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1

  他在公园右边的一张长凳上坐下,这里处于最黑暗的阴影中。他点了支烟,靠到椅背上看着世界,终于不再觉得自己不属于它。过了一小会儿,有个人钻出阴影,坐到他身边。劳伦特转身看看他。他对他的双眼并不害怕,这双眼睛看起来毫无生气,像一只动物标本的眼睛。在他看来,这个人只意味着更多的钱要来了。

  “劳伦特,你好。”这人用英语说。

  “你好,我很高兴看到你又出来了。摩斯上校。”劳伦特微微点点头,用同样的语言回答。

  另一个人根本无视他的问候,开门见山地说:“你带来了吗?”

  劳伦特把带来的帆布包放在长凳上。

  “在这里。不是全部,我随便装了一些材料在里面。要是你告诉我你要用它们来干什么,没准我就……”

  瑞安·摩斯挥手止住他。他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粗暴地塞了一个廉价手提箱到他手里。

  “拿着。我们说好的。”

  劳伦特抓着手提箱,把它搁在膝盖上。他打开锁,掀起盖子。阴暗的光线中,他能看见里面装满一捆捆钞票。劳伦特觉得它们比任何灯光都要明亮。

  “好。”

  “你不数一数吗?”摩斯有点挖苦地问。

  “你也没有办法检查我给你的东西。要是不回报你的信任,我这里就太说不过去了。”

  瑞安·摩斯上校站起身,交易结束。双方都暗自欣喜,再也无心继续会面。

  “贝顿先生,再见。”

  “再见,摩斯上校。”劳伦特坐在椅子上回答。他挥了挥手,“和你做生意总是那么令人愉快。”

  他坐在那里,目送美国人健壮的体形踏着头脑简单的步子渐渐走远,他的彪悍体格在平民的衣服下欲盖弥彰。他一直等到摩斯看不见了为止。他心情非常愉快。这个夜晚确实收获不小。首先是在赌场的大获全胜,然后是满满的箱子……老话所言不假:钱能生钱。

  他相信事情就是这样的。等着瞧,他自言自语道,等着瞧。俗话说,不走的钟一天还能碰对两次时间呢。事实证明,他的钟根本就没有停下,现在越走越准了。

  他从长凳上站起来,拿起手提箱,这比他给摩斯的布包轻多了,不过他觉得它实在许多。他停下脚步,思索了一分钟。今晚在巴黎咖啡馆已经玩够了。他不能指望一天里拥有过多的运气。他搭音响技师雅克的车到了赌场广场。他现在可以打的或者步行到码头,在“星星和酒吧”喝上几杯,到广播电台附近的停车场开上自己崭新的车回尼斯。这车还不是他想要的保时捷,不过那也只是个时间问题啦。现在,他已经不必坐公共汽车从阿克罗波力斯地区的新家去上班了。他在那里新租了一套雅致的小公寓。真是命运的转变啊。它就在他原来那套交给了毛瑞斯的房子附近,愿恶魔带走那家伙。

  他看了看时间,时候尚早,夜晚还长着呢。劳伦特·贝顿心情乐观地迈着轻松的步子,匆匆赶向巴黎旅馆,打算在夜晚接下来的时间随心所欲。

  雷米·布莱切戴上头盔,跨上摩托。尽管是下坡,但是他对控制“飞马座”还是蛮有把握。他心情兴奋,一只脚就能轻易支撑住这辆阿帕瑞里亚摩托车的重量。他刚才把它停在赌场广场上的摩托车停放区。他戴着面罩拉起的头盔,密切监视着那个穿过花园,走向喷泉的家伙。雷米不是新手。通常,他在别处干活儿,比如说在蒙顿或者尼斯的赌场,或者海岸线上其他更小一点的赌博机构。有时,他甚至会到戛纳去。有些活动不能在蒙特卡洛进行。这里太危险了,限制太多,而且四处监督的警察也太多。在赌场中混杂在游客里的警察便衣多得不可思议,雷米很清楚这一点。

  今天晚上,他仅仅是个游客,到这里四处转转,看看人们在公国对那个连环杀手都会说些什么。他偶然到了巴黎咖啡馆,完全是出于习惯,注意到了那个长着病殃殃的脸,得意洋洋连赢数场的人,他好像运气好到可以赢回全国彩票大奖似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1

  他小心地跟着他到了出纳台,看到他朝内衣口袋里塞进大笔钞票。这立刻使他的休假之夜转变成工作日。实际上,雷米是尼斯郊区一个修车厂里专门负责改装摩托的技师。他对付摩托车是把好手,所以他的老板卡特兰波纳先生对他的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现在干的事可以被归结为年轻人消磨时间的办法,这曾使他几度进出少年管教所。不过那都是因为年轻时没有经验、性情急躁所致。从那时起,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进过国家监狱,现在偷钱包被认为是一种小罪,而且雷米非常谨慎,对他所谓的“客户”从来不用武器。总而言之,这样做自有道理,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明智。多用点头脑,多挣一份收入对谁都没有坏处。

  每隔一段时间,哪天晚上他觉得时机正好,他就会到赌场周围晃荡,盯住那些赢了大钱的单身游客。他骑摩托跟踪他们。要是他们乘汽车离开,事情就麻烦了一点。他不得不跟他们到家,要是他们有车库,那就没辙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开进大门或者开下斜坡,亮起刹车灯,这晚上就算白费了。不过要是他们停在街上,那就立马搞定。他会趁他们站在大门口摸钥匙的时候下手。一眨眼就得。他戴着头盔扑上去,一只手藏在上衣里面,命令他们交出钱来。他藏在衣服里的手可能是虚张声势,也可能真是一杆枪。他抢来的钱数字并不大,不值得他们为之冒生命危险。把钱乖乖交给新主人比较明智。然后,他跨上摩托飞快逃走,这事就结了。剩下的工作就是迟些时候检点一番他从“自动出纳机”上得到的好处。

  他的“客户”步行离开赌场后,他只需要等待时机到来——一条人流稀少的街道,周围没有警察,最好光线昏暗——然后就和从前一样啦。有时候甚至还要快得多。

  自从他开始光顾到赌场的人,雷米就不止一次想过,他这到底是不是一种恶习,没准这也算是一种对赌桌的迷恋。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是对那些赌徒的治疗手段,活生生地证明了赌博是恶魔的勾当。换言之,他为自己正了名。他从来没把自己看成个普通的罪犯。

  他按下点火开关,阿帕瑞里亚摩托车听话地发动了,发出一声柔和的嗡嗡声。他希望“客户”不要朝巴黎旅馆旁边的出租车站走去。那倒是让事情简单了,因为坐出租车的人不会停到车库里去,不过这也可能意味着这晚的逍遥还没有结束,还会有风波。通常,赢钱的赌徒都会跑到尼斯那些典型的夜总会中的一个,把钱胡乱挥霍一空,那些地方几乎就是合法的妓院。他会为旁边的人付账买单,最后把足够养活一家三口一个星期的钱用来找个女人口交。要是这么多运气才换来的结果竟然落到哪个妓女口中,那他才要懊悔呢。

  他抬起离合器,挂上一挡,穿过中央花床附近的广场,从目标前面横过。他停下车,放下脚架,下了车,好像打算检查车后面盒子里的什么东西。他宽慰地看到那人走过了唯一一辆在等客的出租车。要是他沿着圣德沃特走,那真是天大的运气。那里几乎没什么行人,随后他就可以开上通往尼斯的路,消失在三条海边路的一条中。

  雷米对于这个小小的袭击感到有点儿兴奋。他离开巴黎咖啡馆后,就一直步行跟踪目标,跟着他穿过公园。那人朝前走去,离摩托车停的地方没有多远。要是可以就在这里下手,两秒钟后正好跳上摩托车溜之大吉。

  他看到那人坐在长凳上,又看到另一个人坐在他旁边,便悄悄溜开。事情有点奇怪。他跟踪的那个脸色像死人的家伙把扛在肩膀上的一个包递给另一个人,得到一个箱子做回报。

  这东西闻起来有钱的臭味——或者香味,全看你怎么看待它了。这手提箱里很有可能装的是贵重的东西。这个确信无疑的感觉,加上那人在巴黎咖啡馆赢的钱,使今天晚上看起来好像他个人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上的一个顶峰之作。

  交易结束,这两个人分手时,他错过了一次出手机会。右边有一群人正朝赌场走去。雷米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下手。即使目标像他担心的那样大声呼救,可能也没人会出手管这种事。发生抢劫的时候,人们总是突然不爱管闲事。自我防卫课上教学生在抢劫时不要喊“小偷”,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一个神奇的字眼,会让人们掉转方向,尽可能离开。喊“着火啦”就好得多。这会让人们赶忙过来救你。雷米知道庸世无英雄。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他不想冒那么大的风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2

  他发动马达,朝艺术大街开去,向左拐上艾丽斯公主大街,设法不让目标离开视野。他的目标正走下蒙特卡洛路,这是一条能看到大海的街道,由奥斯坦德路和他所在的街道相连。要不是因为他正在开车,雷米恨不能得意地搓搓手。这个地区简直就是荒无人烟。正是他这样的动物为了谋生而进行狩猎的理想环境。

  雷米拉起面罩,皮摩托服拉链半开着,像普通观光客一样,慢慢以二挡速度懒洋洋地在温暖的夏夜空气中滑行。目标就在前方。他悠闲地走着,抽着香烟。正好。在奥斯坦德路开头,他穿过街道,和目标肩并肩前进着。他还用左手拎着手提箱,位置正合适。雷米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要他自己来决定场合,也不会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他想,这个客户在巴黎咖啡馆估计已经把运气耗尽啦。

  考虑到实际情况,他觉得行动可能会比平时复杂一点。不过另一方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像他的老板卡特兰波纳经常说的。他做了个深呼吸,觉得出手时间到了。他拎起前轮,猛地一推把柄,把摩托车开到人行道上。

  他停在目标正后方,后者正在把手中的烟头丢掉。他得赶快,免得他把手提箱换到右手。雷米突然加速,赶到这人后面,后者听到噪音,回过头来。雷米一拳打在他左脸,正中他的鼻子和嘴中间。

  这人更多地出于惊奇而不是因为被打中而倒到地上,仍旧紧紧抓着手提箱。雷米猛地提起摩托车,后轮直打滑。他把摩托车架好,像猫一样溜下车。他已经把车调整到得心应手,一停下来就稳稳当当。

  他走到躺在地上的人面前,左手藏在口袋里,顶起皮夹克一角。

  “不许动,不然就打死你!”

  雷米跪在他面前,伸手到他的内衣口袋里,掏出那卷钞票。这个动作很粗暴,那人衣服薄薄的衬里被撕破了。他看也不看就把钞票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他站起来,向男人伸出一只手。

  “把手提箱给我。”

  那家伙的脸色病得不行,身体瘫软,鼻子上全是血,看起来好像已经灵魂出窍。谁想得到他还能做出那种反应呢?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他根本没时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过等他明白过来时,他只知道骑摩托车,穿皮夹克的人正在拦截他。他跳了起来,用手提箱砸向雷米的头盔。

  男孩觉得这人可能其实没有这么强硬,他的反抗只是出于本能,其实不堪一击。他吓晕了,如此而已。

  雷米身材高大,比那人强悍得多。他对准刚才的位置,又给那人来了一拳,听到他牙齿碎裂的声音。要是他没有戴手套的话,可能手都要打伤了。幸运的是,周围没有人走动,只有一辆车从路对面开过,上了上坡路。一个乘客转头看了看。要是他意识到发生的事,赶到赌场广场,通知总是驻扎在那里的警察,那事情就糟了。他得抓紧时间。

  尽管又挨了一拳,那人还是不肯松开手提箱。他的鼻子鲜血直冒,染红了外套和衬衫。那家伙被打得眼泪汪汪,歇斯底里。

  雷米抓住手提箱手柄,用尽全身力气拽了过来。他转身朝摩托车跑去。他的受害者可能是出于绝望,居然用尽全身气力用胳膊绕住雷米的脖子,抓住他的肩膀。雷米设法甩掉他,却没有成功。他用胳膊肘朝他胃部捅去,感到自己的胳膊猛地撞进男人的腹部,使抓住他肩膀的人发出一声闷哼。雷米觉得这像是气球突然被撞破的声音。

  他感到男人松开他的肩膀。他转身看到他弯着腰,用胳膊按住腹部。为了避免他再捣乱,他推开了他,甚至都不用踢,只是用脚在他肩膀上点一下就搞定了。男人朝后倒去,摔过路堤,跌倒在街道上,一辆巨大的黑色轿车正飞速从奥斯坦德路开来。

  劳伦特·贝顿被撞个正着,直飞到路对面,骨盆和大腿都摔断了。他的头猛地撞在路堤上,当场死亡。

  他来不及听到摩托车呼啸逃走的声音,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另一辆车为避免再撞上他已经躺在一片血泊中一动不动的身体的慌忙刹车声。鲜血在他头部下方的石头上渐渐蔓延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3

  机会对活人和死人都一样不可理喻,它突然卷起一阵风。一张报纸被微风卷起,盖到劳伦特的脸上,好像它打算为活着的人考虑一样,怜悯地遮住这幅可怕的死亡景象。在他由于命运的转变,开始感到沾沾自喜的这个晚上,他那没有生命的脸被让-卢·维第埃的大照片盖住了。《尼斯晨报》的首页上,印着用红线标出的大标题:“非人的真实面目”。

  弗兰克看了看属于尼古拉斯·于勒的办公桌上那叠急件。他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无法不感觉到朋友的存在,好像他随便一回头,就能看到朋友站在他身后的窗前。他像玩牌一样翻弄那叠纸张,匆忙浏览一番了事。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基本上,他们还是毫无头绪。

  自从非人的身份被发现的骚动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变化。发现他是谁的48小时后,尽管他们想尽办法,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不知道以前是否有过如此规模浩大的警力动员。周边国家的所有警察以及各种对付暴力罪犯的特殊部门都严阵以待。欧洲没有哪个警察手上不是拿着一叠让-卢的照片,里面既有他的真实样子,也有用电脑合成他可能伪装成的样子的图片。街道、码头、公共和私人机场全都设置了路障。所有汽车都被检查,所有飞机起飞前都要对乘客加以核对,所有船只不经检查一律不许离岸。

  南欧尤其被一寸寸搜寻过,所有可能的手段都用上了。对付这样一个在公众中引起轰动的罪犯,他们不得不使出耸人听闻的手段。这也是为了摩纳哥公国的影响。不过,他们仍旧一无所获。

  让-卢·维第埃,或者不管他是谁,仿佛人间蒸发了。这其实让蒙特卡洛警察局暗暗庆幸。既然他牵制住所有人,既然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人能给他戴上手铐,那么他必定拥有比一般人高得多的智商。这给他们先前的失败找到了借口。“分摊问题就是减小问题”的说法对狩猎来说也不愧为至理名言。

  他们已经对让-卢在博索莱依的房子搜了个底朝天,却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多亏摩莱利那个电话号码,他们设法通过于勒开始的调查方向,了解了一点他的过去。卡西斯公墓管理员证明,他和尼古拉斯讲过“忍耐农场”和那房子里的事情。他们意识到于勒很有可能正是在公墓被杀害他的人绑架。

  他们通过法国警方对马塞尔·勒格朗的调查终于有了实质性结果。勒格朗是过去的秘密警察成员,他的档案上盖着“绝密”字样。弗兰克不乐地发现,法国秘密警察对超级机密的态度显然比皮埃罗要严格得多。

  他们唯一打听到的,是勒格朗放弃了工作,退役到普罗旺斯,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展开了复杂的外交行动,想得到机密详情。但是尽管勒格朗早已死去多年,想说服某人打开柜子还是颇为艰辛。在另一方面,他们什么线索都不敢忽略,不管它们是来自过去还是现在。非人很危险,他的自由威胁到所有和他有接触的人的生命。

  在此之前,他在疯狂的攻击中杀死猎物,但是总是遵循一定的程序。现在,他为了生存会不惜代价,足以与任何人为敌。他不仅仅是一个无害的电台主持人,一个会放音乐、接电话的帅小伙。如果需要,他也能成为一个一流的战士。三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的尸体完全证明了他的真实能力。

  被这一切困扰着的弗兰克仍旧无法从心头把海伦娜抹去。他无比想念她,为此饱受折磨,一想到她还像一个囚犯一样掌握在她那无所不知的父亲手中,就更让他心头焦急。他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日益让他失去自控。他恨不能冲进那幢房子,把将军勒死,只是一想到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这才让他收住脚步。

  我在这里,无能为力,一个坐在桌子前一筹莫展的男人。

  他拉开一个抽屉,把公文塞进去,尽管他更想把它们扔进废纸篓。在打开的抽屉里,他看到他刚到这个办公室时放在那里的软盘。上面的标签是他亲手写的“库柏”。最近这混乱的几天里,他彻底忘记了库柏的电话和律师哈德逊·麦克格马克的事情,库柏曾经要求他注意后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3

  现在不是对付这件事的时候,不过他还是设法处理它。他欠库柏这个情,也不能忘记他们一起为了抓住杰夫和奥斯马·拉金而经历的一切。他按下内部对讲机,召唤摩莱利。

  “摩莱利,我可以请你进来吗?”

