道后就没准许董雪去干这份工作,尽管董雪在婚前干过这份工作,但纪医生说,这是丢人的事,不能再干了。

    那么,董雪怎么和薇薇认识并在一起拍照呢?联想到薇薇前几天在医院的卫生间遇见黑衣女人的事,我觉得这也许是事出有因吧。而宋青也认为这事完全不可理解,因为薇薇是作为吕晓娅住院的守护人才来到这个医院的,而董雪失踪已一年多了,这只能说明,在此之前,她们就认识并在一起拍照。

    照片上的董雪,一个颀长、丰满的少妇形象,看得出早年舞蹈专业所训练出的标准身材,只是已发胖了一些,曲线显得更加性感。她的五官清秀,眼神有些迷离,一种飘游不定的感觉。

    据宋青讲,董雪是在25岁那年,和比她大整整十岁的纪医生结婚的。至于他们的认识、恋爱等经历,基本上无人知晓。宋青到这个医院两年多了,就从未听人谈起过。至于同事中的议论,归纳起来有这么几种,一是认为纪医生有艳福,将这么一个绝顶漂亮的专业舞蹈演员搞到了手;还有的人认为他们不太适合,因为纪医生所感兴趣的医学专业所形成的冷静性格与唱唱跳跳的女演员不一定在生活中配合得好;再有的议论就是说他们夫妻俩恩爱得很,因为有人看见纪医生经常陪董雪逛商场,并且放任董雪买很多衣服。有人说,每次看见董雪时,总是最新潮的时装,少有重复。

    董雪失踪的事,是在事发三天后大家才知道的。宋青说,当时大家都非常震惊。纪医生说他那天下夜班后回家,发现董雪不在了,便四处打听寻找,足足等了三天,他才到警察局报案,因为他怕提前讲了失踪而董雪又回来了,岂不闹个笑话,并且对董雪的荣誉也不好。

    我看着照片上的董雪,性感的身材透着一些野性,而眼神的迷茫又显露出某种怯弱,我无法想像她现实中的生活。

    我问宋青道,她爱穿黑色的衣服吗?因为从照片上的黑色上衣,我联想到穿着黑袍的神秘女人。宋青说她见过董雪几次,都穿的浅色衣服,没觉得她对黑色有偏爱。

    黑色,神秘的颜色,深邃、未知、庄严、凝重、死亡、神圣等等都包含其中。现在又加上失踪事件,失踪,也是黑色的,没有形状,没有边际。

    但是,住在纪医生楼下的药剂师说,他听见过董雪在屋里说话,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青说,可能是药剂师听错了,不可能的事。

    当初,宋青可不是这样认为,她甚至约上我一起去探听。现在,宋青怎么一下子就确定药剂师是听错了呢?我说,谁敢肯定呢?万一药剂师说的是事实,就表明董雪并未失踪,并一直呆在家里,只是,纪医生为什么要对外讲失踪呢?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

    宋青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很紧张的样子,她说,你别再乱猜了,董雪肯定是失踪了,纪医生怎么会乱讲呢?

    宋青的紧张让我有些意外。我笑了笑说,我只是随便乱猜罢了,你当初不是也怀疑吗?宋青说,我现在相信失踪了,董雪真是可怜,不知遇上了什么。

    这时,走廊有了脚步声,一定是纪医生从手术室回来了。宋青一阵慌乱,替我将照片迅速放回抽屉,并把里面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然后关上抽屉。她低声对我说,纪医生回来了,你千万不要讲看见这张照片的事,也不要提起有关董雪的话题。

    我点头同意,并且换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像在说要装成没事似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8

宋青去纪医生家的经历,是她在第二天上午醒来时才慢慢回忆起来的。当时,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意识里一片空白,一翻身在这张陌生的大床上坐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进门处挡着大幅暗红色的帷幔,使这里更像一处舞台的幕后。宋青感到头疼得厉害。我在哪里?她绝望地重新躺倒在床上,直挺挺地像一个死人。她闭着眼睛,拼命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旋转,她看见自己在旋转。她的红色长裙拖在地板上,像一团火,她的一双光脚丫罩在长裙下像鼓点一样跳动。身子像着了火,滚烫的热量一直传到脚心,她感到地板光滑而凉爽。

    墙上的大镜子映着这团红色精灵,裸露的肩膀像大理石一样雪白圣洁,半个爬出裙装的隆起的胸脯像浪中的海岛。她被这镜中的自己迷住了,她拼命地扭动身躯,让长裙像云霞一样撒开又收拢,收拢又撒开,这是火的舞蹈,她旋转的时候,两条美腿像水中的藕一样露出来。她知道,那双正在欣赏她的眼睛正沉醉不已。

    这是一双陌生的眼睛。暑假,还在卫校读书的宋青回到了家里,那个偏远幽静的小县城使她感到闲散。她去父亲所在的博物馆做义务解说员,她述说那些沉睡千年后被发掘出来的陶罐的往事。她的声音幽幽的,使那些远道而来的游客瞬间安静下来,她感到了一双眼睛,在旅行包、遮阳帽组成的人群中,这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嘴唇和从中流出的声音,她感到了一种兴奋,夹杂着羞怯。这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高大,宽肩。她突然联想到电影里男主人公拥抱情人的画面,在他的长久注视下,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心跳。

    这群人参观完了,在博物馆出口处,那男子拿着一本刚买的博物馆收藏品画册向她走来。他说,你解说得真好,下次,我约上其他朋友还要再来。宋青莞尔一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竟显得很媚的样子。她说,谢谢。她看着这群游客上了长途旅游车。隔着车窗,她又看见了那双眼睛,一直到车启动,前行,拐弯,消失在县城外的丛山之中。傍晚,她在家里吃晚饭,突然听说那辆旅游车在县城20多公里处翻下山崖去了,死了不少人。她是搭乘县医院的最后一辆救护车到达现场的,她看见路边已摆放着不少从崖下抬上来的尸体,她看见了那个多情的男子,血糊糊的,她还是认出了他,他和另外几具尸体摆在一起,双眼紧闭,面容扭曲得令人害怕。

    现在,这双眼睛正热情地盯着她,宋青不停地舞蹈着,是他要求她这样做的。难道,他复活了吗?也许,他是受了重伤,后来被救活了。对的,只能是这样。他现在坐在地板上看她跳舞,他们好像已经是情人了。

    他是怎样到来的呢?在激烈的音乐声中,宋青一边扭动着腰肢,模仿着以前在电视上看见过的各种舞蹈动作,一边悄悄地想,我和他已经好上了吗?她记得刚才自己是坐在一间温馨的卧室里,她浑身燥热仿佛进了蒸笼。突然,他就从那幅红色帷幔后走进来。他拥抱了她,她闭上眼,享受着这幕期待已久的场景。他领着她来到了这间空荡荡的大厅,光滑的木地板,周围的墙上全是镜子。他说,这是练功房,最适合跳舞了。他说,你的声音好听,跳舞也一定很好看。她毫无抵抗就同意了。

    墙角有一排大衣橱,他打开衣橱门,让她参观各式各样的演出服,有健美装、短裙、吊带袜、各种颜色的纱裙,等等。他取下一件猩红色的露肩长裙递给她,说换上它,一定好看。这是条丝织的长裙,拿在手上很滑腻,很柔软。她捧着它,迟疑着不知怎样换衣,他走过来,替她解衬衣的扣子,接着是胸罩的背扣,她看见牛仔裤也慢慢滑落在她的脚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突然吹来了一阵大风,将她的衣服从外到内一件件剥去。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冲动,当她全身赤裸以后,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她感到自己置身于一堆大火里,她迫切地想和他一同立即化为灰烬。

    然而,他却推开了她发烫的裸体,他说,穿上它,快跳舞给我看。她很不情愿地从头上罩下了这条长裙,猩红色的露肩长裙,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美得要命。

    音乐响起来了,他坐在地板上,要她跳舞,她的一双赤脚最先在地板上踏动起来,好像音乐的节拍是被她的脚踩响的一样。她不可遏制地扭动起来,然后旋转,她发疯似地甩动长发,旋转的时候让裙子像云一样飞起来,她不断跌倒,跪在地板上,觉得仍然开心,她就这样跪着,让上身和肩膀不停地随音乐扭动,她感到自己的两个乳房胀得发痛,她想撒开衣服,然后冲过去抱着他……

    一切怎样结束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现在,她直挺挺地躺在这张陌生的大床上,这是什么地方?一堆鹅黄色的床罩堆在地板上,这不是纪医生和董雪的卧室吗?

