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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53
因为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时间就变得充裕多了。我所挖的探方内容极其简单,做起善后工作来也迅速得多,用不了几天,那点儿东西就弄完了。装好档案袋,我伸个懒腰长叹一声,道:“大功告成,我的任务已经彻底完成啦!”
韩姐和小南都在那里写的写、画的画,听了我的话,只是抬头看了看我,就都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我开始无聊。
做点什么呢?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实在是没事可做了。
于是我想,对了,我可以上山去弄几块墓砖,带回家去做砚台。本来就有此打算,趁着这时候没事做,正好把这个心愿兑现了吧。只是我的力气是断断不足以把那么沉的墓砖从山上拿下来的,我必须得找个劳力帮我才行。
这种事情,当然要找男生帮忙。我想到这里,就站起来对她们两个说:“你们在这里慢慢忙吧,我要去找个男生帮我到山上搬砖。”
这下她们两个都说话了,小南问:“搬什么砖?”
韩姐问:“搬那个东西干什么?”
我说:“我那个墓的墓砖质量很好,听当地的老师说,做砚台不错。我想,反正过几天也要走了,我得去挑两块好的带着,拿回去做个砚台,也算纪念。”
小南立刻说:“那我也要,你替我拿一块回来。”
我说:“那东西重得很,你这么轻轻一说我就能拿回来啦?它又不是灯草做的。”
小南白了我一眼,说:“你刚刚不是说要找男生帮你吗?”
我说:“虽说我要找人帮忙,难道找人帮忙就白帮吗?我不也得去和人家商量。再说,万一劳动强度较大,光是口头感谢就太虚伪了吧,我起码也得请人家吃点什么感谢一下嘛。”
小南说:“你罗嗦了这么半天,重点是什么?不就是要请人吃饭的问题吗?我和你一人一半请客还不行吗?要不然就我请你们好了。”
我笑嘻嘻地说:“要是这样的话嘛,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个忙吧,不过说定了你请客哦。韩姐要不要也来一块?”
韩姐笑道:“我就免了吧,我家里砚台够多了。再说,我也不想剥夺小南想独自请男生吃饭的乐趣。”
小南大叫道:“什么嘛,姐姐!谁说我要独自请客啦?她不也得跟着吗?”
我说:“你要是嫌我碍眼,就把钱给我,我自己吃也行。嘿嘿,我这个人呵最不喜欢发光了,尤其是夹在两个人中间当灯泡的事,我是从来不做的。”
小南不怒反笑,说:“你少来,就让你做灯泡,你不做也不行。告诉你,找人帮忙也得找个像样的哦,要不然我可不请客。我的审美眼光你知道吧,不要找个我看着不舒服的,就算你们把整座砖室墓搬下来,我都不请客。”
我说:“那你说找谁我就找谁吧,让我找一个,万一你相不中,我不是白忙活了。”
韩姐实在受不了我们两个,说:“你们两个到底是去找人搬砖呵还是要介绍对象呵,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味呢?”
我说了一句:“都是小南这个色女的麻烦最多。”就赶紧走人,免得又让小南逮着了接着绊嘴。走到门外还听到小南极不服气的声音,在屋子里不知和韩姐在说什么,我也没接着听,就笑着跑到楼下去物色劳动力了。
男生们有的进城买东西,有的在仓库里做整理,还有的在写探方报告,闲人没几个。我找了一个平时关系比较好的男生,和他一说,他说他也听过用好墓砖做砚的事,正好去了他也拿两块。于是,我们就拿着手铲一同上山去了。
因为正是午后,阳光也很好,照到身上觉得暖暖的。满山的枇杷树和柑橘树伸着绿绿的叶子,蜜蜂们就在这绿玉妆点的迷宫里盘来绕去,兴奋得嗡嗡直叫。我们很悠闲地向山上走,鼻子里沁满了柑橘花的清香,感觉步子都轻松了许多。想想此时的北方,已经是寒风割面,白雪皑皑了吧?而这里遍野的青葱翠绿,锦绣阳光,相比之下仿佛是两个世界的风景。深深地呼吸,心里想到越来越近的归期,真是不情愿。可能是因为血缘的联系吧,我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真正的家,而远在北方的家对我来说,反倒不如这个长久不能一至的故乡更为亲切,令我步步留连。
我挖的那个墓已经回填了,但好在民工们偷懒,回填得并不彻底,很多砖就那么摞在外面,然后马马虎虎地盖上些土,就算交差了。一起上山的男生(我暂且叫他小丁吧)俯下身从里面挖出半块砖仔细看看,说:“你这个墓的砖还真不错。我也要一块。不过我还想把我那个墓里的砖也拿一块走。我那个墓的墓砖虽然没有你这个细腻,但是比这个花纹更好看。”
我说:“那我也要一块你那个墓的。”
小丁说:“那我们就先去我那个墓,然后再过这里来。”
他那个墓要比我这个远些,所以这个建议比较合理,我们就放下这里,先去那边的探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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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54
说起小丁这个墓来,也很有意思。他挖的同样是砖室墓,而且里面还出土了大量很完整的、成系列的陶俑。根据我们出东西的惯例,自然是在傍晚天快黑的时候遗物才露头,所以清理工作做到大半夜才做完。不过这个砖室墓被清理的其实还只是外面这间墓室,因为里面还有一间墓室,那才是墓主人真正安眠的地方,而且很可能大量的陪葬品都在那里面放着。只是那个墓室顶上现在是一条路,每天都在跑车,要是挖那个墓室的话,就得向路下方的里面掏,这样做势必会损坏路基,所以衡量之后,只好忍痛不挖。小丁对此备感痛苦,因为小李师傅临离开前,还死死盯了那路基下面未挖开的墓室好几眼,自言自语说:“里面肯定有铜器。”
就这么一句话,让小丁懊悔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做梦都是挖开那个墓室,出土了大批精美珍贵的青铜器。我想他这种痛苦只有我最能理解,不过好在他还挖出那么多精彩的陶俑,总好过我只挖出一窝大蚂蚁。所以说起来,我的痛应当还要比他更深些才对。
不过最让大家心痛的还不止这个,而是明知道我们不能挖,却无法阻止当地盗墓的老乡去挖。所以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我们一撤队,他们就会携锄而至,劫掠一空,不管这样做是不是会损害路基,虽然这个路基的安全对他们来说远比对我们来说重要得多。
说愚昧也好,说可恨也好,总之那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像仁心仁术的医生面对草菅人命的江湖大盗,无力援手,只能徒唤奈何。
从小丁那座墓里取了两块砖,又回到我那座墓里拿了三块,我们两个开始往回走。虽说只有五块砖,却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搞定。想想看,要从回填的墓里拔开土,从已经摞得紧紧的砖垛里寻找合适的、完整的砖,再把它小心翼翼地想办法弄出来,这真是个既费眼力,又费体力的活儿。好在有能干的小丁,我只在旁边跟着帮帮忙就可以了,若是让我一个人来做这些事,大概就只有坐在地上哭的份儿了。想到这里不禁暗恨自己做事不长脑子,早有这样的想法,当初回填之前就应当挑出要拿走的砖直接带回去。那个时候当着民工的面不好意思拿,以至于这个时候又是找人又是费力。其实这种墓砖拿走了也没什么,连老师都不会阻拦,民工更是不会理。只是当时面子太矮,左思右想也没有下决心抹下脸来拿,只想等着过后没人了再偷偷地来拿,结果弄得这么狼狈。
小丁抱了三块砖,我抱了两块,两个人开始慢慢下山。小丁本来是很绅士的,要求拿四块,让我拿一块就好了,可是我想这东西,四块怎么也得有二、三十斤重,那么陡的山路让他一个人拿着,实在令我心里不忍,于是就逞强说我拿两块没问题。其实这两块砖乍一拿到手里也不觉得就有那么重,抱着走几步似乎也还可以,于是我就很干脆地拒绝了小丁的建议。不想没走出500米,这两块砖就长了分量,随着行走的距离变长,它们也变得越来越重。我抱着这两块方方正正的家伙,气喘吁吁地跟在小丁后面走,越走越慢。手酸腿沉,呼吸困难,到最后就完全变成一种纯意志力的坚持了。几次想出声示弱,总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这么重的东西,这么陡的山路,就算男生也未必吃得消,我看小丁的步子也越来越慢下来,想来也是到了体能极限的边缘,只是因为后面有女同学跟着,碍不过面子只好硬撑,这个时候我要让他再拿一块,就算累吐血他也不能说不拿,因为事关男生面子问题,只是我这么做可就太不人道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硬把要他帮忙的话咽了回去,跟着小丁,一步一步往山下挨去。心中暗想,小南这家伙哪里想得到我为这么几块墓砖,费了多大劲,吃了多大苦,就算让她请吃饭都够便宜她的。
终于下了山,走到大路上,我一下子把砖放到地上,就势坐下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行了,我得歇一会儿,我走不动了。”
小丁大概也巴不得我有这么一句话吧,连忙也放下手里那三块大家伙,说:“没关系,你累了就歇会儿吧。”
我心想:明明他也累了,却说得好像是因为我累了他才要歇的,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家伙。
我们两个坐在当地,也不管裤子上能沾多少土,反正每天都在土里刨,早就习惯了。喘了一会儿气,终于觉得缓过来了,我才说:“喂,小丁,这五块砖里还有小南的一块,她说了,你帮她拿砖,她请你吃饭。”
小丁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就这么点儿事,吃什么饭。”
我说:“你真的不吃?我可得让她请我吃饭呵,你要是不去,你那份我就替你吃了吧。”
小丁说:“可以可以,那你替我吃了吧。”
一听就是口不应心。我笑道:“算了吧,你别假客气啦,搬得这么辛苦,我们请你吃饭也是应该的,再说,在这里也呆不了几天了,再不好好吃几顿,回家就吃不到味道这么正的川菜了。”
小丁这才说:“那也好。不过……不要小南请客,还是我来请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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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55
和小丁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那五块无比沉重的墓砖运回了学校。
一进校门,我和小丁就赶紧把墓砖放在地上,先坐到台阶上喘气。
看门的大爷正好站在收发室门口,看我们两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还抱了几块这个东西回来,吃了一惊,问:“拿这些东西回来要做啥子?”
我说:“我们想带几块回去做纪念的,不是说可以拿这个做砚台吗?”
大爷皱起眉,我看得出来他对此极不赞成。一向笑眯眯的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而且,似乎还带着点其它的什么味道,我说不出来。
我看他这样子,问:“大爷,这东西不能拿来做砚台吗?”
大爷声音闷闷地说了句:“真是胡乱搞。”就不再说话。
我说:“怎么……?”问了一半又把话咽了回去,因为大爷这时又加了一句:“这个东西,不要带到你们住的屋头去。”
他的口气很坚决,让我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更何况,我也不想反驳他。
我只好点了点头,很识相地没再问他“为什么”。
这种对墓葬里物品的忌讳情绪在当地是很流行的,刚开始我们还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位搞体质人类学的男生曾经把白天墓里出的人骨资料用袋子一装,就直接去老乡家里吃晚饭。结果袋子放在门边被老乡发现了里面的内容,一下子掀起轩然大波。老乡气得当时就要撵他出去,还说了一大堆当地的土话,主要内容当然是在责骂他。这个男生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让老乡这么激动,一时就争辩了几句,这一来更是闹得不亦乐乎,好不容易才被老师和同学给劝开了。最后,这个男生还是为自己的行为向老乡道了歉,尽管想必他心里很不情愿;而那个老乡还请了几个道士之类的人物在家里做法事,屋子里画了好些符,折腾了整整三天,才算作罢。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这些东西对于老乡们的影响和重要性,当然也不会再有谁敢步那位男同学的后尘了。
不过我没想到几块墓砖会令一向好脾气的大爷这么激动,心中有些不解。只是看他那个严肃的样子,我也只能把疑惑和不解存在肚子里了,我对大爷说:“我不把它们放到屋子里,就放在大门口的墙角里,行吗?”
大爷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想要是按他的意思,就会把这几块我和小丁辛苦运送回来的墓砖丢到大门外边去,不过那样我可不能同意。墙角就墙角吧,反正没几天我们就走了,到时打包带走就是。
大爷显然是被我们这种在他看来荒唐无比的行为搅坏了情绪,不再说话,沉默地走回到他的屋子里去了。我和小丁互相对视片刻,小丁悄悄道:“大爷太小题大做了吧,不就是几块砖,犯得着这么严肃吗?”
我说:“唉,别较这个真儿了,我们就先把砖放在墙角去,过几天走时再拿不迟。反正也不会有人动它。”
小丁权衡之下也只好无奈地点头同意。不过,他要求把这几块砖刷干净了再放起来,要不然这么脏,没办法打到行李里。
我说:“要做就趁早吧,趁着大爷回去生气的工夫,我们可以先把它们刷干净了。”
小丁说:“好,那我们就到那边的水龙头下面洗吧。”
我说:“动作要快,大爷看到了,说不定又会反对。”
我们两个做贼一样,跑到操场那边的水龙头下刷墓砖。本来宿舍楼门口就有一个水管,只是因为正对着大爷的小屋,我们不敢用,怕他看到了又不高兴。墓砖在清水的冲刷下洗去污泥,就如同美丽的女孩脱去面纱,露出本来颜色,显得更加动人。我和小丁快乐得很,把洗干净的砖晒在太阳下,一时间忘记了刚才的劳累和不快。
回到寝室,小南和韩姐问我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我自然大摆龙门阵,把我们上山找砖运砖的经历讲了一遍,尤其注重强调我和小丁是如何的辛苦,当说到大爷的干涉时,小南插嘴道:“不会吧?大爷那么好脾气,我还从没看过他有不笑的时候呢,更别说像你说的那么严肃了。”
我说:“你不信?那你就拿块墓砖到他屋子里走一圈试试,只怕他不但会吼你,还得把你撵出来。”
小南伸了伸舌头,说:“还是算了吧,我才不做这个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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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57
吃晚饭的时候,老师对我们说,明天当地文管所的老师会带我们一起去游白帝城,想去的同学可以8点钟到门口集合。
我来之前,小南她们就已经去游过一次了,所以这些人里面只有我和韩姐从来没去过。听了老师的话,我自然兴奋得不得了,本来就想着走之前要去那个向往已久的所在去看看,这回有了老师的安排,当然更好了。韩姐也很高兴,毕竟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早在一千多年前就为这个地方做了个精彩的大广告,只要背过几首唐诗的人没有几个不知道这首千古流传的七言佳句的。想着彩云间的白帝城,想着那位我一向心仪的诗人所赞美过的地方,我的心早就从饭桌上飞出去了,以至于小南和韩姐问我坐在那里傻笑什么,我还朝着她们两个继续傻笑,根本没弄清她们问话的含义。
回到宿舍,我们三个兴奋得很,当然是因为想到明天的观光安排。小南说:“太好了,我本来也想咱们三个再去一次的。上次去的时候,人又多,老师催得又紧,只让我们快走快走,结果光顾着低头走路了,什么都没看到。我一直想去竹枝园好好地看看,上次都没怎么看就走过去了,郁闷死了。”
我说:“竹枝园是什么地方?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小南说:“就是白帝城博物馆建的碑林,在园林里面立了好多诗碑,都是名家书法,上面是历代诗人所作的竹枝词,好看极了。我上次去就想细细地看过去,结果没时间。”
我说:“好呵。我最喜欢竹枝词了……只不过能记得的少,最有印象的就是那首著名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小南笑道:“彼此彼此。我听当地的老师说,竹枝词是三峡文化的一大特色,本来只是当地民间的一种民歌形式,结果刘禹锡来后,仿照着写了竹枝九首,天下传诵,一时文人竞相应和,就成了一种体裁了。你不知道,当地博物馆的老师们好厉害哦,出口就是名句成串,我都不敢和他们对话了。”
我说:“你这么一说,我更着急了,真盼着赶快到明天。”
韩姐说:“是呵,我也想去看。听说那里除了书法,还有好多不错的绘画作品呢。”
大家说得热闹,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到了九点多钟,韩姐说:“今天早睡,明天早起,才有精神去玩。”
小南说:“对。白帝城的台阶实在太多了,没体力都爬不上去,我们真得早睡,好好地养足精神才行。”
于是,大家就高高兴兴地洗漱完毕,熄灯休息。
不知是不是我过度兴奋的缘故,抑或是很少睡得这么早,躺下后久久不能入睡。开始我还和小南、韩姐说了一会儿话,后来她们两个就睡着了,没有人再来理我,只听见她们两个沉沉睡去的声音。我躺在床上,心中浮想联翩,还在反来复去地想着明天的安排。我一向喜欢人文积淀厚重的地方,胜过游览单纯的山水风景,这个地方有着那么深厚的人文底蕴,而我明天要去的地方又是历代文人墨客喜欢登临的所在,想到这些,就不免越想越多,越想越远。这么想着想着,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入睡,不知什么时候,就堕入了梦境之中。
我梦到我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走廊很阴暗,也很寂静,似乎除了我没有其他的人。我记不得走了多远,才发现我原来是走在一条长码头上,面前有待开的游船,很多人匆匆从我身边掠过,提包挑担,迅速地走上船。我迟疑着想,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有没有卖船票?就这么想着,步子却慢慢地向前,身不由己地走到了船上。
这是一艘很新也很漂亮的船,我走到一个房间里,坐在床上,打量四周。我想,也许我坐这艘船是要去白帝城吧?那小南和韩姐哪里去了?为什么只有我上来了,其他的人呢?难道都不去了吗?
这时,我看到一个女人走进来,似乎是很年轻的一个女人,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走到我对面的那张床边坐下来。在梦里我看不清她的模样,或者说是醒来时被我忘记了,总之我对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印象,我只记得她很年轻,有点瘦。
船似乎是开了,我向窗外望去,窗外黑沉沉的,什么景物也看不到。这时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哭泣,似乎还在边哭边数落着什么。我讶然回头,看到那个年轻的女子正坐在那里掩面哭泣,肩膀一抖一抖地,哭得很伤心。我有些犹豫,想我该不该过去劝她。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劝劝她,于是我走过去。我这才发现,我们不是在船上,是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里,四周很杂乱,落满了灰尘。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能感到她真的很瘦,骨头硬硬地硌着我的手,那种感觉很奇怪又很难忘,直到我醒了我还能记得。
她没有抬头,但哭得似乎没那么大声了。我记得在梦里劝了她好多话,但是我已经记不得我说话的内容,这之后的细节我也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最后她终于不再哭泣,放下捂着脸的手,呆呆地坐着,像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这时我忽然听到了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地,清晰地响起,仿佛就在我的耳边。我心中一寒,四处看去,那个女人和房间竟然都不见了,我正站在那天我和小南去洗澡的那排旧房子前,我面前就是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把手上锈迹斑斑。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仿佛那门里有什么东西正蓄势欲出,我明明看到,那扇门正慢慢地吱吱摇晃着,一点一点地将要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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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57
这个时候我很清醒地意识到,我不想看到那门内将要出现的东西,我知道那会是很可怕的东西,我本能地回避。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醒过来,醒过来,这只是一个梦,快醒过来……
完全靠着意志力的坚持,我从那个梦境中一下子醒来,黑暗中,我的心脏在嗵嗵地狂跳,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
清晰的滴水声似乎还隐隐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响起,好像还有隐约的哭声传来,一时间,黑暗中的我竟分不出是梦是真,身在何处。
我抬起手放在额头上,长长地吐了口气,动了动身子。这时我才肯定,我已经醒来,不在梦中。
但是为什么我还能听到那隐隐的哭声?好像就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声音虽然细微,却如同一根柔韧的钢丝,细细地往我的耳朵里扎进去,一直贯到脑子里。
我微微抬起身,侧耳细听。不是错觉,不是梦境的余响,是真的有人在哭。
谁在哭?从哪里传来的?