  “反正我正要去找你。马上到。”

  警长很快走进门来。“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劳伦特·贝顿死了。”

  “什么时候?”弗兰克坐直身体。

  “昨晚。”摩莱利抢先解释起来,免得他问一连串问题。“和我们没有关系。那个可怜的家伙是在抢劫中被杀的。他昨晚在巴黎咖啡馆赢了一大笔,有个扒手想偷走这笔钱,就在赌场后面下的手。他还击时,跌到街上,被汽车撞到。小偷骑摩托车逃走了。要是一个目击者提供的车牌号是真的,那么我们几个小时后就能抓住他。”

  “但是总归又是一条人命啊。天哪,这简直就像场诅咒。”

  摩莱利设法转了个话题。

  “除了这个坏消息之外,你想要我做什么来着?”

  “摩莱利,我需要你帮个忙。”弗兰克想起了叫他来的原因。

  “什么事?”

  “和这无关的一件事。有空闲的人可以跟踪一个可疑人物吗?”

  “你知道情况怎样,现在我们连捕兽器都用上了。”

  “这里有一个人的名字和照片,他和我在美国的同事正在处理的一个案件有关。”弗兰克把软盘丢到桌上。“他是一个律师,目前正在摩纳哥,公开理由是参加赛艇。”

  “想必是米氏帆船锦标赛。是个大比赛,丰维耶现在全是船。”

  “我不知道。我对此一无所知。这家伙是一个我们早些时候抓住的一个大人物的律师。可能他不仅仅是一个律师,而且他在公国出现也不仅仅是为了一场比赛。要是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话。”

  摩莱利走到桌子前,拿起软盘。“好吧,我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不过现在真不是时候啊,弗兰克。我想你也知道。”

  “是的,情况够糟。一片沉默吗?”

  “一片沉默。一声铃响也没有。短暂的光明之后,我们又在和影子作战。半个欧洲的警察都在追踪同一根尾巴,但是,就像警察总监于勒说的……”

  “尾巴下面只有屁股。”弗兰克帮他把话说完。

  “一点不假。”

  弗兰克靠回椅背。“不过,要是你问我的感觉……这不仅仅是个感觉……”他停顿了一下,拉正椅子,把胳膊肘搭在桌上。摩莱利在桌子前的扶手椅上坐下,等待着。他已经意识到美国人的感觉不容忽视。“我觉得他还在这里。在全世界寻找他是没有意义的。非人并没有离开摩纳哥公国!”

  摩莱利刚要回答,电话突然响了,弗兰克看着它,好像上面飘浮着一个问号。铃响三声之后,他拿起听筒,接线员激动的声音猛地传来:

  “奥塔伯先生,是他在打电话。他要和你说话。”

  “接过来。给电话录音。”

  弗兰克按下免提键,让摩莱利也听到。他用右手冲电话做了个果断的手势。

  “喂?”

  一阵沉默,然后熟悉的声音响彻房间。

  “你好,我是让-卢·维第埃……”

  摩莱利跳了起来,好像被椅子烫到一般。弗兰克用刚才指着电话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圈。摩莱利跷着大拇指握紧拳头冲他晃了晃,蹿出了房间。

  “喂,我是弗兰克·奥塔伯。你在哪里?”

  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主持人深沉的嗓音再度响起:“不要徒劳的废话。我不需要谁和我谈话。我只要人听我说话。要是你打断我,我就挂电话……”

  弗兰克一言不发。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不让他挂电话,好让手下的人有时间截取电话。

  “什么都没有改变。我是人而非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我。所以谈话是徒劳的。一切都照旧。月亮和猎犬。猎犬和月亮。从现在起唯一缺少的是音乐。我还在这里,你知道我会做什么。我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4

  线路断了。就在这时,摩莱利冲了回来。“我们找到他了,他是用手机打的。我们已经准备了一辆带卫星接收器的车。”

  弗兰克跳了起来,跟在摩莱利后面冲进走廊,四级一跨地蹿下台阶。他们像两枚子弹一样冲进门厅,差点把两个正打算爬楼梯上楼的特工撞飞。汽车起步时,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好。轮胎发出嘎吱的声音。弗兰克发现司机正是艾伦·吉田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早上开车的人。他是个出色的司机,弗兰克很高兴是他开车。司机右边坐了个便衣警察,正看着一个有城市地图的屏幕。海边宽敞的大街上有一个红点。

  摩莱利和弗兰克把头挤进前排坐当中的空间,设法互相避让着看屏幕。特工指指红点,它正在移动。

  “这就是打电话的手机。我们通过卫星信号发现了它。它在尼斯。我们很幸运,他就在城市这一头。他先前没有移动。根据他的速度,我觉得他是在步行。”

  弗兰克转头看看摩莱利。

  “给弗罗本打电话,告诉他现在的情况。说我们已经出发,让他们也赶到那里。保持联系,随时告诉他们目标的方向。”

  司机几乎在飞行。

  “你叫什么?”弗兰克问。

  “夏威尔·拉克瓦。”特工平静地回答,好像他正在散步,而不是像导弹一样掠过街面。

  “好,拉克瓦。要是可能的话,我会尽一切可能让你参加赛车。”

  特工只是继续踩着油门,可能是在表示感激。摩莱利和弗罗本激动地交谈时,弗兰克看了看屏幕,红点闪烁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特工头也不回地回答,“他在打电话。”

  “我们能听到吗?”

  “这台设备不行。它只能锁定信号位置。”

  “没关系,只要知道那狗娘养的在哪里就行。”

  他们沿路飞速行驶,速度足以令任何赛车冠军妒忌。赛车司机——弗兰克觉得这个绰号正合适他——以一种显然纯属天赋的才能流畅地开着火球般的汽车在车流中穿行。

  “弗罗本想知道在哪里……”

  “他走上了卡西尼路……现在他停下了。他又打了一个电话。”

  广场入口处有个小小的交通堵塞,拉克瓦一掉头,绕着滑过它,然后又开上卡西尼路,好像他在参加一级方程式赛车的选拔似的。屏幕前的特工告诉他方向,摩莱利又把它们转告尼斯警察。

  “在这里朝左转,开到伊曼纽尔·菲里帕街。”

  “伊曼纽尔·菲里帕街,”摩莱利的声音重复道。

  “现在朝右上加提耶路。”

  “加提耶路,”摩莱利鹦鹉学舌。

  他们朝右猛一拐,几乎只有两个轮子着地。开到街一侧停满汽车的短街尽头时,一些警车已经停在了色加瑞路的十字路口。穿制服的警察在离警车有几码远的地方站成一圈。他们中一个正走回汽车,边把枪塞回枪套。他们停下车,跳了出来,闪电般赶到警察边。弗罗本看到他们,冲弗兰克摊开双手,带着刚踩上一堆狗屎似的表情。

  警察中间站着一个小男孩,大概12岁,穿了件红色T恤,一条耷拉到膝盖的裤子,脚上套着耐克鞋。他手里抓着一个手机。

  他逐个看看警察,一点也不害怕。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牙齿,激动地感叹,“我的天呐!酷!”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在丰维耶港口附近的码头停下时,已经几乎是凌晨两点。他停在一艘有蓝色护板的巨大游艇前,游艇停泊在两艘哨兵一样的帆船中间。他跳下自行车,踢下支架,摘下头盔。他租了辆自行车而不是汽车,因为他觉得自行车在蒙特卡洛的交通中更方便。这个城市在夏天变得混乱不堪,开车走动实在是受罪。尽管停车位倒是多得很。在赛艇期间,丰维耶码头人来人往,整个就混乱一团。到处是船员、新闻记者、赞助商和他们的代表,更不用提那些必定会出现的帆船爱好者和看热闹的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5

  他去的所有地方都像场没完没了的障碍赛跑,自行车是穿过混乱人群的最好工具。护目镜和头盔则是防止他被认出的最好伪装,这样他就不必每每被人拉住打听个没完。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看着这艘巨大的游艇,想起酒吧里赛艇发烧友之间关于帆船和马达艇孰优孰劣的没完没了的争论。他觉得这种区分很讨厌,也并不准确。它们全都是马达艇。只不过帆船不用传统的推进器而已。它并不是船壳里装了变速器、活塞、汽缸和燃料的玩具。帆船的马达是风。就像所有马达一样,它也要被分析,理解,它的节奏也要被调整,你必须知道如何将它的天然特性开发到极致。

  他观看喜爱的赛车时,有很多次都看到汽车发动机突然爆炸,冒出一阵白烟。许多次,他看到一辆单人汽车不幸地停到赛道边上,别的车则呼啸而过,司机爬出汽车,弯腰研究着后车轴,想弄明白是什么地方背叛了他。

  他们也一样。哪怕一艘帆船也一样要受它的马达,也就是风的左右。风胡乱扭动,任意改变方向,忽大忽小。突然之间,没有任何警告,帆船会颠簸起来,就在十几码远的地方,你的对手却驾驭着五彩大三角帆飞速行驶,帆鼓得满满的,好像要爆炸似的。

  有时候就是这样。裂开的船帆发出爆裂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巨大拉链在拉开。然后你陷入一团混乱,慌忙更换船帆,耳中充斥着船长的命令和战术专家的指示,船员在甲板上来回跑动,就像在翻滚滑动的舞台上表演的芭蕾舞演员一样。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说不出太多道理,他只知道自己热爱这项运动。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海上自己会这么快乐。你不必分析快乐。它与生俱来。他知道自己喜欢帆船,这就够了。

  他对于即将来到的比赛非常激动。米氏帆船锦标赛是对路易·威登杯比赛的热身,后者将于年底举行。这是你出牌和重新洗牌的机会。船员和船要彼此磨合,并且可以在实战中检验船的性能和设计师进行的革新。然后,你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改进,好参加被公认为比赛之王的那场比赛,这是一场最重要、最富威望的比赛。

  大家都会参加米氏帆船锦标赛,包括接受检验的船员和新手,比如马卡佐尼·拉提诺这艘意大利船一样的新船。唯一缺席的可能是卢娜·罗沙号,它是由普拉达赞助的船,它决定在普达·阿拉赛艇俱乐部继续训练。

  他们把“太阳号”和所有设备停泊在费伦瑞角附近一个租来的船棚里,它是专门为拖运和下水准备的,距离丰维耶只有几英里。船工都住在那里。条件有点简陋,不过很实用,可以保证船只24小时受到监控,这样好奇的眼睛就不会看到不应该泄露的秘密了。帆船和赛车一样,革新的思想往往决定成败。思想的缺点就是容易被模仿,所有人都尽可能为船只和一级方程式赛车的细节保密。

  当然,他们的好处在于大多数动力系统都在水下。不过,在一个充满人的世界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里有氧气罐,水下摄像机,还有肆无忌惮的人群。换了不那么明白事理的人,也许会认为这些担忧是多余的。

  但是在这样一个胜利的荣誉也意味着经济上的丰收的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有主要船员都有使用氧气而不是空气的人工呼吸器,这并不是偶然的。这个设备是二战时期发明的,用来进行水下攻击。他们利用一个系统进行二氧化碳循环,使潜水者可以悄悄接近敌船,不会因为冒出气泡暴露行踪。

  如今戴假腿、手腕上装铁钩,眼睛上戴眼罩的人并不多见。画着头盖骨和交叉骨头的黑旗也不再飘扬在船上。但海盗还是无处不在。他们的后裔仍旧活着,遍布四海。不再有往外派遣小帆船的国王和皇后了,只有散布成百万美元的赞助商。人变了,船变了,其余一切照旧。他们仅仅是以复杂的天气预测系统换下了用湿手测量风向的做法而已。

  “太阳号”船员住在一艘大游艇上,船上挂着他们的赞助商的彩旗。游艇停泊在丰维耶港口。他们选择这个地方以满足公共宣传的需要。冒险者的后台,一个跨国烟草公司,打算尽可能宣传自己。坦率地讲,鉴于他们付出的大笔钞票,哈德逊觉得他们完全有权利这样要求。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5

  船员的照片已经传遍了这个领域的所有重要周报。没有哪家关于帆船或者船只的杂志没有刊登关于他们的船和船员的报道,而且还有不少对每个船员及其以往经历的采访。

  想必昂贵无比的整版广告全是关于他们到达蒙特卡洛的消息。哈德逊带着一丝感激注意到报纸上的照片还算像个人样,不是通常那种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合影。他看到自己有一张正在看报纸上的自己的照片,脸上挂着开心自然的微笑,而不是像张结婚照片。当然,此外他的确很帅,笑容从来不曾在异性面前败下阵来。

  对船队的官方介绍在爱特运动俱乐部举行。船队所有成员都穿着彩色制服出席。哈德逊觉得它比别的与会者穿的燕尾服和晚礼服优雅多了。会中,主持人宣布他们出场:随着巧妙的灯光和乐队敲打的一阵鼓声,他们从房间两侧跑出来,在来宾前站成一排,而他们身后,“太阳号”的照片在大屏幕上和着皇后乐队的《我们是冠军》的歌声有节奏地闪出,音乐是特地准备的,大量运用了弦乐,营造出船帆上的风的声音。

  他们一个一个被介绍,念到名字时就朝前一步走,每个人都得到大量掌声。他们都是专家,强悍灵活,灵敏的人:这项运动中的顶级高手。至少他们都是这样被描述的,有一阵子真觉得得意洋洋。