    这已是第二天上午了。宋青大梦初醒般从这间神秘的房子里醒来。她惊恐地想哭,她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一道深渊里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39

发现董雪的照片

在纪医生的抽屉里发现董雪的照片后,我的心里无端地多了一份负担。明确地说,我是感觉到在哪里见过这位照片上的女子。清秀的面容,性感的嘴唇,很传神的眼睛里藏着一点儿惊恐。这一丝惊恐是她自己也未感受到的东西,仿佛是她的一种自然表情,惟其如此,我想这种东西一定来自她生命中非常久远的地方。这一丝惊恐潜伏在她的生命中,像一只猫头鹰蹲在花香袭人的林子里,使进入林子的人多了些略带惊悚的诱惑和神秘。

    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她呢?深夜,听着病区里偶尔被一声咳嗽惊破的寂静,我在找寻着曾经见过她的蛛丝马迹。记忆通常不像电脑鼠标那样好用,我找不到进入的窗口,而关键词是,我一定见过她。这是直觉,我从来都相信它的真实。

    我找了薇薇,问过她与董雪合拍那张照片的情况,可我却毫无收获。因为薇薇说,她并不认识董雪,是摄影师的临时安排。并且,看得出来,这种偶然合作以今天的眼光来回顾,薇薇已经是倍受惊吓。本来是一件过了就忘的事,谁会知道,她会因为守护吕晓娅而进入这家医院,而她带来这本影集,好像就是专为纪医生送达什么信息似的。人在无意中干成了最关键的事或丢失了最要命的东西,而人自己并不知道,这便是有些东西让人害怕的缘由。

    快半夜了,病区的长长走廊上已绝无人影。我披上衬衣从病房出来,将表弟留在静谧的睡眠之中。坐在走廊拐弯处的长椅上,我点燃香烟,想着那一双略带惊恐的很美的眼睛。

    慢慢地,我记起了六年前遇见的一个女子,我记起那双眼睛,她是董雪吗?我一时不敢肯定。

    那是在崇山峻岭中的一片风景区。为了逃避城里的暑热,我藏在那里写作,我住的地方是一幢小木楼,背面靠山,前面是一小片空地,有一片黑黝黝的树林。这里的海拔是2500米左右,下面还有一些山头像土丘一样埋伏在云雾中。这里离旅游主道很远,只有生性喜欢神秘或者存心迷路的人,才会离开旅游主道而在一个没有标记的岔路口选择这条歧途。

    而我闯入这里并在这小楼里住下来,完全是为了我那该死的写作。从小楼的窗口望出来,除了山影雾气之外,还能捕捉到的,就只有一些人生天地宗教哲学的意味了。我为找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暗自庆幸。只有一次,我突然想到,我如果从此就在这里消失,一是世界绝不在意,二是在人间绝无线索。想到这点,我害怕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在鸟啼中醒来,又是生机勃勃了。因为事实上我的存在不容置疑,我走下略略作响的木楼梯,到楼下去吃早餐。

    这小木楼由一个老太婆和她的孙儿一道经营着,孙儿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怅怅地样子,跑起来却像条狗。楼下的饭厅也是一间向路人开放的小饭馆,可几乎就没什么客人。我不知道这老太婆为何选在这山中僻道上经营,唯一的解释是,她本就住在这里的。楼上有三间客房,我住居中的一间。刚到的那晚,我伏在油灯下写作,昏黄的光映着稿纸,好久没有这种仿佛回到古代的感觉了。我想,自从有了电,我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诸如“一灯如豆”或“灯残油尽”之类的感觉。其实,对于幻想性极强的文学创作,这种深山油灯下的境界或许不可多得。

    那夜,我沉浸在我笔下人物的沧桑史中,致使隔壁房中有人的走动也并未引起我的在意,直到隔壁轰地一声大响,可能是盆子之类的东西砸到了地板上,我才停下笔,猛然想到,隔壁住着客人?我自下午到来后怎么就没见过呢?

    这房间除了中间隔着木板外,脚下的地板与隔壁似乎就是连在一块儿的。因为隔壁的人在房内走动,除了能听见咚咚的声音外,地板也在微微颤动。这样,两边房间的人似乎没有任何隐秘可言,那人在走动,停下了,在拿东西,在咳嗽,在理床铺,除了不能看见,你什么都能听到。这样,我用听觉迅速知道了隔壁住着客人,是一位女性。

    第二天起床,已快中午了,我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楼梯到楼下用餐,饭厅里空无一人,那个老太婆坐在门外,望着从山下攀援而上的小路,似乎在期待游客。

    吃饭的时候,我问老太婆,这里还住着另一位客人?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前两天到来的,说是出来旅游,但住下后就没再往前走,她说这里清静,想多住几天。但老太婆补充说,我看她是在这里等什么人到来吧。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整个下午,我坐在楼下的藤椅上闭目养神,时而看看山,看看云,也看着门前那条唯一的山道。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那位出去闲游的女客人回来了。

    这以后发生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写进一部小说绝对吸引人,我记下过一些真实的片断,可一直还没在小说中用上,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客人却和我现在的处境发生了联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0

早晨,纪医生下夜班回家后便直奔卧室,在那间华丽的大床上,宋青正酣睡着,浓密的长发散乱地堆在雪白的枕头上,像一幅秘密的仕女图。一床薄薄的毛毯盖着她凸凹有致的身体,这使她即使在酣睡中也暗伏着一种汹涌的活力。感谢上帝,纪医生在心里念着,如此绝妙的造物真是多彩多姿。他想起昨天下午,在窗帘隔绝的室内,宋青的舞姿和狂放,而现在,经过一夜的睡眠,这暴烈的身体已变得水一样平静与流畅了。

    他走出卧室,到客厅的长沙发上躺下。在昨夜的值班室里,他眼前常浮现出家中卧室的这番景象。他的嘴角时不时闪过一丝微笑,仿佛一个江洋大盗,将世界上最贵重的一颗钻石藏到了自己家里,这种绝密的欢乐,心脏有问题的人将无法享用。纪医生坚定地认为,没有秘密的人生是苍白的,人在生前,在精子与卵子各自孤独代谢的时期,谁将诞生是一个秘密;而人死后,究竟会怎样也是一个秘密。这首尾的大秘密藏在虚空中,而人在有形活着的这段时间,也只有秘密的东西才使人向往。由此,科学家、哲学家、侦探间谍以及他纪医生本人,基本上算得是一类人。