我慢慢坐起身再听,哭声似乎停了一会儿,但不过是短短的时间,又再次响起。
这样的深夜,噩梦初回的时刻,听到这种哭声,真让我觉得诡异非常。
坐在床上听了有几分钟,我终于决定去寻找这个哭声的来源。
细细分辨声音,似乎是从门外传来。
披上外衣,我轻轻地下了床。因为我的床离门口最近,所以,我可以很容易地开门出去,而不惊动她们两人。
我轻轻地转动门把手,把门一点点打开。回头看去,黑暗中看不清韩姐和小南的动静,但想必她们并没有醒来。我把门开到仅够我侧身出入的宽窄,一闪身,就悄悄地溜了出去,顺手轻轻带上了屋门。
走廊里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动静。另一边是个向外延伸的阳台,可以看到外面黑黑的树影,也是一切靜悄悄地,似乎没有异状。那么我听到的哭声呢?我明明感到它是从门外传来,为什么我到了外面,反倒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站在原地,一时想不明白刚才我所听到的到底是一种幻觉,抑或真的有人在哭。
正在犹豫,突然,那哭声再度响起,这一回比在屋子里听到的清楚多了,很尖锐的哭声,应当是从附近传过来的。
我心里一惊,立刻反应过来,我方才所听到的,的确不是幻觉。
真的有人在哭。
是谁?难道会是……“她”?
想起梦中的情景,心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那个梦中的女人,莫非就是她的模样?
可惜我没有记得她的脸。从始至终,我未能看清她的模样。我只记得她很瘦,肩膀上是又瘦又硬的骨头。
是她来看我了吗?是她想要我去找她吗?我侧耳细听哭声的方向,似乎是从我的左边某个地方传来,然而黑沉沉的走廊里,我的左边仍然是一片看不穿的黑暗。
再次确定,哭声的确是从左边的方向传来,而且,似乎是在左上方的位置。
那里是什么地方?
我轻轻地向那边走过去,走过去,一直走到走廊另一边的墙壁那里。站在这个位置,哭声听得更清楚了。
我迟疑了一下,把耳朵贴在墙壁上,那哭声就很清晰地传来。我这才分辨出来,那声音尖细锐利,似乎哭的人年纪并不很大。
倒有点像儿童的哭声。
我再仔细听听,认定了自己的判断,心里不禁松了口气。房子的这一面挨着的本来就是老乡的家,也许是哪个家里的小孩夜哭,正赶上我做那个噩梦,于是就草木皆兵地疑神疑鬼起来。
我轻轻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的神经过敏。从墙壁边离开,转过身,想回到寝室去。
身子还只转过了一半,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接近了我。
全身猛地绷紧,心都在那一刹那悬了起来。因为那种感觉太清楚了,真的是有什么极其迅速地接近了我。
只是瞬间,我的眼前闪现出一个黑影,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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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59
好在我有坚强的神经,我从来不会像恐怖片的女主角那样惊叫,我的特点是,越紧张,反而越发不出声音。
所以,即使那一刹那我紧张得全身都僵硬了,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嘴却闭得紧紧地,没发出一丝声音。
幸好那个黑影及时地开口了,她说:“你在干什么?”
原来是小南的声音。
听到她的问话,我的心这才一下子落回到原处,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小声责怪道:“你干嘛?吓了我一大跳!”
小南说:“我发现你开门出来,好一会儿没动静,我不放心,就出来看看。结果披好衣服出来,却发现你站在走廊里发呆,又走到墙边去听什么,所以才过来问你干什么?”
我说:“你听,有人在哭。我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南仔细听了听,说:“哦,我知道,是周冰冰。她经常半夜哭,她妈妈因为这个,都恼火得要命。”
周冰冰是个小女孩,她的妈妈是小南探方里的民工,一个很清秀好看的小媳妇。她家的确就挨着我们住的宿舍,只有一墙之隔,有时她会带着女儿来我们这里玩。
我说:“经常吗?我怎么今晚头一次听到?”
小南说:“不会吧?我都听到过几次,通常在半夜2、3点钟的时候,我那一阵会醒一小会儿再睡着,有时就能听到她的哭声。她们家里画了好多符,都是因为这个,她总是在半夜莫名其妙地哭。”
我说:“奇怪,我真的一直没听过。所以今天晚上听到,我觉得挺纳闷,才出来瞧瞧。没想到却让你给吓了一跳。这真是鬼吓人,吓不死人;人吓人,倒能吓死人。要不是我神经比较健全,刚才就会被你那一下吓出毛病来。”
小南说“我真不知道能吓到你,对不起了。”
我说:“你的手比鬼的手还凉,不吓到我才怪。我还以为是什么僵尸之类的还魂了呢。”
小南说:“我站在门口也有一会儿了,倒被你吓得手脚冰凉,你还倒打一耙。谁知道你半夜不睡在干嘛,我还觉得你不正常呢。”
我们两个说了一会儿,小南说:“既然出来了,我们就一起去上个厕所吧,两个人做伴正好。”
上了厕所回来,我重新躺回到床上。中断了的睡眠总是难以接续,所以我清醒极了。明明知道这样的下场就是第二天的头痛和没精打采,可是没有办法。到了这个时候,床对我来说,就成了一个遭受痛苦的地方。
我有一种欲望,想要出去走走。方才和小南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今天晚上的月亮出奇地亮,好似擦亮的银盘,端端正正地镶嵌在天上。云似轻罗,却一丝也不碍清辉。如此良夜,那个时候我真想在操场上静静地散散步,甚至想到那边的二楼顶上去看江景。那个二楼顶是可以上下的,外面有石楼梯,楼顶有石桌石椅。平时想家的时候我会在天黑之后一个人到那里独处一会儿,看江上随波上下的游船的灯光,看远处县城里的万家灯火,那个时候会有一种很浓的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仿佛不知身在何处,仿佛一切都不很真实。这时我尤其喜欢听江轮悠长的鸣响,一下子把所有静默的风景叫醒了,却又立刻带来一种说不出来的怅惘心情。直到现在,我的记忆里还常常响起那声音,每当此时,我就会一下子陷入一种微微作痛的思念当中,仿佛那声音是一种呼唤,让我从过度真实的现在瞬间跌入到那些弥漫着点点灯光、荡漾着浩浩江声的回忆里,很久不能自拔。
可是这个时候,考虑到我的一举一动也许又会惊动了小南和韩姐,让她们不能够好好休息,就只好拿出十二万分的毅力来把自己钉在床上。我合上眼,开始默念佛号,希望以此平静心情。奇怪的是,今天晚上的心情极其浮躁,我念了一会儿就念不下去了,只好放弃这个打算,改成在心里默念数字,来培养睡意。数到五百左右的时候,实在数得不耐烦,于是这个努力也被取消了。
好静的夜呵!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听不到周冰冰的哭声了,想必是她哭得累了,已沉沉入睡。然而我呢?我仿佛被这个熟睡的世界抛弃了,我的怀抱里只有清醒,令我烦躁的清醒。
明知道这样的烦躁心情是不应该的,但就是无法克制。我尽量轻地翻了一个身,又翻一个身,当所有的姿势都不能让我感到舒适的时候,我已经彻底绝望了。
算了,不睡吧。我就这么躺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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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59
我叹口气,向我的失眠低头认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清醒,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烦躁。以我的经验,即使我睡眠不好,也很少有这么严重的时候,顶多是入睡的时间拖得比别人长些而已。可每当有这样感觉的时候,通常在那之后的一、两天里就会有很不开心的事情发生。这两者之间我隐隐感到有某种联系,也许是第六感的存在吧。人的感觉世界本来就如同幽暗的水底,一切难以捉摸,也难以看清。
会有什么事?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睡,可是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出去走走的渴望,于是轻轻地、轻轻地起身,披衣、下地、开门,再度走了出去。
顺着黑洞洞的走廊走出去,一下子就沐浴到明亮柔和的月光里,眼前几乎出现了一个白银打就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在月光下变得魔幻般地美丽,像是不真实的梦境。我仰起头望向天空,硕大的月轮近得仿佛伸手可及。那是真实的月亮吗?我的印象里,月在半空的时候是绝不可能这么大的,我连那上面的阴影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是从高倍速的望远镜里看到的情景。
走在洒满月光的操场上,四周的静谧真是令人舒服。一个人走在这里,虽说有些凉,但却好像从内到外都被月光映透了,变得澄澈异常。我这才理解为什么东坡会写出“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句子。那是只有在这样的情境下才能够体会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乎羽化的感觉,仿佛身子轻得真的随时会飞走,直飞到那个高高的广寒宫里。
正在信步闲走,全心体会这种喜悦的心情时,眼角不经意一扫,却突然发现似乎有个人影在那边。
我心里一动。是谁也痛感“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和我一样神经兮兮地跑出来步月?
定睛细看,却是一个不太熟悉的身影。
明亮的月光下,我看到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虽然离得有些远,但看得见她有着很苗条的身材,穿着一件颜色很浅的衣服。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她是半侧着身的,头微微向下低着,似乎在静静地想着心事。
目前在这个学校里的女性,除了我的四位女同学和韩姐之外,那就只有我了。可这个女人,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不对,说是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我却又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令我感到似曾相识?
我在犹豫。以我的习惯,我是不会去贸然扰人的,更何况人家是在独自想心事。但是,心中又有一种念头,令我克制不住地想要去看个究竟。因为我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在这里出现?学校的大门是10点钟上锁的,不会有别人进来。而且,即使是附近的老乡,也没有必要这么大半夜的翻墙进来闲逛吧?
更何况,这样一个瘦瘦的女子,怎么也想不出她会有翻墙的行为。
我走走,停停,尽量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向她靠近。我不希望被她看作一个冒失的不速之客,我希望她能意识到我正在向她这边接近。
可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她的姿势基本就没怎么变过,还是那样静静地站着,旁若无人的样子。我走到离她大概50多米的地方,终于停下来了。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再靠近。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这声音如此清楚,仿佛就是贴着我的耳边响起。
我猛地一凛。
多么熟悉的声音,我听过!
就是那个中午,我在那排废弃了的平房和小南洗澡的那个中午,就在我即将出门去寻找不见踪影的小南时,也是这样的一声叹息,就是这样幽幽地贴着我的耳边响起。
我一下子愣住了,难道我看到的这个女子,会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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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0
那一瞬间冷汗都出来了,我没想到,她终于还是出现了,在我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
我该怎么办?是镇定地上前,还是心虚地躲开?
毕竟人鬼殊途,我一向不愿意招惹这些东西。只是,她一再地前来,分明是有着什么我所不能明了的理由。而这个时候的显现,难道不正是为我吗?
我如何能够回避?
念头千回百转,心意纠缠如麻。我站在当地,面对她的身影,竟没了主张。
就在这时,却见她慢慢转过身,孤独地离我而去。
我看得分明,她所前往的方向,正是那排荒废已久的平房。
吸了口冷气,我问自己:你要跟她去吗?你敢跟她去吗??你会跟她去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一如乱擂的鼓点,早已跳得分不出节奏。
她仍在慢慢地走着,走得离我渐渐远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清瘦的、单薄的背影,一如随风摇曳的细草,寂寞得令人心痛。
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她一定寂寞得很吧?她一定想要找个人倾述吧?不知她已离开这个人间多久了,是什么样的未了心愿纠缠着她,令她流连于此,不去入那当入的轮回?
她一次次前来,却一次次地欲言又止,直到现在,我也只听到过她的几声叹息,还有那句淡淡的“就这样吧”。
这么一连串数不清的疑问,难道我还要再次与她错过吗?
这么想着,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我终于抬起脚,跟随她的步子,向那排暗影幢幢的房子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心里想着,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来,请慢一点,请等等我。
眼看着她的身影,已渐渐融入那排房子投下的暗影之中。
终于来到了那扇门前,那扇令我不愿打开的,油漆斑驳的木门。
门竟是虚掩的!难道我看到的真的不是幻觉?难道她真的想要我进去?
门内藏着的黑暗是如此深不可测,我的口好干,我的心在跳,我的手颤悠悠地伸出去握住那锈迹斑斑、冰凉的把手,却再一次犹豫:我是该进去,还是回过身离开?
里面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呢?
心中纠缠片刻,终于狠一狠心,拉开了那扇门。
我抬起脚,走进去。
里面好黑。静悄悄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我没有关门,我实在没有勇气关上门。能够跟着她来到这个令我不安的地方,已经耗尽了我几乎所有的勇气。
毕竟我只是个普通的人,我没有那么非凡的坚定和勇敢。
我只走进门口一、两步,就不再前行,站在那里。
那一排排的水管和喷头还在,在黑暗中几乎看不清楚。我攥紧我冷汗津津的手,极力地保持镇定。
你在哪里?你带我来是要做什么?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想要对我说,就请你和我沟通吧。
心里这样想着,一面极目搜索她的身影。她在这里吗?如果在,为什么还不出现?
我望向那个更加黑暗的里屋,我当然知道,那才是真正和她有关的地方。可是,我是不会走到那里去的,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怕的是一旦走进去,身后的门就会訇然关闭,把我彻底吞入这冰冷骇人的黑暗之中。
我怕的是我会看到她的样子,那也许是很可怕的样子,如何可怕,是我无法想象和预料的事情。
佛和菩萨呵,请帮助我,让我在这个时候,有冷静面对一切的勇气。
终于知道,我平时所谓的心静如水,只是因为,还没有遭遇到真正让我胆怯的考验。
突然间头很痛,就好像有谁在我的脑子里刺了锐利的一刀。我伸出手来扶住头,紧紧皱起眉,闭上眼睛。就在这个时候,我感到眼前有白茫茫的光影闪过。光影过后,我竟然看到一个女子正站在喷头下洗澡,她瘦瘦的身体在水雾中显得洁白无瑕,像是清秀的百合。
她似乎在笑,一面自言自语着什么。她怜惜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轻轻伸出手在水流中抚摸着它,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我这边。
我听到她说了一声:“就这样吧。”
突然,图像一片混乱,我的脑子里重叠了一张面孔,很放大的一张面孔,鼻子和嘴巴都流出血来,却保持着一种莫测的笑容,显得无比诡异。
很大的滴水声占据了我所有的听觉,水声中我听到好像有人在半唱半说地吟诵着,那似乎是一首诗,可是我听不清,我只听到断续的“黄昏”、“残灯”之类的片段,脑子里轰轰作响,好像有几万口钟在同时震响。我拼命地摇头,极力地把眼睛睁开!
我听到远远近近清脆的鸡啼,窗棂上已有了清晨的微光。我紧缩的心脏还在怦怦跳动,然而我的人,却完好地躺在床上。
天哪!难道方才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我的又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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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1
我起床后的脸色一定很不好,所以小南一再地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强笑道:“没有的事,我这么健康的人,哪会有不舒服的时候?别当我是你呵。”
小南看了看我,又想了想,没再说下去。不过看她的表情,她对我的话根本就不相信。
吃过饭,当地文管所的老师就带着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其他人因为去过了,而且还要收拾东西或者是有别的事情,所以就不打算去了)到路上拦车,开往白帝城。
坐在车上,我对小南说:“我昨天晚上做梦上船,在船上还想着大概是要去白帝城,结果到处找不到你和韩姐。”
小南说:“坐车就能到,坐什么船?我看你是太想去了,所以连做梦都忘不了这件事。”
白帝城的台阶真的很多,多得让我望不到前面还有多少级台阶在等着我们。因为昨夜睡得太差,早饭根本就没怎么吃,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稀稀的米汤,这个时候才痛感自己不吃饭的愚蠢。爬这样的台阶显然是需要体力的,而睡得不好还吃得不饱的我在这个时候,就充分体会到体力的不足了。
没办法,我只好闷着头向上爬,也不去想还要爬多久才到。我想这台阶对于悠闲上山的人来说,聊着天,走走停停地,就不会太成问题。但对于我来说,走走停停会让我根本支持不下去,我只能用一口气来爬上去,中途丝毫不敢松劲,一量松了,肯定就鼓不起来勇气再向上爬了。
最后,居然变成我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当我超过原本走在我前面的几个男生的时候,他们一个劲儿惊讶我为什么走得这么快,还说不要着急,走太快会累什么的。我连话都没力气说,只朝他们微微咧嘴苦笑一下,就继续拖着脚往上走。
嗓子里感到有点淡淡的甜腥,胸闷痛得很,想来已经到了体力透支的临界状态。
不过,好在前面终于看到大门了。靠着最后一点力气上完了剩下的几级台阶,我一下子就瘫在栏杆边,靠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再动了。
不过因为我比较领先,所以等到小南和韩姐她们上来的时候,我已经休息得有点力气再接着前行了。
等到小南拉着气喘吁吁的韩姐――韩姐一向自认与体育活动无缘,爬这样长的台阶对她来说只怕比我还痛苦――来到我面前时,所有的人都已经先进去了。韩姐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到栏杆边,说:“先歇会儿,再走吧。我走不动了。”
我们又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才缓过体力,进了大门。
历史上的白帝城,是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时所建。公孙述字子阳,所以白帝城也叫子阳城。这个人很有政治才能,年少时曾为当地太守所重用,治下兼摄五县,竟能做到“政事修理,奸盗不发,郡中谓有鬼神。”因为有能力,所以王莽时受命为蜀郡的郡守。王莽被诛后,天下一时群雄蜂起,其中一个南阳人宗成自称虎牙将军,聚兵数万,在当时颇有影响。因为汉室衰微,天下逐鹿,公孙述心里自然也转起念头,所以想和宗成搞个联合,便积极遣使与之沟通。不想宗成之部被他迎到成都后,毕竟绿林习气重,掳掠烧杀,令公孙述彻底打消了与他合作的念头,反倒联合当地豪杰,聚集精兵数千,击杀宗成,收其残部。自此,他便倚着蜀地的山川地势之险,本着“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的思想,据蜀中自立为帝,定都成都,真的当起了皇帝,直到公元37年被光武帝刘秀派大军剿灭于成都城外。
公孙述本身就是一个很相信所谓灵异感应的人,同时也很善于利用这种事情来为自己造势。据说他曾经和手下人聊天,慨叹说当皇帝在老天那里是有定数的,自己哪里有能力当此重任。善于逢迎的手下马上回应说天下本是能者当之,何况天命无常,百姓是否拥戴才是当不当得上皇帝的决定性因素。听了这话公孙述想必很是快乐,于是晚上做梦,梦见有人在他耳边念道:“公孙十二为期”(里面的公孙二字是拆成部首的,想必是为了增加一点神秘感)。他醒过来对自己的老婆说起此梦,认为自己最后虽然能贵为皇帝,可惜国祚太短,只有十二年,所以有些迟疑是不是值得为这十二年拼命。他的老婆于是为他鼓劲,说“朝闻道,夕死尚可,况十二乎。”再加上没多久他的府殿居然飞出一条龙来,夜里又有光在他掌中刻字“公孙帝”(真是夸张得不得了),于是公孙述便横下心来闹革命,不再踌躇不定了。
史书上所载的公孙述,是个很铁腕的人,下决定杀人从不犹豫,这样的一个人,很难想象他会在做这种性命攸关的重大决定的时候,单靠老婆一句话就拍板通过了。我想,这些不过是个托词,是他自己在做秀而已,他想要称帝的决定,本就是他心中的野心诱使,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便为自己化一个国祚天降的妆,好在两汉间的夹缝里有个看似合理的身份上台而已。所以,关于白帝城的来历传说,也因为这样的一个人而充满了人为的神秘色彩。
据传说,当年公孙述兵临赤甲(赤甲山),看到一口古井中白气蒸腾,矫夭如龙,腾空而起,不禁大喜。因为公孙述尚白,自然以为这是个最好的吉兆,是自己将成为真龙天子的象征,便决定称帝于此。于是,就在公元25年,他筑起了白帝城,自号白帝,并在此屯兵垦田,过起了皇帝日子。
这个传说正史不载,但又和正史一样有龙(公孙述国号龙兴),一样夸张神奇得不得了。实际上,公孙述根本就没有在这里呆过,这里由他手下的大将任满等人驻守。但公孙述当然也是看中了瞿塘天险,在兵家眼中实为扼喉要冲,才会在这里筑城、驻兵、屯田,和有没有龙根本就什么关系。蜕去了神秘色彩的历史真实也不过就是人心中的一点点诡诈而已,重点在于,这个诡诈碰巧得成了现实。
每个历史人物的功过,本就很难评说。像公孙述这样以不合法的当权者身份矫饰登场的人物,到了史家的笔下,只配被讥为“窃帝蜀汉”(谁让他不姓刘还敢称帝,这得怪他投胎不正),而且“道未足而意有余”(也就是一个没多大本领却又不识时务的家伙),不能“因隙立功,以会时变……审废兴之命”,完全是因为他运气好,地处边远,才最后一个服了王化。但是对于当地百姓而言,公孙述开垦农事,治理修政之功却是不能被遗忘的。所以他们自发为他立祠祭祀,以寄托追念之情。
然而历史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总是充满了玩笑。到了明朝中叶,因为夔州一带的农民造反,当地的长官带兵镇压,一看到这个祭祀着当年汉室反贼的白帝庙,触景生情之下,自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砸了公孙述的像不说,把这个庙的性质都改了,改成了祭祀刘备君臣的地方。于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白帝城,虽有着当初主人的名字,却早已经被更换了里面的内容,而且这两个人,公孙述和刘备,在历史的风云中,前者显然早已被湮没于后者的光环之中。走到托孤堂,看到一组塑像正讲述刘备托孤的瞬间,两个年幼的皇儿双双跪地,老迈奄奄的刘皇叔脸上的表情沉重而无奈。毕竟他风光的日子已经过去,无论什么样的英雄都要谢幕,就算没有那个本没被他放在眼里的书生陆逊烧了他七百里连营的耻辱战役,他也不会再叱咤风云了。包括羽扇轻车,指挥若定,曾经纵横天下无出其右的诸葛卧龙,面对此时的情景,也一定心中充满了即将谢幕前的苍凉。开局有多灿烂,结局就有多冷落,后人指指点点的,也不过是正史野史里看起来热闹的故事,而江山,既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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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2
我们在这个有名无实的城中闲闲地游逛、拍照,人为的风景比起远处浩荡的长江和耸峙的峭壁,如果去掉了历史的外壳,便显得有些苍白而可笑。直到我们走到小南所向往的竹枝园,心情总算有了改观,这里白墙黑瓦间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翠绿植物,回廊小亭虽不甚精致,但衬托着墙上数百幅名家书写的竹枝词来,就显得赏心悦目多了。流连于这些美妙的文字间,无论是它们的内容还是形式都如此耐看,使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南心心念念地就想着这个地方。
于是三个人,静下心来,沿着小径,把那些历代文人所作、书法名家所写的竹枝词一一地细细看去。
这里的竹枝词选的自然是历代文人作品中的代表之作,或清雅、或沉郁、或诙谐、或旷远,真是五味杂出,令人读得齿舌生香。小南看了一会儿,站在那里指着一首叫我们,说:“我最喜欢这首了,你们看。”我和韩姐走过去看时,原来是刘禹锡竹枝九首中的一首,写道: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韩姐看了,点头说:“有道理,真是有道理。瞿塘峡的风浪再险,比起人心的险恶来,只怕还是坦途呢。”
小南也说:“就是。我觉得只有真正经历过人心险恶的人,才能写得出这么真实的感觉来。”
我忍不住笑道:“看你们两个那样子,好像是经过什么人生的大风大浪似的。韩姐也就算了,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不过小南呢?你是不是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呵?”
