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37 发表于 2006-2-4 23:34

  “这么说吧,《时尚圣经》的那份传真显然大有问题。签署传真的是一个名字叫皮埃尔的家伙。但是,据我了解,这个皮埃尔在传真发出前的十天已经死了。”小钱拖了把椅子在石语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果然。不过,已经有个死了十八年的竹叶在上海滩游荡,那么,死了十天的皮埃尔发一份传真,又算什么呢。

  石语不动声色。小钱没看到自己需要的效果,显然有点失望。

  “奇怪的是他的传真不用法文,而是用英文,虽说语法没什么问题,行文中规中矩,但是我闻出了里面的中国味儿。再说,干嘛要十天后再找我联系?我后来照传真上留的号码打过去,一直没人接。我小钱是什么人?跟我玩这个,没门!”小钱看石语的眼神颇有几分得意。

  石语好笑,本来是你被人家噱进,让我吃药,现在你反倒成了明察秋毫的高人了。

  “不错,你门槛是精,那天开心得像拾着金元宝,天不亮就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别跟我吹你的鼻子,狗鼻子才灵呢。你不是有能耐吗?我问你,那个叫皮什么的死人为啥要开这个玩笑?内幕究竟是什么?不要告诉我又是什么在闹鬼,这两天我都听烦了。告诉你,自从你把我发配到唐公馆,我天天在跟鬼魂打交道。这笔账我还要跟你算。”

  小钱脸皮一红,嘟囔了几句,先是几天前就蹦出的那句 “ 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事出有因,接着又含含糊糊说竞争对手什么的,然后戏剧性地咳嗽一声,转入正题。原来夜里他终于等来了《时尚圣经》编辑拉法兰夫人的E-mail,对他的选题表示同意,正式提出约稿。

  小钱把电邮的打印件递给石语,两道眉毛在额头上跳动着,此时岂止是神采飞扬,简直就是趾高气扬:“……拉法兰夫人自然有她的要求,世界顶级时尚媒体嘛。因此,咱们的计划要改变一下。我的想法是——”

  石语截住他的话头:“你自己去跟《时尚圣经》玩吧,我不奉陪了。这几天我没把老命送在唐公馆,算是祖上有德,菩萨保佑。现在我就把你这个经纪人炒了,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瞒你说,我还想多活几年!”

  小钱生动的表情突然僵住,两眼发直,保持着说出最后一个字的口型,半晌才又说出话来:“别价,别价!这话是怎么说的?这您要半道上把我给闪喽,那我干脆一头碰死算了。都是我的不是,俩眼睛还不顶一个屁眼管用,让丫给蒙了。这是谁干的?真他妈缺德!您老人家消消气儿……石老师,石大哥,石大爷,我给您磕头了!咱哥俩什么事儿不好商量?要不,提成上我再让让?让二百行吗?三百,三百啦!您瞧兄弟我怎么样,够意思吧?”

  石语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是典型的小钱风格。关键时刻装孙子倒挺及时,然而却像上海人说的,铜钱串在肋排骨上,捋下一个都心疼。《时尚圣经》的这笔业务,他的佣金都在五位数,却二百三百叫得山响。

  本来,石语的第一个念头,是借这个机会退出这场莫名其妙被卷入的恐怖游戏,逃离鬼影憧憧的唐公馆,理由冠冕堂皇,谁都不能说他什么。但是,如果就此撒手,他真会问心无愧吗?刚才唐若琴的那番话,让他记起当年箐头镇大青树下,竹叶交织着不解和失望的一瞥,犹如一记重锤敲击在他心头。他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青年,箐头镇那一幕不该重演。

  何况,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是想全身而退,又岂可得乎?连《时尚圣经》的约稿传真也带着森森鬼气,可见一张罗网早就精心编就,等着他来钻,只是不知幕后的黑手来自阴间还是人间。

  有始有终,起码的诚信。他不能想像自己会突然告诉王老板,这批照片他不拍了。

  仅仅是十个小时前,他还和咪咪在慈心医院太平间一起面对着一具尸体;再往前半天,是王老板向他求助;还有,面无人色的老克勒凯文,小黑他们惊恐无助的表情……他感到自己是和这些人共处于一条断了缆的船上,唐公馆的险恶风波,随时可能将小船吞噬。他不可能独自套上救生圈逃离,然后心安理得地看着小船倾覆。

  因此,他只是想敲打一下小钱罢了。

  终于,小钱听到石语说让他把那“三百”自己留着买药吃,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我就说老哥你不会坑我,咱哥俩……”

  石语截断他的话头:“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听着,你给我办成两件事,那我们继续搭档,不然就拉倒。”

192837 发表于 2006-2-18 04:35

  小钱又紧张起来:“什么事?没的说,八件事都成,您要天上星星,我马上搬梯子上房!我小钱……”

  石语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小同昨夜用的电话号码:“首先,你找出这个电话号码是在哪儿打出来的,再把给你发传真的那个号码也挖出来——哪怕他真是在棺材里发的,这一屁股屎你自己来擦。用不着给我摆出这种表情——你找电话局也好,公安局也好,知道你有的是路子。不愿意办也行,一句话的事。”

  小钱苦着脸:“我答应还不成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哥俩谁跟谁呀!哎,老哥,听你的意思,那地儿真的不干净?”

  石语略略说了一点,当然大部分情况没提,却也听得小钱两眼发直。最后他警告小钱:“是人是鬼我还没弄清,你可别出去瞎说,要是《时尚圣经》撤回约稿,鸡飞蛋打你就哭去吧。”

  “您放心,我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老哥,留下吃饭?当然我买单!小张,你通知阿三今儿中午加一份六块的盒饭,六块的!”小钱又兴奋起来。

  这时,石语的手机响起。他听见父亲不安的声音:“你马上回来一趟,有点事情。”

  石语的心一下揪了起来:“什么事?要紧吗?我马上回去!”

  “不要急,不要急,我们都好,是月塘那边有点事,你回来就晓得了。你妈买了只甲鱼,中饭你一定要在家里吃……”

  石语稍稍放下心来。小钱送他出门:“哥们儿,别走哇!要不,咱们上襄阳路口那家面馆,来碗炸酱面?……”


  石语嫌出租车开得太慢,后悔不该把自己的汽车仍旧留在影楼。他去月塘前把车留下,回来后嫌荣福里停车麻烦,就没有取回。可能,马上要动车了。

  车窗外,雨又开始下了,绵绵密密,天地一片湿漉漉的铅灰,令人心烦。

  石语从夜里两次心惊肉跳的经历开始,今天上午,又是接二连三,一次又一次的震惊,让他有应接不暇的感觉。

  唐若琴居然是唐德鸿的女儿,虽说是庶出,也算得上是37号唐公馆的继承人。

  领班小陈又是唐若琴的儿子。

  小刮刀死前念念不忘的“石头”浮出水面,竟是竹叶家传的宝石。

  第一次听说,竹叶最难忘的人是自己。

  《时尚圣经》的传真,来自一个死人。连外国亡魂都要来插一脚,好像唐公馆内外游荡的幽灵还不够多似的。

  现在,又是月塘不祥的消息。


  那天石语匆匆离开月塘,只来得及给当地的亲戚打了个电话。

  当日下午,秋雨甫歇,便有成片的雾气从河面,从石板路面上袅袅升起,河边的几栋老房,黛瓦白墙在疏淡朦胧的雾气中忽隐忽现,敝旧破败的模样却也被遮掩了些许。到得晚间,那雾没有一点散去的意思,反倒变得越发的浓稠,寥寥几盏路灯在雾中暗淡如萤,小镇除潮湿阴冷之外,一时又添了几分凄迷。

  石拱桥边一家小酒店,尚有五六个酒客流连不去,借着热酒捂捂手,暖暖胃,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那个姓石的上海人突然离去,也是今晚的话题之一。于是便有人向着河对面指指点点,说那边的楼窗里,便是姓石的居所。

  那里有一点淡淡的光晕,在雾气中流动,一时又和雾溶为一体,难以寻觅。

  众人有些疑惑,上海人已经走了,哪里来的灯光?有人说那光晕飘飘忽忽不像是电灯,也有人说可能是他的亲戚进去了。

  墙角那张桌边坐着个老者,听到议论,手中端着酒碗,走到门边张望。

  看见雾中游移不定的光晕,他的惊异远过于旁人,不小心一口黄酒入喉,连连咳呛——因为那处老宅的钥匙就在他身上。

  于是大家议论纷纷。有说是进了贼的,但以小镇民风,虽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也没听说过近年有失窃的事。镇民守旧,因此也发不了财,这个小镇便面貌依旧,近年与周围富庶的乡镇相比,更显出些破落相,便是外贼也不屑光顾。再说上海人一走,那屋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偷的?

192837 发表于 2006-2-18 04:35

  老头放下酒碗,不声不响走过石桥,来到老宅楼下,发现门锁完好,没有动过的痕迹。他摸索着打开锁,里面漆黑一片,不过他在这道楼梯上上下过很多年,无所谓。他一步步爬上楼梯,尽量放轻脚步,但是陈旧的楼梯还是在脚下发出凄楚的呻吟。

  他在楼上的门前停住,听了听,门里面没有声音,于是就开了第二把锁。搭扣在门板上碰出了清脆的一声,门随之被推开。

  房间里既没有灯光,也不是漆黑一片。雾气在慢慢流动,填充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其中像是溶入了路灯的光,一同流散在屋里,淡淡的,弱弱的。

  老头定睛看去,隐约看得见雾气的流动,很诡异的样子,头皮便有些发紧的感觉。目光再左右搜索一番,依稀见有一个暗暗的身影隐在雾中,却又不甚分明。老头暗叹,活了几十年,真要见识一下不干净的东西?衬着淡淡发白的雾气,见那身影陡然变高,又像在挪动,老头心中一惊,痰涌上来,脑中立时一片空白。

  这时,河对面的酒客中,有个眼尖的突然抬手指向那边,喉结上下滚动,话却堵在喉咙中吐不出来。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立时便有人面如土色,也有人什么都不曾看见。

  夜雾已经很湿很冷了,酒店里的几个人却觉身上另有一股凉气流过,冷到毛发直竖。

  第二天,雾虽散去,却有流言在镇上传开。小镇上,流言也如同雾气一般流动,无所不在,无孔不入,不知不觉就散到每一处角落。

  茶馆酒肆,小店柜台旁,河边洗衣洗菜的石阶上,镇民们压低声音,惶恐而又兴奋地交换着各自听来的消息。最流行的说法是,昨晚小酒馆的酒客们看到在一团神秘的光晕后面,有一个更神秘的影子。至于这影子是缓缓升起在屋顶并消失,还是轻轻从楼窗飘落沉入河中而不见,却有不同的版本。总之最后的结论都归结到一个字上去。在说出那个字时,众人都先四下看看,然后面色凝重地将说话的音量放到最低。

  老人们就历数多年前在这处老宅周遭死去的人名,若是淹死在附近的,一塌刮子都算在楼窗下这处水面的范围里。

  那处老宅前的石阶上没有妇人去洗衣服了——万一那个东西就是潜伏在这里的水中呢?


  “那天夜里,你七叔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当夜便病倒了,过了两天,烧不见退,送了医院,打打吊针有了起色,后来想起了那夜的事。家里人一道去那间屋看了,情景有些不对,你三嬢嬢想想还是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们叫你回来商量一下,你是不是去一趟……”石语父亲在饭桌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面对着桌上的甲鱼,石语一点胃口都没有。想不到连月塘老宅都牵连到唐公馆的事件中去了。没错,一定和唐公馆的怪事有关,否则哪有这么巧的。既然七千里外的滇边,十八年前的亡灵,甚至连一个法国死人都卷了进去,那么自己蛰伏大半年的月塘,牵连进去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他都觉得有些麻木了,不知以后还会有什么怪事发生。

  谁都不做声,默默坐在饭桌前,也不动筷子。石语听到楼下又传来张家老爹的本地口音,照例中气十足,中间还夹杂着另一个人的声音,却是带本地口音的上海话。

  “隔壁六根回来了。你要是去月塘,是不是带他一道去,去去邪气……”母亲小心翼翼地说。

  她说的是张家老爹的儿子张六根,外号“张天师”,从前是道士,文革前就还俗了,他师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阿胡子。他就是下面跟张家老爹对话的人。

  “他不是三十几年前就还俗了?”