  晚饭后,他们都去了吉米迪斯科舞厅。他们都是运动员,思想和行为可以用那句出色的格言来形容:早睡早起。不过,他们第二天并不打算出海,负责人决定让他们进行一点适中的娱乐,这会鼓舞士气。

  哈德逊用链子锁住自行车。这是一条粗大的链子,外面裹着透明塑料,和自行车正配套。人们都告诉他在蒙特卡洛不必担心小偷,但是习惯成自然。他住在纽约,在那里人们碰都不碰你的裤子就能偷走你的内裤。采取预防措施的习惯可能已经深入骨髓。

  他站在码头上,面对暗淡灯光中的巨大游艇。船上没有什么动静。他点了支烟,微笑起来。谁知道烟草公司的老板看到他抽竞争对手的烟会怎么想呢?他转身背对游艇,自在地吸着烟。要是他了解女人的话,那个他等待的人肯定再过半个小时左右才会来,至少还要20分钟。

  他整个晚上都在勾引希瑞娜,他在晚会上偶然遇见了这个新西兰人。他并不太清楚除了来看赛艇之外,她在蒙特卡洛还做什么。她不是任何船队的成员,也不是除了船员和替补之外的什么重要人物,比如技师,设计师,记者,训练员或者按摩师。

  有支队伍甚至带来了一名心理学家。这支队伍并不被看好,恶毒的评论认为他可能是用来安慰失败的队员,而不是为了鼓舞他们的士气。希瑞娜可能是那些花家里的钱,全世界旅游的有钱女孩之一吧,她们假装对这个那个感兴趣。这次是对帆船。

  你知道,风吹着头发,船头破浪前进,自由的感觉……

  等等。

  通常,哈德逊并不怎么容易被女人打动。不是说他不喜欢女人。他非常正常,一个漂亮女孩是打发时光的好办法,女孩有风情的时候尤其如此,它足以把男人变成野兽。他在纽约有不少艳遇,都很顺心如意,而且事先都达成默契,无须为此承担责任。没什么可以阻止他时不时离开去参加赛艇,他不需要做什么徒劳的解释,也没有哪个表情悲苦的女孩子在码头上冲他挥舞手绢,仿佛在哭诉,“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他当然喜欢女人,但是他无意于和她们保持关系。

  但是这是一个特殊的夜晚。灯光,人群,掌声,一点点可以理解的自恋。他在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之一,做着他在世界上最喜欢的事情。这令他飘飘欲仙。他不能否认,蒙特卡洛对他这个彻头彻尾的美国人有一种魔力。这个地方的美丽和独特,所有国王和王妃的故事……希瑞娜的眼睛看起来也一样想入非非,而且在她薄薄的晚礼服下面,一对美妙的乳峰正召唤着他。

  他们随便聊天。首先当然是帆船。他们谈得最多的是帆船界的谣言,谁是什么人啦,谁做了什么啦。然后他们谈到了别的话题,哈德逊大概知道一点的那个杀手的故事,他在摩纳哥四处游荡,剥人的脸皮。女孩被吓坏了。这个故事把赛艇更加推到幕后。罪犯杀了大概9到10个人,他仍旧逍遥法外,所以这里到处是警察。哈德逊本能地想到他摩托车的链子。这里贼是少,可是也不安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6

  他们彼此了解一点之后,希瑞娜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让他欣慰的典型神情:“敲门,你就可以进来。”两杯香槟之间,哈德逊敲门了。几分钟之后,他们俩都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呆在这里,挤在所有这些他们根本不在乎的人当中。

  这就是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在丰维耶港口码头来回踱步的原因。他们发现自己的命运和迪斯科舞厅毫无关联之后,几乎立刻就离开那里。他们决定他先到码头,停下他的自行车,她再回来用车接他。希瑞娜告诉他,她有一辆敞篷车,他们决定夜里沿着海岸兜风。

  换言之,一场陆地上的风帆运动。让风吹拂着头发,自由又轻松。他暗自思忖,要是他像了解男人那样了解女人,他们的旅游必定还没开始就改到了她的旅馆房间里。他对此将毫不介意,一点也不。

  他把香烟丢进海里,走回巡洋舰。他爬上寂静无声的甲板,听到木头和铝制跳板在脚下嘎吱作响。船上空无一人,水手们都在熟睡之中。他爬到船长杰克·桑特罗姆旁边属于自己的船舱里。两个靠近桑特罗姆的船舱是抽签分配的,他和战术专家约翰·锡克斯加输掉了。杰克是个不错的家伙,但是他有一个大问题。他鼾声如雷。睡眠不深的人在他附近想睡着非得用耳塞。

  隔壁船舱里没有动静,这说明桑特罗姆仍旧在晚会上,或者还没有睡着。哈德逊脱下正式制服外套,打算换上件普通些的衣服。今天晚上的艳遇是一回事,穿着水族馆里热带鱼般鲜艳的衣服到处乱逛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穿上一条蓝色帆布裤,一件衬托出他黝黑皮肤的白衬衫。他决定还穿原来那双舒服凉快的航海鞋。他觉得没必要套上双牛仔靴炫耀他的美国相貌。他喷了点香水,照了照镜子,决定除了自恋之外,加上点健康、诚实、寂寞男人的气质足以使这个晚上更加刺激。

  哈德逊尽可能轻手轻脚地离开游艇。那些真正的水手,也就是做苦工的人,很看不惯赛艇船员,认为他们都是被宠坏的懒汉,要是夜里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睡眠被打搅,他们会暴跳如雷。

  他发现甲板上只有他一个人。

  希瑞娜想必决定回到旅馆,也换身衣服,然后再来接他。她的晚礼服和高跟鞋不适合这晚接下来的活动,不管它将如何结束。而且,很有可能她为了表现出健康、诚实的女人的寂寞,得用不少时间。

  他看了看手表,耸耸肩。他决定没有必要再看时间了。他明天反正没事,尽可以不着急——在某种程度上。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又点了支香烟。他在蒙特卡洛的停留中有几件和赛艇无关的事要做。典型的一箭双雕。他要和一些银行经理谈话,见见另外两个在欧洲有生意往来的人。这些人对他的未来非常非常重要。

  他摸了摸特意剃过,仍旧光滑的下巴。麦克格马克非常清楚他在做什么,有什么风险。任何觉得他是个英俊、简单的美国男孩,健康又热爱所从事的运动的人,其实都看错了。他那迷人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精明无比,讲究实际的头脑。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实际。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在法庭上称王称霸的可能。这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而是因为他不耐烦等待。他不想漫无天日干着把罪有应得的罪犯从国家监狱里救出来的苦活。他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怀疑他学习的专业并不合适他的脾性,所以他不打算一辈子辛辛苦苦地劳作,和社会渣滓们打交道。他可不愿意到了65岁还只是和一群有钱的古怪老头打高尔夫球,担心自己的假牙会不会掉到人工铺出的草坪上。他想就在现在,就在33岁的时候,得到他希望的东西,趁着他的头脑和身体还有劲享受欲望。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在他的人生哲学中还有一个目标。他并不贪婪。他对别墅或者直升飞机,对于数不过来的金钱或者巨大权力都不感兴趣。实际上,他觉得这些东西与其说象征着成功,不如说是些监狱。他很可怜那些经理们,他们晚上只睡两个小时,整天忙着打各种电话,买进卖出股票之类。他们最后几乎全都冠心病发作,糊里糊涂被送到全天护理中心,懊悔着自己为什么不能用他们的金钱和权力买来一点时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7

  年轻律师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对于插手别人的命运毫无兴趣:他只想把握自己的命运。他的人生理想就是一艘帆船。就他而言,他在乎的的确就是风吹着头发、帆船破浪前进的声音、尽情选择任何路线的自由感觉。

  他把烟头扔进大海。周围非常安静,他听到它在水里嘶地一声熄灭。

  他需要钱来实现理想。一大笔钱。并不是无限的一笔,不过数量肯定不小。能迅速得到它,只有一种方式。和法律绕弯子。这是他的说法,算是一点点诡辩术。并不是和法律作对,只是和它绕弯子而已。这样一旦有人发觉,他还可以迅速转过身,摆出无辜的表情说:“谁?叫我吗?”他不能否认这样有点冒险,但是他已经仔细掂量过它。他谨慎地研究过这个问题,觉得这个冒险就像老话所说的,值得一试。这事涉及到毒品,并不是一件小事。不过,这是一个特殊的事情,像所有类似事情一样,涉及到大笔大笔的钞票。

  所有人都非常清楚毒品在什么地方生产,提纯,被用来做什么。有的国家的经济完全以各种粉末为基础,它们在产地的成本不比滑石粉高多少,可是运到目的地,销售价却涨了百分之五六千。

  在这中间,各种渠道是一场可怕战争的对象。尽管它是在地下进行的,但是它和战争一样凶残,井井有条。参加它的有士兵、军官、将军和战术家,他们隐藏在阴影中,却和真正的专家一样能干果断。各种军队中间还有联络员,他们把这项贸易的洗钱工作转嫁到各行各业。普通的生意人在有人带着三四十亿美元甚至更多钱来找他们的时候,一般不会断然掉转头。

  他们带着用毒品换来的正常军队的标记乘飞机飞行。有些海军利用同样的系统挣来驱逐舰的燃油费。全世界各种正规非正规军队战士手中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发射的每颗子弹,都和世界上别的地方瘾君子胳膊上的洞眼儿有关联。

  同一个世界。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并不是一个把头躲进沙堆里的伪君子。他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正在摧毁这个世界的一个合法步骤。但这只是一本正经的评论,而他可不想放弃自己的理解。这只是一个关于天平上的重量的问题。此刻,他所想要的都在一个托盘上,而它的重量比他在另一个托盘上摆的所有评论都沉重。

  他在公寓里花了许多漫长的夜晚衡量局势,像分析公司的财务报表一样冷静地分析这些事实。他觉得自己预见了所有可能。他相信自己甚至富有先见性地想到了各种偶然的可能性。

  最好的情况下,他可以得到足够钱,忘掉良心的不安,得到自己想要的帆船。然后,他就要环球航行,像风一样自由自在。这是一个美妙的比喻,尽管有些老套。如果情况变糟,他遇到了麻烦,那后果也并非不堪设想,至少不至于毁掉他的一生。

  他给自己想了几种出路,全都包含了在可以接受范围内的一些冒险。就像所有人一样,他意识到他要付出代价。不过,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并不是那么腐朽或者贪婪,他不会轻率地把代价升高到他难以承受的程度。

  他开始了一个游戏,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也许可以把余下的收入存进开曼岛一个银行账户里,那里面已经打进了一半钱。他想到存进这钱的人,他的主顾奥斯马·拉金,他这会儿正蹲在美国的监狱里呢。

  这人真让他讨厌。他们每见一次面,他对这家伙的厌恶就加深一点。他那双残忍卑鄙的眼睛,感觉世界欠他什么似的态度,自以为比所有人聪明的傲慢语气,都让他恶心。奥斯马·拉金像所有自以为比别人聪明的人一样,其实愚蠢无比。他像所有狡猾的家伙一样,忍不住要炫耀这一点,所以才落入大牢。哈德逊真想和他实话实说,站起身掉头就走。要是他听任自己的本能,他真想打破职业规则,亲口向调查者揭露一切他们需要的情报。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除了他和引见他进入这个游戏的人要冒的风险之外,这也意味着按下遥控键,掐掉电视屏幕开关,上面一艘英俊男子驾驶着的出色帆船本来正乘风破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8

  不,他再讨厌拉金也不能这样做。他总有些事情要忍耐,这样才能达到理想。不是所有理想,他告诉自己,不过很多,而且立刻就能实现。

  他走回赞助商的游艇。停泊的船只在黑暗中看不大见,大些的船上还点着夜灯,别的船则隐藏在黑暗中,反映着别处的灯光。

  他环顾四周。码头空荡荡的,汽车都停在路边,塑料椅子叠起,遮阳棚都卷了起来。他觉得有点奇怪。毕竟这是夏天。尽管时间不早,但是夏夜应该总是充满随意闲逛的人。尤其是在蓝色海岸的夜晚。他记得希瑞娜和他讲到的那个连环杀手。码头上没有别人,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可能吧,没有人愿意冒着遇到不速之客的风险一个人乱逛。他告诉自己,人们害怕时,通常都会找人做陪伴,以为他们可以互相保护。在这个问题上,哈德逊持的是典型的纽约人观点。在他居住的那个城市,他要是有这种担心,就绝对不会出门。

  他听到一辆汽车由远而近开来的声音,不禁微笑起来。希瑞娜总算赶来了。他想象着女孩的乳峰在他的抚摩下变硬的感觉,体内涌起一阵愉快的冲动,拉链下不禁硬了起来。他决定想个理由自己来开车。他一边等待,一边想象各种美妙画面。他开着敞篷车在松树的清香中,沿着黑暗的道路前进,头发在风中飞舞,一个可爱的新西兰女郎把头俯在他大腿上,吮吸着他那玩意儿。

  他朝码头那头,向着城市的灯光方向走去迎接她。他没有听到一个男人从背后朝他走来的脚步声,因为这声音非常轻。

  但是勒到他脖子上的胳膊像铁一样结实,捂住他的嘴的手也像铁一样坚硬。刀锋一闪,从上朝下刺来,像其他无数次那样精确致命。

  它刺穿他的心脏。

  他健壮的身体突然沉重起来,立刻松弛在杀他的人的手臂中。后者毫不费力地托着他。哈德逊·麦克格马克眼睛盯着蒙特卡洛城堡的美景一命呜呼,一丁点最后的欲望都不曾得到满足。他再也无法知道他的白衬衫除了衬出他黝黑的皮肤,也很好地衬托出了他的鲜血。

  海伦娜从阳台上,微笑地朝跟着内森·帕克和瑞安·摩斯走出院子的儿子挥了挥手。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许多天以来,他们第一次把她一个人留在家中。她对此十分意外。她隐隐知道她父亲有一个计划,不过她不知道具体细节。她趁父亲和他的爪牙说话时突然走进去,他们顿时停下讨论。自从她和弗兰克发生关系以来,他们突然对她有了戒心,甚至觉得她很危险。将军甚至一般不会让她单独和儿子呆在一起。所以她被一个人留在家里,只有与痛苦为伴。

  她父亲出门之前,给瑞安·摩斯发布了一个命令,上校拆除了所有电话,把它们锁到一楼的一个房间里。海伦娜没有手机。内森·帕克用他那种说一不二的口气吩咐道:“我们要出去了,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我需要提醒你吗?”她沉默不答,他粗暴地继续道,“很好。我再提醒你一件事吧。弗兰克的性命就看你了。要是你儿子还不够让你理智一些,那么这也许能让你清醒。”

  她父亲通过通往花园的门和她说话时,她看到斯图亚特和摩斯在前门处等他。

  “我们一办完事就离开这里。我要先把你妹妹的尸体送回去,即便这其实没多大意义。我们回美国以后,你肯定会改变想法的。包括对这场可笑的迷恋的想法。”

  他从巴黎回来以后,她居然有勇气向他吐露她和弗兰克·奥塔伯的事情,内森·帕克气疯了。他显然并不是因为嫉妒,至少不是通常意义上父亲对女儿的嫉妒。这也不是出于一个男人对情人的简单迷恋,因为正如她告诉弗兰克的,他强迫她和他发生关系还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谢天谢地,这段时间算是过去了。一想到那人把手放在她身上的感觉,就让她回到多年前的那种恶心,那时她为此无比渴望洗澡。一旦孩子出生,他对她的兴趣就消失了。其实在她抽泣着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时候,他就对她不感兴趣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9