小南瞪了我一眼,说:“你不同意吗?本来就是这样,这个世界上用心险恶的人的确太多了。”
我说:“我不和你争。理论上同意,但是不要把人心就想得那么可怕。刘禹锡是在政治斗争中败下阵来的,所以才有这样的感慨,你领会的人心险恶又有多少?我想你和他的共鸣也只是理论上的,不是情感上的。”
小南说:“不管是什么上的,反正我喜欢这首,我就是觉得他写得真实。”
我摇摇头,不再和她理论,接着往下看。
无法一一复述那些清词丽句,因为实在数不胜数。心里流荡着音韵铿锵的文字,像是清澈的溪水,将我从里向外洗了个透彻。就这么口中念诵,心中回味,一首接一首地看下去。我对书法不甚明白,这个想必韩姐自有会心。相比之下,我更留意文字之外所携带的力量,它们对我的打动,远远超过了文字本身。
就这么读着走着,突然,有一首词让我心里不知怎么突然地一跳。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那首词在我脑子里是有印象的,尽管我相信我在此之前并没有看过它。但是,好像就在不久之前,我似乎听到有谁在我耳边读过。
我反复地看了几遍,更进一步地确信了自己的感觉。没错,就在很近很近的不久之前,一定有人在我耳边读过这首词,我听过。
那是明人所写的一首竹枝词:
“月出江头半掩门,待郞不至又黄昏。夜深忽听巴渝曲,起剔残灯酒尚温。”
很有意境,也很真挚,淡淡的忧伤和失落,不经意便从字里行间滑落出来。
我曾经听谁读过呢?虽然印象不深,但我觉得我听到的就是这一首。是韩姐或小南读过?我总觉得不像。但是除了她们,又会是谁?这几天基本没和别的人在一起,而在我的感觉里我就是这几天听过的。
小南走过来,看见我对着墙上的词发呆,就用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说:“哎,你干嘛呢?看得眼睛都直了。”
见我不做声,她抬眼看看那首词,又耻笑我说:“你就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真有文人的劣根性。”
我没理会她的嘲笑,再次在心里反复把这首词过了几遍,回过头问她:“你给我读过这首竹枝词没有?”
小南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一向很少看这些,更别说这样多愁善感的麻烦句子。就算看了,我都记不住,怎么会给你读?”
我当然也不相信是她读过,只是想不出还能有谁,和韩姐也根本就没聊过这个话题,好像和小李师傅也不会聊起这个,更何况,我记得读这首词的,应当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我的脑子里忽然电光石火地迸出一个念头,我想起来了,是她,是她昨天夜里在我梦中读的!
这也太巧合了吧?巧合得简直可怕。我昨天晚上做了那个怪梦,今天就看到了梦里听到的那首词。当时我没有听清,只有断续的几个词,但一看到这首完整的词,我却毫不怀疑地认为,它就是我昨天晚上在梦中听到她读的那首。
小南说:“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白得吓人?是不是不舒服?”
我看着她,喉咙里又体会到了昨夜噩梦中那种又干又涩的感觉。小南看我的样子,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紧紧攥住她的手,小声说:“你别大惊小怪,吓到韩姐。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小南缓了一口气,向韩姐那边看了一眼。韩姐正专心于书法,看得比我们都慢,所以离得较远。加上她比较投入,想来没有发现我和小南的异常。小南转过头对我说:“你骗我,你肯定有事没和我说。你今天早上就不对头,现在更不对头,快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说:“我们到那边坐一下吧,我想歇一会儿。”
我和小南在附近坐下来,看着小南担心的样子,我说:“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我刚才是有点紧张,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怪事,让我实在不敢相信。”
小南说:“什么事?快说。”
我说:“那首词,我昨天在梦里,听人念过。”
小南歪着头看了看那边墙上的词,再侧回头来看我,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从前没看过这首吗?是不是本来就看过只是忘了,但其实脑子里还是有印象的?”
我摇头说了:“我发誓我从前没看过,真的。但是,我昨天晚上在梦里的确听到的就是这首,我肯定。”
小南说:“你怎么那么肯定?你当时听清了吗?记住了吗?我不信。我梦里还听过好多东西呢,有时是歌,有时是有人念的什么或者说得很有道理的话,有时还是外语呢,不过等我醒过来基本就想不起来了。”
我说:“我是没听清,只是听到几个零星的词。但是我刚才看的时候,感觉很强烈,我觉得那就是我昨晚听到的那首。”
小南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说:“你听谁念的?”
我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她’”。
小南奇道:“她?她是谁?没名字呵?”
我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我昨天晚上在梦里的确看到她了。如果我没记错,至少两个梦里都是‘她’。”
小南歪头看我,眼里表情迷惑,显然被我的人称代词弄糊涂了。
我省悟过来,对我来说,我已经习惯于在意识里用“她”来代表它,可是小南并不习惯。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说:“就是那个它,我们曾经说过的那个东西,曾经跟着你的那个,上次在洗澡的屋子里我感觉到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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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3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明显地感觉到小南的心神不定。也难怪,听到我说的昨晚所做的梦,她的心里想必也觉得十分怪异。所幸我还只是把那两个梦约略地给她讲了一下,若是能够让她亲身体会我昨夜所经历的紧张,只怕她更要担心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自从看到了那首竹枝词,我心中所感到的震动根本就无法对小南形容。我在想,冥冥中到底在做一种什么样的安排呢?她在梦中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意思?我模模糊糊地猜测,她也许是抱着很大的怨屈离开的,她的死似乎并不是正常的,她死的地方好像应当和那个洗澡的地方,也就是那个里屋有关,而我们住的那个房间似乎也和她有点关系。但是,再具体的东西我就想不出来了,包括她在最后念的那首词,到底在向我暗示着什么。也许她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会看到这首词,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有人大概会以为我神经过敏,只凭梦里的片言只语就认定了她念的就是这一首,未免有些武断附会之嫌。但我是个很相信直觉的人,我也认为我的直觉很少欺骗我。不过说到最后,我还是想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含义是什么。
韩姐发现了我和小南的心不在焉,就问我们两个是不是走累了?小南说有一点儿,于是我们就去山上的茶舍里品茶。这里有名的是“三道茶”,是三种口味不同的茶按照不同的次序来冲泡品尝。虽说所泡的茶并不一定就是上好的佳品,但是坐在明窗净几的茶舍里,边品茶边和为我们泡茶的女孩聊天,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风从竹叶间穿过来,透窗过帘,将缕缕茶香益发带入鼻端,看着窗外的绿荫如织,黑瓦白墙,竟也恍然有了复古的感觉。三道茶下肚,心绪好了很多。于是三个人起身出门,打算再去随意逛逛。
因为一进了大门,大家就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散开了,所以我们直到这时也没有看到同来的同学。转过一道围墙,对面正好碰上一个人,看到我们就呵呵笑着打招呼,问我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是这里文管所的小罗老师。因为工作原因,他要经常在工地里配合我们的工作,所以大家处得很熟。小南最喜欢开小罗老师的玩笑了,因为他特别爱脸红,而且他脾气比较好,怎么都不生气。这下子一碰上,我们都很高兴,就问他看没看到我们那几个同学。
小罗老师说:“他们都分开走了,我只遇到一伙。中午说了要一起吃饭,那时就见到了。”
他问我们都看了哪里,然后说,其实如果有时间的话,倒是应当去栈道走走。那里的风景比这儿还好。
我们怦然心动,小南问他,栈道那边是不是能看到悬棺?当听到了肯定的答复时,我和小南都欢呼起来,一致要求要去。小罗老师笑笑说:“要去也只能下午去了。下午要是有体力的话,我可以带你们一直走到大溪遗址去。那边现在也在发掘呢。”
我问他:“都有谁要去?”
他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问一问,去的人就一起走过去。”
有了这个期待,我和小南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把那些噩梦所带来的不快一下子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快点吃了饭就去游栈道。
若干年前,当我第一次乘坐江轮经过三峡时,站在甲板上极目四望,就隐约可见两岸森严插空的崖壁上细若游丝的痕迹,听说那就是古人在山壁上凿出的石栈。当时无法想象,那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这工程是如何进行的,尤其是在技术和工具还很落后的情况下。所以,自那个时候起,三峡的石栈就在我心中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我一直盼着有一天,能够在那上面走走,看看,切身感受一下古人面对自然天险时所施展的开辟奇功。
因此,当我们走过赤甲山古炮台,走过锁江铁柱,真的走在栈道上的时候,心里情绪的激动和复杂,真是难以言表。
其实所谓的栈道指的是那种沿山壁而架的木制梯道,而像瞿塘两岸这种凿岩砌石而成的道路,准确地说,不如称为峡道更好,只是人们都这么叫惯了,也没有人改口。不过,峡道也好,栈道也好,我觉得都不如李白所说的“天梯石栈”比较形象。这条栈道是在光绪十四年由当时的夔州知府汪鉴集资倡修的,它自白帝城起,到大溪的状元堆止,全长15公里,耗资白银六万余两,在峭壁悬崖之腰凿嵌而成,宽约2米,可以纤、轿并行,使得不可攀援的险地一变而为坦途,行旅不阻。要知道,在未清理航道之前,瞿塘湍流、滟?讼仗玻 切兄鄣纳 拦乜冢 捎诹桨缎 轮 暇 奚骄叮 舷滦写 挥邢寺罚 康较募舅 侵 保 虼 捕 绫姓呙磕甓疾幌掳偃恕R虼耍 艏 司伲 翟谑亲隽艘患 娴钡氐拇蠛檬隆J 谏嫌姓坏佬蕹珊罂 叵亓盍 匿ㄋ 椤翱 倨婀Α彼淖衷抻铮 送馔艏 苍谏厦嫣饬恕疤焯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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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4
极目望去,山色空翠,薄雾迷离。不知何时,竟有细若呼吸的雨丝淡淡飘落,滋润得空气格外清新,也让那些崖壁上丛生的灌木显得青黄红翠,五色纷呈。真是个舒服的好天气,走在路上,不冷不热,汗意全无,清爽得很。小南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拿着相机给我们照相。我还站到栈道的石台边上去照了一张,石台边缘很窄,也就一个多手掌宽,下面就是几十上百米开外滔滔奔流的江水,看上去着实有点让人眼晕。小罗老师被我们这种惊险的举动吓了一跳,让我们快点下来,一旦失足掉下去就糟了。可我们那时只顾着开心,倒也不觉得害怕,三个人轮流上去照了个不亦乐乎,这才心满意足地下来,接着前行。
瞿塘峡的摩崖石刻是很有名的,字体大的有几米高,小的也有盘口大,大字在崖壁上分外鲜明,乘船经过时便能看得一清二楚。石刻从明清,到现代,很是丰富。最大的莫过于当时国民党八十八师参谋长李端浩的“巍哉夔峡”篆体石刻,下面他的署名都有4米高,据说一个笔划里躺个人没有问题,这个署名大概可以申报巨型签名之最了。另一个八十八师的少将师长孙元良题写的“夔门天下雄,舰机轻轻过”,每个字也有三米多高,颇有气势。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冯玉祥将军那几个“踏出夔巫,赶走倭寇”的大字,字字掷地有声,令人观看之下,仍能想见将军当年奋笔疾书时的豪迈风度。
走了一会儿,我忽然看到崖壁上有一个很大的石洞,就问小罗老师这是什么?他说这个洞叫“七道门”,传说洞很深,里面共有七道门,但从没有人能走到头。我听了大感兴趣,因为我一向对山洞都有一种神秘的好奇,洞穴探险一直是我心里很想去尝试的事情,就强烈要求进去看看,小南和韩姐两个人却谁也不去,坐在那里放赖,说要歇一会儿。我一气之下,就说:“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看。”小罗老师吓了一跳,说:“那可不行,实在要去,还是我陪你去吧。”
我们向上爬了一段就走进洞里,发现这里面居然很宽敞,像巨大的石屋一样,那边还有石级能上去,上面还有一个小洞口,从那里可以望得见长江。通向洞内的那条路黑洞洞的看不清楚,里面隐隐透出一股潮气。洞壁上有很多朱笔画的符,我一下子注意到有一种符是画做葫芦形,里面弯弯曲曲的形状,还写着“收魂”两个字。我吓了一跳,猛地想起小南给我讲过,她在那座平房靠墙的一侧所看到的符。它是不是和这个一样呢?我连忙大叫小南,可叫了几声她也不回答。我走到洞口也没看到她和韩姐的踪迹,只好折回来,问小罗老师:“这些符是什么意思?做什么的?”小罗老师看了看,摇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来的路上有那种白色的符,叫‘将军剑’,是哪家的小孩不好养,在路上画了,谁路过这个符,不管人还是动物,小孩就认他做干亲。”
我在路上还真的没留心他说的那种符,但这些符看上去实在很怪异,朱红的颜色,写着“收魂”两个字,显得刺目惊心。我蹲到黑沉沉的入洞口处,静静地感觉了一下,发现这个地方真的有点古怪,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在我身边结成一个柔韧的固态一样的氛围,极有弹性,还有些暖,让我一下子觉得整个身子好像被泡到了温水里,说不出来的舒服,却又有些微被压迫的感觉。我想,也许这个地方是有人修行的地方吧,否则不会有这样强的气场,而且,也许曾经在这里的,不止是一个人。
小罗老师在我身后等着我,大概看我蹲在那里好久没动静,有些奇怪,就问:“怎么了?”
我说:“没事,我就是在这儿看看……你有手电筒吗?”
他说:“没有。今天临时来,没预备。我只有打火机。”
我看了看透着潮暖气息的黑沉沉的洞内,想想打火机对我来说根本就没什么用,何况我也不可能走进去多深。不要说七道门,一道门恐怕都进不去。与其呆在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不如快点走吧。于是我就站起身,对小罗老师说:“走吧,找她们去。没有手电,我们肯定走不进去,走进去只怕就出不来了。”
小罗老师松了口气说:“就是,我看你也还是不要走进去的好。没有人把这个洞探清楚过,我们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过也就是个溶洞。”
我说:“你听说过没有,古时候有些修炼之人专门会挑个山洞,在里面修行。说不定这个山洞里,就有个修行成就了的活神仙呢。”
他笑笑说:“要是那样的话,只怕他也呆不了多久了,二期水位基本就把这个洞淹了。除非这个神仙要去龙宫。”
没想到老实的小罗老师,还挺幽默。
不过想到这个洞再过一阵就要被淹没水下了,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怅惘。看来,我有生之年是无法到这个洞里一探究竟了。
出来后,我和小罗老师站在路上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小南和韩姐不知从哪里转出来,看到我就问:“看到什么了?”
我说:“你跟我进去看看,里面有很有意思的东西。”
小南摇头说:“我懒得往上爬,你饶了我吧。我还得留着气力接着往前走呢。”
我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那里面的墙壁上画了一些符,红色的,葫芦形,也写着收魂两个字,是不是你上次和我说过的那种?”
小南吃了一惊,说:“真的?”
我点点头。
小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韩姐在那边催促:“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呢?再不走就太晚了,我们还得走回来呢。”
小南犹豫了一下,说:“算了,我们走吧,我不想看了。反正看了也没什么用,我不喜欢看那个东西,怪怪的。”
我说:“那好吧,我们走。”
接着向前,终于走到了风箱峡,远远看到那三个白色的大字,我们欢呼起来,因为在这里就可以看到神秘的悬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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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5
在三峡的崖壁上,有很多的悬棺。根据史料所载,悬棺葬是古代巴人一种很常见的葬俗,实际上这个说法是不很准确的,因为如果巴人的概念仅指巴族的话,则巴族最常见的是船棺葬而非悬棺葬。根据童恩正先生的考证,采用悬棺葬的是当时居住在川东一带,也就是古巴国地域内的僚人,这个人群里面包括几个小的民族,这里就不再细述。巴人实行土葬,而僚人实行悬棺葬,正所谓“人死则以棺木盛之,置于千仞巅岩之下。”就是先把死者放在棺中,再把棺置于悬崖之上,由于那里人迹罕到,而且保存环境相对较好,所以很多悬棺至今仍然历千岁而不腐。最初的时候是利用自然生成的岩穴,后来则是在石壁上凿孔,再打入木桩,将棺置于木桩上横担起来。上述说法虽然说起来容易,但要紧的是它们如何被摆放上去?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心里很好奇,对于古人的智慧更是佩服得很。可惜的是,直到现在,这些仍然还是考古学家们所未能解开的谜题。
悬棺不但在我们眼里,在古人们的眼里其实也是很神秘的事情,关于它的传说和记载颇为多见。比如《太平御览.神怪志》中就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个叫王果的的乘船经过三峡时,发现石壁上有个东西悬在那里。他很好奇,就叫人把那东西想办法弄下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棺材,里面还有死者的骸骨。更神奇的是,棺中还有铭文写道:“三百年后,水漂我至长江,垂欲坠欲落,不落,遇王果。”王果看了之后不禁凄然长叹:“这个人居然在数百年前就知道有我!”于是为其改葬,并郑重其事地祭拜之后,方才离开。
这个故事今天看来当然有些荒诞不稽,而且这个棺木中的铭文自述三百年后水会将它漂到长江,那么它原来的所在地就应当不是在长江,但在哪里,故事未表。其实事实的版本大概就是崖上的悬棺因年深日久而支架松动倾斜或腐朽(这个想必是后来的木桩置棺法的结果,因为放在石缝里的棺木是很难掉出来的,顶多在原地腐朽),而摇摇欲坠,恰被经过的人们发现并打开了而已。那段铭文自然就是后人为了神化这一事件而强加上去的。而且,这里面也看出一个思路,就是加了这段话的人认为这东西并不是当地所有,而是从别处漂到长江的,这大概也是为了强化悬棺的神秘色彩。
我们所来到的风箱峡之所以得名,也是因为峡壁上的悬棺。前人们经过此处,遥望之下,想不出那么高的崖壁上摆着的是些什么东西,看样子,有些像风箱的感觉,于是就有了因猜测而产生的传说,说那是鲁班祖师藏在那里的风箱,这样风箱峡的名字就托悬棺的福而被叫开了。
我们站在当地,仰首望去,因为离得很远,只能看到石缝里一点点悬棺的身影。小罗老师把相机的镜头打开,调整焦距让我们能够看到被拉近了的悬棺近景,我们三个凑过去看,果然清楚了很多,只是从下面看上面,未免还是不过瘾。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小罗老师微笑道:“其实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悬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这个是我们后来做的仿制品,雇了几个人放上去的。原来的悬棺已经被破坏了,哪里有这么完整。”
我们几个听了这话,都很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小南说:“好呵,原来你让我们跑这么远来,就看这么个假的悬棺,太过分了吧。”
小罗老师看我们着急的样子,就笑着给我们讲了讲关于风箱峡悬棺的事情。
原来,在光绪年间就曾经有喜欢探险的人费尽气力登上过那置放着悬棺的石缝,并取下了其中一具棺木,据说“扣之中空,作木声。”盗棺者将悬棺拿到奉节城里去卖。结果被当地的地方官发现,认为此举是亵渎神灵的行为,就赶紧派了衙役押着盗棺之人将这具棺木又重新放回原处。不想到了1971年,当地两个采药的百姓再次重复了这种探险行`为
\,并打开了岩缝中的悬棺,当地文管部门得知后,赶紧出动,在被破坏的两具残棺中清理出铜剑、铜斧、铜带钩以及西汉五铢等随葬品,至此,风箱峡岩缝里富于神秘色彩的悬棺便被彻底揭开了谜底。为了让风箱峡的悬棺景观不至于因此而消失,当地文物部门就做了两具悬棺的复制品,并找来善于攀岩的采药百姓,将这两具复制品又重新放了回去。
我问小罗老师:“那你们找的人是怎么把悬棺放回去的呢?”