  “现在他好像又穿起道袍来了。弄不懂他。”

  石语实在不想去月塘跑一趟,但是既然人家老长辈为了自己的事受了惊,于情于理,自己总要有个交待,至于把张六根也弄去,就未免太夸张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2-18 04:36

  石语将自己的丰田越野车停在马路边上,唐公馆在那里有个临时停车场,又是王老板通路子搞的。那两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小伙子的任务就是管理停车场,不过现在他们的制服外面套着雨衣,显得不伦不类。

  石语沿着那条穿过废墟的道路来到唐公馆。午餐高峰早已过去,大厅里还有一桌香港客人,正在和老克勒凯文用广东话攀谈,一旁是侍者阿新用娴熟的动作给他们分菜。

  他们说的话,石语十句里听不懂一句。凯文好像有点语言天赋,据说他的英语也蛮灵的。阿新显然是训练有素,外头一般餐馆里的服务生没办法跟他比。阿王这个老板也不是白当的,这样的餐厅要是被那些怪异事件搞垮,也确实可惜。

  石语没有从大厅里走,他知道王老板的忌讳。他从侧门进去,在楼梯旁见到了真真,忽然想起夜间的事,便把她叫住。

  “你跟我说,夜里你们到底搞啥花样经?”石语一脸严肃。

  “没搞啥呀,昨天夜里我们老早就睡了,后来……后来咪咪回来把我们吵醒了。”真真回避着石语的目光,又好像在忍住笑。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说,小陈到底看见什么了?本来这里就乱,你们还在搞鬼,弄得人心惶惶。要是王老板知道了——”

  “你千万不要告诉王老板!”真真慌了,“都是咪咪搞的,真的,和我一点不搭界。”

  石语手里现在拿着一个最普通的白色压塑面具,上面一对空洞没有生气的眼睛似乎在盯着他看。这是真真带着他在咪咪床头找到的。小陈深更半夜看见在黑暗中浮现出那么一副嘴脸,是要吓得魂飞魄散,何况一定有咪咪钥匙扣上那个绿色发光管在增强效果。

  当时三层楼上,众人大呼小叫乱作一团,几个女孩居然不慌不忙,还在一旁偷笑,这情景便很可疑。后来石语在浴室里发现了墙上有个小小的洞,再结合墙壁那边的光景一想便明白了几分。只有咪咪玩得出这种花样,太平间里闹一场还不过瘾,还给唐公馆来个火上浇油。

  实在是荒唐。他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骂咪咪还是小陈。或者该骂王老板?这家伙用钞票真是算得太精了,门面上的东西搞得美轮美奂,三楼浴室改装后却连墙壁最简单的修补都不愿搞。

  算是抓出了一个“鬼”。但是,这和搅得唐公馆上下人等惶惶不可终日的那些怪异事件并没有关系。咪咪没有本事让小刮刀的亡魂出现在阿林面前,也不会将唐大卫的面容显示在十九层的楼窗外,更不可能让死去十八年的竹叶在唐公馆内外游荡。

  石语走到楼下时,手机响了,是唐若琴打来的电话。

  “你在唐公馆吗?上午你告诉我这里还有几张唐家的照片,我想了想,还是过去看一下,有用的就拿走。你帮我找一找。我出去办点事,办完就顺便过去一趟。”

  石语觉得唐若琴行事有点随心所欲,刚吩咐她不要趟唐公馆的混水,她却非要过来。当然这也情有可原,看上午她激动的样子,那照片对她的意义太不一般了,再说,这些照片的合法拥有人也就是她了。不过,她可以让小陈去找啊。也许小陈并不知道那些照片的存在,更有可能是她不愿意暴露他们的母子关系,不愿意暴露他们唐家后人的身份。

  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企图?要是牵涉到唐氏家族的纠葛,那事情就复杂了。

  果然,唐若琴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我和唐家的关系你可不要告诉人家啊。”

  这时,除了当班的少数员工,餐厅其他人都已散去。石语闪进杂物间,将那几张照片全部拿了出来,然后找到了小陈。小陈满脸倦容,走路有点拖拉,强打精神的样子,和平时判若两人。

  石语告诉他自己要在雪茄吧接待客人,让他等会儿安排一下。小陈看上去有点魂不守舍,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稍一沉吟,便点头答应了。

  小陈转身要走,石语把他叫住,拿出那个面具:“你昨天晚上看到的就是这个东西吧?”

  小陈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石语笑笑,小陈是聪明人,跟他不用多说。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本身就如戴着一副面具,让人看不透面具背后真实的脸,从第一次跟他打交道就有这样的感觉。自己不喜欢这样的人。

192837 发表于 2006-2-18 04:37

  石语走到大厅后面,见那桌香港人已经起身,领班老陆和侍者阿新带着一脸很职业的笑容相送。客人有了几分酒意,一个黑瘦的小个子叫着:“Kelvin,Kelvin!”

  老陆马上走到后面门口:“凯文,客人叫你!”

  凯文不情愿地从石语身边走过,走进大厅,一脸矜持的样子。那黑瘦的港客拿出一张港币塞进凯文手里,大声说了几句广东话,然后摇摇晃晃地跟着同伴走出门去。

  老陆二人马上跟着往外送,凯文却皱着眉头原地不动。老陆送过客人,回来大惊小怪地说:“一百港币,香港人什么时候出手那么大方过!老克勒,你噱头好来,怎么把人家‘花’进的?”

  “大方?一桌开销三四千,在香港他这点小帐拿得出手?”凯文冷冷地说着,把钱往桌子上一扔,板着脸进去了。

  “怪了,面孔像只葱油饼,倒像是谁欠他多还他少。有吃不吃猪头三,你不要我要。”老陆感到意外,嘟囔着拿起钞票,回头瞪了一眼阿新:“看啥?四六开,好了吧?”

  石语有点同情老克勒。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份不习惯,拿客人的小费觉得没面子,这可能就是他那类人与生俱来的傲气吧。从前凯文家和唐家大概都算是洋派家庭,起名字都带洋气。石语知道唐大卫的英文名字无疑是David,却一直吃不准“凯文”这个名字是来自Calvin还是Kelvin,这下像是搞清了。


  在天井里,石语见到了刚进门的咪咪,今天她没有骑车。

  石语盯了她一眼:“看你,两个黑眼圈,知道半夜不睡的滋味了?”

  “那多好,像熊猫,国宝。真是,偏偏礼拜一上午有课,睡不成懒觉。哎,你拿着我的面具做啥?谁给你的?”

  “你承认这个面具是你的?”

  咪咪做了个鬼脸:“是我的又怎么样?”

  “昨天夜里闹鬼的真是你?小陈差一点心脏病发作。不知你爹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准确的说法是今天凌晨。他是活该。想占本小姐的便宜?没那么容易,真真她们老早就警告过我了。你不要告诉我老爸好吗?不然他一定会赶我回学校住。好不容易拿到我妈的令箭,让我住在这里照顾老头子,你中间轧一脚,我就惨了。”

  “跟你说过,不要搅进来,太危险,你怎么就是不理解呢?昨天是你闹得唐公馆鸡飞狗跳的,前几天的事有你的份吗?”

  “看你一本正经,像我们班主任一样。别的事跟我不搭界,不要冤枉好人嘛。对了,你告诉我,前两天这里到底怎么了?谁都不肯跟我说。”咪咪抓住个机会不放。

  “无非是有人像你那样装神弄鬼罢了。这么下去,你老爸生意也不要做了,趁早关门拉倒。你呢,也不要读书了,找个地方打工去。”

  “读书有什么劲,我倒是想去打工,人家说我做模特合适。”

  “就凭你的身高?”

  “我一米六五呢。又不是做时装模特,要长得像电线杆那么高。给你当摄影模特怎么样?工资给我开高点。”咪咪抓过面具套在脸上,摆了个姿势。

  石语哭笑不得:“好了,不要拗造型了。你只要不出花头,就天下太平。老老实实读你的书,有机会我介绍你去拍广告。”

  “真的?一言为定,你可不能赖帐!昨天友松也说我不上镜头可惜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咪咪一下子高兴起来。

  “神秘人物友松?昨天你又见到他了?”

  “下午我们在雁荡路孵咖啡馆。你又说人家神秘,我看这人……这人还是蛮有意思的。”

  看着咪咪的眼神,石语明白了几分。本来就看不出跟屁虫魏永成有什么希望,这下,他应该是绝望了。

  “你没邀请他晚上去慈心医院太平间喝咖啡?”石语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

  “谁知道你真的是去太平间啊,我只是约魏永成跟着你看看,好玩。友松倒是说你套黑皮的话,应该和小刮刀有关……”

  石语发现,最容易不过的事就是套咪咪的话,对自己来说如此,对友松也一样。

  雁荡路,咖啡馆。听着咪咪的叙述,他能想象到当时的景象:午后的秋阳透过落地长窗,暖暖地照在身上,棕榈树叶斑驳的影子在半掩的窗帘上摇曳。舒适的沙发座前,小圆桌上咖啡飘着香气。窗外是那条法国情调的小街,原木树皮箍着的硕大花盆里,簇簇鲜花在阳光下开得灿烂悦目。

  法兰西式的温馨、浪漫和慵懒在空气中弥漫。

  这时,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面对着一个成熟、倜傥的男子,还有什么话藏得住?

192837 发表于 2006-2-18 04:38

  于是,咪咪谈起了小刮刀,谈起了黑皮,谈起了石语和他的摄影,甚至谈到了魏永成,还有其他一些话,是石语不感兴趣的。

  (石语问明友松没提到石头。他怀疑,昨夜咪咪跟踪自己,是不是有友松的暗示或引导呢?略去800字)

  石语回到三楼自己的房间里,从一个大纸袋里取出一沓照片,这是刚从影楼拿来的。
这些照片是他十八年前在竹叶的葬礼上拍的,前两天从德兴坊的亭子间里翻出底片,然后交给影楼的暗房技师去处理。刚才去影楼取车时,也拿到了放大的照片,只是,他发现技师交照片时神色有些异样。

  这一点都不奇怪,他大概从来没有洗印过摄入一具焦黑尸体的照片。。

  石语发现,技师翻印了几张底片,为了将暗部的细节重现,有的底片作了加厚处理, 然后再放大成照片。重点是最后一张的局部,灌木丛中的那个影子。看得出,技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用不同反差的放大纸,不同的曝光和显影时间分别试了一番。

  确实,比通过底片扫描在电脑上显示的图像细节要丰富不少,有一张照片上,蚱螂侧脸望向灌木丛的那个影像,细部和层次都出来了一些。原先的照片上这部分曝光过度,影像发白,现在却能看出他似乎是惊恐的表情。显然,在显影时用了局部加温之类的手段。蚱螂在害怕什么?

  比较几张照片,看得出灌木丛中那个影子很像是个人形,而不是光影形成的没有意义的形状。那个人形和一棵数叠印在一起,像是半透明的,却看不出这是两次曝光的效果,还是那真是个幽灵。有一张是专将那个类似人形的头部放出的八英寸片子,乍看只是已经显得很粗糙的粒子堆砌的深浅不一的阴影,但前后移动,转换角度之后,仿佛看得出一点五官的意思。

  石语精神一振,将几张照片对照着反复看了几遍,终于,他觉得这个影子依稀像是某一个人,一个绝对不可能在那一个时空里人。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就像有时看到天花板、墙壁上陈年的痕迹仿佛像一个什么东西的形状,这里头往往是加上了自己的想象……

  石语听到百叶窗那边有嗒嗒声,好像有人在敲窗。他刚要转过头去,忽然想到,这是在三层楼,脸上立时就有酥麻的感觉。在这么一个氛围中,天气和心情都是阴郁的,又面对着照片上的凄惨阴沉,他一时不敢回头。

  嗒嗒声还在响,没有规律。应该是风在吹打损坏的窗叶。自己是否有些草木皆兵的心态?