  她记得她告诉父亲这事,并告诉他自己打算去流产时他的表情。

  “你要做什么?”内森·帕克咆哮,好像是她的决定,而不是怀孕这件事令他愤怒。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你强迫我怀上他的。”

  “不用你来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是做决定的人。你什么也不许做,明白了吗?什么也不许!”他凑到她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

  “你给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宣布判决。

  海伦娜真宁愿用手撕开腹部,用血淋淋的双手把体内的东西撕扯出来。她的父亲,也是她孩子的可耻的父亲,仿佛读出了她的想法。可能他从她的脸色上看出了她的打算。从此,她一刻不停地被人看管住。

  为了向世人掩盖她怀孕和斯图亚特的出生的真相,他发明了那个关于结婚的荒谬故事。内森·帕克是一个有权力的男人,法力无边。只要能保证国家安全,他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她经常奇怪和她父亲接触的人们为什么看不出他有多么癫狂。他们都是些大人物,议员,参议员,高官,甚至总统。他们听着战争英雄内森·帕克将军的高谈阔论时,难道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这些话是从一个疯子的口中和大脑中发出的吗?也许有一个简单的解释,那就是臭味相投。哪怕五角大楼或者白宫看出将军性格中那些明显的迹象,只要它的后果不出他的家门,他们就会容忍一切,以便让他继续为国家服务。

  斯图亚特出生以后,他那终于得到一个儿子的父亲对他们母子俩进行了极端的控制,远远超出了他那些通常的疯狂举动和他不正常的爱情。母亲和儿子不是两个人,而仅仅是个人的财产。他们完全属于他支配。任何威胁到这点的人都会被摧毁,在他那种显然疯狂的头脑看来,这种做法是完全合理的。

  这就是他憎恨弗兰克的原因。弗兰克妨碍了他的道路,以和他一样强硬的个性和他作对。尽管弗兰克有过一度软弱的过去,但是帕克意识到他的力量并没有受损,依然很健康。它并非来自地狱的力量,而是来自人间的力量。正是在它的帮助下,他才坚强地反抗他,在将军企图拉拢他时拒绝和他沆瀣一气。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害怕他。

  内森·帕克觉得摩斯被证明无辜和从监狱获释,以及联邦调查局特工弗兰克·奥塔伯被迫承认错误,是他取得的一个胜利。现在,他只需要抓住亚利安娜·帕克的谋杀者,就能大获全胜了。海伦娜觉得他必定会得逞。

  海伦娜想起了可怜的亚利安娜。异母妹妹的命运不比她好到哪去。海伦娜几乎不认识自己的母亲,她才3岁时,母亲就因为白血病死去了。当时对付这种病的手段并不先进,尽管家里非常富裕,但她还是不治而亡。她留下的仅有几张照片,还有一段电影胶片,上面记录着一个金发女人抱着一个婴儿,温柔地对镜头微笑的样子,她身边站着她穿制服的丈夫和主人。

  内森·帕克到现在还认为她的死是命运对他的侮辱。海伦娜觉得,要是叫她父亲用一个词描述妻子的死,那就是“不可容忍”。

  她孤独地长大,身边总是有不少女家庭教师,随着年龄增长,她们不断被更换。她还是一个孩子,不知道那些女人之所以放弃丰厚的薪水离开,是因为她们一呼吸到这家里的气氛,发现帕克将军的真实本性,就不得不匆匆离去,后怕不已地逃出大门。

  然后,内森·帕克在欧洲长期执行和北约有关的公务之后,突然带着新婚妻子回来。德国女人汉娜克是一个深色皮肤的女人,身材健美,绿色眼睛像冰一样冷酷。她父亲用一如既往的仓促态度对待这整件事。他把她介绍给那个皮肤平滑的陌生女人,告诉她这就是她的新母亲。这女人从此一直就是这个形象,一个彻底的陌生人,而不是一个母亲。

  亚利安娜很快就出生了。

  他为了蒸蒸日上的大好前程,让汉娜克照顾家庭,她用她血管里的冷酷劲儿做这件事。她们的关系非常奇怪。妹妹小的时候,海伦娜从来不被允许见她。亚利安娜只是又一个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不是一个和她一起成长、互相帮助的伙伴。要是需要帮助,有的是女教师,奶妈等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29

  海伦娜长大成为一个美丽的少女。在他们的庄园里照料花园的园艺师布莱恩·杰夫洛的儿子安德烈出现了。夏天,在暑假期间,安德烈和父亲一起到这里工作,就像他父亲充满自豪地对内森·帕克说的,“积攒经验”。将军答应了,还经常管安德烈叫“好孩子”。

  安德烈是个害羞的人,趁着把剪下的树枝送到手推车的当儿,偷偷从挡太阳的棒球帽下面看她。海伦娜注意到他害羞的关注,那主要是一些窘迫的表情和微笑。她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心里其实被触动了。安德烈并不很帅。像他这样并不好看但也不难看的男孩多得不计其数,他们全都一看到她就变得手足无措。他对于海伦娜只有一个吸引她的地方:他是唯一一个她认识的男孩。这是她的初恋。安德烈冲她微笑,脸红,她也红着脸回报给他一个微笑。他们的关系局限于此。一天,安德烈终于有勇气在一棵木兰树上给她留了张纸条,用一条绿塑料皮电线绑在一根树枝上。她发现纸条,悄悄把它塞进马裤口袋。上床以后,她把它抽出来,心怦怦跳地读着。

  现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她已经不记得安德烈·杰夫洛表达爱情的原话了。只记得看到他不自信的笔迹时心头一阵温暖的感觉。它们都是些17岁男孩对他认为是庄园里的公主的女孩表达疯狂崇拜的傻话。

  她的继母汉娜克突然不敲门走了进来。她匆忙把纸条藏进毯子,但还是被发现了。

  “给我。”继母走到床边,伸出手。

  “可是我……”

  那女人只是瞪大了眼睛。海伦娜的脸颊烧红了。

  “海伦娜·帕克,我想我已经命令过你了。”

  她抽出纸条,交给了她。汉娜克面无表情地看完。然后她把它叠起来,塞进她穿的毛衣口袋。“好吧,我觉得这可以成为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我们不要再给你父亲添乱了。”

  这是她唯一的评论。海伦娜觉得心头一阵轻松,没料到这女人其实是在骗她,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第二天她又见到了安德烈。马厩里就他们俩,海伦娜每天都到那里照料她的马穆林先生。男孩要么是碰巧在那里,要么是知道她会去那,所以特意去等她。总之他脸红得像甜菜似的走近她。海伦娜第一次发现他脸上有不少雀斑。安德烈因为能和她说上话,激动得声音直打颤。海伦娜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管他叫“说话的雀斑”。

  “你看了我的信了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是的,我看了。”

  “你觉得怎样?”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它……它很可爱。”

  突然,安德烈鼓足勇气,弯腰吻了她的脸颊。

  海伦娜转过脸,突然感觉天崩地裂。她父亲正站在马厩门外,看到了这一切。他一切尽收眼底,但是只注意到一件事。

  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吻了她的脸。

  他怒火冲天地冲向男孩,粗暴地扇了他一个耳光,男孩嘴角和鼻子冒出鲜血。然后,他把男孩拎起来,扔树枝一样猛地朝穆林先生的马厩摔了出去。马害怕地嘶叫一声后退几步。安德烈的鼻子淌出的血一直滴到衬衫上。将军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拖了起来。

  “狗杂种,跟我走。”

  他拖着安德烈朝房子走去,把他像空口袋一样扔到布莱恩·杰夫洛的脚前。他的父亲惊愕地张嘴看着,手里还捏着园艺剪。

  “给我听着,布莱恩。你给我马上滚出去。能这么轻松地逃脱,而不是被指控强奸未遂,你应该庆幸了。”

  杰夫洛很了解内森·帕克的脾气,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拉起儿子,收拾东西离开了。海伦娜从此再也没有看到过安德烈·杰夫洛。

  内森·帕克不久后就开始注意她。

  海伦娜走过对着阳台的卧室。床被一道光线分为两半,她相信充满阳光的那一半正是弗兰克躺过的地方。弗兰克,她唯一有勇气对之倾吐自己的不幸的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0

  她走出房间,下了楼。

  她和弗兰克在一起度过的短暂的快乐时光不足以抹去她的痛苦回忆,它们发生在那么久以前,但是还是清晰无比,足以再次伤害她,好像昨天刚刚发生一样。

  没有几个女孩是被父亲占有过的,她自言自语。我希望没有多少。我希望我是唯一一个,尽管我知道不止我一个人……

  世界上充满了内森·帕克这样的人。她相信这一点。她也同样相信,这世界充满了像她一样的女人,可怜的受惊的女孩子,流着屈辱、恶心的眼泪,躺在被鲜血和产生过她本人的精液所玷污的床上。

  她的仇恨永远没有尽头。对她父亲和她自己的仇恨,对于没能及时反抗的仇恨。现在,她得到了斯图亚特的安慰,她爱这个儿子,就像恨他父亲一样。她曾经不惜代价想避免这个孩子,现在她却不惜代价要留住他。现在,他在她身边了,可是他又是谁呢?她无论怎样,也无法为自己对粗暴的父亲的逆来顺受辩白。

  她有时怀疑,内森·帕克头脑里的那种病态的感情是否也像癌症一样存在于她身上。也许她不断忍受着这种折磨,正因为有其父必有其女,因为她血管里也流动着同样的血液,同样的癫狂。她不断自问。只有一件事使她不至于陷入疯狂。这就是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在她被迫忍受的事情中感到一丝丝快乐。

  汉娜克想必怀疑到什么,但是海伦娜对此从来不确定。后来发生的事可能纯粹是由于她隐藏在表面的冰山之下的烈火所致。这种烈火从来不为人知,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以一种普通的方式,在留下一封海伦娜多年后才得知的信之后,她抛夫弃女,和家里的骑术教练私奔。她随身带走一大笔钱,好像刮走蛋糕上的糖霜一般。

  内森·帕克唯一在乎的是这件事解决的方式。汉娜克可能是一个妓女,尽管当然是一个高级的妓女,不过她并不愚蠢。她要是公开侮辱丈夫,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个男人会上天入地追踪她,以报一剑之仇。

  海伦娜从来没有读过的那封信,可能正是为了避免这个而写的。要是这个女人知道或者怀疑到她丈夫和海伦娜之间的关系,她可能正是利用这个作为交换条件。用她的沉默和自由换将军的沉默和自由。这个交易被明智地接受。同时,双方律师匆忙安排了一次离婚,使事情完结。

  正如他们所说,没有人受到伤害。

  内森·帕克当然没有受到伤害,他近来显然对妻子缺乏兴趣,就像他对海伦娜的控制一样显而易见。汉娜克显然也没有受到伤害。她现在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尽情享受她的财产和骑术教练。

  两个作为命运的人质的无辜女孩被留下来为别人的事情承担后果。亚利安娜一长大就离开家庭,四处流浪,直到最后留在波士顿。随着年龄增长,她和父亲的战争不断升级。在一方面,海伦娜担心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到她身上。有时她会留神父亲和亚利安娜说话的神情,担心他眼中会闪出她已经认得的那种光芒。在另一方面,她又祈祷这事会发生,这样她就不必听到半夜时分父亲走向她卧室的脚步声了,不必感觉到他的手掀开毯子,他的体重压在她的床上……还有……她为这个念头又诅咒着自己。

  她闭上眼睛,颤抖了一下。既然她认识了弗兰克,也知道了两个人最隐秘时真正分享的情感,她对自己过去那些年经历过的一切就更充满厌恶和恐惧。弗兰克是她接触过的第二个男人。却是她与之真正做爱的第一个男人。

  房子底层的地板上洒满阳光。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个地方能有这么明亮的光线。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弗兰克生活在同样的阳光下,体验着同样的空虚失落。这种空虚失落好像一台机器从她体内抽走空气,使她的皮肤因为体内不自然的空虚紧贴到骨头上。同时,相反的事情也正在发生,那是一种使得她体内一切事物想要爆炸的欲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1

  海伦娜走过通往花园的走廊,从电话被锁着的房间前面路过。她停下脚步,站在瑞安被逮捕的那天,弗兰克和她曾经交换过一个长长的目光的地方。她就是在那时理解了他的。同样的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到他身上的呢?他的眼睛没有泄露出什么情感,但是出于女人的本能,海伦娜确定一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她现在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让他出现在面前,她想问问他。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弗兰克在他们相处的第二晚买来了它。那天他不得不匆忙离开,去向谢琳娜通报警察总监的死讯。她思考了一阵他们的不幸处境:她连这样一个全世界人都当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用品的东西也要当成宝贵的秘密加以掩藏。

  不,弗兰克,请不要现在不接我的电话。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我一想到不能再看见你,就没法活下去,至少让我和你说说话……

  她又按了个按钮,这是保安局总部的电话。接线员回答,“这里是保安局。早上好。”

  “你说英语吗?”海伦娜担心地问。

  “当然,夫人。能为你效劳吗?”

  英语的回答传来,不过“夫人”的称呼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海伦娜做了个深呼吸。至少她不用因为语言不通而尴尬了。汉娜克曾经教过,或者说强迫她和亚利安娜学过德语,但她父亲的第二个妻子憎恨法语,她管这叫做同性恋者的语言。

  “我想和弗兰克·奥塔伯特工说话。”

  “请稍等。夫人。请问您是谁?”

  “海伦娜·帕克,谢谢。”

  “请稍等。”

  接线员把她的电话转过去,弗兰克的声音几秒钟后传来。

  “海伦娜,你在哪里?”