他说:“是从上面用绳子吊着放的,也费了很大的力气。”
我无语。尽管对于悬棺的放置方法有着这样那样的猜测,但是最终人们也无法得知我们古代的先民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来做到这件事的。我们的文明史上有着许许多多这样没有答案的谜语,悬棺之谜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环。虽然这文明史是由人类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但人类却自己也难以解答由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奇迹。到底我们是在进步呢,还是在退步?不可否认是在进步吧,但在另一方面,我们却的确是在退步了。我们在不断的遗忘和抛弃中追求着自己所认为的发展,满不在乎地迈开步子努力要摆脱身边的一切。可是,直到有一天我们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竟有着这么多难以弥补的空白,这些空白让我们原本华美绝伦的历史变成了一件被时间的风吹得千疮百孔难以缀合的锦袍,我们可以从每一个细碎的片段、每一条精致的经线与纬线上看到它曾经的美丽,却永远无法将它真正地复原。人类总是试图解释自己身边的一切,最后却发现,他们对自己,都未能有一个真正清楚的解释。
真是一个悖论呵。
小南看我怔怔地发呆,就推了推我,问:“你又在想什么?还在想昨天晚上的梦?”
我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不想说话,我只想在这里静静地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站在这里,长江奔流、高崖耸峙,昨日与今时界限模糊,时光似乎已失去了意义,语言更是变得苍白无力。我们的思想再天马行空,在这个时候也走到了尽头,无力前行。心中所剩下的,只有难以形容的震撼与惆怅,像拍击崖壁的江水,波波紧随,让人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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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5
不等走到大溪,刚过了风箱峡有一小段路,韩姐就实在支持不住了,说要歇一会儿。她长年坐在桌边画图,加之工地条件艰苦,很容易染上风湿一类的病症,所以她腰和腿上的毛病都不少。陪我们走了这么远,已经很勉为其难了。看到她难受的样子,我们也都没了再走下去的心思,就打算往回返了。心中尽管不舍,但毕竟心疼她的身体,我和小南就都叫起累来,说想回去。小罗老师为难道:“我本来想带你们走到大溪,看完遗址,再从那里坐船回来,这样就不必走回头路了。可是在这里返回的话,我们到哪里找船去?走回去也还要很远。”
我们一想也是,这么一来,进退不得,往前走往后走都要走很远,韩姐的身体能不能再坚持了呢?
韩姐看我们为难的样子,就勉力从石头上坐起来,笑着说:“我没关系,走吧,一直走到大溪,还可以看看遗址。”
小南说:“你的腿都快抬不进来了,还走呢。要走的话,我背着你走吧。”
韩姐说:“你也太夸张了,我哪里就那么惨了,你看看,我这走得不是很好吗?”边说边向前走,可是我们从后面明显看出来,她走路的姿势已经很别扭,想必是关节处疼痛所致。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来路的方向急走过来一个人,一见到我们,就用当地话急急地问起来。我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有小罗老师和他一问一答地说开了。说了一阵,就见他摇着头,很懊丧地咕哝着什么,返身慢慢向回走去。
我问小罗老师:“他说什么呢?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小罗老师说:“他在骂人呢。他说有几个韩国人雇了他的船,说好了要一直到大溪再返回的,结果到了这里说要上岸游七道门去,让他在下面的江边等着,结果他等他们好久也没见人来,就上来看看。他问我们有没有看到那几个人,很年青的男男女女,一共四个人。那四个人我们来时不是看到了吗?早就往回走了,照这个时间算,大概都快走到白帝城了,他还在这里傻等着,有什么用。”
我想了想,果然是曾遇到几个年青男女和我们正好走了个对面,打扮都很新新人类的样子,边走边叽叽咯咯地打闹,那已经是好半天的事情了,可见这个实在的老乡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
我说:“这些人也真是过分。那么一个老乡,赚点钱太不容易,何必这么骗他,还耽搁人家的时间。”
小罗老师叹口气,说:“那是。不过人和人不一样。游客多,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受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们看着那个人很失望地向山下的江边走去。那里系着他孤零零的小船,在随波慢慢地上下摆动。他的衣服很破旧,身子很瘦,背影看上去和他的船一样孤单寒酸。我心里一热,对小罗老师说:“我们正好可以坐他的船回去嘛,这样就不用走路了。”
小南连声说好,韩姐看起来也很愿意。不想小罗老师却很坚决地反对说:“不行。那种船太不安全,我曾经亲眼看到过大船过时这种小船就被浪给带翻了。很危险,不能坐。”
我们听他说得这么坚决,都不好再说什么。小南想了想,只好说:“那我们就往回返吧。时候也不早了,再不走,只怕要晚了。“
于是我们也顺着原路开始慢慢往回走。
走了几步,小罗老师突然说:“好吧,我们坐那条船回去。“
我们大喜,问:“真的?”
他点点头,就拉开喉咙大声叫那个老乡。那个人已经快走到江边了,小罗老师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头来答应。
小罗老师说:“走吧,我们也往下走,去坐船。”
小南欢呼一声,跳起来道:“小罗老师真是个好人,可爱极了!”一面撒开腿就往下面去。小罗老师被她夸得脸又红起来,一面不好意思地笑,一面又不放心地在她后面叫着:“慢一点,慢一点,太陡了,会摔跤的。”
我和韩姐走在后面,我对韩姐说:“你看小南乐的那样子,好像野兔出了笼子一样。”
韩姐也笑着说:“她也想坐那船体会一下呢,当然高兴了。大概怕小罗又变卦,所以就快点行动了。”
小罗老师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一坐到船上,我就感到了这船在湍急流动的江水中有多么地缺乏安全性。它简直就像一枚树叶,而我们几个人,是叶子上爬着的蚂蚁。
那个简陋的发动机在嘶哑地响,大概已经用上了最大的力气。船舱里又小又暗,挂了几件看不出本色的救生衣,随着船的进行而不急不缓地摇晃着。开始我们坐在舱里呆了几分钟,最后实在不想坐了,因为感觉憋得难受,就都跑到外面,挤到甲板上朝四周看。
这才发现,在这样的小船上看两岸的山崖,看擦着船沿掠过的如此之近的湍急江水,那感觉和坐在客轮上是多么地不同。在客轮上,你只是一种观光的心情,走马看花一样地四处瞧瞧,完全是什么也不想的猎奇之举。而在这里,你才能感觉到自然不动声色的威胁和压力,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地弱小和微不足道,感觉到生命真的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因为,只需要一个小小、小小的意外颠簸,就可能会葬身在船下滔滔而逝的急流之中。
两岸的山壁,此时变得森然可怖,仿佛是远古时巨兽的庞大骨架,插空而立,带着巨大的神秘与苍凉。小罗老师指着山壁让我们看倒吊和尚,又告诉我们在哪里能看到犀牛望月,因为月出时正在那个山尖处。他谈起夏季骤雨过后,两岸山壁上会飞泻下无数白亮亮的瀑布直溅入江中,那叫做“白龙过江”……我问他晚上的山上是否还能听到猿声哀啼?他摇摇头,说,已经好多年没有了吧。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么,看来古诗中一啼一声断人肠的猿声,已经成为昨日的梦影。我曾经幻想过要在一个清亮的月夜里独自走一走栈道,听听猿声,看看夜里巨大的如同远古神兽般的山影,这些,怕也永远只是一个梦想了。
就在我们的手中,环境,已经在慢慢地面目全非。再过一段,当我重游此处时,怕两岸的巨兽,也只剩下低矮的脊梁;而这桀骜不驯的江水,便成了一平如镜,波澜不惊的水库水面,任你如何想象,也再看不到今天的风骨。
还有我爱的夔门呢?“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那阳刚之气十足的山壁插天而立,睥睨纵横。云雾风雨,不过是他瞬息万变的表情。而到了那时,他也只能作一扇不大不小的门,在一平如镜的江水中懒懒地照照自己的模样。
“巫山峡锁全川水,白帝城排八阵图”。我突然想起在白帝城的碑林中看到这题名为鲍超所写的联语。鲍超,湘军中赫赫有名的将领,原本就是从这块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就是他,投身于曾国藩的帐下,从一个身无分文的底层士兵,做到了权高望重的提督。一生沙场,血洗征袍,据说他威名所到之处,对手往往望风而退。当时湘军之名,朝野皆闻,鲍超这样的虎将,当然更是声名远播。这副联语是否出自他的手笔,一向质疑者甚多,因为他虽一生战功赫赫,却不通文墨。有人说这联语是他当时家中所聘的馆师所写,原本为“巫山峡锁全川水,白帝城临八阵图”。但鲍超一读之下,道是“临”字用得太小气,应当是“排”八阵图,才写出了气魄。于是,便改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这个虽是传说,但我却并不质疑它的真实性。黄巢写得出那么有气魄的菊花诗,却不是精通文墨的文人们所能梦见,文字不过是表达方式,可以学习;而那种称雄天下的气概,原不是哪个人能够学得来的。
只有这样有气魄的山水,才能养育出有气魄的人。巴人一向枭勇善战,以白虎为图腾,不也和这山水的精魂暗暗相联?
而这山水的气魄,还能保持多久呢?我在心中暗想,等到百多米的水位线一升起,高峡便成了平湖。彩云间的白帝城,也只是一个水中小丘的发饰而已。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事情,不能够兼美。得到这个,就要失去那个做为代价。而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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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6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事情,不能够兼美。得到这个,就要失去那个做为代价。而付出的代价与得到的收益孰高孰低,远不是我们自己现在所能评价。
只是有幸,今生还得以乘了一叶小舟最后看到三峡的真实面容。如果有一天,我再度回来,面对改头换面,温婉怡人的青山碧水,至少还可以在我的回忆里,还他个本来面目。
从栈道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在山上找个地方吃了饭,我们三个就坐车返回学校。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我的眼前还都是下午看到的那些景物和诗句,心里更是起伏澎湃,百味俱全。直到下车,我觉得我的心还留在那片峡口里面。
回到宿舍,大家洗漱一下,都靠在那里休息。韩姐休息了一会儿还想画图,我和小南都劝她不要画了,明天再说。这一天的确很累,尤其对她来说。韩姐看我们两个这么劝她,也不好再坚持,于是又回到床上靠着,我们三个就坐着闲聊天。
韩姐说:“听你们老师说,明天晚上要会餐,后天大家就可以自由行动了。你们两个想什么时候走?”
我和小南对视了一下。自从工作结束,返家之期近在眼前,我们三个就很小心地不愿说起这个话题。明知分离只是早晚的事情,但是谁都不愿意先去提起。这次听到韩姐问起,我们两个的心里自然都不是滋味。
小南看了看我,说:“我们商量过,我们两个先不回去,要去重庆。”
我说:“对。我想回重庆看姑妈,小南和我一道去,她想去重庆玩几天,正好我们做伴。”
韩姐说:“好呵。那明天晚上会餐结束,你们后天就能起程了。应当让小罗老师事先帮你们订票。今天我听有几个学生已经找他订票了,说是后天一大早的。你们今天看到他,怎么不说?
小南说:“那你问没问我们老师,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韩姐说:“我问过他,他说我还要在这里再呆些日子,和那几个师傅一起,把最后的整理工作做完。到时候我就和小李师傅他们一起回去。”
我说:“我们走了,那几个女生也走了,谁陪你住呵?”
韩姐说:“没关系,你们老师说,我可以搬到楼下去,住在那几个师傅的隔壁,互相也能照应上,很安全。”
我和小南对视了一下,彼此都在瞬间交换了一个相同的意见。小南说:“韩姐,我们两个不急着回去,还能在这儿再呆几天,正好陪陪你。”
韩姐赶紧说:“你们两个不用管我,我在这里挺好的,等搬下去,你们走了我就和师傅们聊天呗,晚上我一人正好可以早点睡,和你们两个一起,你们睡得晚,我还不习惯。”
我说:“你别心口不一了,只怕我们一走,你就该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哭了。”
韩姐说:“我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嘴里这么说着,眼圈居然就红了,她立刻转过头去想掩饰,但我和小南还是看到了眼里。
小南说:“我们两个也不想那么快就走呢,来了这么久,除了挖方就是整理,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把这里好好看看。就说城里那些好吃的东西吧,我们都没吃过几次。这回正好自由了,我们两个留在这里轻松几天,说是陪你,其实,我们俩是想假公济私,满足一下我们贪玩又贪吃的想法,是吧?”边说边看向我。
我说:“没错呵,我也这么想。我还想晚上到县城里好好大吃一顿呢。每天晚上看到那边那么热闹,我都馋死了。听他们去过的说,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韩姐被我们两个说得不由得笑了,说:“你们两个,简直和小猪差不多了,就知道吃和玩。”
小南忙说:“韩姐,我不是猪,她是。她最喜欢猪了,她做梦都想变成一只猪呢。”
我说:“你也太过分了,连我做什么梦你都知道。你才做梦想变猪呢。”
和小南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逗嘴,不一会儿韩姐的情绪就被我们影响过来,不再那么伤感了。我和小南当然也暗下决心,晚几天再走,陪陪韩姐。我们都清楚,这一分开,再见面就又不知要什么时候了。也许三五年、也许七八年,也许会更久,因为毕业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难以预知的相聚,也就使得在即的分手显得更加令人心中怅然,虽然我和小南都尽力做出一付没心没肺的快乐样子,但我们心里那种酸酸的感觉,却真的是挥之不去。
在这里和小南拌嘴正拌得热闹,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赶紧跑过去接听。这个时候打过来,十有八九是家里的电话,我想大概是老妈又来探听我的归期了吧,自从上次打电话说了有可能近期就会撤队的事,老妈就总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有了返回的具体时间,也难怪,两个月没见了,她当然也盼着我早点回去。只是这一次为什么要打到手机里,没有打到外面收发室,这有点不像老妈一向节俭的作风。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因为我不想让韩姐听到我和老妈说起回家日期的事,那会让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一次变味。
不料电话那边传来的却不是老妈的声音,而是我的好友小萍,我一听到是她就笑了,问她:“这么远打长途来浪费我的话费,有什么要紧事?不是和中国电信串通好了赚我漫游费吧?”
没想到小萍并不像平时那样和我开玩笑,她的声音很低,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说:“大概还要过几天……怎么了?”
她说:“我看你还是早点回来的好。”
我听她的口气异常,心里不由纳闷。小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话从不吞吞吐吐,这一个电话打得好奇怪。
我说:“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萍说:“别问了,你要是真的相信我是你的好朋友,不会骗你,你就趁早快回来。”
我的心不由得跳得快起来,因为我从她的话里听到了让我心里隐隐不安的东西。小萍分明是在暗示我什么事情,而且是她不愿意开口明说的事情。以我们的友谊和她为人的风格,我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事让她这样遮遮掩掩,欲语还休。
我说:“你明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现在还没到能随便抬腿就走的时候,再快也要过几天,除非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小萍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没有什么非要留下不可的理由,那你还是尽快回来吧。”
我说:“拜托,你别这么打哑谜好不好,会憋死人的。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不爽快了?”
小萍听我这么一说,又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把她想对我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竟是关于他,那个我爱的人。小萍要说的,不过是在我和他之间所出现的,另一个女人。
好俗套的故事,却也发生到我的身上。
听着好友在电话里的声音,慢慢觉得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身体都在一点点地变冷、变硬、变得越来越没有了知觉。我握着电话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我换了另一只手。但是没用。我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很疲惫,似乎已经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于是我只好把身子倚在墙上,继续听她说下去。
末了小萍对我说:“我觉得你最好能快点回来,和他好好谈谈。还有,你不能这样一走就走这么久,你应当多在他身边,这样对你们的感情可能会更有好处。”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想了想又算了。很累,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这问题,一时间觉得那似乎是另一个人的事,离我很遥远。
小萍半天听不到我的声音,就喂了几声,问我:“喂,你还在听吗?”
我说:“我在听。”
她说:“那你想哪天回来?”
我说:“我不知道。大概还是要过几天。”
她气道:“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在磨蹭。实习重要,这事情就不重要了?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说:“我没想什么。只是还没到该回去的时间。”
她说:“什么是该回去的时间?这还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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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7
她说:“什么是该回去的时间?这还不该回来吗?你总该早点和他谈谈吧,这种事,早点制止,才能避免。”
我说:“如果他不爱我,早谈晚谈几天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他爱我,又哪里只差这么几天。”
小萍说:“真是想不到,你怎么还这么不实际?这种问题多的是,但处理的方式不同,结果也不同。你早点处理了,日后也不容易再出现这样的事。而且,你当初就不应当考这个专业,根本就不适合女性,要是学个和他专业相类似的,两个人可以做同一件事,互相弥补和交流。”
我冷笑一声,说:“我如果连专业都要为了他而选择,我就干脆为他活着算了。何况,这种付出就能换回爱情吗?要变的心,迟早会变,和这些无关。”
小萍叹口气,说:“身为朋友,反正我要说的都说了。本来我不想对你说这些事,只是想想,觉得还是应当让你知道。我的想法是希望你早点回来,但你想怎么做,唉,你自己做决定吧。”
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站在那里怔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楼外,找个台阶坐下,一个人发起呆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慢慢地黑下来了。整个操场显得空荡荡的,格外寂寥,像是我此刻的心情。心里似乎什么念头都没有,如同刚刚被割开的伤口,尚未感觉到疼痛。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包括记忆、包括情感、包括许许多多与他相关的一切。
很平静,也很疲惫。我坐在那里,是一粒被风抛弃了的尘土,灰扑扑的,静悄悄的。
小萍对我说过的话,此刻一句句地从心里重新地过了一遍,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从我的心上,静静地、残忍地划过去,刀锋过处,血就汩汩地、无声地流出来。
他变了心吗?他爱上了别人吗?仅仅在这两个月之间?难道说,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就抵得了我们数年的相恋?
我不愿相信,我不能相信,然而,最残忍也最真实的话,却是由我极好的朋友口中讲出来,我又如何置疑它的真实性?