  照片上的内容让石语震惊,虽然他不敢肯定……

  现在的情绪多少有些沮丧,他必须振作起来。窗外,雨已经停了,他决定出去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

(石语见到老爷叔,老爷叔似乎知道近日唐公馆发生的事。他对石语说起。唐德鸿死去不久的一个雨夜,曾在这里显灵。“37号里那些东西,喜欢在下雨天出来。”原文800多字)
  老爷叔在过滤嘴里抽出一丝纤维,放在烟头上吹着,然后看着石语,意味深长地说:“你当心,说不定,今朝还会出鬼……”

  石语想起唐德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晚上,从一脸血污中透出的阴鸷目光,立时感到心里不舒服。

  老爷叔完成了午睡后的消遣,还骗到一支“红塔山”,心满意足。

  唐若琴到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多少年没来过了?好像最后一次来是在唐泽元去香港之前。实际上自从我外公把我抱走后,我总共也没来过几趟。这里已经完全变样了……”唐若琴感慨万分。

  石语和她在西厢房坐下后,小陈并没有出现,倒是老克勒凯文进来斟上茶水,照例一副冷冷的样子,并不正眼看这两人。唐若琴惊异地瞄了他几眼,如今的餐厅里,这般嘴脸是很难见到了。

  石语有点失望,本来他找小陈安排雪茄吧,就是想在唐若琴母子见面时观察一下他们的反应,现在看来,显然小陈已经得到消息,有意回避了。

  一天里两次见面,两人都没什么好多谈的。看那几张照片的时候,唐若琴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她又像是对石语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唐家的人,头发都天生有点鬈……”

  石语看了看照片,唐德鸿、唐泽元和唐大卫兄妹果然都是头发微微弯曲。唐若琴也一样,记得年青时的她也是如此。不过女生这样并不引人注目罢了,那时的上海女孩,用些粗铁丝粗铜线在火上烧烧,也能将头发烫出卷来。

  犹豫了一会儿,她说:“照片我全部拿走,虽然有几只面孔看看就触气。你陪我上下走走吧。”

  石语陪着她穿过大厅,走到后面,那里只有金嫂坐在后门旁拣菜。听到脚步声,金嫂抬起头来,一见唐若琴,立时面色大变,眼神里交织着惊恐和怨毒,仿佛在她的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她嘴唇翕动着,如野兽般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唐若琴先是惊异地停住脚步,但马上反应过来:“金嫂?”

  石语点点头。

  唐若琴和金嫂默默对视着。从她的眼神中,石语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隐隐感到在那双眼睛后面,隐藏着许多东西。是仇恨,还是感慨?石语明白自己不可能去解读。往事会不会被时间稀释?仇恨会不会被岁月化解?他不知道。

192837 发表于 2006-2-25 02:32

最后金嫂移开了目光。石语走上楼梯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金嫂抬头望过来,眼神分外狞厉,张开的嘴中没剩下多少牙齿,却分明有两颗尖利的犬齿露了出来。石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两人在二搂走了个来回,然后来到三楼。阴雨天,这里越发阴暗,而隔着过道上分隔两端的杂物,过道另一端更是暗得如同深不可测的洞穴。唐若琴对着那边凝视良久,一言不发。

  一片寂静中,听得到背后的窗外,是无休无止单调的雨声。

  石语觉得,她的视线穿透了黑暗中的那扇房门,甚至穿越了四十多年的光阴。此时,她是在和她死去多年的母亲在交流吗?似乎有一阵阴寒慢慢在脚下盘桓不去,又好像隐在黑暗中的门背后,幽幽地有几声悲叹,夹杂着难以分辨的脚步声,轻而且慢。或许,只是透过窗户缝隙的秋风,在空荡荡的过道上回响?也可能是境由心生,陪伴着这么一个特殊人物,在这个被传说渲染得诡异万端的环境里,种种幻象会纷至沓来。

  这些天,历经种种怪异,石语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只是摒弃杂念,牢牢守住心中一点清明。渐渐的,似乎鼻端飘过似有似无的一丝檀香,耳边听见的只剩下风雨声。

  他回头看唐若琴,暗淡朦胧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眼中似是星芒闪过。是泪光,还是别的缘故?隐约能看到她嘴角边的肌肉在抽搐。不知为什么,石语感到她现在的神情应该很可怕。

  心魔。

  石语轻轻一叹:她不该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唐若琴才轻轻地说:“我们走吧。”

  慢慢沿着那道破败的楼梯往下走,灰黑色的木质踏步在脚下呻吟。石语摆脱不了这种感觉:身后有什么跟着,无形无质,亦步亦趋,不紧不慢。

  走到底层,石语不经意间一瞥,见暗中有目光睒闪,定睛看去,却是金嫂站在墙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唐若琴神思恍惚,浑然不觉。

  回到西厢房,石语发现唐若琴的眼圈有点发红,显然她刚才在三楼触景生情,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眼前的茶虽然是新换上的,但他还是轻轻地问:“给你换一杯茶吧?”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不早了。”

  确实不早了,领班老陆已经在探头探脑,可能马上就有客人要进这里。石语走到门边,轻声问他:“小陈呢?”

  “他下半天就开始轮休了,礼拜一客人少。”

  唐若琴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石语陪她走到大厅外。唐若琴站在台阶上撑雨伞时,一个男子从大门外进来。那人三十上下的样子,身穿藏青色的风衣,在透明的雨伞下转脸往这边看了一眼。

  唐若琴停住手,轻轻“咦”了一声。

  石语问:“你认识他?”

  唐若琴皱着眉想了一下,随之是一脸茫然,最后撑开伞淡淡一笑:“不认识。进了这里,人有点神经兮兮,总觉得看见了熟面孔。”

  看着那男子走向侧门,石语想,他就是友松吧。

  唐若琴走在四川北路上,手中的雨伞挡不住斜飞的雨点,渐渐裤脚就有点湿,拿伞的手也被冰冷的雨水打得有点发僵。但是她却似乎毫无知觉,刚才在唐公馆之行使她心中如同压上了一块石头,现在依然感到沉重。站在阴暗的三楼过道上,她的感受难以形容。她对母亲的记忆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断:昏黄的灯光中,一种温暖安全的感觉,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有个闪亮的东西,一缕熟悉的香气,等等。然而,刚才她认为自己确实在和母亲在交流。那一刻,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障碍,她像是被黑暗中升腾的一种气息包围,这是母亲从那扇门后出来了,搂着自己的肩。她好像真的和母亲在一起,只是交流的内容却没有任何实质的感觉。警告,担心,厄运将临?不知这是冥冥中传递过来的信息,还是自己心中油然而起的念头。

  恐惧,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是在三楼那处阴暗的过道上得到的信息吗?好像不是。那么,自己在唐公馆究竟看见了什么?一定是的,看见了某个人或某个……

  莫名的惊恐化作一只有形的手,冰凉的,越来越紧,抓住了她的心脏。她知道,它们来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2-25 02:33

 天色已经很暗,路边商家的灯箱和霓虹灯亮了,亮得诡异而且阴险。风卷着雨点随意挥洒。黑色的风,黑色的雨。

  黑色的风雨凝聚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诡异的灯光衬托下慢慢走来。一件深色的风衣,深色的帽檐下是立起的领子。

  她已经惊骇得透不过气来,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她不顾一切地跑着,任凭雨水淋在身上脸上,手中的伞早已不知去向。雨点飘进她的眼睛和张开的嘴中,冰凉。

  那影子仍在身后,不即不离。

  她绝望地四处张望,只有几处发黑的灯火,不怀好意地眨着眼。路上的行人不多,却都不像是真实的人,都在慢慢向她围过来。

  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她的心狂跳着,知道就是裹着风衣的那个。她转身跑向另一个方向,脚下的积水飞溅着。

  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个穿风衣的身影还在自己身后。帽檐底下,领子里面是张什么样的脸?也许根本没有什么脸,没有五官……恐惧充斥了她的心胸,翻腾,膨胀,心肺似乎即将爆炸。

  拼命地奔跑,周围的灯火、雨水、车流和人流汇成一片混沌模糊的光影,所有的色彩诡异地在一起融合、流散。

  唐公馆的阴影在前方缓缓压过来。但她记得自己离开那里后已经坐了几站公共汽车……她要躲开它,这座不祥的老宅。

  路对面有一处灯光,在黑暗中流出一抹温暖。灯光里有一只纤巧的手,手指上是钻石赏心悦目的光芒。

  那是母亲在向她招手,过去就是安全,就是温暖。

  颀长的黑色人影在左侧缓缓逼近。她转过脸,右边还是他。

  她冲向母亲那只闪亮的手,满怀着希望。

  一阵尖利的刹车声。

  路人看见一个疯狂冲向马路中央的女人,随着车轮卷起的水花被抛向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只感到周围的灯光突然下沉,又向上升去,慢慢旋转着,那只闪亮的手优雅地划了个圈,然后自己的心沉静下来,说不出的愉悦。她觉得身子浮在空中,伴着点点繁星里缓缓飘落,最后轻轻落在羽毛垫上,舒适,柔软。

  她最后想到的是,今天好像有人提到过一个名字——竹叶。


  这时候的石语,正坐在德兴坊家中的餐桌边,看父亲面前放着一杯自己刚买来的花雕,一边嘴里嘟囔“笃螺蛳过老酒,强盗来了不肯走”,一边向碗里的螺蛳伸筷子,他的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愉悦。母亲仍在厨房忙碌,还有一只蛤蜊蛋汤没出锅。金阿姨的声音飘上来几个字,大概她正从楼梯口走过。

  等一会儿他要出去取点钱,再买几样送亲戚的礼物,然后将车开回公寓,给拉法兰夫人打个电话,明天就驾车去月塘。

  所以,酒一点都不能沾。这两天太累,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睡一觉。要不是这里不好停车,他也不愿回公寓,就留下睡在亭子间了。


  救护车鸣着笛远去,雨水很快就将路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围观的人早已走开,没有人见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离去。也许,他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琳琅满目 发表于 2006-2-28 19:38

强烈支持,顶一下。

琳琅满目 发表于 2006-3-3 23:12

再帮顶一下,别掉下去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3-5 22:06

谢谢琳琅满目~~~

石语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秋雨一直不停,下得没完没了。风挡外的雨刷不停动作着,刷出两个扇形的空档。石语透过两个扇形看出去,外面除了雨还是雨。

  记得很久以前出入月塘要坐船,那种不大的,带着棚子的航船。后来不用坐航船了,是汽车和火车衔接。石语还是嫌转车麻烦,这次就自己开车上路。本来买车是想去外地摄影时用的,这部号称“陆地巡洋舰”的越野车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倒挺合适。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有走南闯北的兴趣,这部车在上海用有点傻,似乎只是一个高油耗的累赘,还有人以为他装酷。于是,他经常把车扔在影楼。有时客户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道具,开到远郊的野地里,弄个娇滴滴的女孩在边上对镜头搔首弄姿,或者哪个一身排骨的傻小子靠着它煞有介事装硬汉。不过,这次去月塘,这车子倒派上用场了。

  早上出发,中午在新桥停车吃饭,从这里去月塘,就离开高速公路了。石语想起金嫂曾把自己认作“新桥的三和尚”,再听她的口音,看来她的家乡就在附近。记得她老公金来富老家是在邻县,离月塘也不远。现在雨小了许多,车窗外的景色已看得很清楚。不时有溅满泥点的车辆迎面开来,想必自己的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这地方他不熟,而且开车的人好像都不怎么讲规矩。

  果然,后面传来急促的喇叭声,反光镜里出现一辆要超车的破旧大客车。石语往路边靠了靠,大客车就立即和他并行了。忽然他发现客车的窗边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再看一眼,像是他刚认识的福生——金嫂的儿子。