  海伦娜觉得自己脸红起来,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暗暗庆幸他不在自己面前。她感觉仿佛自己回到了从前,重新感到安德烈·杰夫洛在她脸颊上那害羞、生涩的一吻。她意识到弗兰克·奥塔伯具有使她恢复纯洁的魔力。这个发现令海伦娜对他更加眷恋。

  “我在家里。父亲带着瑞安和斯图亚特出去了,把我一个人留下。摩斯把所有电话都锁起来了。我用的是你给我的手机。”

  “那个混蛋。幸好我想到给你留个手机……”

  海伦娜担心保安局的接线员会听到弗兰克的电话。他说过觉得自己的手机和圣罗马公园的电话都被窃听。可能正是出于这个考虑,他的声音才那么直率吧。海伦娜不想说任何会影响他或者让他感觉尴尬的话。不过她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我有话想和你说。”

  现在,她命令自己,快说,否则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弗兰克,我爱你。”

  海伦娜觉得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说这些话。这也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她并不害怕的担忧。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只有两秒钟,但是海伦娜觉得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弗兰克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也爱你,海伦娜。”

  多简单,一切都自然而然。这句经典的话一贯的充满令人平静的魔力。现在,海伦娜·帕克再也没有疑虑了。

  “等一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公事公办。

  她听到另一个声音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然后弗兰克叫了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木头上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诅咒。弗兰克的声音咆哮道:“天哪,不,该死的狗杂种。”

  然后他又回到电话上。

  “请原谅,海伦娜,上帝知道我多不愿意离开你,可是我不得不……”

  “发生什么事了,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你明天反正也能在报纸上看到它。非人又杀了个人。”

  弗兰克挂断了电话。海伦娜琢磨着显示屏,研究着怎样才能关掉电话。她心情非常愉快,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的第一个真正的爱情电话是被一场谋杀打断的。

  弗兰克和摩莱利冲下台阶,好像这能挽救世界一样。他们飞掠过楼梯,弗兰克好奇他们还要重复多少遍这样的赛跑,噩梦才能结束。他和海伦娜通电话时,有那么一小会儿,他觉得在一片暴风雨的海洋中终于找到一个小岛。但是摩莱利突然冲进来,打断了美梦。非人又出手了。而且是以最糟糕的方式,使他们雪上加霜。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2

  天上的主啊,这场屠杀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他们冲过总部的玻璃门,看到一群警察已经聚集在一辆汽车周围。街上已经设置了警察障碍物,防止来自苏弗瑞·雷蒙得路和另一面的诺塔里街的行人和汽车。

  弗兰克和摩莱利冲出外面的楼梯,赶了过去。特工退到一边,让他们过去。让-卢·维第埃的梅赛德斯正停在大门口前方右侧,通常是停警车的地方,后备厢开着。

  里面有一个男人的尸体。它看起来好像艾伦·吉田的谋杀的拙劣翻版,一次早期的拙劣试验或者彩排。尸体蜷曲在后备厢里,朝左侧躺。他穿了一条蓝色裤子,一件白色、染了鲜血的衬衫,心脏处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从那里涌出,染红了衬衫。不过,像通常一样,最大的破坏还是在脸部,一张被剥皮的脸,鲜血凝结在光秃秃的头顶,上面还残留了一缕嘲笑般的头发,说明这次的工作是匆忙完成的。

  弗兰克环顾四周。没有哪个特工露出恶心的表情。什么事情都会习惯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是这并不是习惯。这是一个诅咒,必须找到什么办法阻止它,不管代价是什么,否则他肯定会再次回到精神病院花园里的木头和铸铁长凳上,茫然地看着花匠种树。

  他想起自己和肯尼斯神父的一次谈话。要是神父在这里的话,他会告诉他,他的部分信仰已经终于改变了。他仍旧不相信上帝,但是他已经开始相信恶魔。

  “出什么事了?”他问周围的特工。

  一个特工走上前来。弗兰克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记得他是负责监视让-卢的房子的人之一,幸运的是,他们发现让-卢是非人的那天,正好不是他当班。

  “今天早上,我注意到一辆车停在非停车区。我们通常都很严格,命令他们立刻开走。不过,这些日子一切都有点乱套……”

  特工做了个手势,弗兰克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他们根本轮不过班来,汽车没完没了地来回,时不时要冲出去检查所有打来的电话。考虑到现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这种案子里,世界上所有疯子都会冒出来。非人已经被报告在十几个地方被看见,所有这类报告都被一一检查,全都没有结果。是的,他知道情况。他点点头,让特工说下去。

  “我后来又出来一看,发现那车还在同样位置。我想,可能是个居民在这里办事。有时他们会设法把车停在那里……我走近些,想检查一下。我刚要给交通部打电话时,就认出了车牌号。我在博索莱依执勤过,在那幢房子外面……”

  “是的,我知道,”弗兰克焦急地打断他。“往下说。”

  “好吧,我走近车,注意到行李厢的锁附近有像是血迹的东西。我给摩莱利打了电话,我们撬开后备厢,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是啊,“这个”,你觉得很难把这个叫做人,是吗?

  特工用一支钢笔顶着,以防留下指纹,把后备厢的盖子开到最大,让他们能够看到里面。

  “这个也在这里……”

  弗兰克知道他会看到什么。在金属上,有用血写的几个字,正是他对最新的创作留下的嘲讽般的评论。

  我杀……

  弗兰克咬着颊肌,直到疼痛无法忍受为止。他品尝着血的甜腥味。这正是让-卢昨天短短的电话里宣布的事情。不会再有线索,只有尸体。现在,这个后备厢里可怜的人证明战争还在继续,而他已经失败。正好停在警察局前面的汽车是对他们所有努力的最新嘲弄。弗兰克想起让-卢的声音,它终于不必伪装,以交通声为背景传了出来。他用一台不知从哪个打折电子市场买的廉价GSM卡手机打来电话,又把电话扔在一把长凳上。他们拦下的那个孩子正好路过,看到电话就拣了起来。他没有看到扔电话的人,电话上也没有别的指纹,只有孩子的。

  弗兰克看着后备厢里的尸体。尽管他付出了努力,但是媒体对此的反应实在难以估测。想要体面地从中脱身,还真是个难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2

  他一点也没有想到杜兰德和隆塞勒的命运或者事业。他只想留在调查组里,直到抓住非人。

  “查到这个可怜家伙的身份了吗?”

  摩莱利从车的另一面走过来。“弗兰克,还没有。他身上没有证件。什么都没有。”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搞清楚的。从他的皮肤来看,他很年轻。要是那杂种按照他通常的做法干,那他肯定是个有名的人,大概30到35岁,相貌英俊。一个可怜的家伙,唯一的罪行在于在错误的时间到了错误的地点,并且遇到了错误的人。上帝惩罚他。某些大人物或者别的人很快会被报告失踪,我们就会知道他是谁了。我们最好别等到那个时候才能确定他的身份。”

  一个特工走到他们面前。

  “警长。”

  “巴特兰,什么事?”

  “我有个想法,可能有点愚蠢,不过……”

  “是什么想法?”

  “他的鞋子,警长……”

  “他的鞋子有什么问题吗?”

  特工耸耸肩。

  “它们是航海鞋,长官。我知道这个,因为我自己也用这种鞋。”

  “这样的鞋多得是,我觉得没什么……”

  弗兰克有点领会到特工的意思,他打断摩莱利。

  “让他说完,摩莱利。你继续说,巴特兰。”

  “除了商标之外,鞋子上还印了一个香烟的品牌。这可能是赞助商的商标。因为现在……”

  弗兰克突然想起了赛艇。他用手按在特工肩膀上。“因为现在米氏帆船锦标赛或者叫什么来着的比赛正在举行,他可能和这个有关。巴特兰,干得好。”

  弗兰克大声做了这个评论,好让别的特工都听到。巴特兰得意地走回队伍,好像自己是在哥伦布的探险船上喊出“陆地到了!”的那个水手。

  “摩莱利,巴特兰的想法听起来有道理,”弗兰克把摩莱利拉到一边,“我们朝这个方向调查看看。我们已经使尽手段,反正试试也不会再损失什么了。”

  法医的蓝色面包车从雷蒙得路拐过来,一名特工移开障碍放它进来。弗兰克冲面包车点了点头。

  “我想不用提醒你了,不过别忘了叫他们先取受害者的指纹。现在他身上唯一可以用来确定身份的就是这个。他的牙医可能一时找不到。”

  摩莱利的脸上充满怀疑和疲倦。这一系列犯罪之后再遭当头一棒,谁都会觉得泄气。弗兰克让他去指导法医工作,自己朝办公室走去。海伦娜的脸又回到他的脑海。他听到她在电话上的声音,怯生生地,却又非常坚定地告诉他她爱他。又一个失败。这个女人拯救了他,他也是拯救她的希望,她只离他几英里远,却有两个男人挡住他去路。

  一方面,非人的凶残怒火意味着他还要杀害更多无辜的人,直到有人能阻止他。另一方面,帕克将军因为疯狂而不惜杀死所有挡住他路的无辜者,直到有人对他以牙还牙。

  弗兰克希望成为这个人。

  他觉得自己没有别的牵挂。反正,警察的命运总归是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被锁在保险箱里,你只有用得到时才会去打开它。

  杜兰德、隆塞勒、部长、亲王,甚至美国总统本人,都随便他们怎么理解去吧。弗兰克觉得自己像一个纯粹的工匠,远离那些制定计划的房间。他是站在要被拆毁重建的墙前的工人,站在水泥灰尘和石灰味道中间。他是不得不看那些被毁坏剥皮的尸体、闻着火药和血腥味的人。他不想写下不朽篇章。他只想写份报告,说明为什么、如何能抓住干了这么多次谋杀的凶手。

  他又想起帕克。错乱的非人教会了他一件事情:为了目标不择手段。这正是他将用来对付将军的方式。它可能连这方面的专家帕克也要目瞪口呆。

  他走进办公室坐下,给海伦娜打电话。电话关掉了。她可能不是一个人,不想冒险让电话突然响起来,暴露它的存在。他想象着她在房间里,被狱警内森·帕克和瑞安·摩斯看守着,斯图亚特是她唯一的慰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3

  他坐在那里思考了一刻钟时间,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不管他想到哪里,都撞上一扇关上的门。不过,他还是觉得答案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他们的努力或者能力都没有问题。所有参加调查的人都富有经验。他们缺少的只是一点点运气,这仍旧是成功的重要成分。他们漫长的坏运气居然出现在摩纳哥公国这个充满大小赌场,每个角子机上都贴着“获胜很容易”的地方,真是荒谬。弗兰克真想站到一台角子机前,塞进足够的硬币,让轮子转个不停,直到让-卢·维第埃的隐身之处而不是胜利标记出现在屏幕上。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摩莱利激动地闯了进来,“弗兰克,运气不错。”

  说到恶魔,但愿这次真的是恶魔,而不是它的鬼魂……

  “怎么了?”

  “两个人已经来发动进攻了,或者可能不是进攻,只是表达关注吧。”

  “意思是……”

  “米氏帆船锦标赛中的一艘船‘太阳号’的成员之一失踪了。”

  弗兰克突然把手从脖子后面收回,坐直身子等待下文。摩莱利知道他的心情,没有中断叙述。

  “他昨晚和一个女孩有约会,约在丰维耶码头上。她开车来接他,发现人不在。女孩是个犟脾气,今天一早就跑到船员住的赞助商游艇上,想跟他论理,告诉他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之类……一个水手看到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就到他的船舱找他。但是里面没有人。床铺得好好的,但是没有睡过……

  “他有没有可能是今天早晨出去之前铺的床?”

  “不太可能。游艇上的水手很早就起床,要是他在,肯定会有人看到他。而且他昨晚穿过的衣服在船舱里丢得到处都是。那些都是他为了昨晚的仪式特地穿的‘太阳号’正式制服,这说明他昨天回来换过衣服。”

  “这还不是可以得出结论的证据,不过我们不能错过任何线索。把尸体的指纹和船舱里的指纹做个对比吧,这样最能确定……”

  “我已经命令他们去做了。我已经通知那个地区的一个特工去封锁船舱。有个法医正朝丰维耶赶去。”

  “你怎么看?”

  “失踪的人符合非人的标准。他33岁,相貌英俊,在航海界小有名气……是个美国人。名字叫哈德逊·麦克格马克。”

  弗兰克一听到这个名字,身体顿时挺得笔直,摩莱利差点以为他要跌下椅子。

  “你说他叫什么来着?”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他是个来自纽约的律师……”

  弗兰克站了起来。

  “我知道,摩莱利。我非常清楚他是谁。也就是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但是他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人,我希望派人监视的那个。”

  摩莱利把手伸进后口袋,掏出弗兰克昨天给他的软盘。

  “软盘就在这里,我昨天没时间看它。我本想今天处理它的……”

  弗兰克和摩莱利想到了一起。他们都知道推迟监视意味着什么。要是他们昨天就派人跟踪麦克格马克,他可能还活着,可能让-卢就已经锒铛入狱了。

  弗兰克想,这个案件中出现了太多的可能和也许。这些词全都是一块块石头,足以搭起一座懊悔之山。

  “好吧,摩莱利,查查它,然后告诉我情况。”

  摩莱利放下已经没有用处的软盘,走出房间。弗兰克一个人留下来。他拿起电话,看也不看时间就给美国的库柏家打了电话。尽管时间不对,但是朋友接电话的声音异常清醒。

  “喂。”

  “库柏,我是弗兰克。我吵醒你了吗?”

  “吵醒我?我还没有睡着呢。我刚回家,外套才挂上衣架。情况怎样?”

  “一塌糊涂,没法形容。出了件疯狂的事。我们在寻找的那家伙,那个连环杀手,昨晚干掉了哈德逊,像剥羊皮一样剥掉了他的脸皮。”

  一阵沉默。库柏可能不相信他的耳朵。

  “天哪,弗兰克。这世界真是疯了。我们这里也一样一团糟。我们连续收到恐怖警告,一直保持着警惕。你简直不敢相信。昨天又落了块砖。奥斯马·拉金在监狱里放风时被杀。里面有人打架,他被卷进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4

  “不坏啊。”

  “是啊,不坏。我们辛苦了这么久,现在又落个两手空空。”

  “各有各的烦恼。库柏。我们这里也好不到哪去。今天早上又多了具尸体。”

  “到现在一共有几具啦?”

  “别紧张啊。10具。”

  库柏听到这个最新数字,吹了声口哨。

  “妈的,他是想破吉尼斯世界纪录吗?”

  “看来是这样。那杂种良心上压了10具尸体,问题是它们也压在我的良心上。”

  “别说了,弗兰克。我们的感觉也一样,要是这能让你感觉好点的话。”

  “我现在没什么办法了。”

  他挂上电话。可怜的库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弗兰克发了一阵呆。他一边等对哈德逊·麦克格马克的检查结果,一边担心隆塞勒随时有可能歇斯底里闯进来。他觉得手足无措。就在这时,表情严肃的隆塞勒大概正在接受训斥,随后他必定会把这训斥转嫁到手下头上。

  他从桌上拿起软盘,打开电脑,把它塞进去。里面有两个图片文件,他点开其中一个。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大概是在哪家饭店,趁麦克格马克不注意时拍下的。他坐在一家拥挤的酒吧里,这想必是纽约无数狭长窄小的酒吧中的一个,里面全是镜子,好让空间显得大些。这里估计中午时分挤满吃色拉的人,到晚上才转换成一家酒吧。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律师正坐在一张桌子边,和背对照相机的什么人说着话,后者穿着一件军用防水短上衣,领子竖着。

  他打开第二个文件。它是同一份文件的放大版,颗粒有点粗糙。弗兰克研究了一番这个原汁原味的美国男孩,他的头发按照纽约时尚剪得短短的,穿了套上法庭再合适不过的蓝色西装。

  这可能正是他们刚才在后备厢里发现的无脸尸体的脸吧。谁知道这个可怜的男孩是否曾经想到过,当他赶到蒙特卡洛,憧憬着到广阔的海面上参加赛艇时,他居然会在汽车后备厢的狭小空间里了此残生。而他最后穿的一件防水服就是尸袋……

  弗兰克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突然,他脑海中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就像电钻头从薄薄的墙壁对面穿透出来一样。

  但是这不是没有可能。

  他打开在于勒的电脑上发现的地址本。他的朋友不是个电子爱好者,不过他还是使用着一个电子记录本。弗兰克希望他记下了他需要的号码。他在搜索栏里敲上要找的名字,相关电话号码跳了出来,附带完整的名字和地址。

  他打电话以前,先呼叫摩莱利。

  “摩莱利,你记录下让-卢昨天打的电话了吗?”