突然想到,近来这段时间,每每打电话给他时,就会得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而且总是在下午3、4点钟的时候。他是很少关机的,通常是一天24小时都开着。那时我就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问起他的时候,他并不承认。他说他的电话一直都开着。
而我,也就放下了这个问题,不再去想。
现在想起来,难道也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想了又想,最后,我终于再次拿起手中的电话,拔通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号码。
等待他来接电话的时间,竟是如此漫长。我的心在狂乱地跳动,我几乎想放弃这个做法。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想质问他吗?我不会如此愚蠢。想从他那里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吗?我又何必如此徒劳?
那么我是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
他在电话那边“喂”了一声,是我太过习惯的声音。我一时竟没有了回答的话语。短暂的静默过后,他问我:“怎么了?有什么事?”
我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在电话那边笑了,他的笑声很轻,他说:“傻孩子。”
我紧紧地抓住电话,像是抓住他的人,我在口中无声地说:“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
可是他听不到。是的,他听不到,尽管那是我内心深处最想对他说的话。
他说:“你怎么又不说话?”
我说:“我只想听你说。”
他问:“听我说什么?”
我说:“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你说的,就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宝贝,你怎么了?”
我说:“我怎么了?我没怎么。”
他说:“不对。你肯定有心事。说吧,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在那边受什么委屈了?”
我说:“没有,我很好。只是想你了,想听你对我说话。”
他似乎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你吓了我一跳,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很不开心的事情。”
我笑了,我说:“怎么会呢?只要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我总是很开心。”
不知怎么结束了谈话,总之,当我按下结束键时,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
断开了谈话,似乎也就断开了和他的一切联系。我试图在脑子里重新复原有关于他的一切,但是,所有的回忆,似乎都成了冻结的冰山,任我如何努力,也只敲得下一些残碎的片段。
依稀想起,和他相识的那个春日的下午。他唇边有淡淡的微笑,带着点讥诮的味道,走进来。不修边幅的衣着,似乎是调侃一切的表情,让我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是一见钟情,只是见到他时,觉得他很特别。
依稀想起,在他的画室里一面听着古曲一面聊天,从国画到油画,从陈老莲到梵高,才发现,我们的爱好,竟是如此相同。
他说,梵高是纯洁而绝望的孩子,你看过他画的《麦田里的乌鸦》吗?只有看到,你才会深深地体会他的绝望。
他说,梵高的颜色,是太阳一样纯净而热烈的颜色,他被他自己的纯净和热烈毁掉了。他被黑暗的成人世界给毁掉了。
他伸出手指着虚空对我说,看到我们眼前空气里飞翔的尘埃吗?也许每一粒尘埃都是一个星球,上面都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上的生命也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们都会快乐而自大地活着。
我看着他的手,修长而好看的手,看上去那样敏感的手。当它拿起画笔的时候,我是如此沉醉于它的优美与灵活。我想起了茨威格在《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中所描写的,那个女子爱上一个令她终生难忘的男子,起因只是因为,爱上了他的手,一双敏感而表情丰富的手。
拥有这样一双手的男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奇迹呢,对我来说?
就在那一刻,我想,我的爱情来到了。
小南出来寻找我时,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坐了多长时间。
小南拍拍我的肩膀,问:“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嘛?接电话接了这么久,我和韩姐都担心了。韩姐非要我出来找你,快跟我回去吧。”
我“嗯”了一声,站起来就和她往回走,我不想被她看到我的异常,我不想和她解释任何事情。
我只想沉默,我只想安静,我只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静静地舔干自己的伤口,像受了伤的狼。
回到寝室,我和韩姐、小南略说了几句话,就推说自己困了,先去床上躺下了。她们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走了一天,大家都很累。所以我躺下没多一会儿,她们也都各自躺到床上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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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8
我用被子蒙住头,把自己沉入温暖而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紧紧闭起眼,任泪水滑落。我的心痉挛成一团,像是紧握的拳头,因悲伤而不停地颤抖。心在最初的麻木之后,终于体会到了疼痛,而另一个我站在旁边,清醒地看着这个悲伤的自己,淡淡地说:“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不过就是一段过了期的爱情。”
哭泣的我无力地反驳:“我们的爱情不会过期,他是爱我的,我知道。”
那个清醒的我冷笑一声,不屑一顾。
他是爱我的,对吗?我问自己。遍寻与他相连的记忆,我不得不再一次对自己说,是的,他是爱我的。
有着那么多温暖的记忆与他相连,秘藏在心底,只有我和他能够分享。如此绚丽而又甜美的记忆,仿佛不过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怎么能够一弹指间,便成了隔世般遥远?
任我如何伸出手去,也触不到一片衣角。
还想着我和他共同喜欢的诗句:你就是我最亲的神,信你的时候,我很吉祥。
如果我仍然信你,亲爱的,我会不会仍然拥有信你的吉祥?
不管我在别人眼里表现得多么坚强,而在你的爱情面前我是软弱的,因为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都因为爱你而暴露在你的面前,宛如阿喀琉斯致命的足跟。
我拭去泪水,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清凉的空气让我胀热的双眼变得舒服了一些。哭泣会减轻部分痛苦,我想我正在逐渐地冷静下来。接下来的不再是让我无法自拔的回忆,而是我应当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再过几天,我就会回去了。如果算上路程和到重庆停留的时间,用不了两周,我也就该到家了。回去以后,势必要和他面对。我该怎样和他谈这个问题呢?小萍的话,我对他当然一句也不能说,毕竟她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可是,又该怎么谈呢?我总不能用一个捕风捉影的问题,来质疑我们多年的感情。
心里好乱,像纠结的蛛网,无数细密的丝乱糟糟地搅到一起,让我分不出头绪。
我在面对他的时候,是不是会冷静?也许会,也许不会,我对自己没有把握。
反反复复地想,脑子里越来越乱。我索性坐起来,披着被子,靠住墙,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继续苦苦地思索。他还爱我吗?他不爱我了吗?我该怎么办?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会和他分手吗?还是原谅他然后再继续?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它的解决办法?如果我和他分手了,我会如何向周围的人解释我们分手的原因?一直是别人眼里的神仙伴侣,真的画上这么一个结局,岂不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我裹紧了被子,闭起眼睛,继续想:原来天下的男人真的都是一个模样,爱与背叛都只是转眼就会发生的事情。就像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当女人提及男人当初如何追求她如何对她好如何信誓旦旦,并质问男人为什么现在要和她分手,男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当初的确是真的爱你,只是现在也真的是不爱了。
就是这么简单。当初爱是真的,现在不爱,也是真的。我相信那个男人说的都是真话,只是女人,总是很难理解和接受这样的事实。
每当这个时候,女人所想到的总是,他本来是那么爱我的,怎么会转眼就这么无情?
却不知正如尼采所说,女人们都自以为占有了男人的心,却不知道,她们只是暂借而已。
呵呵,暂借。
说得好。看来我也到了该还给他的时候了。
突然心里猛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就这么轻易就放手吗?那样不是太便宜他了?
不放手又怎么样?我不会连哭带闹地纠缠他,我太了解自己,我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的自尊,即使我爱他。
更何况,哭和闹,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倒是把一场正剧变成了可笑的闹剧。
那么,就让他伤心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都为他做出的事情后悔,让他永远在心里难过。
又一个念头冒出来。
怎么让他伤心呢?
毁了自己,让他难过。
用什么办法?割腕?服毒?投水?上吊?了结自己的办法太多了,可以随意选择。
割腕太血腥,投水会很难受,上吊也不是个好选择,还是吃药吧,又干净,痛苦又少。
那种烈性的毒药,吃了很快就可以一了百了,也许还没意识到痛苦,就已经完结了。
那么吃什么药呢?到哪里去找呢?是在这里还是回去?
就在这里吧,这里不是很好?让他得知了这个消息,让他悔一辈子,让他终生都痛苦自己做下的错事,让他为没见到你最后一面而顿足捶胸,却仍然改变不了所有的一切。他会永远生活在自责之中,这就等于你永远占有了他的心。这样即使他会再找别的女人,但是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仍然不能驱散你的阴影。
我全身冰冷地哆嗦着,继续想:没错,一定要让他比我更伤心,一定要让他永远不敢忘记我,让我毁掉他曾经最珍爱的东西,好让他知道他亲手打碎的是什么。
对,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我突然无法克制地轻轻笑起来,好得意。这真是个好办法,我怎么从来没想过。
我轻轻对自己说:“对,就这样吧。”
这句话刚一出口,猛然间心里一动。不对,这句话竟然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的吗?
我伸出冰凉的手指,揉了揉因哭泣而酸痛的眉心和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我刚才竟然会想到用死来解决问题吗?
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我不由得感到一丝震惊。
我睁开眼来,四顾屋内,黑沉沉的安静里,只有小南和韩姐平稳的呼吸声。一切似乎是正常的,但是,我知道,并非如此。
她来了,她早就来了。她就守在我的身边,等待着我的脆弱,等待着我的空隙,等待着进入我的思想。
她做到了。她几乎就成功了。也正因为这样,我也终于明白了她在那一刻的所有想法。
愚蠢的女人呵。即使死后,你仍然不能放下你的怨恨吗?你还想用它来影响别人吗?即使我因为你的影响而死去了,你又会因此而得到什么?除了更深的罪业,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能感到她的存在。她冷冷的气息虽然微弱,却依然在屋子里不甘心地盘桓。是的,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所失去的爱情,她不甘心她失去的生命,她徘徊在伤心的故地,徘徊在自己怨恨的黑雾里,看不到其它的出路。一段不能割舍的感情,一个负心的男人,成了她生命终结的理由,也成了她困住自己的理由。
我在心里问她:“你还没有看明白吗?难道感情是靠这些来获得吗?即使你付出了你的一切,你也一样要失去他。你觉得你占有他的思想和回忆了吗?你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吗?你就把自己这样关在这里,关在你死去的地方,多少个轮回你都无法解脱。如果你还想害人,那么你的结局只能更惨。千万不要用自己的怨念,来为自己造出地狱吧。那样你就真的永生永世不能超生了。”
她沉默着,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冰凉的眼泪,冰凉的气息,在我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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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09
第二天一早起床,小南就问我:“你的脸色这么不好,怎么回事?”
我笑笑说:“我没觉得,我睡得还不错。”
韩姐也说:“我也觉得你脸色不好,而且眼睛好像有点肿,是不是昨天累到了?”
我说:“可能吧。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好了。”
一同去吃了早饭。再回到寝室的时候,隔壁的几个女生也来了。她们都订了第二天的票,打算坐早晨那班船起程。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大家谈着晚上聚餐的事情,又问起我和小南、韩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韩姐说自己还要过一阵才走,小南说我和她打算留下来再玩几天,要不然只怕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老城了。说到这些,大家不由得一阵唏嘘,都觉得这么好的老城很快将被炸平并沉睡水下,是一件想起来就很令人难过的事情。那几个女生也感慨说其实真应当留几天时间到老城好好逛逛,感受一下那里最后的正常生活,建起的新城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味道了,说起来,倒有点后悔票订得早了。
是呵,这时的记忆,多留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因为过不了多久,这里就真的是面目全非了。就像人们难以面对爱人的逝去,但至少还有回忆中的片段可以重温。如果连片段都未能保存,岂不是莫大的悲哀。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了。接听时,原来是好朋友小芸。
小芸劈头就问:“你在哪儿?还没回来?”
我说:“没有,怎么了?”
小芸说:“快回来吧,还在那儿呆着干什么?早点回家算了。”
我心里一动,我想,小芸难道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我说:“我知道,再过一阵我就差不多回去了。”
小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别过一阵了,现在就回来吧。”
我说:“怎么了?”
她说:“没怎么,想你了,想让你早点回来。”
我说:“嗯。我知道了。”
小芸说:“记得我说的话,早点回来吧,回来我们再谈。”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提醒我。”
不想再多说,就挂了手中的电话。明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这种情绪下,已经顾不到那么多。
一时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呆一会儿。哭也好,笑也好,只是我一人。
周围的人还在兴高采烈地聊天,可是我已经融不进去了。我坐在一旁,有点麻木地看着她们一张一合的嘴和变化着的表情。只是她们说话的内容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我只听到声音,嘈杂的声音,嘈杂而无意义的声音,在我的周围。
我站起来朝她们笑了笑,点点头,就往外走去。我迫切地需要离开这里,我迫切地需要独处,要一个没有声音也没人打扰的地方,让我独自呆在那里。
走出来,外面的阳光很明亮。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球,他们看上去很开心,我想大概是想到就要回家了的缘故吧。我坐到树下的石凳上,歪着头看他们投篮,看球在篮筐边上擦过,飞到了一边。这个时候所有的思维都是慢速的,我坐了好久,也没真正搞明白自己坐在这里想什么。
正在发呆,突然有人拍了拍我。我回过头一看,居然是小南。
她微微笑道:“哎,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我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我。我说:“出去走走……你要上哪儿去?“
小南说:“我想再去看看我们挖过的工地,还有附近那座塔。我们不是一直说有空要去塔跟前看看吗?正好今天天气好,一起去吧。”
她的样子很轻松也很快乐,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情绪上的异常。我本来不想去,但又怕推辞了会影响她的兴致,或者会被她追问缘由,如果她再发现我的情绪不好,刨根问底起来,那只会让我更加难受。思来想去,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南笑了,说:“那快走吧。要不然中午就赶不回来了。”说罢,拉着我的手,一溜烟向外走去。
工地里大部分探方都回填了,包括小南曾经挖过的那个完整的砖室墓。在旁边青葱翠绿的菜地的映衬下,这些地方就像是一大块一大块黄色的补丁,看起来有一种刺眼的不协调。小南指着那边山坡上的一片黄色补丁,说:“那是去年那届来挖的,不过他们没有我们的手气好。我听老师说,我们是来这里实习的几届里收获最丰富的,而且,有些文物说不定能上报国家二级呢。”
我说:“是呵。只可惜我没做出什么贡献,除了空方,就是空墓。”
小南说:“不能这么看,挖空方也未必就没收获吧,这个想法不对。至于贡献,起码我们都完成了各自的工作面积,至于出不出东西,那是另一回事。”
我说:“我倒也没觉得太难过,你说得对,空方有空方的收获,而且我至少熟悉了田野考古的很多实际内容,这是课堂和书本上都学不到的,更难得的是,我们在这里又认识了韩姐。”
我们两个一边说一边往山上走,那个山顶我们从来没走上去过,因为那边并没有工地。这一次上去,是因为我们要去看看山顶上的那座塔。
这座塔名叫躍奎塔,修建于清嘉庆年间。据说,因为这里一直不出文人,所以当地百姓就找了风水先生来看,并相中了这块地方,捐资建起了这座塔,以振文风。站在塔这边向对面望去,江那边的山峰上隐隐也能看到一座塔,它由于建得既高且远,我每看到它时,它总是在山顶的云雾中若隐若现,让我奇怪在那么高的地方居然也会建起塔来。我一直疑心那么高的地方会不会有人烟,后来才知道原来那里也住着人,而且是在很久以前便一直有人居住,由于居住环境的恶劣,他们生活得很艰难,但令人难以想像的是,他们仍然顽强地留在故土,不愿意搬走。那座塔叫文峰塔,据说原来本名青云塔,也是为了想让当地振兴文风,所以就改了后来的这个名字。文峰塔要比躍奎塔建得晚,建于同治二十一年,不过已经残了,现在仅仅存有五层。
向老城那边的方向望去,山上还有一个很雅致的亭子,叫做太极亭,建于宋代,据说是为了纪念周敦頣。那里还有一个莲花池,只是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不过我一看到那座塔,就不免要想起周敦頣脍炙人口的《爱莲说》,那是从小便读熟了的文章,相信只要念过书的人都会背出其中的一些佳句,我想,大概莲花池的得名,也与周敦頣对莲花的偏爱有关吧。
和小南沿山径而上,路上还经过了我们从前曾提起过的那个深深的盗洞。我走到洞边向下看去,里面黑洞洞地看不到底,一股森森的土气冲上来,直呛鼻端。我不由打了个喷啑,对小南说:“他们当时挖得还真够深的,难怪会缺氧窒息,这么深又这么窄的洞,下到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空气可以呼吸。
小南叹口气说:“人为财死呵。当时只想着要挖墓找宝了,哪里还顾得到自己的命。”
我说:“是呵,人心中的欲望,往往会把人拉向错误的方向,只是当事者迷,就算你当时告诉他这样不应当,他也未必会听得进去。”
小南说:“没错,当局者迷。再聪明的人,也保不准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我心里一动,侧过头看看她,她却只是低头去研究那个盗洞,好像不过是无心地发了个感慨。
我没再多想,就接着往上走,一边说:“这个盗洞其实应当填上的,万一有人晚上走夜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去,只要掉下去,呼救都没有用。想想都觉得可怕。”
小南说:“当地的老乡好像都不在意,大概他们走惯了,知道要绕开走。倒也没听说谁掉进去过。”
我说:“只怕真有人掉进去就晚了。”
我们继续前行,一直往上走。我知道山上面有一个饭店,就在塔的下面,但我们从来没有上来过。这次走到上面,果然看到了那个饭店,院子里还有公鸡母鸡在悠闲地散步、觅食。我和小南想看看能不能进到塔里面去,就去找塔门,结果发现门被上了锁,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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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0
我们继续前行,一直往上走。我知道山上面有一个饭店,就在塔的下面,但我们从来没有上来过。这次走到上面,果然看到了那个饭店,院子里还有公鸡母鸡在悠闲地散步、觅食。我和小南想看看能不能进到塔里面去,就去找塔门,结果发现门被上了锁,看来是无法登临揽胜了。
于是我们就转过头接着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坐下来朝着江那边看风景。
这里因为更高,所以看到的景色和平时所见又有不同。人在高处,江山尽揽眼内,总免不了感觉心中无限沟壑,一时俱平。我和小南都长长地做了个深呼吸,不约而同地赞叹:“真美!”
是呵。站在这里,看到万里长江如带,两岸青崖若削。赤甲白盐二山,如同两扇巨大的门户,訇然宕开,江水便像脱缰的奔马,携一往无前之势,急奔而来。山与水在这里有了一次最富激情的遭遇,终于共同造就了这条全长193公里,堪称全世界最大的峡谷之一的三峡水道。造化在这里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类所有雄奇的想象在它的面前都黯然失色。尤其在这最西部的夔门,一个收束,所有的精神全都被凝聚在那高傲巨大的石门之上。
深深地吸一口气,我望着眼前的景色,胸中只有无限沧桑与豪情相互交融,如同峡中奔腾不息的江水,激扬起记忆中有关这片神奇山水的一切故事。它险峻幽邃,崔嵬摩天,滔滔湍湍,不可一世,这自然的天险,令它在人类历史上成了一个特殊的舞台,而历朝历代的战争永远使它壮丽的风景不可避免地携带着浓重的兵戎之气,也使它在战争与和平之间交叠飞掠着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底片。这里,东控荆楚,西扼巴蜀,南达滇黔,北通秦晋,进可攻,退可守。是以在这块巨大的天然棋盘上,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厮杀就一直就没有停息过。江关、白帝城、夔州路、瞿塘关,这里本是历代兵家所争之地,自汉晋以来,分分合合,朝代更替,它就像一个阅尽沧桑的老者,目睹着硝烟散去,而烽火又起。每一位割据者都会倚此天险,拥兵自立,向远在中原的中央集权发起挑战;而每一位当权的统治者也都会发起雄兵,在这个峡谷水道中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地书写着征伐的历史。光武帝刘秀与公孙述的三峡之战、隋文帝命杨素伐陈、元蒙攻宋、朱元璋逆江而上伐明夏、清初的平定三峡,这里几乎成了一本无字的兵书,满纸是一页页精彩的战争史。然而山水无心,不管人类如何上演或悲壮、或欢乐、或滑稽、或严肃的剧目,它也只是静静地观看,丝毫不动声色。
那么,我们个人所谓的悲欢离合,在这无声的自然面前,不也如同一串串易碎而虚幻的泡沫,不管如何搅动,终归是一时的热闹,甚至留不下什么痕迹。
我叹了口气,对小南说:“在自然面前,才会发现人的渺小。我们以为重要的一切,我们以为对我们来说惊天动地的一切,其实又算得了什么?‘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英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平庸之辈。坐到这里,才觉得其实什么都可以看得开、放得下。这里上演了多少悲喜剧,走过了多少英雄豪杰,文人墨客,到头来又有多少人能在人类的文明史上留下足迹?而人类的文明史,和这自然的造化相比起来,又算得上是多深的印迹?难怪古人说忘情于山水之间,只有到了这样的山水之间,才看得出人心中的渺小和狭隘,也只有到了这样的山水之间,才学得会造化的大手笔,懂得把一切的取舍看得明白,做得干净。”
小南微笑道:“你哪里有这么多的感慨?想通了?看开了?终于不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我愕然问她:“什么意思?”