  大客车玩杂技似的避开迎面开来的一部农用车,将石语的风挡玻璃上溅了一片泥点,扬长而去。

  石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也是他不愿坐长途客车的原因之一。

  真有些巧,福生来这里干什么?两人刚礼节性地约了要谈谈,不料却几乎同时突然离开上海,而且都来到了这个地方。

  石语刚离开几天的月塘,风光依旧。阴雨把整个小镇泡得湿漉漉的,一把能绞出水来的样子。人们袖着手,缩头缩脑地在路边的房子里闲坐。这种潮湿的阴冷,石语很熟悉,能让人坐立不安,什么事都不想做。

  现在,看到这个刚离开不久的上海人又出现在小街上,人们都意味深长地交换起眼神,等他走过,交换眼神变成了小声议论。

  石语身边是他的堂弟阿秉,说起来比他小一岁,看上去却比他大七八岁都不止。许多上海人因此很难让人猜出岁数。

  他们两人自然是去石语居住的老宅。原来石语先造访了七叔家,发现老头刚出院,躺在床上休息。看看他的诊断书,上面写着“吸入性肺炎”,令石语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天晚上老头子究竟见到了什么,说了半天石语还是没有听明白,只是知道应该是很吓人的,因为恐惧好像已经刻进了那张老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另外,他在堂屋里看见新添的一尊关公塑像前香烟缭绕。家里人坚持要阿秉陪他去老宅,于是阿秉严肃而恭敬地又在关公面前上了三炷香,令石语也不禁一脸肃然。

  现在,他们在河对岸小酒馆众酒客的注视下走过石桥,进了老宅的街门,又听着熟悉的咯吱声走上了楼梯。石语注意到,阿秉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缩在自己身后,即使二层的房门口可站好几个人,他还是将一只脚留在楼梯上。开锁前,石语深深吸了一口气,流入肺腑的是熟悉的阴湿味,混合着陈年老宅的气息。

  打开门,石语的第一个念头是:怪不得三嬢嬢电话里说屋里的情景不对。他一眼就看到,一只方凳古怪地四脚朝天放在床上,再看桌上有根麻绳,一个绳圈垂在桌边。有些诡异的味道,特别是那个绳圈让人联想起什么凄惨可怖的情景。

192837 发表于 2006-3-5 22:06

这时,站在门边上的阿秉惴惴地说,他们当时一看就觉得不对,也没敢进来,马上把门锁上了。很多年以前,这里有个女人上吊自杀,但是没人记得清是在哪一间房子。这里的老宅原是很大的,后来经过多次分家析产,房子隔断、改建,就变成现在这个格局。可能,那个女人就是在这里……

  石语觉得这真是无稽之谈,难道那个多年前的吊死鬼又跑来再吊一回?再说绳圈那么小,谁的脑袋能伸进去?

  头进不去,收紧后勒住头颈正好是那么大。可能是那东西寻替身?阿秉不敢肯定。也许因为什么原因,那个替身没有死成……阿秉自己也觉得难圆其说,于是就闭上了嘴。

  石语想起了唐公馆三层楼上的那个神秘房间,也是一条绳子,一个女人的生命在那里结束。四十多年后,她的故事却还没有结束。故事里的配角还在那里日复一日地寻觅,一点惨淡的烛光,一头散乱的白发……

  金嫂。石语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她的儿子福生,刚才在路上见到他。还有,金嫂把自己认做“阿秉”或者“阿炳”。叫这名字的,方圆几十里大约随便能找出几十个,而眼前就有一个阿秉。

  石语问阿秉是否知道金嫂这个人?这个女人的老公是邻县的,叫金来富,有个儿子叫福生。本来因为几十年前这一带去上海做娘姨的女人太多,石语又不知金嫂的姓名,他对阿秉的答复并不抱什么希望。谁知阿秉居然很快对上号,说那女人肯定是娘家在陈家堰的福生娘,她在那里有一幢房子,从前年年带福生回去住。陈家堰离月塘不过五里路,也是阿秉娘的娘家,阿秉也三天两头跟娘过去,认识他们母子。只是福生娘有七八年没回乡下了,福生倒还是一两年回来一趟,最近也回来过,刚走没几天。前日听说陈家堰那边也出了怪事,不知是谁家。

  怪不得,糊里糊涂的金嫂会把自己认作阿秉,作为堂兄弟,两人的面貌都带着些家族共同的特点。石语佩服金嫂动物般的本能。昨天,她对唐若琴不加掩饰的敌意也应该是出于本能。

  听说福生又出现了,阿秉连称想不到。不过陈家堰也出事了,福生回来会不会与此有关?

  石语继续观察自己的房间。桌子上、地板上湿漉漉的。他原先放在桌上的几只杯子都被挪到了一张靠背椅上。他打开墙边的柜子门,里面是几件他没有带走的衣服和一些杂物,显然已经被翻动过了。再看其他家具,都有被翻动挪位的痕迹,而且,显然又进行了整理掩饰。

  合理的判断,是屋里进贼了,不是什么别的古怪东西。但是这个贼很怪,是不是偷走了东西姑且不说,翻动过的物件还给整理一下,这也太有教养了。他在一个木箱前停住。他记得箱盖开起来有些吃力,而里面什么都没有,于是便没有去打开。但箱子边上扔着一样东西,显然不是这间房里原有的,他捡起放在口袋里,没有让阿秉看见。

  翻过床上的凳子,石语发现上面有几个脚印。指给阿秉看时,阿秉脸有些发白,他认为这正好说明有人上吊,凳子放在八仙桌上,踢翻后落在床上。后来绳子可能断了,所以……

  石语站在那滩水渍上,指着上方的瓦片。那里明显地有些散乱,还能见些天光。

  “这就是贼进来的地方。他揭开瓦片进来,这种老房子的层高总有三米,他就攀绳上下。出去时踏着桌上的凳子更加方便,他本来想把凳子踢掉尽量少留痕迹,谁知踢到了床上。他在房梁上解掉了绳子,不料失手将绳子掉了下来。出去后瓦片没法完全复原,因此就漏雨了,桌上地上都是水。”

  阿秉佩服地看着堂兄,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人,那就不用害怕了。他有点心疼这两天请关老爷和供香火的花费,老头子的医药费更是用得没有名堂。

  “等天好了我把屋顶重新修过。你快看看有什么要紧东西被偷走了。”

  石语知道,这里没有什么怕丢的,也确实没有少什么东西。正因为如此,他更感觉不安,来人究竟是要找什么呢?这个人行事大胆果断,身手矫健,但是没有经验,是个生手,出的差错太多。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袖珍照相机。本来这只是件玩物,收藏品,但自从进了唐公馆,他就时时将它带在身边。这次拍的是凳子上的脚印。看得出,这是名牌旅游鞋留下的,当地很少会有人穿。他又找出一张纸,比了一下,照鞋印的大小做了记号。

  见阿秉还在四下察看,石语掏出刚才捡起的那件东西。

这是个陈旧的刀鞘,牛皮制成,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镶了一块紫红色的宝石,还有,隐约看得出上面压着“腾冲皮件社”几个字。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夹杂着隐隐的恐惧感。难道,夜闯月塘老宅的人也跟云南有关?这两天好像有谁提起过腾冲?对了,昨天唐若琴说,杨在明家来自腾冲。还有,腾冲是从缅甸进口翡翠原料的主要口岸。

  现在,老宅出的事已经不是有贼光顾那么简单了。石语觉得七叔的恐惧和众亲友的不安确有道理,月塘老宅和十八年前的芒果寨,现在的唐公馆被一条无形的线索连接在一起,背后的鬼影似乎正在慢慢现形。

  不过这个刀鞘——石语怎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大脑的这一部分的记忆之门像是被牢牢关闭了。

  现在,石语觉得身后不但站着几个鬼影,还闪动着一柄利刃的锋芒,紧贴着自己的后颈……

  生怕月塘也闹得人心惶惶,石语决定将捡到刀鞘一事瞒着阿秉,他实在没有精力跟月塘的亲戚们去解释分析了。


  福生在陈家堰自家的屋前见到石语时,惊奇得下巴险些脱落。他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里,显然带着几分戒备,直到阿秉从石语身后探出头来说了几句话,才放松下来。

  跟石语预料的一样,他的房子也进了贼,而且据说是丢了东西。至于被偷走的是什么,福生吞吞吐吐不肯细说,石语也不好追问。

  福生的房子是三间普普通通的平房,和左邻右舍的房相比,显得十分破旧。照福生的说法,和石语宅子里的情景一样,窃贼也是在翻动东西后又整理过,只是没有留下明显的脚印之类。邻居发现门锁被撬是在昨天,但谁都不知道是哪天失盗的。

  听得阿秉说石语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赶来月塘时,福生眉间似闪过一丝疑云,但稍纵即逝。三人分析了半天这两起盗案,却不得要领。阿秉说可能窃贼是针对上海人下手的,石语却从心里觉得没那么简单。福生心神不定,随口敷衍了几句。对阿秉提出去报案的建议,两人都拒绝了。

  石语明显地感到,福生拒绝报案的原因和自己不一样。

  告别福生后,他藏在手心里的米诺克斯袖珍照相机响了几声。

[ 本帖最后由 192837 于 2006-3-8 03:44 编辑 ]

192837 发表于 2006-3-8 04:45

 第十一章 神秘之门

  石语在第二天早上开车离开月塘。福生谢绝了石语让他搭车回去的提议,说是他还要住一天。

  虽说有雨丝不断飘进来,石语仍不愿把车窗完全关上,他觉得新鲜湿润的空气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危机逼近了,月塘之行证明了自己已经陷入一个阴谋之中。这些天发生的事,犹如一块块零散的碎片,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这中间缺少许多环节,找不到一个可以解释的合乎逻辑的线索把它们串接起来。

  今天早上钱剥皮打来了电话,他已查明小同用的那个电话是在荣福里隔壁的139弄23号,但是死人皮埃尔发传真的号码却没有希望查到。石语知道139弄一半已经夷为平地,还剩几栋空房待拆,那里根本无人居住。不知为什么电话局还没将这个号码撤消。现在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小同就在唐公馆附近活动,甚至就是唐公馆里的某个人。

  石语有个不祥的预感,还会出事。他要尽快赶回上海。车一上高速公路,他就狠狠踩下了油门。这是为了躲避在月塘出现的那把刀子?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本能告诉他,不管是人是鬼,他们表演的主要舞台在唐公馆。现在,他觉得车子很沉重,自己正将月塘的疑云和危险载回上海。

  他心头充斥着无助和无奈,真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而现在,他看不到有谁能援手,眼中只见天边积聚着铅灰色的雨云,雨点在风挡上飞溅。

  江南多雨,月塘也多雨。石语记不清有多少回在雨中进入或离开月塘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些天里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包括那一晚在唐公馆外化险为夷,应该是得益于几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同样是在离开月塘时的一次际遇。

  童年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他只有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断:毫无来由的哭闹,烦躁,昏黄的灯光在晃动,父母焦虑的神情,无名的恐惧感,等等。

  记得有一年,应该是初夏时分,因为慢慢驶离月塘的夜航船上,杨梅的酸味从一个个竹篓里飘出。烦闷、湿热,是小石语当时的感觉,然后是无休止的哭闹,父亲的束手无策。

  这时眼前出现一张老者的脸,长长的胡须有些斑白,嘴里轻轻说着什么,一只手缓缓放在他头上。很快,小石语停止哭闹,听着雨点打在船篷上的簌簌声,平静下来。雨声中又有一缕笛声飘来,断断续续,却分外悦耳。有谁掀开了船舱口的油布帘子,清新的空气带着几星雨点悄然流入,看得到前方一座石桥的影子,桥下亮着几点渔火。待船行过石桥时,笛声已变得清晰、悠扬,桅灯光中,依稀见桥洞青黑的石块在舷旁掠过。不经意间,笛声渐行渐远,终于杳然不可闻。他在心旷神怡中入睡,醒来已是晓风拂脸,淡淡的残月低悬,晨曦中,航船慢慢荡过柳丝低垂的河面。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他曾问过父亲,是否有过这么一个雨夜,父亲的表情是一片茫然;又在那个翠竹摇曳的小院里问过被自己称作“九公公”的老者,老者笑而不答。