    纪医生在客厅沙发上醒来时已快中午了,他再次走进卧室,看见宋青已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她的眼神迷茫,大有一种掉进了月球上的荒凉与无助。看见纪医生出现,她触电似的一翻身坐起来,随着“啊”的一声大叫,她发疯似的嚷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纪医生按住她发抖的肩膀,他知道,她的记忆需要链接。他慢慢地给她复述从昨天开始的事情,她怎么接受他的邀请到这里来;他们俩怎么就秦丽之死的秘密达成了同盟;接着他们共进午餐,并喝了些葡萄酒;再接下来,她跳舞给他看,然后她就昏睡过去了。纪医生说,一切都发生得很神奇,我们就接受现实吧。我已经给你请了几天病假,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宋青捂着脸哭起来。这是一场噩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呢?她依稀记得昨天,在她身体的极度兴奋中,那个多年前对她一见钟情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尽管那男子因翻车死亡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一下,但由于他出现得那样真切,她坚定地将那场事故否定了。在那一刻,她狂热地爱上了他,她为他跳舞,甚至数次想和他做爱,但他却很君子地拦住了她。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而当时幻觉中的男子其实是纪医生,想到这点,宋青感到痛不欲生。她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像一头发怒的母兽一样扑向纪医生。她想抓他、咬他,纪医生一边招架一边连连后退,他被宋青的疯狂吓住了。退到门边的时候,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宋青顺势将他推了出去,她嘶叫道,你是个魔鬼!同时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她用身子紧紧抵在门后,整个身子在发抖,脸上满是泪水。

    噩梦醒来,人是更加害怕。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宋青慢慢地想起了那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她突然意识到是那酒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有什么药物掺入其中,导致了她的迷幻。想到这点,她恨不得冲出去掐死那个魔鬼,看着那张冷静的面孔慢慢变成死灰色,她才感到解恨。然而,纪医生的面孔在她脑子里闪现的时候,她突然感到畏惧,她想到了自己负有责任的秦丽之死,而这个让她陷入迷幻的人正是这一巨大秘密的守望者。想到这点,她绝望地仰起头,看着卧室的屋顶,一盏枝型吊灯正像十字架一样悬在上空。在吊灯之下,是这间华丽而陌生的卧室,这是董雪在失踪前与纪医生共眠的地方,而今她陷入其中。她打了一个冷颤,感到像一头栽进陷阱里的小鹿。

    宋青就这样麻木地站在门后,一件白色的真丝睡裙套在她的身上,这是怎么换上的呢?她的记忆里没有半点印象,她摸着这滑爽的睡裙,突然意识到这是董雪的东西,她感到害怕,想迅速脱掉它,可是,睡裙里面什么也没穿,这让她慌乱起来。她冲到床边,想找到她自己的衣服,可是没有。她清楚地记起昨天来纪医生家时,她是穿着衬衣和牛仔裤的,这些东西到哪里去了呢?

    宋青的眼睛在卧室里环视,凌乱的大床,暗红色花纹的布艺沙发,放着闹钟的床头柜,一直顶到天花板的高大衣柜。她拉开衣柜门,里面挂的全是女人的衣物,像无数个董雪站在里面。她恐惧地关上衣柜,打开卧室门冲了出来。

    纪医生已经没在门外了。一条幽暗的走廊正对着她。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要找到纪医生要回她的衣服,然后迅速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推开了一扇门,是一间窄窄的书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里面堆满了杂物,其中还站着一个人的骨架,她惊叫一声退了出来,她不知道那是一具真的骨架还是用于教学的东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光滑的地板,墙上全是镜子,她一下子想起了昨天的情境,她就是在这里陷入迷幻之舞的。她退了出来,沿着走廊往前,终于看见了一道推拉门,门没关紧,她贴着门缝望出去,看见纪医生与一个黑衣女人坐在客厅里,她感到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0

人在漫长的一生中,会与不少人偶然相遇。对于这种邂逅,大多数毫无意义,就像不经间落在同一枝头的几只鸟,随意地寒暄以后,扑的一声又各飞东西。但是,偶然相遇的人在多年以后,突然和你的生命发生了某种联系,这时你不得不相信,以前的偶然相遇会是命运的安排。

    当我在回忆6年前遇见的女子的时候,便有了这种感觉。尤其是我将她与董雪的照片联系在一起时,我有很大的把握认为这是同一个人。按时间来算,我和她的相遇是在她与纪医生结婚的前一年。

    在山中木楼前的空地上,我望见这个独自的旅游者从小道上归来。夕阳的光线打在她的背后,使她的肩膀上和头发边缘粘着金边。这景象使我感到有点虚幻。她穿着白色紧身裤,碎花衬衣的下摆在腰上挽成一个大结,朴实,飘逸,白色运动鞋上粘着一些草屑。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们相互打了招呼,出门在外,作为旅游者的身份相互一目了然,并且落在这深山木屋里,人的相遇显得难得的亲切。我说我是昨天才到的,她说这地方好,难得的清静。她大约二十三四岁,眼睛很亮,但藏着一点什么东西,过后我才感觉到,是一种惊恐。

    她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水,在阶沿上洗脸,她用毛巾擦脖子的时候,不断地将长发往后甩动,这让她很美的身材更加生动。她一边说,一边对站在旁边的老太婆讲着什么,不时还用手向山岭的远处指指点点。老太婆的孙儿、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门前的空地上编竹筐,他也停下手中的活望着那边。

    我好奇地走了过去,听见她正对老太婆说,真的,是人的骨头,不会错的。我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说她在附近的山间里,发现了两具人的遗骨,已经不完整了,可能是被进入洞里的野兽搞乱的,但头骨有两个,所以说肯定是两个人的遗骨。

    老太婆很吃惊,说怎么会呢?我住在这里几十年了,她说,从没听说过这事,这里作为旅游区也有十多年了,也没听游客说起过。

    我们大家都有些茫然,备感山中的神秘,吃过晚饭,这片山峦中小小的天空有了星星,我和她坐在木楼前的空地上闲聊。她说她叫雪妮,从城里到这旅游已好几天了,除此之外,她似乎不愿更多地介绍自己的情况,我只好将自己介绍得多一些,想用这种坦诚来启发她多谈点什么,因为对这样一个女子独游深山我总觉得有点什么奇异。但是效果不大,她很快将话题转向这里的风景,并不时望望楼上。我看见老太婆已经为楼上的房间点上了油灯,她站起身来,表示要上楼去休息了。

    老太婆整理好客房正走下楼来,她说她想起了一件事,你们等一等,说完就进了楼下她自己的房间,很快拿出一件东西来,雪妮接过来细看,这是一部普通的半导体录放机,很老的样式了。老太婆说,这是多年前,一对男女客人留在这里的。

    老太婆回忆说,那是她的这家小客栈刚开业的那年,夏日午后,两个游客路过这里时便停下来观望这座小木楼,显然他们被这里迷住了,因为他们在这里住下后,便再也没往前走。这是一对30岁左右的男女,看样子是有知识、有教养的那一类人。白天,他们在这附近闲游,晚上,他们房间的油灯会亮到半夜,听得见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奇怪的是,说话声中每夜都夹杂着哭声,像是遇到了伤心事。一直到第5天,他们才向老太婆告辞,结账时,他们加倍付给老太婆住宿费。老太婆认为这是一对大好人,收拾房间时,老太婆发现了这部录放机还在床头丢着,便追出去叫这对客人。当时,他们已快要在山道上转弯了,听见老太婆的喊声,他们回过头来,那男的挥挥手说,太婆,那东西送给你了,然后,他们就消失在山中。