  “当然。”

  “我需要一份拷贝。马上。”

  “有现成的,我马上给你送来。”

  “多谢。”

  摩莱利,好家伙。话少,高效。弗兰克拨电话时,不禁好奇他不在电台值班后,和芭芭拉的事情怎样了。实际上,摩莱利看起来和她在一起话可不少,而且效率也挺高。话筒中传来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

  他很幸运,接电话的人正好是他要找的人。

  “喂,吉罗姆。我是弗兰克·奥塔伯。”

  男孩一点也不意外,好像10分钟前刚和他通过话似的。

  “你好啊,联邦调查局特工。你需要我效劳吗?”

  “我和你合作很愉快,我想再让你帮一次忙。”

  “我随时愿意提供帮助。任何时候都可以来。”

  “我马上到。”

  弗兰克挂上电话,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打量了一分钟,然后关掉文件,把软盘抽出来。要是有人看到他的话,一定会觉得他盯着屏幕看的表情酷似一个冷酷的赌徒看着小球在轮盘上旋转。

  弗兰克把梅甘娜停在海伦娜家前头的绿色铁门前。他走出汽车,吃惊地发现门半开着。马上就可以看到心爱女人的想法使他心跳加快。但是,他可能也要见到内森·帕克将军,这又让他握紧拳头。他强迫自己进门前先平静下来。有时候,愤怒会破坏效果。他现在不能乱了方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5

  在另一方面,他又胸有成竹。早上他和吉罗姆的会面非常有意义。昨天,他请这个男孩帮他检查一点东西。他到吉罗姆住的那片侧楼,发现那里一片混乱,男孩正忙着赶一件活,机器腾不出空。他花了整个晚上才完成了弗兰克要求的事。吉罗姆简直是被迫做着高难腾空翻,不过还是设法平稳着了地。这也使手足无措的联邦调查局特工弗兰克·奥塔伯重新站稳脚跟。

  吉罗姆向他出示成果时,弗兰克发现自己复杂的假设竟然一点不假,不禁目瞪口呆。它们听起来好像超现实的预感,离奇,不可思议。他以为自己疯了,但是其实正相反……

  他真想拥抱这男孩。不过,他提醒自己比他大这么多岁,不应当激动过头,只能口头赞美他一番。吉罗姆平静地送他到大门,他出门时,意识到这是个成熟的男人。他们肩并肩穿过花园,各自都沉浸在思绪里。弗兰克打开大门,打算钻进汽车,但是吉罗姆的表情又让他停下。“吉罗姆,什么事?”

  “我不知道,弗兰克。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突然一块遮眼布被揭去了似的。”

  “你是什么意思?”弗兰克知道吉罗姆的意思,但是明知故问。

  “这一切。这感觉像是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后面,还存在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事情不仅仅和别人有关,而且和我们也有关。人们不仅仅在电视上被杀害,而且就在马路边上,在你沿着它走的时候被杀……”

  弗兰克默默地听着这阵宣泄。他揣摩着吉罗姆的意思。

  “弗兰克,我想要问你件事,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不要听细节。只要你帮我弄清件事就行。我上次和今天做的事,能够帮助你找到杀死尼古拉斯的杀手吗?”

  弗兰克微笑着看看他。“早晚会抓到。等这事结束以后,我们要好好谈一谈。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我的朋友,不过等到那时候,我会详细跟你解释你在这个案件里的重要作用,特别是对我的重要作用。”

  吉罗姆点了点头,站到一边。他按下开门键,朝开走的梅甘娜挥了挥手。

  你真棒,吉罗姆。

  弗兰克一边回想,一边走过海伦娜家的大门,进了花园。他看到的一切令他目瞪口呆。楼上的窗户全都打开,通往花园的落地长窗也一样。里面,一个穿蓝色围裙的女人正把插头插进台座。她走出他的视线,随即传来吸尘器的声音。他看到她走近落地长窗,前后移动着吸尘器。楼上海伦娜住的房间里,另一个围着同样围裙的女人走到阳台上,手中抓着一张小地毯。她把地毯搭在栏杆上,用一个竹制地毯拍敲打着它。

  弗兰克走近房子,一点也不高兴看见这一幕。有个人从深色胡桃木前门走出来。他年纪不小,穿了套有品味的浅色西装。巴拿马草帽和衣服正好配套。这人朝他走了过来。尽管他看起来气色很年轻,但是从他的手来判断,弗兰克断定他可能有70岁而不是60岁了。

  “你好,需要我效劳吗?”

  “早上好。我叫弗兰克·奥塔伯,我是帕克家的一个朋友。他们原先住在这里……”

  男人突然微笑起来,露出一口显然花了昂贵的代价装上的白牙齿。“啊,你也是美国人,很高兴见到你。”他伸出一只布满老年斑,但很坚定的手。弗兰克觉得,除了他的年龄之外,他的肝脏可能有点问题。“我叫塔瓦尼尔,安德烈·塔瓦尼尔。我拥有这个小地方。”他冲别墅挥挥手,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很遗憾,年轻人,你的朋友们已经走了。”

  “走了?”

  他看起来对于宣布这个坏消息感到抱歉。

  “对,走了。我通过一个代理机构和他们谈好了租金问题,尽管我通常是亲自交涉的。我今天早晨和清洁女工来,见到了我的客户。我发现他们都在院子里,箱子都装好了,就等出租车来。将军,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人,告诉我他们突然有事,要立刻出发。这真叫我太不好意思了,因为他们已经付过了下个月的房租。为了公平起见,我告诉他我会退还多余的部分,但是他听都不要听。真是好人呐,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5

  我会告诉你他究竟有多好,你这奶油小生。

  弗兰克想警告塔瓦尼尔先生今后小心些。要是他一向这样判断人的话,那他今后一定得预先用现金收好所有房租。不过现在比起提醒这个老头他的客户的真实本性,他还有些更重要的事要打听。

  “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塔瓦尼尔先生突然咳嗽发作,估计是因为不顾高龄吸烟过多的结果。弗兰克不得不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整洁的手帕,擦擦嘴,然后才回答问题。

  “尼斯。我想是去机场吧。那里有直飞美国的航班。”

  “妈的。”弗兰克情不自禁地诅咒道。“对不起,塔瓦尼尔先生。”

  “没关系,有时候放松自己也挺好的。”

  “你知道他们的航班是几点吗?”

  “不,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个。”

  弗兰克的表情显然不怎么快乐,饱经世故的塔瓦尼尔先生注意到了。“迷上那女人啦,年轻人,是吗?”

  “你说什么?”

  “我非常理解。我说的是那女人,她是你在想的人,对吗?要是我准备来见一个那样的女人,突然发现房子空了,我也会感到失望的。我年轻时住在这里的时候,这房子里有过各种奇遇,足够写一两本书了。”

  弗兰克如坐针毡。他真想冲到尼斯机场,抛下塔瓦尼尔先生,让他自己去怀旧。这人拉住他的胳膊,弗兰克恨不能摔断它算了。通常他就不喜欢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现在他更是度日如年,好像脑袋里有钟在敲似的。

  塔瓦尼尔之所以能免遭厄运,完全是因为他碰巧说到,“我过得不赖,你可以相信这点。和我哥哥完全不同。他住在对面房子里,就是那边那幢。你能看到柏树后面的屋顶。”

  他的表情好像要透露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它就是我那个发疯的嫂子留给那个救了她狗的孩子的房子。那杂种狗根本一钱不值。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这件发疯的事情。你知道那男孩是谁吗?”

  弗兰克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不想再听一遍。塔瓦尼尔不知好歹地又扯住他的袖子。

  “他是一个谋杀犯,一个连环杀手。他就是在摩纳哥杀死那些人又像给动物剥皮一样剥掉他们脸皮的那个人。想想看,我嫂子把这样一幢昂贵的房子留给了一个……”

  你不也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一个伟大的善人了吗?要是有个诺贝尔愚蠢奖,那这个老家伙肯定每年都能赢到它。

  塔瓦尼尔对这个判决一无所知,叹了口气,好像想起来不少往事。

  “那女人真的把我哥哥蒙得团团转。她倒不是不漂亮。她像轮盘赌桌一样吸引人。要是我能这么说的话。不过也一样危险。她让你不停地想玩儿下去,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60年代中期,我们一起造了这些房子。两幢一模一样的房子面对面。不过我们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在这里,他们在那里。大家各过各的。我觉得我哥哥像个犯人住在监狱里,戴着镣铐。整天忙着满足老婆的各种奇思怪想。她可确实有不少怪主意。上帝啊,她就是这样的人。想想看,她甚至……”

  弗兰克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听一个老花花公子吹嘘从前的旧事,而不是跳进汽车,冲到尼斯。出于一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理由,弗兰克感觉这人可能要说出一些重要的事情。果然,老头漫无目的地拉扯了一阵,突然说了件非常重要的事,让弗兰克陷入激动和深深的沮丧中,他想象着一艘巨大的飞机起飞了,舷窗上映出海伦娜忧郁的脸,看着法国在她下方渐渐消失。

  他闭上眼睛,脸色苍白,热心的老人注意到了。

  “出什么事了?你不舒服吗?”

  弗兰克看看他说:“不,我很好。真的。”

  塔瓦尼尔半信半疑地露出忧虑的表情。弗兰克冲他微笑一下,这人误会了。老白痴不知道他刚刚透露出让-卢·维第埃的藏身之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6

  “谢谢你,塔瓦尼尔先生,再见。”

  “祝你好运,年轻人。希望你找到她……要是没成功,记住,世界上有的是女人。”

  弗兰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匆忙走开了。他刚走到大门时,塔瓦尼尔叫住他,“年轻人……”

  弗兰克转过身,恨不能叫他见鬼去。但是想到他刚才无意中揭露的真相,他怀着一丝感激忍住了。“什么事,塔瓦尼尔先生?”

  老人冲他咧嘴一笑。“你要是需要一幢海边的漂亮房子……”他冲身后的房子得意地挥挥手,“这就有一幢!”

  弗兰克一言不发地走出大门。他低着头,不知不觉走到车边,研究着自己站在碎石地上的两只脚。他得做个决定,而且要快。最后,他决定做正确的事。至少他可以做一次尝试,看看能不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掏出手机,给尼斯警察局打了电话。一个特工接了电话,他向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要求和警察总监弗罗本说话。很快电话就被接通。

  “你好,弗兰克。你怎样?”

  “一般般。你呢?”

  “我也不咋地。需要我做什么?”

  “弗罗本,我需要你帮一个忙,一个大忙。”

  “我一定尽力而为。”

  “在尼斯机场,有几个人要离开。他们是内森·帕克将军,他女儿海伦娜和他的孙子斯图亚特。另外还有一个人和他们在一起,一个瑞安·摩斯上校。”

  “那个瑞安·摩斯?”

  “是的。你必须拦住他们。我不知道怎样能做到,我不清楚你们一般有什么借口,不过你一定要设法拦住他们,直到我来。他们正在运送非人的第一批受害者之一,亚利安娜·帕克的尸体回国。也许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借口。什么官僚手续之类。这是一个事关生死的问题,至少事关我的生死。你能应付吗?”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谢谢,老兄。我尽快跟你解释。”

  弗兰克又拨了一个号码,保安局总部。他要求和隆塞勒说话,他们立即给他接通了。

  “局长?弗兰克·奥塔伯。”

  隆塞勒可能这些天完全像10级风一样到处狂吹猛刮。“弗兰克,你他妈的在哪儿?”保安局局长嘴里冒出脏话,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台风,估计是本世纪最大的一场风暴。“这里乱成一团,你却消失了?我们让你负责这个案件,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相反街上出现了比树上的鸟儿还多的尸体。你知道吗?再这样下去,警察局都没人干活啦!我要是能找到个夜班站岗的工作估计都算不错了!”

  “头,冷静点。要是你还没有失业的话,我想你能保住它的。已经结束了。”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结束了?”

  “我意思是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让-卢·维第埃藏在什么地方了。”

  另一头沉默了。一段反应时间。弗兰克几乎能听到隆塞勒像哈姆雷特一样狐疑地自言自语。真的还是假的,信还是不信。

  “你确定?”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

  “那不够。我要百分之百。”

  “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东西。百分之九十九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好吧,他在哪?”

  “首先,我要做个交易。”

  “弗兰克,别太过分。”

  “头,我可能应该先解释清楚。我对我的事业根本不在乎。你却在乎你的。要是你对我的要求说不,我就挂电话,搭上从尼斯起飞的第一班飞机,飞到哪就不关你事了。而你和你的朋友杜兰德尽可以上吊自尽去。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沉默。一阵差点被气死的沉默。隆塞勒强忍悲愤的声音又响起:“你要什么?”

  “我要你保证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会被追认为因公殉职,他的遗孀能得到抚恤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6

  第三次沉默。这是最重要的一次了。做决定的一次。隆塞勒终于做了回答:“好吧,请求批准。我以名誉保证。现在轮到你说了。”

  “派好人手,叫摩莱利警长打我的手机。然后你尽管整理好制服,准备出席记者招待会吧。”

  “方向是哪里?”

  弗兰克终于说出了隆塞勒苦苦打听的东西,“博索莱依。”

  “博索莱依?”

  “没错。那个杂种让-卢·维第埃自始至终一直藏在他家里。”

  皮埃罗接过芭芭拉给他的一塑料杯可乐,喝了起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被人看到似的。

  “还要点吗?”