192837 发表于 2006-3-8 04:46

72 楼编辑过,,添了点东西,,
大家自己找吧

192837 发表于 2006-3-10 06:36

 总之,他记得以后开始去南市的那个小院。九公常常只是让他自己玩,那里有蚂蚁、蟋蟀,还有九公养的鸟儿。他也觉得新鲜,玩累了就睡,有时朦胧地觉得淡淡的檀香味中,九公摸着自己的头在说什么。

  不知不觉中他慢慢长大,九公就教他如何运气,如何控制意识,调节身心,只要他注意力一散,便马上打住,任他去玩去睡。

  从云南回上海上大学后,九公教他的就多了,两人交谈的内容也多了。这时他才发现九公的学识之渊博令人叹为观止。

  有时他又感到焦虑不安,自己还有多少东西要学呢?九公便说,随意,随缘,不必强求。于是他心中立觉平和。

  听父亲说,自己从小脾气就怪,令他们担忧。医生说这小孩有心理缺陷,天生的。自从结识九公后,他才慢慢正常起来。一提起,父母便对九公感激万分。

  石语后来才意识到这点。前端时间一头扎入月塘,应该算是旧病复发,自己在红尘中迷失太久了。不过九公也说过,自己终究还是红尘中人,不要勉强去做什么。

  大学毕业后,九公那里渐渐去得少了。终于有一天,他见到几台推土机正将九公居住的街区夷为平地,从此便失去了九公的音讯。

  几天前,自己的转危为安是得益于九公,再往前一些年,自己在外面招摇敛财,更是受惠于九公不浅——自然,老人肯定不赞成自己这么做。

  现在,自己在唐公馆陷入困境,遭遇越来越离奇,便本能地想起九公,若有他在,一定能解开这个谜团。这有点像幼年时候摔倒在地时,会急切地抬起头来,寻觅那一双有力的手。

  自己曾问过九公,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

  九公说,我没见过。于是两人谈起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人若还在人世,应该有一百多岁了。石语明白,航船上的雨夜已经留在梦中,今天在离开月塘的潇潇秋雨中,只有靠自己把握方向盘前行。


  回到上海,石语自是有一阵忙乱。他先到德兴坊父母处汇报,只说是有贼进去了,却没有东西被偷,让老人安下心来,再将汽车开回公寓,处理了电脑上积存几天的电邮,给影楼打了个电话,最后强打精神将袖珍相机里的胶卷取出冲了,又装上一卷新的。忙过以后,他躺下睡了一觉,醒来时屋里已经是一片漆黑。

  他想出去找个小饭店随便吃份盒饭。穿衣服时,有一样东西掉在床上,他低头一看,就是那个在月塘老宅捡到的腾冲刀鞘。

  还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它。腾冲,这个地方唐若琴应该比较了解,找她问问,说不定会受到点启发。

  他找出唐若琴的呼机号,呼了两次,却久久未接到回电。他又拨通了唐若琴弄堂口的传呼电话。这是个好东西,他想,通过传呼电话能把上海市区一千多万人中的任何一个找出来,只要你知道他的地址。只是如今这东西已经从高峰开始走向没落了。

  接电话的老阿姨一听石语报出的地址和姓名,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还不知道?唐若琴前天晚上被汽车撞伤,送医院抢救了!”

  轰然一声,石语脑袋如遭重击。

  居然真轮到她了!不祥的唐公馆,不祥的竹叶照片,是被人下过毒咒?难道每一个沾边的人都逃不脱厄运?

  “她的伤要紧吗?是……在哪一个医院?”

  “要抢救,总归是不会轻的。她在慈心医院。老陈和他们儿子都过去了。”

  前天晚上,应该是她离开唐公馆之后出的事。她真不该去唐公馆。那天下午老爷叔说过什么?他说的是,说不定今朝还会出鬼。

  让他说中了。

  石语觉得周身发软,手脚麻木。他下意识地拿起刀鞘,放进外衣口袋,然后走到外面,叫了部出租车。以他眼下的精神状态,没法自己开车。


  “竹叶……”观察室里,唐若琴喃喃地吐出两个字,但是谁都没听见。昏迷中的两天两夜,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她在摔向地面时忽然想起了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现在,好像只是思绪停顿了一下后,接着往下想。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雾。一片白,幼年时候的一个记忆碎片。后来她知道那是母亲大殓那天的情景。白色里面浮现了一对熟悉的眼睛,应该是闭上的,怎么睁开了?不是母亲,是谁……

  “竹叶……”她又喃喃吐出了两个字。面前的眼睛是竹叶的,被白色包围着,盯着自己。眼睛真漂亮,她酸酸地想,那是石语给她拍的……对了,就是石语提起了这个名字。

  竹叶的脸在晃动。为什么她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已经被烧掉了……还是白色的雾,竹叶的脸和眼睛都隐没在白雾中,不见了。

  医生和护士都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异常,只有小陈看到她的眼睫毛似乎轻轻抖动了一下。

192837 发表于 2006-3-15 07:01

石语见到的小陈时,他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疲惫,憔悴,两眼失神。石语一见他就问:“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小陈茫然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有几处骨折,加上脑震荡……下午刚从观察室转到病房。”

  石语轻轻握住他的手。现在,他完全不像那个干练的领班小陈,而是一个六神无主的大男孩。慢慢的,小陈断断续续对石语说了唐若琴出事的经过,这都是处理事故的交警告诉他们的。

  当时,街上的行人只见唐若琴惊惶失措地奔跑着,似乎在竭力摆脱什么人的追击。路旁一个卖晚报的老头说,没看见有人追她,不过,她好像差点撞到一个穿黑衣裳的人,突然面色大变,再调头跑的。另一个行人的说法却不一样,说她是在急奔中突然改变方向,向马路当中冲去,这时不远处只有一个一身白的女子,面孔还蛮标致……

  肇事的车是辆出租车。司机说,她是突然冲向马路当中的,表情恐怖,眼睛瞪着前方,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她。当时根本来不及避让,司机急刹车,天雨路滑,还是撞了上去。偏偏又是在人行横道上,算他倒霉……

  石语想起,不过早两天,也是在离开唐公馆以后,颐小姐跳下了过街天桥。咪咪说,像有人在追她似的。他不相信这是巧合。难道,唐公馆真是如此的不祥?究竟有什么神秘可怕的力量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逼上绝路?那道深不可测的门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安慰了小陈一番之后,他盯着小陈的眼睛:“我知道你们家跟唐公馆的关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地方做呢?现在看起来,最近那些事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想想,你那天接待过的颐小姐和你娘的遭遇是不是很相像?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但是,这个地方太凶险,如果——”

  小陈的眼神中再次掠过一丝惊讶,随之目光变得冷冷的,嘴唇紧抿,嘴角出现两道深深的纹路。

  这个年轻人露出了一些面具后面的真容。

  石语不再说下去,站起身来,迎着走过来的老陈伸出了手。

  老陈也是跟石语他们一批去滇西插队的知青。他是最早上调到县城工作的,后来在那里和唐若琴结了婚。石语跟他并不熟,只是在前几年的老知青聚会中见过。

  小陈见机也站起身来:“我出去吃点东西。石先生,爸爸,你们谈吧。”


  病床上的唐若琴仍没有醒过来,有时嘴唇翕动几下,似是在发出呓语。石语站在边上思忖,是不是自己前天的造访给她带来了灾祸?本来她的生活应该很平静的。

  石语离开病房时,已经将近十点。他走进电梯时,仍是心事重重,想着裹在绷带中的唐若琴的样子,不能释怀。

  隔着一层毛玻璃,头上的荧光灯散射出冷冷的光,不时闪动着,终于,一边的两盏灯熄灭了,电梯里一下暗了许多。

  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数字显示是在六层。门外的走廊幽暗,寂静,并没有乘客。石语感到似有一阵冷风无声无息流了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毛发直竖。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又无声地关上。似乎厢内的温度低了不少。石语在凄冷暗淡的灯光里抬起头,盯着上方显示的楼层数字,毫无来由的,恐惧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电梯里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在四层,电梯又停了一次,然后继续下行。石语失神的目光一动不动——是不敢,或者不愿向门外看?

  似乎有人进来,站在无灯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寒气好像更甚。

  底层到了。石语走出电梯时,本能地感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他转过头,见阴影里站着的似乎是一个护士,一身素白,似曾相识的样子。他心里一动,定睛仔细看过去,就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他认出了那双眼睛。

192837 发表于 2006-3-15 07:02

竹叶的眼睛。

  幽怨的眼神,越过十八年的岁月,正从另一个世界望过来。

  石语大脑一片空白。自从进入唐公馆的第一天,他就有强烈的预感,迟早有一天,他将和重返人间的竹叶正面相对,但是,想不到会是在这么一个时间,这么一个地点。

  等他回过神来,楼层指示器已经显示电梯停在地下二层。

  他按了电梯门边的下行按键。不知过了多久,电梯才在他怦怦的心跳中返回底层。缓缓开启的门中,空空如也。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跨进去,看着电梯门再次关上。

  石语木然环顾四周,淡淡的灯光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长长的,走廊里一片死寂,几处阴影,暧昧,可疑。他迟疑地挪动了一步,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

  忘了是如何走到楼外的雨中,石语一身冷汗被风一吹,顿觉冷到彻骨,这时才稍稍清醒。他坐进出租车时,司机看他的眼神充满疑问。他随口报了地址,便仰靠在后座上,徒劳地想理顺纷乱的思绪。没有多久,车便停下了。他神情恍惚地走下车,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荣福里弄口。怎么会让司机开到这里来的?他本来没打算今天来唐公馆。

  王老板惊异地看着石语摇摇晃晃走进大厅,赶忙抓住他的胳膊,拉他到西厢房坐下:“你回来啦?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石语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很可怕。

  王老板又招呼阿新:“快点叫厨房弄碗姜汤!”

  “小陈的娘出事了,你知道吗?听说那天你在这里见过她?这个地方真不得了了……”

  石语头痛欲裂,懒得多说话:“我见到她了……”

  “谁?小陈娘?噢,我知道了,你是说照片上的那个!”王老板的反应极快,顿时目瞪口呆。

  石语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脸上却滚烫,耳边听得王老板在说些什么,但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好像王老板身影一闪,不见了,一会儿又在眼前晃动。然后是凯文的脸,冷漠中带着几分关心。领班老陆端着姜汤,他的领带花纹在热气里变得模糊。王老板手上出现了两粒药片。

  石语在阿新的搀扶下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便拉开被子倒头睡去,只来得及脱掉了上衣。

  ……石语又回到了驶离月塘的航船上。热得难受。船蓬变得很高,有人攀着绳子下来,手里挥舞着短刀。他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船在晃动,有风浪,越晃越厉害。九公俯下身来,烛光照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石先生,醒醒!”

  石语艰难地睁开眼。不是九公,那是金嫂在推自己。烛光在她脸边摇曳,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一身月白的中式衫裤。

  石语惊异地支起身子,只觉浑身酸痛,出气滚烫。他问:“什么事?”

  喉咙也疼,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请跟我来一趟。”金嫂彬彬有礼,看上去头脑清醒。

  石语下床,站起身来,却觉头重脚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金嫂伸手来扶:“当心!”