    很显然,老太婆的这段回忆是被这个叫雪妮的姑娘在附近山洞发现遗骨而唤起的。我看见雪妮捧着那台录放机的手突然有些抖动,她说,会是他们吗?老太婆说,我只是想起这一对人很伤心绝望的样子,会不会是出来寻短见的呢?唉,这可是一对大好人呀,怪可怜的。

    这件事使这山中的小木楼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夜凉如水,周围的山峦已变成厚重的黑影,天空有稀疏的星星。而这位叫雪妮的女游客显然被这件事打动了,她和我反复讨论,山洞中的遗骨会是这一对游客吗?如果是,他们是专程到这山中来殉情吗?为什么非要这样?值得吗?对最后这个问题,她认为如果命运安排必须这样,那肯定是值得的。她叹了一口气说,只是,这样痴情的人太少了。

    尽管,这桩爱情悲剧只是一种推测,但某种可能性还是足以震动人心。这使我和雪妮之间因有了不得不面对的话题而减少了陌生感。老太婆已早早睡觉去了,她的孙儿一到晚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少年像一条狗,天亮后自然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我和雪妮上了楼,伏在走廊的木栏杆上说话,楼下的那片空地呈灰白色,像是一口池塘。从雪妮的口中,我断断续续地了解到这位略显神秘的女人的一些经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1

边,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黑衣女人时,她感到头脑里嗡的一声,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从通向客厅的推拉门的缝隙里,她看见这个黑色的背影一动不动,很僵硬的样子。她和纪医生低声说着话,她的声音叽叽咕咕的,像一只鸽子。从她的肩头望过去,可以看见纪医生的半张脸,他正对黑衣女人,可以感觉到他的表情也有些紧张。

    宋青蹲在门后,这道门缝仿佛正向她袒露一个巨大的秘密。她闪电般地回想起医院里的夜半哭声,走廊上飘浮不定时隐时现的黑衣女人。此刻,她害怕这个背影转过头来,如果,一张她曾经看见过的纸一样雪白的脸此时突然对着她,她会感到绝境将至。她想纪医生此刻就正对着这张脸在说话,难怪他的表情是那样紧张,她觉得这个黑色的背影随时会跳起来,扑向她对面的纪医生,并且将长长的指甲陷进纪医生的脖子里。

    突然,她听见黑衣女人提高声音说,没关系,这些人总之是要死的。纪医生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可能,也是,是要死的……

    宋青从门后陡然站起来,她不知道他们的议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她突然害怕得要命,本能地回头便跑。她感到眼前有些发黑,胡乱地在这座迷乱的空间里乱窜,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她看见了一排书柜,知道自己钻进了一间小小的书房,厚重的窗帘未开,屋里很暗,她一侧脸看见书桌前一个女人,这女人的头靠在书桌上,长发披卷,像在睡觉。宋青大吃一惊,本能地喝问道,谁在那里?那女人没有应答。宋青再定睛一看,天哪!那女人没有身体,只有一颗头,长发披卷,赫然出现在书桌上。宋青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惨叫,便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宋青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她手触摸到了井壁,冷冰冰的,有苔藓的气味直往鼻孔里钻。她看见董雪的头活鲜鲜地立在一条传送带上,正在不断向她逼近。她奇怪地问,董雪,你怎么了?董雪的嘴唇紧闭,却也回答出声音说,我的身体丢了,找不见了,宋青你一定得帮我找找呀!这时候传送带突然往下坠去,董雪的头一下子也被卷下去了,宋青伸手去救,可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抓着,她觉得自己也跟着往下坠,往下坠,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慢慢地,眼前有了一些雾气,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雾气中。我在哪里呀?她若有若无地发出了一声疑问,然后这些雾气又变成了黑色。

    宋青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纪医生的卧室里,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放着一支针管和几个药瓶。纪医生俯首对她说,可醒过来了,你刚才到处乱窜什么呢?宋青有气无力地说,头,董雪的头……纪医生拍拍宋青的脸说,乱说什么呀?我就猜到是那颗头吓着你了。别怕,我去拿来给你看看就明白了。宋青一把抓住纪医生的衣服说,别,别,我害怕!纪医生说,怕什么呀?那是假的。董雪在美容院拿回来的,说是想学学做头发。那颗披着长发的头拿过来了,果然是一个模型。宋青心有余悸,仍然不敢伸手去摸那个可怕的东西。纪医生将这颗头放在腿上,用手梳理着这头上的长发说,董雪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一年多了,她如果还活着,会在哪里呢?

    宋青望着纪医生的侧面,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想到刚才出现在客厅的黑衣女人,宋青冷冷地说,董雪不是刚回过家吗?

    纪医生奇怪地瞪着宋青说,说宋青在纪医生家的经历可谓古怪透顶。红酒、迷幻、睡眠,全都发生在这走廊弯弯拐拐房间东藏西躲的空间里。当她从走廊里什么呀?你糊涂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宋青坚持追问道,刚才,不是有人来过吗?

    纪医生坚决否认,说这家里只有我们两人,没人会上这里来,你一定是幻觉吧。

    幻觉?从卧室到走廊,到推拉门后的张望,宋青敢肯定这一切的真实。她不顾一切地从床上坐起来,感到有了一股要揭穿什么的勇气。她趿上拖鞋直奔走廊,哗的一声拉开了那道通向客厅的推拉门,她要让那个黑衣女人无处躲藏。如果她就是董雪,她要质问她这一切是为什么?

    客厅里空无一人,宋青站在屋中间愣住了。纪医生跟了过来,摊摊手说,你看吧,有谁在这里呢?

    宋青大声地说,我看见了的,黑衣女人!是走了还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宋青感到自己突然有了最大的勇气,这勇气受自己掉入陷阱的愤怒驱动,使她不顾一切地想弄清真相。仅仅在昨天以前,她宋青还是一个纯洁的护士,有她自己的生活,独立的思想,自主的行动。可是现在,她已完全毁了。从秦丽的死,她就一直感到要出事,一种巨大的负罪感使她对用错药物的事追悔莫及。但她不敢讲,想到或许有可能坐牢她就吓得要死。没想到纪医生在明察这一切,保护了她的同时,又将她拉向这个同样吓人的迷宫中。秦丽、董雪、黑衣女人,宋青必须真实地看见她们才行。她突然变得像一头发狂的母兽,咄咄逼人地追问着纪医生。纪医生犹豫了一会儿说,真的没人来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2

六年前,我在山中旅游地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我本想将它写成一个哀婉的爱情短篇,但由于写恐怖小说一直没腾出精力,也就搁下了。没想到那次经历现在真相大白,其实,它仅仅是一个故事中的插曲而已。

    请试想,在深山木屋里,一个年轻的陌生女性住在你的隔壁,这种独身出游的举动本身就有些令人好奇,再加上她住在这里漫山乱转,还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人的遗骨,这就使她本人更为别人增加了悬念。一整夜,我在房间里埋头写作,隔着一层木板,我甚至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这使我有了一种恍然置身《聊斋》的感觉,心里想,如果明早开门发现,这女人甚至这里的老太婆都是莫须有的,那我将在惊骇中不亦快哉。