她拍了拍我的脸,悠然道:“我知道你有心事,所以让你到这里来看看。人世更替,和沧海桑田的变迁,相比之下,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人们自己看不开,把一切都看得比天还大。你说,坐在这里看看天地,还有什么是装不下、看不开的?”
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不由一阵说不出的感动。朋友就是这样,总是会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手来,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感动。
伸出手去,我握住小南的手,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在这种时刻,语言本来也显得太过苍白。
过了好一阵,我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
小南微笑道:“你昨天跑出去接电话,好久不回来,我就猜到肯定有什么事情。今天看你接了电话后脸色不对,我就更确定了。”
我说:“你还真够细心的。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小南说:“这回心情好多了?那和我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瞒她,就把两个朋友打电话给我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很奇怪,讲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就像在讲别人的事情。昨天接电话后的伤心和今天接电话后的沉重感觉都变得很淡,就像是散去的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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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0
小南听完了,问我:“你相信吗?”
我说:“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会骗我吗?”
小南说:“我没认为她们骗你,只是你就没想过,她们告诉你的就肯定是事实的真相吗?一切没有任何证据,她们也只是道听途说,你怎么就能保证她们说的就是真的?”
我说:“我想她们两个不会这么不负责任吧,毕竟这不是随口乱讲的事情。换了是我,我也会先确认是真的,才能说出来。”
小南说:“你用什么来确认?有没有证据?”
我说:“我不相信会有空穴来风,总有引发的原因。”
小南摇摇头,说:“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是不是真的,不能靠你说的这些理由来推断。误会在没被澄清之前,在人们的眼中和真相没有区别。”
我说:“那还有什么办法来验证?离得这么远,我也不可能证明它到底是个误会,还是真相。”
小南叹了口气,说:“如果你爱他,就不会因为几个人的话而怀疑他。除非你自己找到了证明的证据,否则,你的怀疑,难道就不是对他爱情的背叛吗?”
我无语。因为我一时找不出什么反驳她的话。
回过头来想想,真是这样。我仅凭别人的一些话,就相信了别人口中关于他的一切,却没有想过,说话的朋友,是不是就真正地了解了这件事的真相?她们出于朋友的责任感对我讲出她们所听到的传言,但这些传言并没有一个确定无疑的证据,换句话说,仅仅是关于他和另一个女人的传言而已。
而传到我这儿,不知为何,在我脑子里居然就变得和事实几乎相距无几了。
我自问,难道我对他的信任就这么不堪一击吗?如果我真的相信他,我会不会毫不怀疑地听了别人的话就认定了他的背叛?她们听到的是传言,我听到的也是传言,而传言的真实版本,我现在没有办法得知;对于传言的当事人,我也并没有认真地去听听他的想法。我甚至没有和他谈这件事,就几乎相信了传言的真实性,难道他在我心目中,就真的那么不值得相信吗?
正如小南所说,我这种怀疑,就不算是我对我们之间感情的背叛吗?
一时间头脑里豁然开朗,我对小南说:“你说得对。事实没弄清楚之前,我的确不应该过于怀疑。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弄清楚的办法,因为离得太远了,而且我还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
小南问我:“你对自己有没有自信?”
我说:“有,但是,在这件事上,我的自信并不坚定。因为我觉得感情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
小南说:“你应当自信。如果你对你们的感情、对你爱的人、对你自己自信,这件事就很好处理了。因为我敢打赌,他不会为了别人放弃你的,这是我站在旁观者角度上的看法,只要你和他在感情上沟通得好,没有人能插到你们之间来。”
我说:“你觉得我们该怎么沟通?”
小南说:“把你对他的爱和想法说出来,让他明白,不好吗?”
我说:“这个还要我再说吗?他应当很清楚我对他的感情。”
小南说:“他清楚和你表达是两回事,即使他清楚,你的表达还是会让他心里感动,这有什么不好?”
我说:“为什么要我表达?为什么他不表达?”
小南说:“这种事还要小心眼儿吗?谁表达有什么不同?如果真爱一个人,就不会有你这么多的挑剔。”
我想了一会儿,笑道:“好吧,听你的。虽然我对你的全部看法有所保留,但你说得对,在没彻底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我应当冷静客观地面对关于他的传言,也包括我对他的感情。”
小南说:“你能这么想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个人觉得感情是很难做到冷静客观的,太冷静客观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我松了口气,对她说:“好了,不提这件事了。你看,这山水多美,我们坐在这里,斤斤计较于这些他爱不爱我之类的事情,未免太浪费了吧。刚才我就想了,人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几千年来什么样的事情没发生过?对当事人而言,他所经历的感情也好、事件也好,都是唯一的、重要的,他的悲欢离合都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实际上,这些也只是转眼即逝的幻像,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世界还是世界。人们哭哭笑笑,分分合合,最后也只是尘归尘、土归土。就像我们挖的墓,我们很难知道这位长眠的墓主生前有着怎样的生活,即使是极少数见诸文献记载的,也只是个平面的描述。他的一切痛苦欢乐都无从寻找,他的骨骸只是他曾经存活过的证明,除此之外,我们对他一无所知。而我们呢?我们最终又能留下多少东西?人们在自我折磨,而世界是超然的,不去管你用多么狭隘的眼光来看待它。我们自己所谓的全部,其实只是很好笑的一厢情愿,倒不如眼前这些山水,因为超然,所以美丽。”
小南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呵,所以说太上忘情嘛。只不过这理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啦。你我能忘情吗?更何况如果没有了情,人间的生活又有什么乐趣?我倒觉得,悲欢离合对于当事人来说,是很宝贵的经历,用不着去忘记,因为人活着就是应当体会活着的各种滋味,把握瞬间,即是永恒,至于是不是留得下痕迹,我倒并不在意。你看这眼前的山水,能留得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多少痕迹?包括我们挖出来的那些东西,你能从里面提炼出多少情感信息?某个陶罐可能是工匠为他心爱的人所做,但在我们看来它和普通的陶罐没什么区别,他在制作罐子时心中的爱意我们是无从体会了。某个埋着一男一女的合葬墓,也许其中未必是恩爱夫妻,甚至有可能就不是夫妻,但是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我们又怎么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生前有什么样的感情纠葛?如果说看不到,就说明它们没意义,那生活本身又有什么意义了呢?你走下山,还是要面对你现实的生活,你不能看了山水就忘情到把一切都忘掉了吧?这个我肯定做不到。我只能说,尽量把握眼前的一切,尽量做好眼前的一切,至于将来,是我所不能预料的,但我还是会抱着感情来生活,只要不是盲目的感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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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1
我说:“这个没错,我想忘情也并不是指忘掉所有的感情,只是不要执着于它们吧。只要不执着,就会变得客观,这样处理起问题来也就会少很多偏激和错误。”
小南说:“对。所以说,有情与无情,不应当是那么简单的划分,其中还有很多微妙之处。”
我说:“比如说,如果以有情的心来看本来无情的山水,那么山水在观看者的眼中也就成了有情之物了吧,至少对于我们的个人体验来说。对了,昨天游栈道的时候心里一直很激动,我就想写一首诗来抒发感情,只是后来杂念多了,就没有写成。刚才坐在这里看山水,再和你聊天,我突然有了不同的感悟呢,所以想写的这首诗就一下子冒出来了,从来文思都没这么快过。看来真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比坐在家里搜索枯肠的感觉简直不可同目而语。”
小南说:“哦?快把你的诗念给我听听。我觉得这个地方就是个能让人有诗兴的好地方,要不然哪会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来这里发感慨。你写了这首,也去刻在什么地方,来他个千古留名,嘿嘿。”
我打了她一拳,说:“就我写的这个打油诗,刻上去千古留骂名去吧,挖苦人也要留点面子嘛,过分。”
小南说:“快说快说,让我听听,是不是够千古留骂名的。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最怕的倒是无声无息的连个水花都不起呢。你要想千古留骂名,也需要本事的。”
我说:“既然如此,还是算了吧,我肯定是无声无息那种的,就干脆无声无息得了。”
小南白了我一眼,说:“别写首诗就这么推三阻四地好不好,我做你的第一听众,你幸福去吧。我一向很少听人读诗给我的,有人想读给我,还得看我的心情呢,你还在这里卖乖。快点,不然不听了。”
我笑了,说:“好吧,我读给你听还不行吗?因为今天你开导我有功,就以此为谢吧。不过,你可别又笑我。”
小南正经收了笑容,说:“好,不笑,你读吧。”
我回头看向长江,把那些自昨天游栈道直到此时坐在此处一直在脑子里萦绕的诗句重新整理了一下,念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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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1
晚上的聚餐很热闹,就安排在小南白天指给我看的那个山顶的饭店里。因为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次相聚,所以大家的心情都格外复杂,很多男生喝醉了。女生虽然没有看到有喝醉的,但也都明显比平时多说了许多话。连我们不苟言笑的老师,也一改平时的风格,酒到杯干,变得随和开朗得多。大家开始还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后来就开始端着杯子四处来回游走,再后来就开始聚得东一帮西一伙地边喝边聊,聊到动感情时相互大拍肩膀,有人还流下了眼泪。我和小南、韩姐三个人中,小南和韩姐的酒量都极好,只有我酒量最差,只好以饮料代替,倒也喝得不亦乐乎。喝到最后,大家都跑去唱歌跳舞,相互抢麦克,一时间热闹非常。我们这些旁观的人,也跟着拍手的拍手,起哄的起哄,气氛高涨得像是在过年。在这里的几个月,很久没有这样纵情大笑和大闹了,虽说分别在即,但是聚会的热闹,倒也让大家暂时忘却了分手的惆怅。
不过酒醒人散的时候,却是另一种气氛了。吃过玩过之后,夜已经很深了。大家离开时有先后,第二天坐早船的一批和老师是最先走的,而留在里面还在喝酒唱歌的基本就是一些男生。我们几个是中间的一拔,一同走的还有两个男生,他们的酒喝得也都不少,走路的时候似乎已经找不到脚跟了,走几步就晃一晃,让我看得心里一直悬着。下山的路上有很亮的月光,透过柑橘树的枝桠筛落点点斑斑的月影,显得格外诗意。只是大家似乎无心欣赏,都沉默地走着。极度的热闹之后,往往就是这样虚脱了一般的清冷,离情别绪从酒痕中渐渐浮上心头,把每个人的心都坠得沉甸甸的。
我和小南、韩姐跟在几个男生的后面。因为是山上的小径,所以只能前后排着队走,不能并排。虽然如此,我们三个却一直拉着手,仿佛这样就会让对方充分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小南的手是温暖的,韩姐的手是凉凉的,我走在她们两个中间,心里一直觉得酸酸地往下坠。虽然我们两个暂时还不走,但是也顶多再留个三、四天,那就是学生撤队的最后期限了。剩下来的就是老师和做整理工作的师傅,还有就是韩姐。他们有可能还要再呆上半个多月到二十天左右,这段时间里,韩姐就只能一个人住了。虽说她会搬下去和师傅们住隔壁,虽说她和小李、小王师傅他们都是一个单位的,其实也许不会觉得孤单,但是,我和小南还是放心不下,怕她没有了我们的陪伴,会觉得冷清。只是这话谁也不敢说出来,怕触动了那强忍着的伤感。没有经过离家在外这几个月形影不离的生活,我想我是无法体会这种感觉的,更不会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会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滋生出如此亲如姐妹的感情。
路很不好走,而且其间还要经过一些有点惊险的路段,下面很陡,路面又很窄。那两个男生摇来晃去地居然都安全地走过去了,我们三个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过去,生怕哪个会一脚踩空或者摔倒。不过还好,他们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显然此时却都很明白,所以虽然比平时走得慢了,但还只是有惊无险。
再往下走了一段,那两个男生因为喝多了酒,想要找个地方方便,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先下山去了。可是一直走到山脚下,也没看到他们跟上来。小南说:“唉,还指望着他们两个做护花使者呢,没想到半路就把我们甩了。真是,没绅士风度。”
韩姐说:“他们两个喝得有点多,走得当然比我们慢。没事,反正我们都走下来了。”
慢慢边聊边走,就走到了学校。学校的大门没锁,我们三个推门进去,看到老师和几个同学正在月亮地里坐着聊天呢,看到我们三个进来,就问:“就你们三个下来了?那些人呢?”
小南说:“还有两个和我们一起下来的,半路去方便,我们三个就先走了。剩下那些我们走时还在喝酒唱歌呢。大概还得一会儿才回来吧。”
老师说:“嗯。再有一个小时应当也差不多了,我和饭店打过招呼,最晚不能超过12点半。到时候就都回来了。”
韩姐问:“你们怎么还没去睡觉?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一个学生说:“我们老师不放心没回来的那批,要等着都回来了再去睡。”
坐在那里闲聊了好一阵,韩姐突然说:“那两个男生怎么还没下来?就算走得慢,这个时候也该到了。”
她的话提醒了我们,我和小南都心里一沉,是呵,我们下山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他们就算走得再慢,也不应该这么久还没到。
难道,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老师一听当然更加担心,问清和我们下来的两个男生是谁,就赶紧掏出手机给他们打电话。其中一个关机了,另一个,打了好几遍,都提示无法接通。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大家都担心起来。有的拿出手机来继续打电话,有的就想上山去找他们。
老师说:“你们先别去,我给山上那伙人打个电话,问他们下来没有。”
电话打过去,响了好多遍才有人接,估计是没听到。我不知老师电话打给谁了,只听到老师嘱咐他,赶紧下山来,路上找一下那两个至今还没下山的男生。
电话放下,开始了让人沉默而担心的等待。老师眉头紧锁,看得出来他心里一定十分着急。我们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也跟着着急,却帮不上忙。
又过了好久,电话响了,老师赶紧接听,只嗯了几声,就说:“再找找。”
放下电话,还没等我们问,老师就说:“不行,还没找到他们。”
我们相互对视,心里的担心,更重了一层。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他们两个会走到哪儿去呢?
难道说,他们也遇到了上次我和小南、韩姐所经历的那种事情?
我盯着月光也照不透的黑沉沉的山影,心里的感觉,越来越沉。
那两个男生最后终于被找到了,在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
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很偏僻的地方,那里根本就没有下山的路。
问他们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他们却很奇怪地反问:“这不就是回去的路吗?”
后来据他们自己说,他们一直在往回走,而且就要走到了,他们甚至已经看到了我们住的学校和寝室的灯光。
天知道,那里除了黑呼呼的树丛和草丛,根本看不到什么灯光。如果说有光,也只是天上朦胧的星月之光,而且还是隔着树叶透过来的。可他们坚持要继续走下去,还说前面就到了,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们半拉半骗回正确的道路。
大家的解释只能是:他们喝醉了。
回到学校,从门口的台阶往下走时,其中一个男生却说什么也不下来,还很惊慌地后退,他说下面没有路,是一个看不到底的大黑坑。
不论谁向他解释,谁劝他,他都不听。有人去拉他,他就拼命地挣扎着后退,一面大叫:“别让我下去,我不下去!”
老师和同学都哭笑不得,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老师说:“那么高的山都走下来了,这么二十几级台阶怎么还走不下来了?”没办法,几个同学只好耐心地过去劝慰他,又在他面前示范如何从台阶上走下去再走上来,折腾了好半天,才一点点地让他平静下来。两、三个男生一同连哄带拽地,把他从台阶上面几乎是脚不点地给弄了下来。
下来之后,他蹲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突然说:“快看,就是那个女的,她往后面走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有人问他:“哪个女的?”
他说:“就是刚才那个女的,刚才还坐在那个大黑坑里面看着我笑的那个。”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朝着操场那个方向走过去,说:“你们等着,我跟着她去看看。”
大家赶紧把他拉回来,然后基本是半强迫式地把他拉回了楼里的寝室。他被人架着,一路走一路还在嘟嘟嚷嚷地念叨着什么,我听不很清,似乎还是在说那个女人,好像说她一直就住在这里。
当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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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2
当然没有人当这是一回事,大家只当他是喝醉了在说胡话。哪里来的女人?怎么会一直住在这里?没人去想,也没人问。很快他的声音混合着别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楼下走廊里。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能睡着的人,很快都睡着了,包括韩姐和小南。
我却难以入睡。刚才那个男生说的话,让我不能不和“她“联系到一起。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敏感,总之我有一种极其清晰的感觉,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女人,一定是“她”。
包括后来他要跟着“她”走过去的方向,分明就是去操场的方向,而那排废弃了的平房,也就在那个方向。
为什么他会看到“她”?为什么他说“她”坐在一个大黑坑里对着他笑?“她”是有意让他看到的吗?或者是因为他喝多了酒就有了和平时不一样的能力,以至于能够看到“她”的存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她”急于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吗?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却只有我们几个,明确地说,是只有我和小南对“她”的感觉最强?而在此之前,从没听谁提起过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或和我们有过相似的经验。难道说,“她”只喜欢来找我们?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从脑子里闪过,却并没有很清楚的答案。虽然我对她的死因和她所携带的怨屈之气有些模模糊糊的认识,但并不很确定,也并不能够证实。如果现在有人让我证明“她”的确是存在的或者是提出可靠的论证来说明我所猜度的一切,那我只能欠奉。这往往就是我们面对灵体世界时所遇到的最无奈的情形:我们很难用坚实的证据来证明它们的存在,我们也很难对它们的行为和动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有时我们甚至会自己怀疑自己曾经有过的想法和经历,抱着常规世界看待这一问题的眼光来质疑自己:我所看到的(或感觉到的)也许真的只是幻觉或妄想吧?
但是,有些东西是不好解释的,而且蛛丝马迹的旁证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让你对自己刚刚摒弃的虚妄感觉再一次产生疑问:它到底是不是虚妄的?如果说是,那么有些仅仅被认为是巧合的事情也有些巧得太令人吃惊了;如果说不是,那么我们又该怎么把握它的存在?它和真实之间的界限,究竟是怎么划分的?