  石语不由自主地跟随金嫂走出房门,脚下软软的,如踩在云雾里,脑子也昏昏沉沉,眼中只有前面金嫂背影的轮廓,还有她手中那点烛光。他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终于,烛光停住不动了。

  一扇打开的门里,烛台放在一张梳妆台上,金嫂已经不见。

  看不见的冷风在房间里盘旋,烛火摇曳着,忽明忽暗,照着梳妆台上的两个相框,人像的表情也像是阴晴不定。石语头脑昏沉,身上在发冷,一时也辨不清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他拿起烛台,勉强支撑着身子,在屋里四下照着。

  这应该是间卧室,被时光凝固住的卧室。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宁波大床庞大的影子,桌椅、橱柜和茶具摆设一一在烛光里晃过。

琳琅满目 发表于 2006-3-21 20:26

好文章啊,再帮你顶一下,虽然是鬼故事,但是不俗。

cd-f 发表于 2006-3-22 03:09

没了么??55555555,看到关键处啊~~楼主辛苦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3-26 07:53

上菜了~~~~~

  寂静、阴沉得像墓室。石语昏昏的头脑中闪过这么个念头。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寂静里好像里藏着什么。他想离开,只是在意识里,周围是无边的黑暗,黑暗似是有形质又似无形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知往哪里走好。

  朦胧中将烛台放回梳妆台时,他看清了相框里人像的面容,唐德鸿和曼卿。

  两双眼睛注视着他,亡灵的眼睛。无论他躲到哪边,都躲不开那死气沉沉的目光。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雕花楼,不也是如此吗?画像上唐大卫的目光死死追随着自己——后来,图形突然消失,只剩下了画纸……同样的恶梦又一次重演了?

  一声咳嗽,像是从眼前唐德鸿的相片上发出,又好像是在身后。

  相片上的人嘴唇在翕动。石语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只有一片迷乱:唐德鸿死了,早死了……

  “不错,是我。”似是知道石语在想什么,耳边的语音遥远而阴森:“你一直在怀疑,这几天看到的听到的是不是真的?现在答案就在你面前。你进来的第一天,就应该晓得了,此地不欢迎你。”

  石语双手撑住眼前的台子,勉力想站稳,但已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小刮刀、阿林、阿王,还有小陈,他们都不大识相。你是聪明人,走吧,走吧。” 那个声音空洞,带着回声,不像是发自人间。

  石语回过头,在烛光外的阴影里,一个白色的身影慢慢荡过来,依稀看得见是唐德鸿的面容。

  他往后退,却碰到了一个人身上。烛光一闪,一只青筋暴突的手拿起了烛台。

  石语转过身来,看见了金嫂毫无表情的面孔。刚才是金嫂在说话?不像……

  “石先生,大卫请你出去,走吧。”这次是金嫂的声音。

  大卫?石语下意识地向四下看去,想找到一幅画像。

  ……四下逃散的蟑螂中,一个身影从雕花楼的画像里走出来,静静站在金嫂的身后,一如二十多年前一样年青……死人没有年龄。

  自己应该还在梦中,石语想,或者就是烧糊涂了。他用指甲掐手背,一阵疼痛。再看四周,虽然烛光昏暗,但还隐约看得见那些老式家具,红木的。宁波大床高大的雕花床架依稀可辨。

  暗淡的,飘忽不定的一点烛光。石语绝望地环顾,烛影里,几张阴森的脸,将自己围在中间。

  那一晚在唐公馆外,废墟里的阴风,异形……是怎么脱身的?石语还想努力集中意念,却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张了张嘴,喉咙干疼,发不出声音。几株摇曳的翠竹在眼前一晃而过,他想伸手去抓,那个小院却随着檀香飘散了。这时他有种濒死的感觉,心头如压上了石头一样沉重。

  几个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唯有一点烛光慢慢地向门外漂移。石语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去抓那点烛光,踉跄着跌出门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靠着门框坐在地上,边上是那个烛台,烛火静静燃着,烛光照出满地积尘,还有些杂乱的脚印。这是哪儿?石语抓住意识略微清醒的瞬间看了一眼四周,环境很眼熟,好像还在三层楼上。那么,这里就是那间凶屋的门口。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梦游,做了个可怕的梦。发烧,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可是,烛台就在手边,身后的门还没有关上。

  烛光里慢慢俯下一张女人的脸。吊死鬼曼卿?石语想避开,但是感觉躯干连四肢都化成了云雾。自己的意识还存在,却控制不了身体。

  那张脸靠近了,在烛光里渐渐清晰起来。不是曼卿,是竹叶。

  石语相信自己没看错,意识又开始逐渐模糊,他从低垂的眼睑下静静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那张脸。

  苍白的脸色,一如十八年前的青春,却没有十八年前的红润。

  他准备面对一双毫无生气眼睛,却在幽冷中看到了几分惊讶和关切。

  石语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丝恐惧和激动,只是平静地等着意识完全消失。他的鼻端似乎又有一缕芬芳飘过——就像二十多年前在芭蕉林外,面对蓝天、河水时一样。

  竹叶伸出手来,轻轻触及他的额头,手指冰凉,却令人感到舒适。

  竹叶托起他,向深不可测的虚空飘去。另一边的是谁?像是唐大卫。他们还那么年青。身后的那点烛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淡……

  最后是浓稠的黑雾在眼前落下。

192837 发表于 2006-3-26 07:54

11章~~~续~~~~

  石语在清晨单调的雨声中渐渐清醒过来,鼻端好像有一丝香味正在消散。烧已经退了,但是浑身绵软,没有力气。王老板给自己吃的是什么药?脑子迟钝得像不是自己的。

  夜里的梦真离奇恐怖,自己居然梦见进了凶屋,见到了唐老头、唐大卫,甚至还有竹叶。

  竹叶?昨晚在医院见过她,也是幻觉吧。

  可是这个梦太逼真了。虽然人昏昏沉沉的,但那些感觉——真如亲历过一般。他勉强坐起,觉得喉咙干痛,便伸手去拿茶杯。手伸了一半停住了。

  桌上有几本薄薄的旧本子摞在一起,本子上有一个不大的纸包。

  刚摸到那个纸包,他心头便是一跳。

  石头。

  石头此时就在石语手上。就如唐若琴形容的,光润,滑溜,上面有两行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符号。石头的断面上,有一抹晶莹的碧绿,绿得令人心醉。

  石语目瞪口呆。这块似乎关联着竹叶、小刮刀死亡之谜的神秘石头,就如此轻易地落在自己的手中,而且以这么一种方式。

  可能又是一个梦。石语揉揉眼睛,石头仍在自己手上,沉甸甸的有点凉。

  来不及多想什么,他拿起一本旧本子,迫不及待地翻开。本子是几十年前那种粗糙的练习本,纸片发黄,钢笔字迹已经开始退色,却仍很清晰。随手翻着,好半天,他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一些琐事,几个熟悉的人名,芒果寨的,甚至自己的名字,都出现在文字里。

  突然,他明白了,眼前分明是一本日记。

  竹叶的日记。

  比在电梯里见到竹叶的面容还要震惊,石语眼前一阵发黑,好像全身的血液在瞬间涌进了大脑,转眼又退潮般涓滴不剩。

  夜里的事是真的?他好不容易用颤抖发软的手抓过椅子背上的外衣,刚要穿,忽然觉得不对劲:昨夜躺下前,外衣被自己随手一扔,而现在是整整齐齐挂在椅子背上。

  如果真有过凶屋那一幕,衣服应该是被弄脏了,他记得曾倚着门框坐在地上,而那里满地都是尘土。他检视一番,衣服似乎干干净净,但再仔细找,在下摆上有两处不易察觉的浮土,手指一弹便不见了。他心里一动,脱下一直穿着的长裤检查,却未见有异样。

  来到走廊上,双腿仍是软软的,不知王老板给自己吃了什么药,到现在还浑身无力。他发现过道仍被杂物分隔着,用手电仔细照照凶屋门前的走道,照样是积尘中布满了杂乱的脚印,看不出什么来。

  血液不断冲击着头脑,耳边想着有节奏的嗡嗡声。太不可思议了。现在仔细回想,夜里神秘房间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实在不像是个梦。那么,真是唐家祖孙两人的亡灵回来了?是死去的竹叶将她生前的日记连同那块石头交到自己手中,希望自己能解开其中的谜团?待稍稍定下神来,他满怀疑虑地将石头和那些练习本锁在抽屉里,径直去找王老板。

  王老板的小办公室里坐着黑皮。今天黑皮居然满脸恭顺,用讨好的目光盯着桌子对面的王老板,因为后者正在数着一沓百元大钞。

  “算了,给你凑个整数。”王老板将数好的钱在桌沿上响亮地抽了一下,然后扔在黑皮跟前。

  “还是王老板爽气,上路!”黑皮急急把钱塞进衣服里,转过脸向石语打了个招呼。

  石语一屁股坐在小沙发上:“你哥哥的后事办完了?”

  “烧了!”黑皮满面春风地回答,话出口觉得不妥,马上换了一副沉重的表情:“昨天早上办的。”

  “还顺利吧?”石语盯着黑皮的眼睛。

  黑皮立刻愤愤不平起来:“你说怪吗?太平间的人也会拆烂污!我本来出钞票让他们帮忙给死人换衣服的,结果倒好,一顶帽子弄得龌里龌龊,我拿去的黄盖被还不见了,后来在不晓得啥地方翻了出来,皱得一塌糊涂!我黑皮的钞票有那么好赚的?当场叫他们吐出来不算,还要加精神损失费……”

  显然黑皮根本没把他哥哥送殡仪馆的意思,而那床黄缎被原来是给小刮刀准备的。

  那么,当时推床上黄缎被下躺着的是谁呢?

192837 发表于 2006-3-26 07:55

  黑皮走后,王老板问石语:“你好点了吗?”

  “烧退了,人还是没力气。昨天夜里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普通的感冒药,克感敏之类吧,在小陈床旁边找到的。放在你的桌子上,不要忘记吃。我看你的精神不大好,面色太吓人。”

  “夜里我好像做了个怪梦,不知是真是假。”石语把凶屋那段经历说了一下,但没提到竹叶再次露面和石头、日记离奇的出现。

  看着王老板惊愕的表情,石语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你有没有那间房子的钥匙?我想进去证实一下。”

  王老板脸色大变:“你还是回家好好养几天吧。我真要请人来冲冲邪气了,这样下去还得了。那间……人家避开还来不及,你倒想得出,还要进去!几十年没开过门了……”

  “夜里已经开了——如果我不是做梦的话。你到底有没有那间房子的钥匙?”

  王老板避开石语咄咄逼人的眼神:“怎么你像公安局的一样。我哪来的钥匙?你找金嫂问问吧,不是金嫂带你进去的吗?”

  哪里都找不到金嫂。小黑说,他和阿林四点钟左右去卫生间,看见金嫂往三层楼走,还是老样子,手里拿着蜡烛。

  王老板眉毛一挑:“怪了,老太婆到啥地方去了?她平时难得出门一趟。打电话问问福生?”

  “大概他还没有回上海,我前天在乡下看见他了。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福生蛮会做人的,和他娘完全不一样。我这里装修的时候,让装修公司给了他一点业务——他算是个包工头吧。这人拎得清。”

  自然,,王老板租房时浑水摸鱼趁火打劫,除了应付唐家二房的代表李家之外,也要把大房的留守金嫂母子摆平,而福生就因此捞到了油水。

  石语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来验证自己夜间的遭遇是真是假。虽然那时发着烧,人昏昏沉沉的,但是那种逼真的感觉……至于石头和日记,也许可以有别的解释。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看着锁上的抽屉,迟迟下不了决心去打开。想起王老板让他吃药,便在桌上找。但桌上除了一只杯子,什么都没有。他又在地板上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这时,有人在门上踢了两脚。石语打开门,见咪咪站在门口,端着一个小锅,上面放着一盘油条。

  “快点吃吧,老头子叫小黑去‘永和’买的,豆腐浆还是热的。你怎么会生病呢?”咪咪说着自己先抓了根油条吃起来。

  石语倒了杯豆浆,皱起眉头:“你怎么还在这里?觉得有意思吗?”

  “没意思,可是我要照顾老爸呀,我妈布置的任务。”

  “帮帮忙,小姐,照顾老头子?你少出点花样经,阿王就谢天谢地了。”

  “不至于吧。刚才你在下面办公室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这种事居然瞒着我。过河拆桥,你这人真没劲。不过告诉你,说不定我能帮你进那个房间呢?”