    当然,事实不可能满足我的想像。当我在早晨的雾气中下楼时,看见人人都真实地存在着———老太婆在灶房里忙乎,那个女游客在阶沿上洗漱。附近的山峦白雾蒸腾,但已透着一些绯红色。四周都是鸟啼。我说,雪妮,我们今天去看看那个山洞吧。她笑了一下说,怎么,要找写作素材啊?写出来我可得分点版税。在昨晚的谈话中,我已告诉她我住在这里是为了写一部小说,所以她今天开这样的玩笑。当然,今天她心情也开朗些,不像昨晚那样忧郁,大概是早晨的缘故吧。

    我们上路的时候,雾气已开始散了,说是路,其实是一些上山砍柴或挖药的人踩出的痕迹。雪妮昨天能独自一人这样乱窜,使我感到她还是满有勇气的。她问我,如果找到了山洞,我能否判断那里的遗骨是否是老太婆所说的那一对游客。如果是,他们是殉情还是被害?当然,殉情有殉情的根源,被害也有被害的原因,比如坏人,比如野兽,都有可能作案。

    我说,你怎么就没想到第三种可能呢,看来,人都想把事情搞得更精彩一些,其实,也有很平淡的可能,那就是这一对游客迷路了,他们在大山里转了若干天,最后又饿又渴甚至还生了病,倒在这山洞里就再也没起来。

    雪妮叫了起来,说不可能是这样,他们一定是殉情,他们把录放机送给老太婆就是证据,因为他们什么东西也不想要了,只要两个人,两颗心,永远逃离世俗呆在一起。

    她的这句话实际上是一种感叹,这是一个有完美倾向的女人,我想。当然,这种倾向让人受苦,但没法改变。在后来的闲聊中,我隐隐约约地了解到她的一些经历,尽管她在谈吐中闪烁其词,避开了一些具体的人名、地名和时间,但我还是对她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首先,我觉察到她这次独自到此是想做出一个抉择,这就是婚姻。对象当然是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但很明显,她并不是很爱对方。因此,是否立即进入婚姻使她颇为为难。另外,她在谈话中老提到“我妹妹”,这使我知道她们的姐妹关系很亲密,并且,她妹妹对此事持反对意见,这更加重了她的顾虑。

    同时,我还觉察到她有过一次爱情破裂的经历,通过她含含糊糊地述说,我知道她们是狂热地爱过。后来,她猛然发现这种爱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种简单的肉欲关系,并且,这男人还和另外的女人也保持着这种关系,这令她震惊而愤怒,于是,坚决地分手了。

    至于现在爱着她的这个男人,她认为这人欣赏她、爱她,并且除了轻轻吻过她一次外,在一年多的接触中从未对她有过动手动脚的举动,这符合她的标准,爱就是很精神的东西。至于不满意的地方,她说不明白,总之就是自己心里没激情吧,燃烧不起来,没办法。

    在这样深藏世外的山中,听一个陌生女子讲一些红尘中的故事,深感人实难逃避世间苦乐。除非像前面山洞中的白骨,一了百了,好不清静。并且,那山洞仿佛怕我们打扰它似的,时至中午,我们也未见它的踪影。

    我说,我们走错路了吧?雪妮说,没错。她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峡谷说,好像就在那里面。

    我们进了峡谷,风变凉了。走了很久,仍然没发现什么山洞。我说,肯定走错了。雪妮也犹豫起来,说,我也记不清了。她四处张望,突然说有些害怕,我们赶快从原路退回去吧。

    返回的路上,她说,如果我们迷路了怎么办?我说那可有意思了,可以写小说,书名就叫《失踪》。我说在另一处山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村民们老在崖下的河里听见哭声,都是在夜间听见。冬天,河里的水枯萎了,他们才在河里发现一辆汽车,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崖上的公路坠下河去的。我说,对汽车里的遇难者来说,他们的亲人就认为他们是失踪了,如果没有消息传出来,这失踪就是永远的谜。因此,失踪比死亡更让人不安。

    我的这番话让雪妮脸色陡变,她说我们快走吧,天黑之前得赶到住地,不然可真要迷路了。说话间,一只黑灰色的飞蛾撞在了雪妮的头发上,她惊叫一声,挥手将它赶走。她说,我和妹妹都从小就怕这毛茸茸的东西,说是和死人有关。山洞没找着,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返回了住地。6年了,我不知道那小木屋今天还在不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3

从值班室走出来

夜里十一点,小梅从值班室走出来。她按了按放在护士衫衣袋里的那包东西,心里有点紧张,她的男朋友郑杨到外地办案去了,做警察的,跟着案子转是常事。临走时,郑杨教给她这个办法,说是可以捕捉到黑衣女人的一些证据。她答应了,觉得此事有点好玩。但现在真要去做,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本来应该约上宋青一起去做这件事,但宋青最近老是时好时病,经常上不了夜班。于是,走出值班室后,她步入昏暗的走廊,向吕晓娅的病房走去,她想约上薇薇一起去干这件事,至少,薇薇在卫生间受过那黑衣女人的惊吓,约上她,她一定会配合的。

    在病房门口她停下来,正要敲门,却听得里面劈劈啪啪的一阵乱响,夹杂着吕晓娅“打死它打死它”的叫声。她心里一惊,猛然敲门喊道,薇薇,怎么了?

    薇薇手拿一只塑料拖鞋给小梅开了门,额头上冒着细汗。小梅走进有些凌乱的病房内,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耳边突然噗噗的一阵响,她本能地伸手挥去,一只胖胖的飞蛾从她头上绕了一圈后窜向了吸顶灯,在那里,好几只飞蛾正围着灯壳窜动,有的上下翻飞,有的停在灯壳上,好像正在考虑一头扎进去的方法。

    这些蛾子,太吓人了!吕晓娅躺在病床上对小梅说。她的脸色苍白,尽管手术后恢复较好,但接下来的化疗使她吃尽了苦头。作为护士,小梅深知这个阶段的病人有多么虚弱。

    手拿拖鞋与蛾子搏斗的薇薇显得有些滑稽。她说,哪来的这些鬼东西?真是奇怪透顶。在她的感觉中,这病房里仿佛藏有一个阴暗的洞穴,这洞穴里挤满蠕动的虫子,它们在天黑后便长出翅膀,一只接一只地飞出来,它们毛茸茸的身子把空气也搅得脏兮兮的。这一切,与死人有关。很多人童年时都听过这样的告诫:躲开它,那是从坟地上飞来的。

    小梅却不相信这些。不过,这医院里倒是从没见过这些飞蛾的,到处都干干净净,充满消毒水的气味,况且,这是16楼,连蚊子都从未有过,这些飞蛾是从哪里飞来的呢?