所以,我们常常只好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来套那个世界的规则,尽可能“合理地”解释它们的存在,可是这些解释往往会显得捉襟见肘,难以自圆其说。即使是我自己,在面对类似事情的时候,也常常避免不了地要按照这个世界的经验来思考和解释,并尽量站在“正常”的角度上审视自己的看法,以免自己的看法同别人相比显得过于奇怪。不过我常想,存在的方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也不过只是其中一种。如果我们能够承认这一点,那么试图只用一种存在的规则和理论来解释其它复杂多样的存在方式,当然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只是,我们很难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来审视这一切。认识的局限当然需要被打破,但前提是必须要有一个更高更宽的眼界。对于习惯了惯性思维的我们,这种认识上的拓宽和提高是很难达到的,即使有很少的人达到了,也不会有太多的人相信他们的看法。人们认知的缓慢总使得很多真知灼识在最初被目为笑话和骗局,当人们拒绝相信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总能找得到回避和嘲笑的理由。
那个夜晚,是我们在那间屋子里所住的最后一夜。那个夜里我虽然思绪起伏,却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她”没有来,一丝相关的信息和感觉都没有。我在浮想联翩中入睡,在清晨的鸡啼声中醒来。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我有那么一会儿甚至在想,也许,“她”真的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一个存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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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3
第二天上午,我们三个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因为老师让剩下的人集中起来,都到楼下空出来的几个房间里去住,包括我们。韩姐很愿意搬下去,她一直说这个屋子让她觉得毛骨悚然,有了我们两个还好,如果过两天我们都走了,那她宁死也不会独自住在这里。
小南觉得她那么紧张的态度很搞笑,说:“至于吗?就算这屋子里真有什么鬼呵怪呵的,也不能把你置于死地吧?你说得也太严重了。”
韩姐认真道:“我是说真的。这个屋子要是没有你们和我一起住,我早就搬走了。”
我说:“搬下去也很好,其实下面的屋子比这间要暖和,而且,和师傅们离得近点儿,聊起天来也方便。
我们三个的东西,数我的最多,韩姐的最少。所以韩姐最先收拾完,又来帮着我收拾。因为只是搬到楼下而已,所以倒也不必收拾得很整齐,只要把杂物都塞进箱子里,行李卷进来,就有男生来帮我们拿下去了。我们三个落了个轻松,再来回走了两趟把零碎东西基本收拾走,这屋子便恢复了空荡荡的冷清。站在门口最后看看这个住了几个月的地方,我心中居然还生出了一丝不舍。这一搬出去,就不可能再回来了,而它,也会随着这个学校的被拆,在不远的将来,变成一堆瓦砾。我们来过,我们停留过,我们离开,却很难留下一丝痕迹。正如这间空荡荡的房间,它不会透露关于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们的多少信息,即使它也许是某些人回忆中的一个重要背景。
韩姐说:“好了,走吧,把门锁上。反正这里我是再也不会上来的了。”
我说:“好。”
转过身,刚想锁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说:“对了,我们搬东西的时候都没有检查过床下面呢,应该看看是不是会有什么零碎的东西掉到下面。”
韩姐也说:“对,应该看看。”于是我们三个各自去查看床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掉到床底下去了。
果然有收获。小南在她床下的角落里找到了她的一块手机电池,那想必是从床里边的缝隙处滑下去的。她赶紧钻进去把电池拿出来,笑道:“我还真没注意这块电池没有了,要不是你提醒,只怕就再没地方找去了。”
我说:“就为这个,你也得好好感谢我才对。一块电池也不便宜呢。”
我伏在地上朝床下看,却没看到什么明显的东西。但是,似乎又有一种感觉,让我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再次查看了一遍。因为我的床离窗子较远,所以光线不很好,看的时候也很吃力。但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床下面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呢?我在心里暗暗想,一边再次仔细向最里面的角落看过去。那里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出什么来。于是,我尽力伏下身子,钻到床底下。灰尘的味道刺激得鼻子痒痒的,可见这下面也不知积攒了多少的灰尘了。本来我是不会为了看不到的什么东西而钻到这么脏的床下面的,从打搬进来,我就没往这下面看过,即使是拿盆子和拖鞋,或者有时把韩姐要画的瓶瓶罐罐放进去又拿出来的,也没想过要低下头往里面看一眼。但奇怪的是,那天我却真的这么做了,不但是仔细地看,而且是钻到里面去仔细地看。
钻进去才发现,床下的一个角落里果然有件东西,不太大,上面落满了灰,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我伸手去拿,感觉似乎是个纸包之类的东西,灰尘厚厚地抓了我一手,我拿着它,一点点倒着从床下钻出来。
小南和韩姐都等在那里,问我:“你把什么东西掉到下面去了?看你身上弄了这么多灰。”
我给她们看那个满是灰尘的纸包,说:“下面没什么东西,只有这个,不过落了这么多灰,我看不是我掉下去的东西。”
小南凑上来看看,皱皱眉说:“扔了吧,什么呵,只是一团废纸。说不定是用脏的纸,快别打开了。”
韩姐也说:“真是挺脏,你把它掏出来干嘛?”
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拿出来,就打开看看,说不定里面包着值钱的东西呢。”
小南说:“我看你是财迷得脑子出问题了。”一边说,脸上满是鄙夷的表情。
我嘿嘿笑了,扑了扑纸包上的灰,把它打开了。那是一张白纸,但纸质很差,而且大概是时间长了,在床下受了潮,有点儿泛黄。打开来,里面居然包的是一小撮头发。不多,也不太长,只是小小的一撮。
韩姐说:“这是什么?是谁的头发?”
我摇摇头,没说话。这头发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不是很黑,而且比较细软。但是,不知为什么,看到它的时候,我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
很怪异,说不上是什么地方让我觉得很怪异。
小南捻起一小捏头发来,拿到眼前去看。我赶紧伸手去抢,说:“你干什么?”
她被我吓了一大跳,说:“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神经?”
因为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而我的动作也比较突然,那一小捏头发我们谁也没拿住,就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去了。
我低头看了看那些落下的头发,又看了看手上摊开的纸包里剩下的那些,心里突然感觉很难受,就好像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我长长地深呼吸一下,才对小南说:“这东西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别随便碰。”
小南大概感觉到了我的异常,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再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那张包着头发的纸,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一张普通的纸,上面既没有字,也没有图案。
韩姐说:“快扔了吧,这东西我看着不舒服。”
我说:“扔到哪里去?”
韩姐说:“就扔这里算了,要不你还把它扔回那个床底下去。”
我把纸包里的头发重新包好,想了想,最好的办法的确莫过于把它放回原处。不过我没像韩姐说的那样把它扔回去,而是又钻回床下,把它轻轻地放了回去。
我爬出来,扑了扑身上的灰,说:“好了,走吧。”
于是,我们走出来,关门,上锁。
转过身走开的那一瞬间,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我分明听到有人在很近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怔了一下,我并没有去追究那声音是真是幻。真也好,幻也好,弄清了,又能如何。
peak
发表于 2005-6-19 16:13
中午吃了饭,韩姐说她下午还要接着画图,让我和小南自己去活动,不要管她,于是我们两个就去老城里逛街了。虽说逛了一个下午没买到什么太多的东西,却吃得不亦乐乎。小南最喜欢吃的肥肠米线和牛肉包面让她几乎胀得走不动了。我也一样,把自己用食物塞得满满的,好像把几天的饭都并到一顿吃下去了。
回去后当然就再吃不下什么。韩姐也没去吃晚饭,光是我们带回来的东西她都吃不了。这几天她画图的速度一直在加快,晚上要加班到很晚。想必是想到我们走了,她也想快点离开。没有我和小南的陪伴,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其实是很寂寞的,更何况她还觉得害怕。但是,我想再快,她也得和几个师傅一起走,那么,最少她还要留在这里半个月。
晚上大家一起聊天时,韩姐边聊边画,真是争分夺秒。我和小南就帮她画草图,虽然画得不很好,但只要比例和轮廓大致不差,她在描图时自然就会把细节部分处理得很好,所以我们也算能帮上点忙。不过,一边画图一边聊天,怎么说也不如什么都不做地坐在那里闲谈好,大家往往会因为聚精会神于手中的图,好半天才说上几句话,使得聊天进行得断断续续,但是画图的速度还是比较有成效的,比起韩姐一个人画的时候要快了至少三分之一。韩姐很高兴,说我们两个帮了她的大忙。
这才发现画图真是很费工夫,而且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我想起来看表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了。抬头看看韩姐和小南还在那里画,就问她们两个谁要去厕所。她们两个互相看了看,小南说:“那我陪你去吧。”
我说:“你要是不想去,不用陪我。反正我不害怕。”
韩姐说:“让她陪你去吧,都快半夜了,你一个人去,我们也不放心。”
我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大门都上了锁,又没有飞贼,怕什么。”
小南放下笔,说:”算了,还是我陪你吧,就当休息一下,出去透透气。”
搬到一楼去住最不方便的事情,就是想出门的话还要上楼,因为整个楼是因着地势而建,所以出去的大门是直通二楼的。和小南顺着黑洞洞的楼梯走上去,我下意识地朝二楼走廊里我们住过的那个房间看了一眼,但那边黑得很,根本看不到什么。只是感觉上有点奇怪,就好像那个方向有什么在吸引我去看。
可是,我什么也没看到。那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小南意识到我的眼光,就也向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就拉着我往外走,说:“看什么,那边有什么好看?黑乎乎的,我觉得有点儿渗人。今天韩姐还说,她一搬出那里,就觉得再也不敢往那边去。我也有这种感觉,好像我们一搬走,那里就变得让我害怕了。我上楼下楼的时候,特别不愿意往那边看。”
我说:“有什么怕的?你那一阵还说不怕了,怎么又来了?再说,住都住了那么久了,没听说搬出来又害怕的,不过就是个空屋子而已。”
小南说:“空屋子?说不定我们一搬出来,它们就全回去了••••••算了,不说了,一说我就觉得身上发冷了。”
我们走到操场上,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飘起了细细的雨丝,连空气都湿漉漉地。小南深呼吸了一下,说:“天有点儿凉了。”
我说:“是呵。不过,比起我们那边的冰天雪地来,还是差得远呢。估计我们回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很冷了。”
小南说:“是呵,真快。转眼都12月份,要过新年了。不过在这里总觉得还早似的,你看,到处的树都还绿着,好像我们那里的初秋一样。还有这种凉凉的小雨。”
上了厕所往回走,透过密匝匝的花木可以看到一楼那几间亮着灯光的窗子。小南指着其中一个窗子说:“看,那就是我们住的房间。”
我说:“这一楼还是没有二楼的采光好,窗外的花树长得太密了。白天有阳光也都被挡住了。”
小南说:“我们住的二楼还不如这里呢,这里至少还是向阳的,我们那个是完全的阴面屋子,阳光根本都没有。其实我倒喜欢白天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来的感觉,怎么也好过一点儿阳光都见不到。”
我说:“你说那屋子里有问题,和这个是不是有关系?我听说,阴面的屋子,不见阳光的地方,比较聚阴气的。大概它们都喜欢找这样的地方。”
小南捏了捏我的手,说:“别说这个了,大半夜的。你要想说,等我们过几天离开这里再说。”
我说:“哈哈,你还说你不怕了,原来还是害怕。”
小南说:“那是白天说的话,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天一黑,我就开始害怕了。”
进了楼门,面对的还是那条二楼的长走廊。小南拉着我说:“快走。我不愿意往那边看。”
我刚说了一句:“你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就被她拉着快步向楼梯走去。我只来得及向走廊那边瞥了一眼。当然没看到什么,但是,感觉上却觉得那边的黑暗里似乎真的有什么,正在无声地注视着我们。
就在那个房间的门口。
说不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而且是冷冷的,针刺一样的强烈。我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小小的冷颤,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了那包莫名其妙从我床下掏出来的头发。
不太黑的,细细软软的头发。
如果没错的话,那应当是女孩子的头发吧?为什么只有那么一小撮?为什么会扔在那个床下面?
还没想完,已经和小南走到了新搬的寝室门口。小南推开门走进去,说:“韩姐,外面下雨了。”
韩姐还在桌前画图,听到小南的话,就朝窗子那边看了一眼,说:“是吗?下得不太大吧?没听见。”
小南说:“不大。但是,一下雨外面就有点儿凉了。”
我说:“这间屋子还是要比楼上的暖和,我们在这儿坐了这么久,都没觉得凉。其实今天外面比平时都要凉一些。”
韩姐说:“可不是,要是在楼上,我的腿早就觉得冰凉的了。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没注意。”
大家又画了一会儿,韩姐说睡吧,太晚了,眼看半夜了。我和小南都说不累,想多帮她再画点儿,她却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再画了,于是我们只好收拾一下,上床睡觉。
我在楼下的床位是靠窗的,在窗子的左边。躺在床上可以从窗子里看到外面黑色的树影,只是因为天阴的关系,光线比平时的夜晚更弱,所以看得不是很清,只是黑沉沉的一片。一躺下来,就开始慢慢听到了雨的声音,是很轻很轻的沙沙声,从外面的树叶间密密地透进来,反倒增加了雨夜里一种说不出的安静味道。我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夜晚,下雨的夜晚,我睡得总是比平时要好。
peak
发表于 2005-6-19 16:14
睡意慢慢降临了,像是柔软的黑色绒布裹住了我。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很奇特,我仿佛是在梦境和清醒的交界线上徘徊,但随时都会陷入到深沉的睡眠里。不过这个时候也特别的敏感,只要有一点点声音或是什么打扰,就会让我一下子清醒,而且在此以后往往很久睡不着。所以一到这种时候,我总是在半明半昧的意识里让自己尽量地放松,这样会比较容易入睡。
好像是已经入睡了,又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清醒,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窗子的外面似乎传来微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手指轻轻地叩着玻璃。那声音很小,但却分明,没有什么节奏,却又时不时地响起,就像有人在迟疑不定地敲着窗子。
我带着浓重的睡意迷迷糊糊地想:“是有人在外面敲窗子?还是雨下大了?”
这么想着,也没有再理会,就接着睡去了。不知那声音什么时候没有了,但是,又听到好像有人在窗子下面来回地走,似乎踩着落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不过我实在觉得困,听到了也只是稍稍奇怪了一下就随它去了。在习惯性的思维里,我记得自己还是住在二楼,所以,我奇怪的只是为什么这脚步声听起来离我这么近,就好像紧挨着窗台下面似的。
在这样的睡眠状态下,梦境降临了。我感觉自己走出了房间,走上了楼梯,走到了二楼那条黑黑的长走廊里。在梦境里我紧张地告诫自己不要去那个房间,因为我直觉地感到那里是不应当去的。但是,我的脚步却丝毫没停地朝那里走去。黑暗里我听到那个房间的门似乎打开了,但我却看不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我站在离那个房间几步远的地方盯着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突然间觉得寒毛倒竖。可是,就在这时候,我猛地醒来了。
醒过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雨声仍细密地透窗而入。除此之外,四周很安静。既没听到有人在敲窗子,也没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
我想,为什么刚才那么清楚地感觉到有人在窗子外面呢?为什么我会在梦里再次走向那个房间呢?那个房间里一定有什么秘密吧,可是,我却不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包括那让人感觉怪异的头发。
这一切是不是和“她”有关?“她”是不是还没有放弃想要和我交流的想法?可是,我就要离开了,至多再停留两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翻了个身,我想,明天抽个时间,我应当去看看“她”。
第二天一早刚起床,小南就脸色苍白地问我:“你昨晚睡得好吗?”
我说:“挺好呵,下雨天最适合睡觉了,听着雨声就像被催眠一样呢。”
小南“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我看了看她,觉得她有些怪怪的,刚想问她怎么了,正好韩姐和我说话,结果就岔过去了。
吃过早饭,回来接着帮韩姐画图。韩姐一个劲儿劝我们两个出去玩,说:“你们留下来不就是想在这里好好玩玩的,这么闷在屋子里画图,还不如早点回去了。我也不用你们帮忙,我一个人画这些也一样很快。”
小南说:“我们昨天才去城里逛完,今天想歇歇了。下午再出去吧。”
我也说:“就这么几天,我们三个好好在一起呆着不好吗?一边画图一边聊天,还能跟你学学画图的本领,一举数得呢。”
韩姐看我们两个都不想出去,而且从她的本意来讲,当然也愿意多和我们在一起,就不劝了。我们三个一边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觉得其乐融融。
只是我觉得小南总显得有心事的样子,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来问她,只好在心底暗自纳闷。
又画了一会儿,韩姐说要再去库房里拿几件器物,正好把画完的送回去,于是我们三个人抱着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去库房。走到外面,我故意和小南并肩而行,问她:“你怎么了?”
小南瞟了我一眼,说:“干嘛这么问?”
我说:“早上起来我就觉得你样子怪怪的,怎么回事?”
小南略停了一下,问我:“我的样子怪吗?怎么个怪法?”
我说:“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觉得你和平时不太一样,不过因为当着韩姐的面,所以我没问你。”
小南叹口气,说:“被你说着了。我昨天晚上没睡好,觉得害怕,还做了噩梦。”
说话间,已经走到库房,我们只好先撂下这个话题,帮韩姐把画好的东西归位,再搬些需要画的东西回去。
韩姐还在那里找下一批要画的器物,我和小南就把已经选好的几件先送回去。刚出了门,我就问她:“刚才还没说完,你昨天晚上做什么噩梦了?”
小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我:“你对你从床下面掏出来的那包头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我楞了一下,问她:“怎么想起问这个?”
小南说:“因为……昨天晚上我的害怕和噩梦,就和它有关系。”
我停住脚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那头发怎么了?”
小南也停下来,问我:“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我说:“怎么会不相信呢?你又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我。”
小南说:“昨天晚上,我一直听到有人在我耳边不停地说话,只有一句话,反来复去地说,我都要被折磨疯了。”
我说:“什么话?是谁说的?”
小南脸色苍白,慢慢道:“是个女人,声音有些尖,她不停地在我耳边问我:你为什么要动我的头发?你为什么要动我的头发?……”
“我知道是梦,我想醒来,可是却醒不过来。我觉得她就趴在我的枕头旁边,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说话时的气息吹到我耳朵上,冰凉冰凉的,让我全身都觉得冷。”
“后来我想起你教过我念六字大明咒,我就在心里默默地念,念了几句,觉得不那么冷了,也渐渐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可是,我还是觉得害怕,因为我有很清楚的感觉,只要我稍稍一放松,她就会又凑过来。”
“后来,念着念着,我突然醒了。我还往你那边看了看,你好像是睡着了,韩姐好像也睡着了,可是,我吓得根本睡不着了,因为我怕我一睡,她又来找我。“
“我就这么一直紧张地边念咒边让自己保持清醒,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说到这里,小南微微叹了口气,说:“我早晨一起来就想告诉你这件事,可是想想就算了,我不想再在这种问题上费脑筋。再说我们就要走了,万一被韩姐发现我们的异常,只怕她一个人住的时候会吓死了。不过,我真是后悔,昨天不应该碰那些头发,你说得对,搞不清怎么回事的东西,不要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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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5
我们边说边走回宿舍,小南一进走廊就开始很明显地紧张,我能感到她急急地向下楼的楼梯走过去,尽量不朝二楼走廊里面我们原来住的那个房间的方向看。我想,她和韩姐一样,对那个已经搬离了的房间有一种不可释怀的恐惧。
很奇怪,那个房间仿佛从打我们一搬离开始,就变得更加令人害怕。尽管我并不觉得像小南和韩姐那么怕,但是,一想到那里,或是看向那个方向,我也会觉得全身不舒服。包括想起那包怪异的头发,都会让我觉得很难受。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但却十分明确。所以我很理解小南对那个房间的害怕和逃避,她是本能地感到了那里有种让人害怕的力量。
但我不想再助长她的紧张,已经快走了,我希望她能心里没有任何阴影地离开。
打开门和小南走进房间把东西放下来,我说:“你觉得有个女人一直在你耳边说你动了她的头发,也许是你昨天拿头发时被我吓了一跳,又听我那么说了,心里有点儿紧张,所以晚上会做这种梦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也没什么。你不要总是和这些东西连在一起。”
小南说:“经过了这么多事,你想让我不想,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我们就要走了,但愿走了以后这些事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要是总这么噩梦连连的,只怕我又要神经衰弱了。”
我说:“不会的。而且,就算它们真的在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已经搬出来了,应当不影响它们了。大家互不干涉就是。”
小南说:“说得容易,要真是互不干涉还好。昨天晚上做梦,分明就是来干涉了。我只求我们走了以后,韩姐不要被它们折磨。她还不如我抵抗力强呢。”
我说:“应该不会吧••••••最好这种可怕的事情不要发生,那真会让韩姐受不了的。”
小南说:“不知道。告诉你吧,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中午吃罢午饭,韩姐和小南都午睡了。我也觉得有点困,可是躺到床上却又睡不着。想想这个时候她们在睡午觉,我出去也不用编理由搪塞,就正好可以到那排废弃的平房去看看“她”,临走前,至少我应当去和“她”道个别。
于是下了床,轻轻地套件外衣,打开门走了出去。韩姐和小南都没有反应,我想她们已经睡着了。这个时候,她们是不会过问我的行动的,只要我小心点,轻一点。
走出门,上了楼梯,可是面对那条走廊时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夜里的噩梦,梦里我就是从这个位置走向那个房间的。而此时,虽然是明亮的正午,站在这里,我却有着似乎又回到噩梦里的感觉,那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正在怂恿着我向那里走过去。我的理智在迟疑,可是另一种强烈的感觉却在催促我,就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在等着我过去,我的脚步,居然正在慢慢地向那边移去,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不由得心里一寒,全身都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要去吗?我问自己。过去做什么?我已经没有钥匙,不可能打开房间的门,即使过去,也只是站在门外而已,那么走过去又有什么必要?
何况就算真的走过去,又能看到什么?