  石语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办法?”

  “你忘了?小刮刀留下来几把钥匙,我老爸说应该是他爹偷配的。他爹是做啥的?唐老头的包车夫。他偷配的钥匙很可能就是唐老头随身带的……”

  “你的意思是那里面可能有曼卿卧室的钥匙?”

  “我早说过你反应快嘛。不错,发烧还没烧糊涂。”咪咪一本正经地表扬石语,接着得意洋洋地说:“所以我也学会了包车夫的办法——偷偷再配一套钥匙。”


  咪咪用手电照着石语试钥匙。老式的门锁,球形的门把手下面是钥匙孔,石语将钥匙一把把塞进去,但是没有一把能转得动。可能几十年没开过的锁锈住了,更可能这区区几把钥匙里没有一把是对得上的。本来就是碰碰运气罢了。

  咪咪沮丧地抓住门把手,一边转一边推:“开门!”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原来,门根本就没有锁。

  两人的惊愕难以形容。石语抓过手电,抢上一步挡在咪咪身前。

  黑暗中流出一种阴湿霉腐的气味。石语的电筒光里,出现了一个梳妆台。他心里一跳:眼熟,上面应该有两个相框。

192837 发表于 2006-3-27 23:16

江南真勤劳~~~~

  果然,唐德鸿和姨太太曼卿的面容显露在光晕中。

  石语想都没想,一把将咪咪推出门去,随即将门带上。

  咪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怎么又不进去了?真扫兴。”

  “已经证实了,夜里我进的就是这个房间,不是做梦。进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明白吗?现在你马上跟我下楼去,先找你爹商量一下再说。”

  “怕什么?你们就是胆子太小。我早准备好了,管他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要敢惹本小姐,就给他来个一刀两断!”咪咪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

  石语抓住她的手腕一翻,轻轻地便将刀拿到手里:“这不是玩具,当心弄伤你自己!哪里来的刀子?刀鞘呢?”

  这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匕首,带几条血槽,牛角刀柄。

  “我硬从友松那里抢来的,本来就没有刀鞘。”

  这个友松,实在不象话。

  “这是管制刀具懂吗?哪能随便就弄一把玩!幸亏没有开过刃,不然弄伤了你哭都来不及。”

  石语不由分说拉了咪咪就往外走,他实在没有心思和咪咪纠缠。咪咪不情愿地抱怨着跟石语下了楼。


  王老板好不容易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那么说夜里你真的进去了?你看见了……咪咪,你上课去,要迟到了!”

  “还早!”咪咪气呼呼地顶了回去。这种时候竟让她走开,咪咪无论如何都不会买帐。

  “我们进去看看,咪咪就算了,这不是好玩的事,还是上课去吧。” 石语说。

  “金嫂死到啥地方去了?这房间不好随便进去的,总要给唐家人打声招呼,她不在还真麻烦。”

  王老板叫上老陆和小黑,跟着石语走向楼梯。这时,老克勒凯文从后门进来,看见这么一个奇特的组合,惊奇地扬起了眉毛。

  王老板马上招呼:“对了,凯文你跟我们一道走一趟。金嫂、福生都不在,我们进人家的房间怕讲不清楚,你是唐家亲眷……”

  凯文一脸疑惑地看看这干人,不声不响跟了上来。

  等来到房门口,原先摸不着头脑的老陆他们脸色都变了,小黑已经开始悄悄往后挪动脚步,只有老克勒仍是一脸冷漠。

  王老板竖起食指,不知是让众人噤声还是警告谁都不许滑脚溜走。小黑乖乖停住脚,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打颤。

  黑暗里站了一堆人,却是鸦雀无声,静得诡异。在发现石语的目的就是要打开这扇门时,几个人都惊呆了。他们一向认为,唐公馆的一切恐怖和神秘都出自这道门后。门关着,至少心理上有个安慰,有阿胡子那道不知还有没有用的符镇着,“那个东西”还不敢太猖獗,现在石语和王老板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敢……小黑相信自己听到了门里轻轻的脚步声,便紧紧拉住老陆的衣服。老陆见到小黑的神态,立时就觉得有块冰塞进了自己的脑袋中。凯文保持着冷冷的神情,但双手似乎是痉挛着紧握成拳。

  门框上有一点纸张的痕迹,已经乌黑一片,想来就是当年道士阿胡子贴的那道符的残片。四十多年过去,它还有什么作用吗?

  在众人的近乎绝望的眼神中,石语推开门。不知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压住的惊呼,怪怪的。有人感到一阵怪异的阴冷从房间内流出,片刻间便冷到了心头。

  石语拿着电筒还是先从梳妆台照起,随之照到几件老式桌椅、橱柜,还有一个壁炉,

  然后是墙角里宁波大床高高的雕花床架。

  一张灰白色的脸在光晕里出现,双眼微睁,两排残缺的牙齿间露出一截黑紫色的舌头,几绺散乱的白发挂在干瘪的脸颊边。

  那是金嫂,悬挂在精工雕刻的床架上。

  老陆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一把抱住倒向他身上的小黑。

  石语、王老板和凯文如被钉子钉住了脚,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王老板第一个清醒过来,大叫:“快!快救她!”

  咪咪从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赶在她父亲和石语前面冲向宁波大床,伸手就去拽金嫂。晃动的电筒光里似见金嫂齿间掠过一丝狞笑,突然迎面扑向咪咪,一道白影闪过,咪咪飞跌出去。

  轰然一声,床架垮塌,尘土飞扬中,听得王老板和石语的喊叫:“咪咪!凯文!”

  一片咳呛声响起,微弱的电筒光根本穿不透尘雾。石语回头将手电筒在门边乱照,终于找到门边的电灯开关,扳下去,一片昏黄的光线洒满了房间。

192837 发表于 2006-3-27 23:19

好紧张呀~~~~~
看的我的心都跑到嗓子眼儿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4-1 06:48

咪咪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王老板一把抱住她:“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惊魂未定的咪咪把头靠在父亲肩上,浑身发抖。

  石语顾不上他们,眯着眼在漂浮的尘埃中寻找金嫂和凯文。

  金嫂被压在红木床架下。石语伸手摸去,她的脸冰凉,颈边没有脉搏,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凯文被金嫂的尸体压住,满脸是血,挣扎了几下,见脱不了身,便躺着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石语。

  石语立刻去搬床架,却发现自己仍旧如早先一样绵软无力,回头看,小黑在抽泣,老陆面无表情,似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王老板扶咪咪在椅子上坐好,过来帮忙。石语低声说:“是凯文救了咪咪。”

  王老板点点头,哑声说道:“我有数。”

  石语心里又感到一阵歉疚。咪咪卷进来有自己的责任,但危急关头抢先一步推开咪咪的却是凯文。要是没发这一场烧,没吃那该死的药,自己应该反应敏捷抢在前头,不会让咪咪涉险,更不会让站得靠后的凯文出手救人。

  也许这就是绅士风度。凯文今天的行为和当年箐头镇唐大卫救竹叶如出一辙,像是一种本能,或者说,一种文化。不管他们落魄到何等地步,关键时刻,意识中根深蒂固的某些东西会做出本能的反应。

  费了不少力气,两人才将尸体跟连着绳索的床架搬开,把凯文救了出来。

  石语拽过老陆,让他用手帕按住凯文头上的伤口,然后筋疲力尽地靠在一张老式红木台子上。

  他这时才想到观察一下这间房。墙上,一道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天光。头顶上,昏黄的灯光勉强透过了灯泡外的积尘。这是四十多年前的光线,凄惨而黯淡,曾经照着姨太太曼卿的身躯在天花板下缓缓转动,今天,又照着金嫂齿间露出的狞笑。另一侧歪斜着被灰尘裹满的吊扇,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石语推测,当年曼卿就是将绳索挂在吊扇上面的。明面上的家具和地板却没有多少积尘,似乎常有人打扫。但一些角落如床架却被几十年的尘土和蛛网密密封住。

  看来,凶屋四十多年没有开过的说法不确。

  尘埃尚未落定,如一片愁云惨雾在飘荡。整个房间笼罩在凄惨、不祥的气氛中。真是名副其实的“凶屋”,又一条生命在这里结束,仿佛是四十多年前的悲剧还在延续。现在,乱哄哄的屋里有六个活人,但是石语仍觉阴冷逼人,不知有墙壁、帐幔、相框里隐藏着什么东西,有几道阴森的目光在注视着这一切。


  两个电话打了出去。石语等着救护车护送凯文去医院,王老板当然要等待警方人员。

  唐公馆已经乱作一团。小黑被人扶到楼下,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哭泣着。他觉得很委屈:阿林见鬼是他第一个到现场,小陈出事他又在边上,现在,亲眼目睹吊死鬼的还是他。

  老陆终于缓过点神来,开始忙前忙后,结果是37号上下开始传说,金嫂变成僵尸鬼扑向咪咪,最后却掐住了老克勒的脖子。

  咪咪基本恢复正常,坐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里休息。

  王老板把一张银行卡交给石语:“喏,拿去,凯文的医药费要多少有多少。”

  石语注意到,他一脸悲壮的样子,基本上还把持得住,竭力想给手下一个从容不迫的印象,比他那个大厨兄弟六神无主的腔调要强得多。餐馆已经到了危急时刻,能否控制住局面就要看王老板的魄力了。

  离开月塘时,心中油然而起的还要出事的预感应验了。而且,事件接踵而来,从听到唐若琴车祸的消息开始,到竹叶露面,唐家祖孙凶屋显灵,石头和竹叶日记出现,最后是金嫂离奇缢死,凯文负伤,短短十几个小时,让石语应接不暇。

  石语仿佛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恐怖,凶险,但仍然不知它是来自何方。明摆着的事实是一条条人命的终结。如果说当时小刮刀之死很难说明什么的话,那接踵而来的颐小姐、唐若琴和金嫂的遭遇已经发出明白的信号:唐公馆里的邪恶力量开始毫不犹豫地吞噬人命了。下一个是谁?应该是自己了。夜间能从凶屋脱身,可能只是因为运气。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到了恐惧,身上汗出如浆……

cd-f 发表于 2006-4-1 14:28

我来帮忙;)

石语跟着救护车来到了慈心医院。

  急诊室里,医生给凯文清洗伤口,缝合,打破伤风针,同时安排进一步的检查。石语和门卫丁老头则跑前跑后拿单子交选?

  凯文看上去很虚弱,神志还算清醒,见到交完钱后进来的石语,只是投过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石语说:“医生说可能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要进一步检查一下,拍拍片子,最好再观察观察。对了,怎么和你家里联系?”

  “谢谢,不用了,我家里人都在澳大利亚。”凯文淡淡地说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石语想,跟我一样。不过,自己在上海至少还有父母兄弟。一阵忙碌过后,他让丁老头留在凯文身边,自己去住院部看望唐若琴。


  病房外,小陈疲惫不堪地靠在长椅上,见到石语,支撑着想站起来。石语按住他肩膀,让他坐好,然后问:“你妈怎么样?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去看她。她已经清醒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小陈惊异地看着石语,似乎还想说什么。

  经历了这么一个夜晚加早晨,石语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吓人,不过唐若琴终于逃过了这一劫,算是这两天里唯一听到的好消息。

  “唐公馆又出事了?”小陈立刻反应过来。

  这个年轻人的观察力很敏锐,尽管自己累成这样,却马上从石语的神态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凯文受了点伤,我陪他来这里。还有……金嫂夜里上吊了。”

  小陈浑身一抖,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好半天才问:“自杀?”