    吕晓娅躺在病床上,心里已暗暗决定,等身体再好一点,立即出院回家。她认为这些飞蛾与秦丽的死有关,它们甚至会撞进那本来路不明的日记本里,这使她相信这些飞蛾有灵附身。所以,当薇薇举起拖鞋向它们进攻时,她胆战心惊地喊道,别打死它们,将它们赶到窗外去就行了。

    小梅到走廊上找了一把长扫帚来,像穆桂英举起长矛上阵一样,在空中一阵旋风般横扫,那些可怕的东西一只只从窗口逃命。薇薇冲过去关上了窗子。大家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觉得又怕又气又有点儿可笑。

    薇薇还不放心,站在窗口隔着玻璃往外瞧。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楼下的树丛中露着一条灰白的小路,有橘形的路灯点缀其间。树丛的最外面是医院的围墙和大门,从这里俯瞰,医院大门外的那条街道像一条闪亮的峡谷,看不见汽车,只有车灯像水银一样拉出若干光带,表达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快半夜了,城市仍然流光溢彩,精力旺盛,像一堆野火窜升着无尽的欲望。

    薇薇叹了一口气,随小梅来到了走廊上。她感到小梅今晚神秘兮兮的,只拉着她走,却不讲什么事。

    走廊上的灯又坏了两盏,这使得某个段落地面阴暗。有呻吟声从某间病房飘出来,除此之外,就是她俩的脚步声。

    黑衣女人,小梅凑在薇薇耳边说,我们要想法找到她。

    薇薇身子一颤,她想到了在卫生间的经历,那个从隔壁蹲位出来的人站在她的面前,一身黑装,从大口罩里边发出几声干笑。

    小梅伸出一只手搂住她说,别怕,只要她不是影子,咱们两人还怕她干什么。

    此刻,她们已站在步行楼梯口,小梅说,我们下去,放一个东西在楼梯上就行,这样,明天早晨就会有结果了。

    楼梯是永远的黑暗。对这种高层建筑来说,人们在乘电梯上下的时候,常常会忘了这建筑内还有这样一条肠道,它几乎没有多少实际作用,像一条盲肠。当然,除非火灾,人们在逃生时会感谢它的存在。然而火灾,多少人遇见过呢?因此,这楼梯里的灯几乎一开始就是坏的。

    她们扶着冰凉的栏杆,摸索着往下走。小梅说,这里是黑衣女人的必经之道,她想起了她和郑杨躲在这里亲热时遇上的黑影,她鼻子里似乎又闻到了那黑衣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有一种蝙蝠的味道。她有些紧张,回头轻轻唤道,薇薇,黑暗中传出同样轻声的回答,小梅,我在这儿。

    小梅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薇薇的手,这是只冰凉的小手。她说,行了,她迅速地从衣袋里摸出一卷白纸,将它展开来,铺在楼梯上。她对薇薇说,我们明早来收回它,看看上面会留下什么脚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4

小梅和薇薇干出的侦探之举,我是在事后多日才知道的。当晚,听着表弟熟睡中的呼吸声,我躺在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发神。这医院里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事,我越来越相信这种感觉。

    望着实际上看不见的天花板,我在暗黑中听见走廊上有了脚步声,这脚步声从某间病房出来,向西头的卫生间移去。然后,几乎听得见水箱冲水的声音,那脚步声随即从西头回来,在走廊的某个段落消失。这很正常,即使在夜半,这脚步声一点不令人奇怪,只有那种单程而去的脚步声,才使人在夜半的床上顿生疑惑,那脚步声慢慢地移去,然后是无尽的死寂。我在半睡半醒中就听见过好几次这种神秘的行踪,我不能想像是什么人,到哪里去,要做什么?发生这样的疑问时,我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紧。

    并且宋青的行为也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由于生病,夜班上得断断续续的,有时来了,整晚上都显得神情紧张,并且健忘。昨天晚上,她突然递给我一把钥匙说,帮帮忙,替我回家看看,我厨房里的天然气闸阀好像是忘记关上了,会引起火灾的。我不好拒绝,只好到了这住院大楼后面的宿舍区,摸黑爬上五楼,凭着我上次来过的记忆,找着了她的住处。开了门直奔厨房,气闸关得严严实实的。这是我意料中的事,但是如果不来查看,宋青会一晚上惶惶然,认为那闸阀正在漏气,并且,火灾随时可能发生,宋青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昨晚,我有意在宋青的房子里多呆了一会儿。这一是因为我独自进入这个房间,想从容地发现点什么,以便给破译这一系列悬疑提供些什么帮助;二是因为我到达的时间正接近午夜,如果真有什么灵鬼之类出没的话,这时间正好,尽管想到这点令我有些毛骨悚然,但我太想发现一些什么了,这种兴奋的冲动压过了惊恐。

    当然,我的行动实际上是小心翼翼的。首先是开门,我先是将耳朵贴在宋青的房门上听了听,暗黑中没有任何动静。这样,我将钥匙轻轻插进锁孔,旋开时非常果断,几乎是在1秒钟之内,我将房门砰地打开,也就在这1秒钟之内,我的耳朵捕捉了房内可能出现的任何声音。因为房内如果有什么的话,这种房门突然洞开会使他急于躲闪,这样,难免会弄响什么。当然,我的这种测试并无收获,在那1秒钟之内,除了开门声,屋内并无任何声音呼应,这使我舒了一口气,另有点小小的遗憾。当然,如果屋内真有什么躲闪的声音出现,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事,我不知道自己会迎上去还是回头就跑。

    门开了,但我并没有急于跨进黑洞洞的屋子,而是伸出一只手,将已经打开的门一直推向墙边靠死,因为如果有人站在门后的话,这门在被推向墙边时就会被提前抵住,这样,你未进门前就知道了一切,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当然,我的这些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鬼知识一点儿也没派上用场,因为事实上,宋青的房间里一切正常。我开了灯,一间小小的客厅显露出来,往前的一道门通向宋青的卧室,左边的一道门是小刘护士的卧室(这小护士到外地实习免去了经历宋青的这番惊吓),右边一道门便是厨房,我拐进去开灯察看,主闸关得很好,宋青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如果不是宋青的卧室门正好开着,我也许就离开那里了。由于这种午夜时分给我注入的好奇心,驱使我走了进去。拧燃台灯,一只绒毛大笨熊在床头好玩地望着我。女孩子的住处就这样,有一种淡淡的香水味。

    写字台上放着一叠信笺,已经写了个开头了。在该不该看这个问题上我犹豫了好一会儿,但忍不住还是将眼光瞥了过去———

    爸爸妈妈:

    你们好!

    在报纸上看到我们县城的东山脚下又出土了一批汉代文物,我很高兴,爸爸的博物馆又该得意了。但游客会来得更多,我不喜欢这样,他们将果皮扔在石板路上,搞得我们县城脏兮兮的。我的工作、身体都好,请放心。但我已经不喜欢医院的工作了。这城市很大,机会很多,我也许会试着换一份工作,到时再告诉你们。院子里的桂树开花了吧?爸爸妈妈替我多浇点水,我可喜欢它们了。很香的,尤其是在晚上,我的窗口刚好对着它们。

    这封未完的信静静地摆在写字台上,在台灯的光圈下,像一片树叶。我叹了一口气,为宋青目前的处境着急。

    我走到窗口,从窗帘缝里望出来,对面是另一幢宿舍楼的黑影。宋青以前指给我看过,对面七楼,是纪医生的家。我本能地望过去,怎么?窗帘背后怎么亮着灯光呢?我记得刚才我离开医院时,纪医生不正坐在值班室吗?是屋里有人,还是他有离家时不关灯的习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5

后半夜,小梅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隔壁是值班室,纪医生一定是冷清地坐在桌前看书吧,她在暗黑中作了一个鬼脸,为自己总能抢到这个空间暗自得意。她将双臂枕在脑后,想像着一只神秘的脚正踏过她铺在楼梯的纸上,那会是一个怎样的鞋印呢?她想像着郑杨出差回来,以一个警察的眼光来研究这个鞋印,如果有收获,她可就干成大事了。

    但是,她记得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中,说鬼走路都是飘的,根本没有重量。如果那样,这白纸上是印不出脚印的。