  皮埃罗摇了摇头。他把空杯子递给她,红着脸朝他正在处理一堆CD的桌子跑去。

  他喜欢芭芭拉,不过同时她让他觉得害羞。这个男孩迷恋着她,不断悄悄看她,不敢和她说话,她一出现他就溜走。每次她和他说话,他的脸就涨得通红。女孩早就注意到他的心情了。这是一种小狗般的爱情,要是可以这样说的话,它和皮埃罗的情况正相符,不过像所有感情一样,都值得尊重。她知道这个好像害怕全世界的男孩也会爱:他有一种只有孩子和小狗才具备的直率和忠诚。也许这是一种简单的感情,但是它表达了一种完全、彻底,不求回报的爱情。

  她在混音器上发现了一朵雏菊。她发现他就是送她这朵朴素野花的人,心里不禁充满温情。

  “你想再吃一份三明治吗?”她冲着皮埃罗的背影问道。

  男孩又一次头也不回地摇摇脑袋。现在正是午饭时间,他们从“星星和酒吧”订了一碟三明治。自从让-卢的事件之后,除了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声音和音乐之外,广播电台总是一片安静。大家都像影子一样悄没声息地走动。记者仍旧不断闯到这里。所有工作人员都被追踪、尾随和盯梢。麦克风会突然举到他们脸前,照相机严阵以待,记者在家门前坐等。实际上,发生的一切更加证明了新闻媒体的不屈不挠。

  让-卢·维第埃,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明星,居然是一个精神病杀手,而且仍旧在逃。他像幽灵一样困扰着摩纳哥公国。多亏公众的病态好奇和媒体的挖掘,连环杀手的身份被披露之后,听众的数量实际上又翻了一番。

  罗伯特·毕加罗,从前的那个罗伯特·毕加罗,要是听到这样的收听率,一定会乐得连翻三个筋斗。但是,现在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工作,像烟囱一样抽烟,只说单音节词。实际上,他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样。拉吉尔用类似录音应答器一样的声音接听电话。芭芭拉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掉眼泪。甚至连老板都只在非常必要的时候才打来个电话。

  他们两天前,听到劳伦特在抢劫中身亡的消息时,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这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后一个打击,让已经蛮像鬼魂的他们更加魂不守舍。

  不过皮埃罗是他们中最难过的。他陷入一种让人担忧的沉默,只用点头或者摇头回答问题。他在电台里时,总是悄没声息地干活,好像不存在似的。他成天呆在档案室附近,芭芭拉不止一次跑下去看看他是否没事。在家里,他不断戴着耳机听音乐,完全与世隔绝。他再也不笑了。他再也不打开收音机了。

  他妈妈对他的变化感到绝望。对皮埃罗来说,在蒙特卡洛广播电台工作让他觉得自己有点用处,还能挣些钱(他妈妈不断向他保证,这点钱对他们的经济有多么重要,这使他感到骄傲)。这是一扇通向世界的大门。

  他和让-卢近乎崇拜的友谊则把这扇门开得更大。现在,门正慢慢关上,这妇人担心要是它完全闭合的话,再也没有人能够进去。

  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所有人要是能读懂他的想法,一定都会大吃一惊。大家都认为他的伤心和沉默是因为发现朋友其实是一个坏人,就像他说的,是那个用恶魔的声音给电台打电话的人。也许他那直率的灵魂之所以这样反应,是因为他被迫认识到,他曾经对这样一个不配得到信任的人付出真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7

  但是,其实他对让-卢的友谊和信任根本没有因为最近的事件和揭露的真相而受到影响。他了解这个人。他去过他家,他们吃了烤馅饼和巧克力酱,让-卢甚至还给他喝了一杯美味的意大利红酒。它味道甜甜的,凉凉的,让他觉得有点儿头晕。他们一起听音乐,让-卢甚至还把唱片借给他听,那都是些珍贵的黑色塑料唱片,这样他就可以在家里听它们。他给他复制了一份他最喜欢的CD,里面录上了“杰佛逊航班”和杰夫·贝克在桥上弹吉他的歌,还有涅乐队最新的两首歌等。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让-卢用那种恶魔的声音说话。相反……让-卢总是告诉他,他们是终生的好朋友,而且他总是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要是让-卢总是告诉他真话,那就意味着一件事:别人都在撒谎。

  每个人都问他出什么事了,逼着他说话。他不想告诉任何人,连妈妈也不告诉,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伤心的原因是因为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让-卢。他也不知道怎样帮助他。可能他藏在哪里,又饿又渴,没有人能带什么吃的给他,连面包和巧克力酱也没有。

  他知道警察正在到处找他,他们要是抓住他,就要把他关进监狱。皮埃罗不知道监狱是什么。他只知道他们把做坏事的人关在那里,不让他们出来。要是他们不让里面的人出来,那么外面的人也不能进去,他就再也见不到让-卢了。

  也许警察会进去看看监狱里的人。他过去也是个警察呀,一个荣誉警察。那个表情和蔼的警察总监告诉过他,他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有人说他死了。不过,在他闯下这么多祸之后,可能他再也不是个荣誉警察了吧,那他也只好像所有人一样呆在监狱外面,不能进去看让-卢了。

  皮埃罗转过头,看到芭芭拉正朝导播台走去。他看着她的深红色头发,她走路时,这头发好像在她的黑衣服上跳舞似的。他喜欢芭芭拉。和喜欢让-卢不一样。他的朋友和他说话或者把手放到他肩膀上,他不会从胃里升起一股暖流,好像一口喝下一杯热茶似的。芭芭拉就不同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喜欢她。一天,他在她桌子上放了朵花,想告诉她这个。他从街上一个花盒里摘了朵雏菊,趁没人注意把它放在她的机器上。他有时甚至希望她和让-卢结婚,这样他去看朋友时,就能一次看到他们两个了。

  皮埃罗抱起那堆CD,朝门口走去。拉吉尔看到他两手都不空,习惯地帮他打开锁。皮埃罗走到走廊上,用鼻子按了电梯。他从来没让人看到他这种按电梯按钮的方式。他们会笑话他的,不过既然鼻子长在脸中间,什么用处也没有,那干嘛不在两手都不空时把它派上用场呢?

  他用胳膊肘把电梯滑门推开又关上。在里面,他用不上鼻子了,因为按钮不一样了。他只好用下巴压着CD,好腾出一根手指按按钮。

  电梯朝下开去。皮埃罗已经以他那种随心所欲的方式,遵循着一种独特逻辑想了很久。他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让-卢不能来找他吗?那他就去找让-卢。

  他去看过朋友很多次。让-卢告诉过他,他放了一把备用钥匙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它用硅胶粘在大门内侧的信箱下面。皮埃罗不知道硅胶是什么,不过他知道信箱在哪里。他和妈妈在蒙顿的家里有一个,他们的房子可没有让-卢的那么好。他看到信箱,就会认出它的。

  楼下,在房间里,他已经准备好了让-卢给他的背包。里面装了不少面包和一罐他早上从厨房架子上拿来的巧克力酱。他家里没有红酒,不过他拿了一罐可乐和一盒巧克力,觉得那也不错。要是他的朋友躲在家里什么地方,他肯定一听到他的叫声就会出来了。毕竟,他还能在哪里呢?只有他们知道秘密钥匙的所在。

  他们可以一起坐下,吃巧克力,喝可乐,这次他要设法说点让让-卢开心的事,虽然他不能带他去尼斯看橱窗里的小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8

  要是让-卢不在那里,他就会照管他的唱片,特别是那些黑色的密纹塑料唱片。他会清洁它们,保证封面不受潮,把它们竖起来放好,免得弄皱。否则,等他回家,会发现它们全都坏了。他得照料朋友的东西,不然他算什么朋友?

  电梯到了底层,皮埃罗微笑起来。

  电台楼下那层的摩托艇展示厅的技师贝森正在等电梯。门开后,他看到皮埃罗站在他前面,乱七八糟的头发竖在一叠抱着的CD上面。他看到孩子微笑,不禁也微笑起来。

  “你好啊,皮埃罗,你看起来好像是蒙特卡洛最忙的人啦。我要是你的话,就要求涨薪水。”

  男孩一点也不知道涨薪水是什么意思。反正现在他对这个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啊,明天吧……”他敷衍地回答。

  贝森进电梯前,帮他打开了通往档案室的门。“小心台阶。”他打开灯叮嘱道。

  皮埃罗用他那种特有的姿势点了点头,走下台阶。他走到特意没关上的档案室门口,用脚推开它。他把CD放到墙前面成排的CD架旁边的桌子上。他为蒙特卡洛广播电台工作以来,他第一次没有把拿下来的CD收好。相反,他拿起背包,用让-卢教他的姿势熟练地把它背到肩膀上,像每次回家之前那样关上灯,锁上门。只是现在他不是回家。他爬上楼梯,走到了门厅,这是一个有大玻璃门的大厅。透明玻璃后面就是码头,城市和整个世界。藏在那里某个地方的,就是需要他帮忙的朋友。

  皮埃罗有生以来第一次做了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他推开玻璃门,迈出去一步,第一次一个人面对世界。

  弗兰克坐在梅甘娜里,在让-卢·维第埃的房子前等待摩莱利。天相当热,他没有关掉马达,好继续使用空调。他焦急地等待摩莱利和隆塞勒的手下来,频频看表。

  他脑海里充满内森·帕克几个人在尼斯机场的情景。他想必不耐烦地坐在海伦娜和斯图亚特旁边,瑞安·摩斯正在办手续。他仿佛看到魁梧的弗罗本或者类似他的哪个人,走上前告诉将军有些官方文件要填,要求他等待一段时间。他根本不知道弗罗本能想出什么高招,不过他能想象到将军的反应。他可不愿做警察总监在做的事。

  这个本能的想法使他不禁微笑起来。实际上,他其实想做的就是这个。他希望自己这会儿在尼斯机场,亲自做他请求弗罗本代劳的事。他希望把内森·帕克拉到一边,终于向他说出他想说的话。那不是什么谎言,只是澄清一些事实。

  相反,他坐在这里,品尝着时间流失,好像品尝舌尖上的盐一样苦涩。每过30秒,他就看看表,感觉仿佛过了30分钟那么久。

  他强迫自己忘掉这些念头。他想到隆塞勒。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这个好局长尽管还心存疑虑,但是已经让手下人出发了。弗兰克在电话上斩钉截铁,但是他其实并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这种信心。他甚至没有勇气对自己承认他在冒险:他拿可能性打了个赌,其实风险相当大。任何下注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用30比1赌他输。实际上,当他宣称知道非人的藏身之处时,他并不肯定,这只是个合理的推测。他对保安局局长保证的百分之九十九其实应当好好缩缩水。即使他的推测错误,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无非是又走到个死胡同。他现在的处境不会有什么变化。非人仍旧在逃,而他们继续束手无策。除了弗兰克·奥塔伯的威望会急速下降。隆塞勒和杜兰德自会找个对付他的武器,这武器荷枪实弹,随时可以用来对任何一个美国政府代表,说明他们的联邦调查局特工有多么不可靠,尽管他在确定连环杀手的身份时立了一点小功。而他对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作的公开赞扬也会成为一个飞去来器,他仿佛能听到杜兰德用冷静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告诉杜威特:虽说是弗兰克·奥塔伯得出了那个结论,那也不是他的功劳。

  不过,要是他的猜测是对的,那就一切皆大欢喜。他将赶往尼斯机场,神奇地处理好他的私人事务。这并不是说他对荣誉有什么特别爱好,只是他不介意一切能有利于他和内森·帕克打交道的事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8

  终于,他看到第一辆警车从拐弯处过来。这次,正如弗兰克告诉摩莱利的那样,没有用警笛。他注意到这次的特别行动队比上次他们来抓让-卢时规模更大。有整整六辆载满人的汽车,还有那辆熟悉的深色玻璃蓝面包车。后门打开时,16个人从里面跳了出来,而不是12个。毫无疑问,路的尽头还有别人守着,防止任何从房子前方的花园逃脱的可能。

  一辆汽车停下,两名警察走了出来,然后车飞速开到通往高速公路的路尽头形成障碍。另一头肯定也是这样安排的。弗兰克忍不住微笑起来。隆塞勒不愿意有任何闪失。让-卢轻而易举摆脱三名警察的做法终于让他明白了危险。

  两辆来自蒙顿的警车几乎同时到达,又送来了7名全副武装的特工,由警察总监罗伯特指挥。他们来这里的原因非常明显:蒙特卡洛保安局和法国警方的联合行动。

  弗兰克走出汽车。特工们严阵以待,罗伯特和摩莱利朝他走来。

  “怎么回事?弗兰克?希望你早晚会告诉我。隆塞勒命令我们全副武装赶到这里,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解释。不过他好像暴跳如雷……”

  弗兰克挥手打断他的话。他指指掩盖在植物和柏树中的屋顶,那些柏树像手指一样从一团团灌木中伸起。他省掉了过渡。

  “他在这里,摩莱利。要是我没有犯一个巨大的错误的话,让-卢·维第埃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从一开始就躲在他家里。”弗兰克意识到他像对隆塞勒说话一样,让摩莱利和这些人也觉得摸不着头脑。他决定先不解释。

  摩莱利用左手食指挠了挠下巴,他困惑不解时经常这样。这次他的确非常迷惑。

  “主啊,就在这里?我们不是已经把他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吗?比春季大扫除还要彻底。我们没有漏过任何洞穴。”

  “叫人过来,让他们靠近些。”

  摩莱利可能对他奇怪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没有说什么。罗伯特带着一贯的懒散,心平气和地等待事情发生。所有人都围着他呈半圆形散开,弗兰克仔细地一字一句给他们下命令,尽管他的法语说得非常纯正,但是他还是担心用一种不是母语的语言说话会表达不清楚意思。他感觉像是暂停时给队员下达指令的教练。

  “好啦,先生们,请仔细听好。我和对面房子的主人聊了聊,那套房子和这幢一模一样。它们是两个兄弟在60年代中期同时建造的,距离不过几码远。住在这里的人,”他冲身后的屋顶挥了挥手,“住在这幢后来属于让-卢的房子里的人娶了一个容易担惊受怕的女人。可以说是个烦人精。1961年的古巴导弹危机期间,有传闻说会发生核战争,这让她非常害怕。所以她逼着丈夫在房子下面造了一个避弹所。就在这里,在我们的下面……”

  弗兰克指指他们站的水泥路面。摩莱利本能地跟着弗兰克指的方向看去,盯住了地面。他一明白过来就赶忙抬起了头。

  “可是,我们已经检查过两幢房子的构造图,上面没有标出任何避弹所。”

  “我不知道原因何在。可能它们是非法建筑,所以没有在土地登记证上写明吧。要是他们同时造两幢房子,到处都是推土机轰鸣,卡车来往,他们完全可以悄悄造一个地下避难所而不被人知道。”

  罗伯特对弗兰克的话表示赞同,“要是避弹所真的被建造而且真的存在,那么原因可能正像弗兰克所说的。当时正处于造房热中,大家都违背了不少规定。”

  弗兰克继续解释自己的看法,“塔瓦尼尔,也就是那边那幢房子的主人,告诉我避弹所的入口在一间四周墙上都是架子的空房子里。”

  一名突击队员举手。他是当初发现三名警察尸体时进入房子的人之一,后来参加了对房子的全面搜查。

  “车库右侧的地窖里有一间洗衣房。它有一扇取光小窗,开向院子。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那里的墙上有不少架子。”

  “很好,”弗兰克说,“现在,我觉得找架子已经不难了,难的是怎么打开它,强迫里面的人出来。我再问一句废话:有人知道避弹所是怎么回事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人不止在电影上看到过它,而且还知道点它的情况?”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9

  一阵沉默,然后突击小组的负责人加文中尉举起手说,“我知道一点,不过不多。”

  “那就够了,比我强多了。要是里面有人,我们怎样才能把他弄出来?”弗兰克一边问,一边暗暗祈祷。

  罗伯特又点了支烟。长长地吸了口烟后,他可能来了点灵感,提出了一种假设,“他在里面得呼吸,对吗?要是我们找到通风孔,就能用催泪弹把他弄出来。”

  “我觉得不可行,”加文摇摇头说,“我们可以试试,但是要是情况如弗兰克所说,我们的朋友又对避弹所进行了维护的话,那这办法没用。要是他使用了最新技术,那我们根本想都别想。现代避弹所安装了空气净化系统,它用普通或者特制活性炭的吸收原理进行过滤。活性炭可以被用来装在面罩和高危气体系统中作为过滤部件使用,比如在核电站使用。坦克和军用飞机上也使用这样的过滤系统。它们能够吸收各种毒气。所以催泪弹起不了作用。”

  弗兰克更加尊敬地看了看加文中尉,要是这就是所谓的一点点知识的话,那换了他认为是专家的领域又该知道多少东西啊。他摊开胳膊,“好吧,我们得解决问题。有时候解决问题得说一大堆愚蠢建议。我的建议是这样的,中尉,用炸药炸开门的机会有多少?”

  “哦……很难讲。”加文带着不得不宣布坏消息的表情耸耸肩,“首先说一句,我不是专家,不过从逻辑上讲,一个像那样的避弹所可以抵御原子弹。你要是想打开它,得发出不少声音。不过,也有好的一面。请记住这避弹所已经有30多年历史了,所以它可能不像最近的这类设施那样有效。要是没有别的选择,这可能是最好的主意了。”

  “要是我们选择爆炸,要用多长时间?”