虽然这么犹豫着,我还是走了过去。我不相信我走过去了,就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毕竟这不是梦境。
一步、两步、三步……距离并不远,我很容易就走得到那里。
紧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房间,想着在梦里那个房间的门打开了,我除了黑暗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突然间觉得全身寒毛倒竖,然后就醒来了。那么,这次,我如果真的走过去了,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最有可能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房间的门不会打开,我什么也看不到,就是这样。
这样边想边走,眼看着就要走近那个房间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猛地响起:“你要干嘛去?”
声音很大,还带着走廊里空旷的回音,让我没有任何防备,蓦地吃了一惊。回过头,才看到一个人站在走廊的进门处,因为背着光,让我只看得到黑色的影子,却看不清是谁。我定了定神,问:“是谁?”同时转过身向那边走去。
走到近前才看清是小丁,他站在那里一脸诧异地问看我,问:“你不是从那儿搬出来了,怎么又走过去?忘了?”
我不想让他再问下去,因为怕他觉得我是神经病。所以我宁愿用一种看上合理的理由来回答他。
我说:“哎哟,真的忘了。多亏你叫我,要不然,不就白走一趟了,已经进不去了。”
小丁开玩笑说:“走过去也没什么不好,顶多再走回来就是了,只要你不觉得麻烦。”
我问他:“你哪天走?”
小丁说:“我还得再呆几天。我正在跟着师傅们学修复,很有意思,我也想多动手,已经和老师说了,要晚走几天。”
我说:好呵,修复的确很有意思,只是我的耐心不足,让我做,大概连一个都修不上。”
小丁说:“都一样,本来也没几个能像师傅们那么强的。”
说着话,我和他又走回到一楼去了。既然已经承认自己走错了,就只好再次回到楼下的屋子里。我心里暗暗发愁,怕回去了,把小南或是韩姐弄醒了,那我就只好再编理由出来了。
好在打开房间门进去,发现她们两个睡得很好。我稍稍在屋子里停留了一会儿,听着小丁好像已经回到自己的寝室,就再次轻轻拉开门,向外走去。
这回没遇到什么人,我也没有再试图去看走廊里的那间屋子,就一直走出来到操场上。操场上平时往往会有打球的男生,但因为很多人都已经走了,剩下的大概都在午休,所以,操场上静悄悄地没有人影。我倒是很喜欢这样安静,否则被人看到我一个人往那么荒凉的上一排破旧房子那里走,会显得很奇怪吧。我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地走,很快,就走进了那排房子投下的阴影里。
这个地方一走过来,便觉得凉气袭人,和在阳光下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继续往前走。那个浴室就在前面,我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它油漆斑驳的木门。它静静地关闭着,像是一张不愿意张开的嘴,拒绝透露一切隐藏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当然也不会有太多的人知道。那么我呢?我是不是可以得知这个秘密的人?
一边想着,一边站在门前。深深地吸口气,让自己做好准备。毕竟,我不知道即将要和“她”进行的这种接触,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
伸出手,微微用了几次力,我终于拉开了那扇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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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5
阴冷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不是梦境,而是无比真切的现实。我站在门口,看着暗影幢幢的室内,看着那些生锈的水龙头和水管,它们无声地排列着,似乎在传达着一种静默的威胁。
你敢进来吗?你会进来吗?你知道这里面会有什么在等待你吗?
一切俱有冥冥中的安排,我相信。也包括这个正午我对这里的再一次探望。除去那几次无心的相逢,除去那次半梦半真的邂逅,这一次,才是我真正做好准备,想要和“她”进行的一次真正的、贴近的接触。
再次鼓起勇气,我慢慢地将门在身后带上。天知道,关上这一扇并不厚重的木门,对我来说,需要多少力气。
只是轻轻地、无声的一关,我的手心里已微微沁出了冷汗。
屋子里立刻暗下来了,过了一小会儿,我才逐渐适应了这里面的光线。这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这个阴冷而寂寞的角落,就是她当年解决自己的地方吗?在那次的噩梦里,我看到她独自洗澡时自怜自哀的笑容,我听到了她喃喃的低语:就这样吧。我看到了她带血的面容,还有那首竹枝词,惝恍迷离,幽情独诉。
被困在这里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吧,尤其是一直怀抱着怨恨和委屈。但是,谁又能帮助她从这里走出去?
我迈开步子,慢慢走向里屋。因为安静,本来很轻的脚步声也显得很是刺耳。我尽量让自己心中安详,不去乱想,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里屋仍然显得比外面更黑更冷也更脏,不明就里的人大概会把这个归结于里屋没有窗子没有光照的关系。但实际上,那种冷与暗是来自于阴灵本身的气息,尤其是怨灵。
这里当然是“她”栖身的地方。我停下脚步,四下里望望,除了黑而脏的墙壁和龙头水管,没有什么异常。不过,这么看当然也看不出异常来。
吸了口气,我站在当地,微微合上双眼。只有这样,我才能放松下来,感应到她的气息。也只有我放松下来,她才能够比较容易地靠近我。
一切安静下来,身旁的冷气便慢慢地沁入身体,让我感到越来越冷。虽然穿得并不少,而且走在外面的阳光下会感觉热,但在这里,却不一样了。冰凉的气息渐渐入骨,让我感觉像是慢慢地沉入了一潭冰水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仍没有任何动静。我轻轻睁开眼,再次打量了一下周围。因为眼睛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的黑暗,所以看周围要比刚进来时清楚了许多。我能看得清墙上挂满了灰的蛛网,看得清墙上斑驳的水渍。这里真的很脏,而且比外面那间屋子还要脏得多。如果让我每天呆在这里,那一定是件非常难受的事情吧。
因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反应,我就暂时停下来,在屋子里慢慢踱起步来,正好可以细细地打量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每一个水龙头和水管。这些龙头和水管都太相近了,看不出有多大的差别来。我随便站在一个水龙头下面仰头打量,它看起来已锈得很严重,想不出从那里面还能滴出水来。我伸出手,在上面轻轻触了一下,缩回手看时,只见上面沾了一些黑黄的锈屑。我拍了拍手,打算从那个龙头前转身走开,不料身子还没转过一半,就听到似乎是压低了声音的低语,好像就贴着我的耳边响起来。但因为没有准备,也没有留神,加上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像是一个幻像,所以,我虽然觉得自己的确是听到了什么,却无法听清那到底是什么内容。
一刹那全身突然紧张起来。虽然不知为什么要紧张,但是,那种紧绷着的感觉,却十分明显。因为我的感觉在告诉我:有什么就要来了。
有什么来了?是她来了吗?
我停住一切动作,仔细侧耳倾听,这一回,却不再听到有什么异常的声音,一切如方才一样寂静。但是,这种死寂的感觉却和刚才又有所不同。虽然我无法明确地说出区别在哪里,但我自己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有微微的凉风在我身边暗拂过来,很快就包围了我。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保持安静,冷眼观看。身旁没有异常,一切仍旧如故,但是当然又是不一样的,因为,她来了。
她来了,虽然无形无状,但是,从那冰凉的气息中我能清楚而确定地感觉到她的来临。因为我放松了自己,所以她可以很容易地靠近,很快,我就觉得有一种难以抑止的委屈与怨恨从我的心中升腾起来,我知道,那是她的靠近给我带来的影响。
来得好快。我能感受到她扑来时所携带的怨恨的力量。她想必有着长久压抑着的怨屈,才会酝酿成这么大的力量。如果我稍稍失去定力,就会受她的影响。看来,即使此前已做了充分的准备,我仍然对她的力量有着不足的估计。
刚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神就立刻凝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必须和她保持距离。毕竟人鬼殊途,即使我同情她,即使我想要和她沟通,却不能对她无所防备,让自己在她面前彻底开放。
我深吸口气,轻轻问道:“你来了吗?如果真的是你,请给我一点确认。”
我等待着,不放过周围丝毫的动静。因为我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式来向我证明她的到来。
好一会儿,周围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微微的凉气涌动,在我的身旁。像是看不到的暗流,盘绕回荡。
然而有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我似乎又听到了从前听过的那种熟悉的滴水声,就在我的身旁清晰地响起。但只是很短很短的片刻之间,使我几乎疑心那是我的幻听。但是,伴随着这个幻觉的,却是一种更加寒冷的感觉,像是一条细细的线,直透骨髓。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收摄心神。不管是不是幻觉,我其实在心里已经很明白来的就是她,那是一种很确定的感觉,也许是她传递给我的。
我理了理有点乱的思绪。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也无法评价自己这个做法究竟是对是错。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找她?我为什么要和她做这样危险的沟通?即使沟通了,我又能为她做点什么?我同情她,为了这种同情我甚至愿意来冒险尝试我从前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但是,我却仍然不知道她的想法。我在明,她在暗,她会用怎样的方式来对待我,那是我很难想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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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6
站得久了,觉得脚有点酸,我四下看了看,没有什么可坐的地方,于是就找了个水龙头下面砌出来的那种凹坑,坐在坑的边缘上,把脚放在坑里。这有点像个小凳子,坐上去比站着舒服多了。坐好之后,我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头上的水龙头,令我吃惊的是,我发现它居然在微微地晃动。就好像有一只看不到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在上面。我眨了眨眼睛,打算再看得仔细些,好确定那不是我眼花造成的假像,可是突然眼睛里一疼,有什么异物落进去了。我一边伸手去揉眼睛,一边想,大概那是水龙头上的锈屑飘进了眼睛。
眼泪流了好多,我擦了又擦,这才让眼睛好受了些。等我感觉没事了,抬头再看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水龙头并没有丝毫的晃动,只是安安静静地从上方俯视着我,像是一只无神而晦暗的眼睛。
我轻声说(虽然声音很轻,但我知道她听得到):“我就要走了。走之前,我想来看看你。我知道你走得很委屈,我也知道你一直以来觉得很苦,但是,你不能总是这样下去。如果你没办法从自己的怨恨里跳出来,你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再过不久,这里就要被拆掉了,所有的房子都会变成废墟,最后淹没到水下,那时你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了。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劝你,不要再困着自己,不要再有那么强的怨念,早点让自己解脱吧,好去重新转世。其实感情这些东西,就算你活着的时候看不开,现在总该能看开了吧?你当时所爱的人现在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当年你是为他而死的,他的生活和你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是这样,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快点跳出来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要再执著于你的怨念之中,更不要想着用它来害别人,那只能让你造更深的罪业。可惜的是,我的力量不足以帮助你,但是,你可以去寻找能帮助你的人。如果你真的想解脱痛苦,那么,你一定会有很好的另一世的生活,请相信我。”
就像在自言自语。我在说的时候,心里也会时时泛起一种很矛盾的感觉。如果跳出这个既定的情节,单单看我现在的行为,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来到这个破房子里,坐在满是灰尘和蜘蛛的又暗又黑的沐浴间里,两眼发直,自说自话,换个外人来,一定以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患者。连我自己都想不出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行为。不过,我却又相信她是在听我说,她一直就在我的身边,虽然我看不到。
那么,我的话,她会听吗?那是她想要听得到的安慰吗?在她死去之后,很少有人,或者说根本没人会在意她孤独的鬼魂在这里流落吧?即使知道了,我想也不会有人来和她做这样的沟通。也许人们会用镇鬼的符咒来镇压她,就像小南在房子的那一侧山墙上看到的“收魂”符咒一样。而对于她的可怜,会有多少人来关心?。
因为人们对待鬼魂的态度往往如此。要不然就是很怕,要不然就是很厌憎,却不会有多少人对它们抱有深深的同情之心。它们,尤其是怨鬼们,生前大都经历了人世间很大的痛苦,才会在死去的时候怀抱着那么大的怨恨。怨恨越大的鬼魂,往往就是死得最可怜的人。作为人,他(她)们的死亡是痛苦的;而作为鬼,它们徘徊在这种痛苦的状态里无法脱身,则要比死亡本身,更不幸多少倍。
可惜的是,我那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懂,我不明白该用什么办法来帮助她,也还没意识到其实借助佛力对这种怨念的化解,会有着怎样神奇的力量。所以,那时我对她抱有的只是同情,而除去这些,就是对自己没办法帮助她的无奈。
机缘未到,徒唤奈何。
她一直在沉默。如果不是感觉到她冷冷的气息一直在我身边围绕,我几乎都会怀疑她是不是还在这里听我说话。但我相信她听到了我对她说的那些话,不过这对于她能有多大的用处,连我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可是,除了这些,我还能对她说点什么呢?
我坐得冷了,就站起来打算离开。这里已经让我全身冰凉,其实我是很希望赶紧走出去晒晒太阳,让自己温暖一下的。但是,毕竟我要走了,我还是希望能在走之前和她说说这些我一直想对她说的话,也许她不会接受,也许她根本就不想听,但是,这么做了,我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难道,我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求自己的心里平安吗?
我走到里屋和外屋的交界处,回过头环视屋内,再次轻轻向她说了一句:“我走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转回身,我快步走向了门口。
伸手去推木门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好像有人,就站在身后默默地盯着我。那紧紧的盯视让我感到后背上又凉又麻,极不舒服。
那是她。一定是她。
我甚至确信,只要那一刹那我回过头去,我一定可以看到她……
站在屋角的黑暗里,默默地注视着我的离去。
会吗?会是这样的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
只要那一刻我转过身,只要那一刻我有勇气回头。
我的手在那一刻停住了,我真的有了极为短暂的犹豫。回过头去,或是义无反顾地离开。
我选择了后者。
推开门,迈出那片房子的阴影,我走到了正午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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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6:17
站在外面,我是如此深切地感到了阳光的温暖。已是12月的冬天,冬日里的阳光虽然没有了那么多的热量,但此时对我来说,却仍然显得温暖异常。我合起冰冷的手掌,让阳光的暖意流遍全身,方才那冰冷黑暗的屋子,在阳光下似乎就成了一个亦真亦幻的梦影。
转过头,我走开了。身后,是那间越来越远的阴暗的屋子。她还在目送我的离去吗?为什么我在走开的时候,心里会感觉这样的酸楚?就好像我有什么未了的事情,被留在了那里。
但是,我还是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去看。明知这个时候,回头也看不到什么,但是,仍然不愿意让自己回头。
既然走了,就不要回头吧。
刚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身后有声音,我一下子停住脚步,心里一凛,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
居然是看门的大爷,从房子靠院墙的那一侧走了出来。我回过头去看他时,他也正好看到了我,四目相对,我们都愣住了。
我看得出他脸上的愕然,上面分明写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我脸上的表情,想必也和他一样。
那真是一个很难让人忘记的场景,我们两个定格在那里,虽然不过眨眼的工夫,但我却觉得是个很长的间隔,那一刻我想的只是:要不要打个招呼?然后该说什么话?
我只记得我很慌乱而不自然地朝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转过身来接着走了。其实如果换了在别处遇到他,我肯定会很从容地招呼一声,然后一起走回去。毕竟走回去并没有很远,而且总还是有话可说的。
但是在这里,这样的相遇,实在让我太吃惊了,以至于我根本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正常反应。不过我也看得出他的不自然,我向他笑着点头时他的表情基本没什么改变,仍然带着很大程度的惊愕,而且,他的脸上看不到没有平时那种温和的笑容。
转过身来之前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他很下意识地把一只手放到了背后,那只手上似乎拎着什么东西。不过,因为我只顾他的表情异常,加之我当时也并不镇定,所以我没有看清楚他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因为他在后面,我就走得比较快了。我走过操场,走上台阶,很快就走进了楼里。下了楼梯,回到寝室,我发现小南和韩姐两个人仍在睡,而且还睡得很香。
我轻手轻脚地坐回到床上,脱了外套和鞋子,让自己躺下来。这样她们即使醒来也会以为我一直和她们一样在睡觉。虽然表面看上去很安静,但我的心却扑嗵扑嗵跳得很快。一来是因为我走得比较急;二来当然是因为方才和看门大爷那出乎意料的偶遇。
我不能不心生怀疑:他跑到那个荒凉的房子角落里去做什么?还有,为什么他看到我时会显得那么吃惊和不自然?如果说我有吃惊,是因为我刚刚去做的事情令我不愿意让人发现;而他呢?他难道也和我一样在做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情?那会是什么事情?还有,他下意识地藏到身后的东西,是什么?
真是令人难以找出答案的问题。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清其中就里。大爷在我的心目里,一直是一个温和的老好人的形象。除了那次搬墓砖惹过他不高兴之外,我很少看到他板起过脸或是脸上没有笑容。但这一次,他的脸上不但没有笑容,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神情,就好像被我无意中撞破了什么他刻意隐藏的秘密。
那会是什么秘密?我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把这件事情和“她”联系到一起。我想到小南对我说过,她曾经鬼使神差地被引到房子边那个侧面的角落里,她还在那里发现了墙上画着的朱红色符咒,上面写着“收魂”二字。这个符也许就是为“她”画的吧?如果是这样,如果大爷方才去的就是那里,那么,从他当时慌乱的神情,从他试图藏起来的手里的东西来推断,我相信他一定和这件事有关。至少,他应当知道关于“她”的来龙去脉吧。
是呵,放着这么好的一个咨询对象,我为什么就没想起来要问他呢?
如果方才我问他去做什么的话,不知他会怎么回答我?他想必不会把事情轻易告诉我,也许他会用沉默来应对或是用其它事情来分散我的注意力,那样,我仍然不能从他那里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这一切真是让我觉得头绪纷乱,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结果来。最后,我突然想到,也许我该去那个房子侧面的角落里看一看,看看那里除了符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让小南觉得害怕,让大爷显得鬼鬼祟祟。
那么,什么时候去呢?现在去?下午去?还是再等等?
想要了解真相的欲望让我根本无心休息,躺在那里也是勉强让自己安静下来。我翻了好几个身,最后还是坐了起来。我想这就去看个究竟,看刚刚大爷到底去那里做了什么。虽然我也想到,就算我去了也未必能看出什么来,但这种欲望就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所以我几番思量之后,终于还是一下子坐了起来。
穿上衣服,我第三次走出门去。出了楼门,先心虚地朝大爷所在的那个小屋看了一眼,不过因为门虚掩着,窗子也没打开,所以我这一眼看得没什么价值,看不出他在不在,或是在做什么。我下了台阶,走向操场,走到一半时又回过头看看,身后静悄悄地没什么动静。当我确信肯定没有人看到我向哪里走时,这才加快了步子,朝着那排房子再次走去。
这一次我走得很快,不像刚才,步子里还带着点犹疑。那时是因为心里有负担,想不出自己去做的事结果是吉是凶,所以难免有些迟疑;而这一次,我却是急着想弄清真相,所以走得分外地快,甚至经过那扇让我记忆深刻的木门时都没有慢下来。那间浴室从整座房子看是偏向靠墙那一侧的,它之后再经过两间屋子,就到了房子那一侧的尽头,也就是和院墙相接的那个角落。那里因为几乎没有人去,所以草长得格外地疯而密,我一转过去,首先看到的就是大丛的荒草,塞满了那个狭窄而阴暗的角落。
我的眼睛迅速地扫过这个角落里的每一处,想要从某个地方找出异常,以说明看门的大爷方才来这里的行为。但是,我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之处,只有长长的草,除了这些,没看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是,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我的脑子里也分明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我找不出来那地方在哪里。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在提示我,但我又说不清那个念头是什么,只能在感觉里苦苦地寻找:我忽略了什么?有什么地方不对?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是那道符。小南分明和我说过这里的房子侧面墙上有一道符咒,画成葫芦的模样,里面有‘收魂’二字,可是,我站在这里打量了半天,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画在墙上的符咒。
但小南是绝对不会乱编这种事的,一来因为她不是那种喜欢胡说八道的人,二来她也不懂这些。更何况那个符咒她描述得非常详细,使我在栈道那个七道门的洞壁上一看到那朱红色的葫芦状符咒上面写着‘收魂’的字样,就一下子和她的描述对上了号。如果说她是看错了,那么她是不会描述得那么真切的。我们两个从没在任何一个老乡家里看到过这种符,虽然老乡家里的符很多,都画在墙上,不过没有一个是这样子的。那样的符我只在七道门的洞里看过,而且那之前我除了听小南说过,再没听别人给我描述过这个东西。
但是,现在这个符哪去了?难道消失了?
我越想越奇怪,干脆打算走进草丛,到那个山墙跟前去看个究竟。可还没等我走出几步,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拉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