    黑衣女人是鬼吗?不可能。鬼故事都是吓小孩子的。她抬起头,环视了一遍屋内的暗黑,想到纪医生正坐在隔壁,心里踏实了许多。

    不过,明早去收回那张白纸,如果有脚印,她会感到害怕;如果没有脚印,她会更加害怕。飘的?没有重量的东西。她不敢往下想,闭上眼睛想赶快入睡。

    眼前老是飘着一些可怕的黑影,小梅翻了一个身,努力想一些愉快的事来使自己放松。对,再攒一点钱就可以买那条裙子了,那是一条多么经典的裙子啊,它穿在淑女屋商店的模特上,让小梅心里痒痒的,非常好看,但价格太贵。不过,她本月意外地多了500块钱,再添一点,那条裙子就可以穿在她的身上了。

    这500块钱完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上个周末,宋青拉她去酒吧,说是在那里跳舞的兰兰约她去的,她像有什么关于董雪的消息。到那里后才知道,所谓“董雪的消息”,实际上是没有消息。兰兰说,我托人在那个沿海城市打听过了,我们以前歌舞团的那个副团长确实在那里办了一家公司,但没人看见过董雪。我以前以为,那个副团长曾经迷恋过董雪,那么,董雪这次失踪,会不会是跑到他那里去了呢?结果是没有。那个副团长姓丁,也是我们的舞蹈教练,他听到董雪失踪的消息后也大为震惊,不断念叨说,真是命运难测啊。董雪当时是我的师姐,丁教练对她更是赞赏,认为她对舞蹈有着天然的理解力,一招一式中余味无穷。只是,生不逢时啊,丁教练当时就感叹道,现在这种纯艺术卖不了钱啊,歌舞团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为了生存,大家分别扎进了娱乐场所,跳一些浅薄的舞蹈,董雪结婚前也在这里跳舞,丁教练到沿海临走前还来看过她,我以为,董雪这次失踪与他有关,看来是我想错了。

    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兰兰披着一条深色的披肩,这使她两条裸露的手臂更加雪白。舞蹈表演还未开始,兰兰给小梅和宋青要了饮料、冰淇淋什么的,兴致很高地说,董雪是我的好师姐,你们俩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以后经常来坐坐。这时,有人招呼兰兰,她优雅地站起来,对着来人叫道,唉呀,卢哥,你可好久没来捧场了。她让出一个座位,那人就自然地与她们坐到了一起。

    这是一个长得相貌堂堂的男子,30多岁吧,兰兰介绍说,卢哥,有名的汽车大亨。来人一笑说,别瞎吹了,一个卖汽车的商人。请问两位小姐芳名?兰兰立即作了介绍,来人故作赞赏地说,护士?这工作好啊,纯洁、崇高,救死扶伤。本人有幸认识二位了。接着,他叫来满脸恭敬的服务生,给这桌上增添了法式点心以及深红翠绿的几种鸡尾酒。他说,午夜红唇,翠屏观幽,请各位品尝。小梅想,这些鸡尾酒的名字取得倒是特别。同时,她也联想到灯红酒绿、红男绿女这些词汇,她觉得有点迷茫。侧脸看了一眼宋青,她的两手放在膝上,像一个听话的学生,面对新功课还感到紧张。

    小舞台上的灯光骤亮,音乐增大了音量。兰兰起身说,你们多坐一会儿,我要跳舞去了。小梅和宋青也同时站起来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兰兰说,这怎么行呢?给我捧捧场吧,况且是周末,痛快玩玩吧。她俩只好坐了下来。

    酒、音乐、舞蹈,不知不觉到了半夜。卢先生对台上的表演几乎没有兴趣,只是专心地与她俩谈话,说到汽车,汽车的发明、汽车的发展、汽车的种类以及未来的汽车可能会是什么模样,比如可以下海、可以飞上天、可以折叠成一个小皮箱拎在手里狂商场等等,小梅由应付变成了倾听,觉得有意思极了,她看见宋青的眼里也放着光。半夜过后,卢先生用他那辆舒适的轿车送她俩回医院宿舍,在灯红酒绿之中,外面已下过了一场透雨,空气湿湿的,很凉爽,小梅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临下车,卢先生给她俩每人一个信封,说是见面礼。她俩当时一点儿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更不知信封里装着什么礼物,就糊涂地收下了。如果当时知道里面是500元钱,她俩一定会气愤地拒绝。不过,没过两天,小梅对这钱已经一点儿不生气了,没什么,我们不过就聊了聊天,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小梅躺在值班室隔壁的休息室里,盘算着何时去商店买回那条好看的裙子,心里舒坦了许多。她必须忘掉刚才去黑暗的楼梯上设置机关的事,不然会做噩梦的。在一屋子的暗黑中,她昏昏欲睡,突然,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就在这室内!她以为是错觉,便屏住气细听,没错,那呼吸声好像就在墙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6

那天半夜,我在宋青的房间窗口望出去,确确实实地看见纪医生家的窗帘后亮着灯,而此时纪医生正在上夜班,这家里会有什么人吗?难道有人猜测董雪并未失踪是事实?我紧紧地盯着那发光的窗帘,希望能看见有人影晃动,我感到眼睛都盯得发胀了,那窗帘上的光始终是均匀的,没有暗影晃动的痕迹。我扶在窗台上的手无意中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一架望远镜,我记得以前看见过的,宋青说是在一次旅游中买的,这使我如获至宝。为了隐蔽起见,我关掉了房内的灯,将窗帘拉开一条缝,举起望远镜观察起对面来。

    纪医生家的窗户近在眼前,窗帘暗红色的,有竖条纹,像虎皮一样。我很奇怪有人会选上这种窗帘。房内开着灯,但窗帘较厚,看不清任何东西。我的镜头向左移动,那是纪医生家的阳台,有几盆黑乎乎的花草,另外晾着一些衣服,看不清颜色,但我从中发现了有一条裙子,对没错,一定是一条裙子,我感到心里咯噔一下,这证明屋里住着女人。是董雪吗?天知道!但是,董雪失踪已一年多了,这可能吗?我无法回答。

    我重新将镜头对准窗帘,映在后面的灯光一动不动,仍然没人晃动的迹象。这两幢楼之间是一片空地,有几株稀疏的树影,无意之中,我突然发现楼下站着一个人,仰着脖子,好像在张望什么。我赶紧将望远镜的镜头对准这个人,距离拉近,吓了我一大跳:这人是守太平间的李老头!我看了看表,12点1刻,这老头子深更半夜在那里望什么呢?从他仰头的角度看,应该是正对着纪医生家的窗户。上帝,他怎么会和我同时在观察这窗户的亮光呢?我无法解释我当时作出的决定。也许一个人让自己进入狩猎者角色后,他自动地就会在丛林中奔跑。这时,他有的是勇气,因为捕到猎物他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已记不得我当时是怎样摸黑跑下楼梯的了,我鼻子里喘着粗气,转过楼角,一眨眼工夫,我已出现在两楼之间的那片空地上。

    那人影还在那里,像一尊黑乎乎的石头,以他的不动声色观察纪医生家的窗户。我定了一下神,然后以决不回头的脚步向那黑影走过去。大约离他还有七八步远时,他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对着我。

    李大爷!我先发制人地喊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

    他愣住了,这是由于他看不清我的脸的缘故。当然,就算看清了,他又怎能认识我呢?你……他喉咙里嘟哝着。

    我姓龙。我走近他说。我惊奇自己当时怎么毫无准备地就编造出了自己的身份。我说,我是治安科新来的负责人,特地出来察看察看。有什么不安全的情况,尽管给我讲。

    李老头缓过气来,讨好地说,龙科长真是太辛苦了,半夜还出来察看。我睡不着觉,也是随意走走。再说,急诊室有几个危重病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叫人去拉尸了,干我这行啊,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哦,对了,顺便给科长反映一下,我那太平间的门坏了多时了,反映了多少次,就是没人来修。科长能不能去看一下,那门朽了,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