  “应该是吧。我出来的时候,警察刚到。”

  小陈似乎在躲避石语的目光:“想不到,想不到……”

  石语觉得小陈又将自己藏在了一个面具之后,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没有再多说什么,石语走进了病房。

  唐若琴看上去跟昨天差不多,但是眼睛已经睁开,见到石语时,眼睛一亮,显然认出他来了。她张开嘴,喃喃说了句什么,石语没有听清。

  边上她丈夫陈元康说:“她总是在讲大前天被撞的事,不是说有人追她,就是说有鬼追她,还说看见她娘向她招手……唉,头脑还是不清楚。不过不幸中之大幸,总算脱离危险,性命保住了。”

  石语俯身对唐若琴说:“你不要多想,还是养伤要紧。”

  唐若琴摇摇头,哑声说:“不要当我还神志不清……脱离危险?他们……他们还会来追我……”

  “不会的,这是医院,陈元康和你儿子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竹叶……我看见竹叶了,在这里……”

  石语吃了一惊,自己就是昨晚在这里看见竹叶的。难道——当然现在还不能对唐若琴说,她受的刺激够深的了。还有那块翡翠原石,也要等她恢复得好点再拿给她辨认。

  沿着走廊向电梯走去时,石语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追随着自己。

  那是小陈的目光。


  几个警察在唐公馆上上下下,忙个不停。

  王老板愁眉苦脸地吩咐今天停业一天,定座的顾客要马上通知到,餐馆前后两道大门外加停车场,都要贴出——不,挂出中、英、日文告示。一流餐馆,什么都要有档次。不管怎么样,他不能让食客们面对警车和在餐馆里进进出出的警察,更不要说看着死人被抬出去。损失的营业额倒在其次,这样做,餐馆的信誉大打折扣,但权衡之下,只有两害取其轻。

  员工们怎么办?没有谁会愿意在三层楼住下去,甚至有多少人下定决心拍拍屁股走路都不好说。现在想找个合格的雇员不容易,这不是街头卖快餐的小饭店,劳务市场找几个打工妹就可以了。

  在日本闯荡过的王老板,现在切腹自杀的心思都有。不过,这些年自己的过的日子就是不断地遇上难关,不断地跨过去,什么都经历过,一次次打落牙齿肚皮里吞,偷偷揩掉眼泪鼻涕,人面前还要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这样,他,一个食堂大师傅和住家裁缝的儿子,才混到如今这个地步。眼下不过是又遇到一次麻烦罢了,硬硬头皮,也就挺过去了。

  王老板边想边走向警署的老徐。

  老徐和一个警察说了几句话,便跟王老板来到西厢房。

  “结果怎么样?”王老板小心翼翼地问。

  “还能怎么样?自杀。我也经常听人家讲,金嫂这些年一直神经兮兮的。算你倒霉吧,一个多礼拜,这里死了两个人。要讲迷信,你这地方真是风水不好。”老徐一边喝着阿新送来的茶,一边说。

  “我上次跟你说过你不相信吧?金嫂是被唐老头的姨太太寻替身……”

  “帮帮忙!你说的那个什么姨太太,死了多少年了?不搭界的。这种事情不要跟我们警察说,寻道士和尚去……好了,例行公事还是要办的。这位是小张同志, 我们要做一个笔录。”老徐说着,指了指门外进来的一名警察。

192837 发表于 2006-4-7 02:34

凯文已经检查完了,骨头没有问题,除头上砸开一道口子外,发现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以确定是否有内伤之类。

  石语给王老板打了个电话,王老板决定派阿林过来和丁老头轮班盯着。石语觉得大可不必,但也不好多说,毕竟王老板欠着凯文一份情,总要表示一下。

  大部分餐馆不会设门卫这么个角色,不过“公馆人家”特殊点,借老宅开的餐馆,里面还有住家,进出的人鱼龙混杂,时间也说不准,因此找了退休的丁老头一早一夜看看门,还兼着电工。王老板用人讲究人尽其才,现在,丁老头又当起了护工。

  “小陈的娘好点了?”丁老头问。

  “醒了。小陈跟他爹守着。”

  “小陈在这里?夜里我看见他回到37号了,以为……”

  石语皱了下眉。奇怪,他半夜里回一趟餐馆是为了什么呢?看他那么疲惫的样子,应该是这几天陪唐若琴弄得心力交瘁的缘故,谁知还有精力跑唐公馆。

  石语带着几分疑惑回到唐公馆时,警察已经走了,焦头烂额的王老板正在收拾烂摊子。

  小黑要走,老姚也要走,还有几个提出辞职的,所有在三楼住的都不肯住了,说如果不另安排住处,他们也要走……小陈不在,凯文负伤,加上阿林在医院照顾凯文,人手上立时捉襟见肘。

  王老板像是老了十岁,沙哑着嗓子不时在恳求、利诱、威胁;“二胎”大厨一筹莫展地坐在大厅里发呆;领班老陆以很职业的姿态站在那里,脸上似笑非笑。

  石语跟王老板简单介绍了一下凯文的情况,也提到了守在唐若琴身边的小陈。

  “要是小陈在这里就好了,可以帮我不少忙。喏,你看这票货色,要紧关头一点用都没有……福生到现在还找不到。他是跟你说今天回来?还有,警察来过了,我没说你半夜里进过那间房间,你也不要提。”王老板压低了声音。

  石语一皱眉头:“这有啥好瞒的?”

  “好了,朋友,不要轧这种闹猛。你讲得清吗?本来你就是发寒热做了一个梦,偏要讲你半夜见鬼。警察当你存心白相他们,那就有得罗嗦了。这里已经够乱了……”王老板挥了挥手,转身走开了。

  石语回到三楼的房间里,迫不及待地去开抽屉,他要拿出那块石头和竹叶的日记。找到线索唯一的希望,可能就在这些东西里面了。正在这时,咪咪敲门进来。

  咪咪像是换了一个人,往常满脸的灿烂阳光消失无踪。

  “怎么会是这样呢?人怎么说死就死。金嫂真可怜……”她一副凄惶、不解的样子。

  石语觉得,她大概是餐馆那一干人里唯一不讨厌金嫂的人——也许还有凯文。这个女孩似乎天生很难去憎恨谁。

  咪咪手里拿着刚才那把匕首,下意识地来回转动着。

  石语心中一动,从外衣里摸出月塘捡到的那个刀鞘,拿过咪咪手中的刀插了进去。

  严丝合缝。

  咪咪注意力也被转移到刀鞘上:“宝石?是真的吗?”

  如一声炸雷在耳边轰响,石语立时觉得头晕眼花。这句话他在哪里听到过?

  十八年前,芒果寨外的山道上,一个男孩问自己:“你看这宝石是真的吗?”

  记忆之门终于洞开。

  刀鞘上的宝石,腾冲皮件社,未开刃的匕首,长长的送葬队伍……最后是火光,枪声,那个男孩缓缓倒下。

  小同。

  昨天早上小钱告诉自己,已查明小同打出电话的地方是荣福里隔壁的139弄23号。

  事实真相似乎即将浮出水面。

  “你说,这把刀是友松给你的?”石语的声音都变了。

  “我硬抢来的。怎么——”

  “你马上带我去找他!”

  “怎么啦?那么急?他现在肯定在上班。”

  石语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从抽屉里找出几样物件,然后跟咪咪说:“你说说,这个友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们不都说他是个神秘人物吗?问他做啥呀?”

  石语严肃地盯着咪咪:“因为这里所有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可能跟他有关系。因为他的真名很可能不叫友松。”

  咪咪不知所措:“怎么——怎么可能?友松这个人,有品味,有幽默感,时尚,什么都懂,长得——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石语暗暗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咪咪,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你总听到过吧?不是我倚老卖老,那么多年我见过的人中间,许多人并不总是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社会上的人你应该没接触过多少吧……”

  手机铃声响起,石语停住话头,看看来电号码,叹了一口气:“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192837 发表于 2006-4-8 00:52

江南实在是太勤劳了

“我是小同。”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同?什么事?”

  “竹叶的日记你看了吗?”

  “这你也知道?是你放在我房间里的?”

  “是不是我放的并不重要。我想,日记里头应该能找出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那块石头呢?”

  “你没看日记吧?翻翻本子,里面有交代。”

  “我对你这种捉迷藏游戏已经烦了。你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最好当面跟我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石语说着将手机递给咪咪,指了指耳朵,然后站起身来。

  咪咪接过手机,边听边跟着石语向房门走去。

  “……会和你见面的,不过今天不行,我还有别的事……”

  石语拿回手机,眉毛一扬,作出个询问的表情。

  咪咪咬着下唇,脸色苍白,点了点头。

  “那好吧。日记和石头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你告诉我,日记里哪些部分是重点,我好仔细看看……”

  石语边说边快步走下楼梯。咪咪不解地跟在后面。

  “你真是一点都不着急,到现在都还没看。我觉得重点在最后两三年的内容里……”

  石语已下到二层。几个侍者模样的年轻人正在过道里兴奋地谈论着什么。

  “唐公馆出了事,金嫂死了。跟你有关系吗?”石语经过楼梯拐角的小办公室门前。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传来小同的声音:“是吗?不过这事跟我不搭界。倒是你,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吧?别跟我说不是,夜里在凶屋,她的蜡烛都在你身边。我担心你脱不了干系……”

  小同在电话里轻轻一笑,令石语十分恼火,连这个他都知道。石语快步走进大厅,见王老板正对着一伙人指手画脚。

  “……越来越凶险了,夜里你能活下来也许只是运气。你仔细看看日记,不要费心找我,没用的。外面雨大,当心身体……”

  石语跨进天井时,手机里响起忙音,小同挂机了。他迈出大门,透过眼前的雨雾,看得到弄堂对过的房屋,却看不清门牌号码。

  冲到对面的房门前,抹去眼前的雨水,石语抬头看去,斑驳的蓝色门牌上印着白色数字“25”。他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隔壁门口,毫不犹豫地撞了进去。

  右边的灶间没人。楼下客堂也没人。

  他在晦暗的屋里搜寻了一遍,踢开一卷破席子,见到墙角有一条带着电话插头的线。

  他不放心地回头看看,一个女孩的身影挡在后门口,是咪咪跟过来了。

  石语问:“你见到有人出去吗?”

  咪咪摇摇头:“我跟你过来后就站在这里。”

  石语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走上去,在楼上搜寻,也未见有人,只有斑斑驳驳的几处印痕默默显示着原先房主的生活印迹。这就是他那天拍摄唐公馆全景时进过的屋子。

  他沮丧地走到楼下,站在后门口,只见到密密的雨帘,罩住了两边的断壁残垣和房屋,青石路面水花四溅,却见不到一个人影。还是慢了一步。想了想,他又转身回到客堂,在电话线前蹲下。

  周围有几处湿脚印,显然不是自己的。

  他掏出袖珍照相机,接上刚才在抽屉里翻出来的闪光枪,将脚印拍了下来。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上面带着记号——这是他在月塘老宅量的闯入者鞋印尺寸。

  咪咪默默看着石语忙碌,不知在想什么。

  “刚才电话里是友松的声音吗?”石语蹲在地上问道。

  “是的,肯定是他。”

   留在这里的鞋印也是旅游鞋的,尺寸和月塘那个完全一样。

  石语直起身,看到咪咪背过脸去,眼中似乎闪动着一点泪光。

192837 发表于 2006-4-8 00:53

 第十二章 日记

  大厅里,王老板看着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走了进来,不禁一脸狐疑,来回打量着他们。

  石语做了个手势,王老板会意,跟他和咪咪走进西厢房,关上了门。

  “你记得吗,前几天我跟你说过,在月塘有个叫小同的告诉了我小刮刀死得蹊跷,让我过问一下?”石语急急问王老板。

  “记得。他还拍了张照片,你给我看过,十八年前的女鬼跑到我门口来了……”

  王老板把事情搞混了,但基本意思不错,石语也无心纠正:“我这次回月塘,发现有人在我老宅里搞鬼,同时也找到了一些线索。回来后,你说怪吗,所有线索都集中到小同身上。《时尚圣经》的约稿是假的,最大的可能也是他在掉花枪,让我离开月塘就是调虎离山,然后……”

cd-f 发表于 2006-4-8 13:06

真是好文章,就是作者更新的太慢啦,555555555555:(:(

192837 MM,握手握手,我们慢慢等~~~
$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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