  这次,中尉尽管还是愁容满面,但总算做出了肯定回答。“时间不长,我们有一个爆破专家,戈什准将。要是叫他来,让他的手下立刻开始工作,所需要的也就是弄些C4塑胶炸药之类来的搬运时间。”

  “打电话叫准将和他的人来。向他解释一下情况,告诉他房子规格。我希望他15分钟内赶到。”

  突击队长连答话的时间都省掉了,拔腿就跑,简直让弗兰克吃惊,他原以为一番公事公办的谈话之后,必然会有一句“是,长官”。弗兰克一个个打量着眼前的人。

  “还有别的主意吗?”他等了等,但是没有任何回答。他决定打消他们的疑虑。“好吧,情况就是这样,要是我们的朋友在里面,他肯定跑不了。首先,我们必须先找到这个该死的避弹所,然后,我们再决定怎么做。从现在开始,我们要随机应变。出发。”

  从讨论到行动的变化使突击队员找到了一点感觉。他们从大门上撕下封条,冲下通往车库的斜坡。几秒钟之后,他们就训练有素地占据了整幢房子。他们动作迅速、悄没声息。

  要是早些时候,弗兰克一定会觉得他们的存在纯属可笑的小题大做。死了10个人之后,他不得不认为对他们面临的任务而言,这些小心绝不为过。

  提到碉堡入口的那个士兵带着大家冲过院子。他升起大门,进了空荡荡的车库。在右边,有一辆山地自行车挂在墙上的架子上,一个角落里堆着让-卢的车用滑雪架。边上有一副切割滑雪板和滑雪杆,用橡皮绳捆着。大家对主人的运动热情没有作出什么挖苦评论。他们知道楼上还有一个设备先进的体操房。鉴于所发生的事情,他们意识到这家伙花在体育锻炼上的时间并没有白费。

  车库后部,他们穿过一条朝右拐的走廊。他们前面有扇门,通往一个小洗衣房。他们呈纵队前进,前面是一个举着M-16步枪的突击队员。弗兰克,加文和摩莱利警长都掏出手枪,枪口朝天,小心翼翼地前进。罗伯特在队伍最后,像一只边走路边舔爪子的猫一样轻松自如地前进。他觉得没必要掏枪。他只是解开外套,以便随时取枪。

  他们到达洗衣房,这可能是清洁女工的王国,到处是洗衣机,烘干机,烫衣板和熨斗。左边墙上有一个巨大的白色柜子,占据了整个墙面。入口旁边的角落里,有一个通往楼上的楼梯。又有一个突击队员正走下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39

  入口对面墙上也有木头架子。“肯定就是这里,”特工用枪指指那里,悄悄说。

  弗兰克默默点点头,把枪收了起来。他走到柜子前,研究了一阵它的右边,摩莱利则在左边打量它。加文和两个手下站在他们前面,举着枪,仿佛危险任何时候都会从它后面冒出来。现在,连罗伯特都掏出了他的伯莱塔大枪,它在他消瘦的手里,看起来仿佛更大,更具威胁性了。

  弗兰克抓住其中一个架子,试图把它推到一边。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用手在架子两边摸索,一无所获。他抬起头,看了看架子上面,顶部比他高两英尺。他四下看看,然后从另一面墙边拿来一把塑料面金属椅子。他站到椅子上,好看到架子上面部分。他立刻注意到那里一点灰尘都没有。然后,就在角落附近,在靠近墙的一个凹槽里,他看到有一个小小的金属把手,它仿佛连在一个铰链上。这个机械装置上了油,一点灰尘也没有。看起来好像运转很好。

  “找到了,”弗兰克说道。摩莱利转头看他,发现他正仔细研究着架子顶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摩莱利,在你的位置上能看到任何铰链吗?”

  “没有,要是有,肯定藏在柜子里。”

  弗兰克低头看地。石头瓦片上没有什么装置的痕迹。门可能是朝前开的。要是朝两边开,那么架子一动,他就要从椅子上跌下来。他想到了尼古拉斯·于勒和所有非人的别的受害者,比起他们,冒这点险算不了什么。他对站在柜子前举着枪的人命令道。

  “留神,我开了。”

  三个人各就各位,叉着腿,微微屈膝,双手举着枪对准柜子。弗兰克把把手推到底。他们听到喀哒一声,柜子像门一样朝外打开了,在上了油的铰链上无声滑动。

  一扇沉重的金属门赫然呈现在光秃秃的水泥墙上。上面没有铰链。门闭合得如此紧密,以至于门和框之间的缝隙几乎看不到。左边有一个有点像潜水艇舱盖的转轮,估计是用来开门的。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像被深色的金属墙蛊惑了一般。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思忖着,不知道是谁、什么东西躲在门后。

  弗兰克跳下椅子,走到门前。他试图抓住转轮转动开关,但是轮子上没有把手,像意料中那样使不上劲。他左右掰了一阵,觉得毫无效果。

  “没用,是从里面锁上的。”

  大家都放下武器,走近门。弗兰克考虑了一番这个荒谬的处境,觉得估计这会儿不止他一个人在祈祷。他死死盯着金属门,仿佛用目光就可以把它熔化。

  你在里面,对吗?我知道你在。你在那里,眼睛死命盯着这扇坚固的门,好奇我们将怎样把你弄出来。荒谬的事在于,我们也在想着同样的事。而糟糕的是我们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而且可能还要牺牲人命,以便把你从一个监狱里拖出来,把你放到另一个类似的监狱里,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突然,弗兰克发现自己在想象让-卢的脸,以及这个男孩一开始给他留下的良好印象。他看到过他在这个事情中的痛苦表情,看到过他接完电话,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他觉得隐隐还能听到他的哭声。在他的记忆中,这仿佛就是恶魔的嘲讽。他记得他想方设法劝说让-卢不要停止广播,却根本不知道他其实正是在激励他继续他那可怕的连环谋杀。

  通过关闭的门,他觉得自己仿佛都能闻到他的香水味,他站在他身边时,曾经无数次闻到这种柠檬和香柠油混合的清新味道。他想,要是他把耳朵贴上金属门,也许就能听到让-卢温和深沉的声音。它几乎能穿透厚重的金属门,再次低语那已经像火一样烙进他们脑海中的字眼……

  我杀……

  他感到体内一阵愤怒升起,掺杂着一种为那个人,让-卢,非人,或者随便叫什么的人的受害者而感到的深深沮丧。这是一种深沉的愤怒,他觉得恨不能用赤手抓住那扇铁门,像剥锡纸一样撕开它,掐住躲在门后的人的脖子……

  一系列砰砰的声音打断了他愤怒的沉思。加文中尉捶着门的各个部位,听着回声。他带着令人失望的表情转过头。

  “先生们,我希望那些带着塑料炸药赶来的手下证明我是错的。我不喜欢总是充当坏消息的宣布者,但是,首先我会试图和里面的人谈话,要是他在里面的话。我们必须说服他,告诉他他已经被发现,没有希望逃脱了。否则,我担心要是他不打算从里面自己把门打开的话,要弄出他来将是相当艰难的。我们如果想炸开这些门,得需要足够炸掉半座山的炸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41

第十一个狂欢节

  男人在秘密的藏身地,安全地呆在不知是谁很久以前,出于对永远没有发生的事的担忧而在深深的地底下建造的金属水泥盒子里。自从他几乎偶然地发现它的存在,意识到它是什么和它的用处之后,他就对这个避难所进行了很好的保养。储藏室堆满罐装食物和一箱箱矿泉水。万一必要的话,甚至还有一个简单但很有效的废物循环系统,让他可以过滤、重复饮用自己的尿液。空气也一样,它由化学过滤器和反应物净化,可以完全不必与外界接触。食品和水足够他生存一年时间。

  他只在黑夜偶尔出去,纯粹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闻一闻夏天的芳香。那里有一丛迷迭香灌木,辛辣的气味没来由地让他想到熏衣草的味道。它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但是他从前者就能唤起对后者的回忆,就像唱片被自动唱片机的机械手无意中插进唱盘。夜晚和这种气味的结合,产生了一个复合的形象,从嗅觉开始,扩散到声音和光线。他尽可能不出声地在那幢房子彻底的黑暗中巡游,他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这里。有时,他走到阳台上,靠在墙上,藏在房子的阴影里,抬头看看星星。他并不想从中读出未来,能在现在的碎片中欣赏到美丽的闪烁星光,他已经够快乐的了。他并不关心将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到他或者他们身上。这并不是无知或者麻木,只是清醒。

  他并不责备自己露出破绽。他知道迟早会失手。这是人的短暂生命中必然会遇到的事情,而且,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诉过他,你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那个人逼着他学会这一点。

  他,而不是他们俩,为他们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每次惩罚都更严厉,审判都更重;错误更大,他们得到的宽容越小,直到再也无法忍受。那个人刚愎自用,但是他出于自以为是的心态,忘了自己也只是一个人,而这个错误要了他的命。

  他存活下来,那个人却没有。

  那些短暂的旅行后,他又回到隐身之所,等待着。深色的金属包墙把这里变得像黑夜,仿佛每次他打开门,夜色都从门外渗透进来。而且这里和许多藏身之处一样,除非有光线,否则就始终是黑夜。不过他认为黑夜是逃亡者自然的伴侣。

  在孤独中,他不再感觉到等待的沉重或者孤寂。他有音乐和帕索的陪伴。那就够了。

  对啊,维波和帕索。

  他不再记得他们失去真正的名字,突然想象出这两个没有意义的绰号的时候了。可能它们指代过什么东西,也有可能仅仅是随便编造出的,只是一阵童年想象的结果,没有什么逻辑或者有道理的解释。就像信仰,它没有道理可言。

  这时,他闭着眼睛,正在听齐柏林飞船乐队举世公认的重金属乐队先驱。的《天堂的阶梯》,这是一张非常罕见的现场录音。他坐在桌前椅子上,慢慢地跟随旋律前后摇晃身体,这旋律像一场朝向天空的缓慢、疲倦的爬行,一步步地。楼梯是在的,尽管天堂未必。

  另一间房间里,尸体仍旧一动不动躺在水晶棺里,等着在旅途终点再次被唤醒,尽管它永远不会来到。可能他也在听音乐,他裹着新的脸孔,没准还有几个音节听不太清楚。这张脸是最新弄来满足他那完全可以理解的虚荣心的。一个虚假的形象,很快也会像其他脸一样腐败变形。那时,他就得再做点什么了。不过,现在还有时间,扬声器里传出的罗伯特·普兰特的声音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音乐结束。他趴到木头台子上,伸手按下停止键。他不想听唱片剩余的部分。一首歌就够了。他打算打开收音机,听一听从外面世界传来的声音。

  在音乐之后猛然的寂静中,他仿佛听到一系列有节奏的敲击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砸外层的门,造成远远传来的回音。他站起来走到门边。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上。打击重复着,随后他听到一个在厚厚的门那头喊着什么的声音。这些从外面传来的话听不清楚,就像来自远处的声音一样模糊。不过,他很清楚是他们找来了。他听不出具体的字眼,不过完全能猜到意思。这个声音想必在要求他打开避难所的门投降,否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2:41

  他微笑着把耳朵从门上收起。他再清楚不过,他们的威胁并不是凭空做出的。他知道他们没有多少办法可以逼他出去,但是他也知道他们会想尽千方百计。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永远抓不住他。至少不能抓活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满足他们这个要求。

  他离开门,走进透明棺材的房间,它僵死的脸上仿佛多了一丝生气。盖在它头上的那张脸上显出一丝焦急。他觉得这个表情是那张脸原先的主人一度拥有的。现在,它只不过是一个幻象。所有情感都已伴随着他最后一缕呼吸,消失在空气中了。

  一阵漫长、沉思的寂静。这人也沉默地等待着。几分钟过去。在永恒当中,时间对死者来说相当于虚无。而对活人来说,它却有可能像一生那么漫长。他脑海里的声音又响起,问到了他害怕听到的问题。

  我会怎样,维波?

  男人想起卡西斯的公墓,想起那棵巨大的柏树和从来不属于他们的家庭,只是他们的噩梦的那些人的坟墓。墓碑上没有照片,不过下面的人却像照片一样刻在他的记忆之墙上。

  “我想你会回家吧,我也一样……”

  哦。

  一声模糊的感叹,一个充满无尽渴望的简单音节。一声对自由、阳光、海浪的呼唤,人们跳进这海水,便能重新成为孩子。眼泪从男人眼中淌下,流下脸颊,滴落到他靠着的水晶棺上。可怜的、闪亮而没有任何掩饰,和波浪一样颜色的眼泪。

  他眼里充满无边无际的深情。最后一次,他看着戴着别人面具的兄弟,觉得他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他自己的翻版,宛如他面前的一面镜子。

  他从棺材前后退几步,然后终于转过身去。他走回另一间屋子,在产生出音乐的机器和唱片前站了很久。

  他现在只能做一件事。这是他唯一逃脱的机会,也是他唯一可以再回来打败那群追逐他的猎犬的机会。他竖起耳朵,觉得自己能听到他们的爪子疯狂地挠着金属门的另一面。是的,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他得抓紧时间。

  他取出齐柏林飞船乐队的CD,随手把一张重金属唱片塞进去,按下开关,唱片碟默默缩回去。

  他用几乎是愤怒的手势,把音量开到最大,像看卡通片一样想象着激光唱针发出的音乐的脉搏穿过插头和插座,沿着电缆流动,传到天朗扬声器,带着对这个小房间而言极不相称的巨大力量,猛地冲出高音和低音喇叭……

  突然,房间爆炸了。金属吉他的愤怒节奏仿佛猛地轰上金属墙面,震撼一切。音乐的轰炸声排斥了一切其他声音。男人用胳膊撑在木头桌面上,听着自己猛烈的心跳。在天朗所能支撑的最强音量的震动下,他觉得仿佛心脏也要爆炸了。

  只有一件事可做了。马上。

  男人打开木头桌面下的一个抽屉,看也不看就伸手进去。手再度抽出,抓着一柄手枪。

  “搞定!”

  爆破专家是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头发和胡子颜色之深像是特意染出来的。他带着和身材不相称的敏捷站起来。弗兰克觉得他的特殊警察制服绷得紧紧的,因为下面裹着的是结实遒劲的肌肉,他想必不是一个只会坐在桌子边动嘴巴的人。

  他从金属门前后退几步。锁上裹着银色胶带,粘着一个手机那么大的盒子,上面有天线和两根导线,一黄一红。他们把这个设备安装在门上转轮正下方一个小洞里。

  弗兰克看了看这些不知名的简单炸药。他想起那些电影上看到过的可笑东西,比如足以毁灭城市,杀害成百万居民的原子弹引爆器上总会有一个红色显示屏,上面的秒数不可遏止地喀哒前进,朝着最后的爆炸时间做着倒计时。当然,主人公总是在只剩一秒钟的时候,在和观众一起痛苦迟疑,不知道到底应该剪断红线还是绿线之后,终于设法解除引爆装置。这一幕总能让他觉得好笑。成百万人全靠主人公是否色盲来决定死活……

  现实是另一回事啦。没有什么在装着计时器的雷管上安装倒计时屏幕的必要,因为炸弹快要爆炸时,根本没人会站在那里看它。要是真的有人不得不看它的话,他想必对计时器准不准不太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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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