    没想到我信口编造的身份弄巧成拙,这老头子向我发招了:半夜三更,你敢去看看我那坏了的门吗?看来,这老头子收拾领导有一整套。我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说,什么门?坏了就修嘛,走,看看去!我听见老头子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看样子,我的这一举动他也感到意外。

    我们一前一后地向医院的西北角走去,在夜半的静寂中,活像两个鬼魂。那门朽了,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我突然觉得李老头刚才的这句话有问题,太平间的门需要锁上吗?就算不锁,又会出什么呢?难道还会有尸体爬起来跑了不成?不管他,等一会儿就明白了。

    太平间的那片小院落出现在一大片空地的最尽头,夜空将几片屋脊画成漆黑的剪影,像半埋进土里的城堡。空地上有一条水泥小道,是医院的手推车运送尸体的唯一通道。我的鞋底在水泥地上碰出很响的声音,并且有回声,在后面几步的地方叭嗒叭嗒地响,这是夜晚太静的缘故。走在前面的李老头时不时地回头望我一眼,好像要将我再次辨认清楚似的。或者,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望仅仅是他的习惯。

    这沉重而孤寂的院落到了,我很奇怪这座现代化的医院还保留着如此老的建筑。也许投资太平间难以引发人的兴趣,也许保留这座老房子可以看见这医院的过去,从而使怀旧的情怀不灭?

    先是一段黑乎乎的围墙,我的鼻孔里有一种苔藓的气味,或者是堆积着剩饭剩菜的厨房的气味。沿着墙根转弯,来到了这院落的侧面,墙上开了一道黑色的大口子,李老头向那里伸了一下手,随即响起吱呀一声的门响。你看看,李老头在暗黑中盯着我的脸说,这门已朽成什么样了,随时都会倒下来的。

    我走过去,摸到了粗糙的门框,潮湿滑腻,我感到手心里特别不舒服。

    李老头说,你再进来看看,坏了的东西不少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7

天亮了,小梅从小床上爬起来,感到脑袋昏沉沉的。下半夜本来应该睡个好觉的,可一闭上眼,就听见屋内有人的呼吸声,开灯察看,这间小小的休息室一目了然,除了她自己睡着的这间小床,就堆着一些医疗器械,一些废纸箱之类的杂物。见鬼!他骂了一声,熄了灯继续睡觉,可只要细心倾听,确实能感到这屋内有人的呼吸声,这搞得她心烦意乱,不断地开灯察看,直到困倦已极,才倒头睡去。

    总算天亮了,她走出休息室,先到隔壁望了一眼,纪医生已不在值班室,也许到病房察看去了。这是他下夜班前的习惯,总是要到各病房察看一遍。小梅为自己的贪睡感到有些惭愧,幸好纪医生还大度,没有特别的事要她协助,一般不苛求。

    她去了趟卫生间,后半夜有一阵子就有方便的意思,可想到寂静无声的走廊,想到卫生间里一小间一小间带门的蹲位,想到会有什么人先于她进入那里深藏不露,她就感到毛根直立。她害怕,由于她有过类似的经历。

    现在,在早晨明亮的光线中,她要到楼梯上去回收她设置在那里的机关了。她心里有点发跳,会有脚印留在那白纸上吗?

    经过走廊的时候,她顺便探头往吕晓娅的病房里望了望,薇薇还睡得正香,吕晓娅已睁大眼睛醒在床上了。下班了吗?吕晓娅问道,同时招手让她进去,你和薇薇昨夜神秘兮兮地干什么去了?小梅有些得意地说,破案啊,黑衣女人很快会被我抓住的。吕晓娅说,我都知道了,只是你们得注意保密,我是尝够这种惊吓了,但愿我出院之前会真相大白。

    小梅觉得十分歉意。无论如何,医院里不该发生这种事。吕晓娅说,能不能叫清洁工把各处角落打扫打扫,那些飞蛾,会不会是从一些脏地方生出来的。

    对,叫清洁工小夏再把卫生搞彻底一些。想到这点,小梅突然记起昨夜就没看见过小夏的影子,走廊脏了也没人扫地。这丫头,到哪里玩去了呢?以前每晚9点,她都会清扫一次走廊的。看来,这丫头该受批评了。

    从吕晓娅病房出来,小梅定了定神,径直向楼梯口走去。楼梯上已有了亮光,她夜里摸索而下的惊险之道现在看来一目了然,她想,任何使人害怕的东西都是被黑夜包裹起来的,难怪黑衣女人总是在夜晚出现。她走下楼梯,拐了一个弯,便看见那一长条白纸安安静静地躺在楼梯的一级上。她轻轻走下去,弯腰细看,那白纸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脚印?是黑衣女人昨夜没出现呢?还是她发现了这个机关,一抬脚便跨过去了,后一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在漆黑的楼梯上行走,这纸条是不太会引起注意的。要么,真像童年时听说过的,这黑衣女人是没有重量的魂灵?这更不可信。看来,得持之以恒了,今晚继续设置,不相信就遇不上她。

    小梅收起了白纸,不能让白天有人发现它。回到值班室,换了衣服,把护士衫挂在门后,下班了,她舒了一口气。

    来到楼下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出口,医院的驾驶员谢师傅从窗口探头招呼她。她问,要去哪里呀?谢师傅说,送习院长去卫生局开会。正说着,习院长拎着公文包从电梯口出来了。习院长中等个子,方脸,体格健壮,干外科医生出身的,都有一副好身体。看见小梅,习院长破例地先招呼她,寒暄几句后,习院长说,小梅啊,最近上夜班可得提高点警惕。据市里其他几家医院反映,最近都常发生小偷进院行窃的事件。有的小偷冒充家属甚至伪装成医生,把病人住院的钱都偷走了。我们医院还未发生这种事,但要提高警惕,不然很危险的,有家医院还发生了小偷伤人事件,一定要多留点心。

    习院长的提醒使小梅多了份心思,在医院里神秘出没的黑衣女人会不会是小偷呢?当然,如果是这样,一切就简单了,然而事件不会这样简单,一是黑衣女人出现了好几次,病房里并没有任何人掉过什么东西;二是黑衣女人是在夜半出现,这时所有的病人都关上门睡觉了,她根本进不去。还有就是这黑衣女人长在走廊和卫生间出现,显然是有更加神秘的目的。不过,不管怎样,确实要更小心一些,收集脚印的事还得继续干下去。

    小梅拐过楼角,向医院的食堂走去。她想吃点早餐便回宿舍休息,上夜班就是这样阴阳颠倒。在食堂外的石阶下,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正拿着两个馒头和端着一缸稀饭走出来。小梅抬头招呼道,李大爷,买早餐啊?李老头喔喔地点头应答,走到小梅面前却停住了,他低声问道,纪医生的老婆有消息吗?小梅觉得奇怪,这个守太平间的老头也关心这件事?她故作不解地说,什么消息?李老头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我是说这人失踪这样久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嘛,终得有结果才行。不知道纪医生寻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小梅摇摇头,心想这老头子在这医院呆了几十年了,可真是个万事通,从医生到护士到行政人员和清洁工,谁的情况他好像都知道一点。不过,这老头子倒从无坏心,就是爱管闲事,也许是他的工作太寂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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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死者的眼睛》--作者:余以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