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3

欧阳倩低头看看扔在地上的那根长杆和表盘,又看看章云昆。章云昆会意,叹道:“
嗨,说了不怕你们笑话,你们猜猜这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专门从国外邮购的一套所谓的‘
捉鬼器材’。”
  欧阳倩哑然失笑:“真是没想到,你不是不信怪力乱神的么?”
  “我现在更不信了。这两年来我几乎要将解剖楼掘地三尺,还是没发现任何线索,说
真的,还是因为叶馨的出现,听她所说的那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使我产生了‘试一试’的
想法。我在一份美国出的杂志上看到了这套‘捉鬼器材’的介绍。按照一些美国‘捉鬼专
家’的理论,所谓鬼魂,其实也是一种物质,一种能量,也能产生‘场’,以电磁波的形
式存在。这套器材,其实就是一种捕捉和放大电磁波的仪器,如果有比较强烈的磁场,就
会发出嗞嗞拉拉的噪音。当然,如果遇到明显的热源,比如没有严密防护的人体,这仪器
也会有强烈的反应。所以那些天冯师傅在底楼上班,我一进楼门,这仪器就大叫起来,是
明显有人的信号,我便知道冯师傅在楼里。除此之外,我虽然每天半夜都来‘探鬼’,至
今毫无收获。”
  “可别这么说,你至少逮住了欧阳倩同学这个‘机灵鬼’。”冯师傅笑着说
  欧阳倩哼了一声:“冯师傅,难道您真的忍心拿我做诱饵,钓出章老师这条
大黑鱼吗?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万一他是恶鬼怎么办?”
  冯师傅道:“我腿脚虽然不便,但章老师每次拖着那一大堆东西,也跑不快,所以我
早认出了章老师,感觉他是在做什么研究,但见他既然躲躲闪闪的,直接道破一定不好,
就请你出面揭穿了。他如果真是坏人,见我每晚上都那么碍事,不是早把我切成八块儿了
?就像……你那个朋友的幻觉。”
  
  章云昆见欧阳倩皱了皱鼻子,忙说:“好了,冯师傅您也不用再多猜了。我也是怕羞
,才躲躲闪闪的。我想从今晚起,也可以停止这荒唐的行为了,仍坚守我过去的理论。”

  “哦,什么理论?”欧阳倩好奇地问
  “所谓‘405谋杀案’,其实根本不存在。”章云昆充满自信地说。
  欧阳倩使劲地摇头:“我还是不信有那样的巧事,每年的同一天都会有女生从那间宿
舍跳楼,难道都是自杀?”
  “不是自杀又是什么?如果是他杀,这么多年,公安局不可能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我
这几年一直花了很大的精力在这一系列坠楼事件的精神病学分析上。我得出的结论也许你
更无法相信:所有坠楼的这些女生,都有程度不等的精神病症状。”
  欧阳倩轻轻“啊”了一声,果然觉得匪夷所思。
  “我的硕士毕业论文就是对九个在405室发生的自杀案例进行精神病学分
析。对这些死者,我都进行了大量的资料收集和采访。举例说吧:第一位死者筱静是第二
位死者蒋育虹的室友兼知心好友,情同姐妹。蒋育虹于1977年春住进了精神病总院,而看
上去一切正常的筱静正是在那一年跳楼身亡。我对这两位女生的同学、老师和家长进行了
深入采访,终于发现,蒋育虹住院后,筱静非常难过,整天无精打采,失去了学习和社会
活动的兴趣,从种种表现看,已经属于典型的临床抑郁症。而自杀行为在抑郁症病人中有
相当大比率的表现
  “蒋育虹出院前就得知了筱静的死讯,据说哭得死去活来。只不过她的幻想症状已经
不复存在,实在也没有继续住院的必要。但听说她重回学校后,对所有的同学都不理不睬
,即便有热心的同学主动同她接触,她竟会说:‘你又怎么能替代筱静呢?’她甚至将筱
静的死归因于自己,等到了1978年春天的时候,她已会经常说‘筱静在那边等我’这类让
人惊惧的话,也就是说,她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可惜当时的人们对精神病的了解不够,
只是简单地将精神病人和‘疯子’划等号,忽略了许多正常的心理和精神障碍,这才导致
了一些悲剧的发生。后来的各位坠楼女生,如果有时间,我可以逐一……”
  欧阳倩忽然插话说:“可是,又怎么解释,那些住过精神病院的女生都有幻觉呢?比
如说蒋育虹,是什么导致了她最初的幻觉?后来那数位呢,她们又是因为什么导致了幻觉
。为什么所有的自杀都是在6月16零点这个特殊时段呢?”
  “这可以说是我整个调查中最有趣、但又最令人费解的问题。我认为蒋育虹可能是真
正直接产生了幻觉的病人,是她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405住户。就在她自尽后,她幻觉中的
形象,比如对‘月光’的呼唤、白衣女子和碎脸的模样,又出现在后来自杀女生的意识中
,看上去很玄,是不是?但我在调查中发现,蒋育虹多次向周围同学描述她的幻觉,所以
在405那间宿舍连续两年出事后,这些幻觉的描述就不胫而走,广泛流传于学校里。后几年
坠楼的女生很有可能受到了这个传说的暗示作用,出现了类似的幻觉,更是选择了6月16坠
楼。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4

“后来学校意识到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曾三令五申不许继续传播这个故事,将这件
事做为思想问题来抓,确是很有效地抑制了许多荒唐谣言的传播,到了你们这两级新生,
除了‘405谋杀案’还有人提起,具体的内容已经基本上失传了
  欧阳倩摇摇头说:“那就更奇怪了,既然那些幻觉的描述已经基本失传,但为什么会
出现在叶馨的梦里?”L
  章云昆想了想说:“我无法解答这个问题,我也无法解答这最初的幻觉是如何产生在
蒋育虹脑中,这也是为什么我近来还在试图从解剖楼里找原因,但我不认为这样找下去会
有什么样的结果。至于叶馨的情况,你比我更了解,除了‘月光’、白衣女子的碎脸等梦
境,她还有许多严重的幻觉,比如她父亲的亡魂、那个叫谢逊的男生……”
  欧阳倩忙打断道:“她父亲好像真的来看过她,就在她得知噩耗的前一晚,还给她留
下了一件夹克衫做纪念呢。我回宿舍看过,那夹克衫确实存在
  章云昆一愣,揉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我也记得她提起过这件夹克,它的出现,一定
是有解释的,比如,会不会她父亲因为早知自己得了绝症,生怕再难见到女儿,就在她离
家前塞在她行李中呢?会不会她对日渐衰弱、气色不好的父亲早有患病的预感,才会睹物
思人,之后又将这夹克出现的时间和对父亲的思念混在了一起呢?”
  欧阳倩也叹了口气:“你虽然有些不知所云,但似乎有些道理,总之比较玄
  章云昆说:“叶馨这个病例很特殊。她的确有奇怪的幻觉症状,尤其对谢逊那个男生
。但同时,在和她的交往中我能感觉,她有相当强的逻辑分析能力,而且很冷静,善于剖
析自己,这在精神分裂症患者中很少见。我的这个感觉也得到恩师徐海亭的确证。徐医生
从一开始就认为,叶馨似乎和以前那几位住院的女生不同,幻觉症状虽有,却没有影响正
常的思维。”
  欧阳倩心头一动:“章老师,既然你对精神病学方面这么在行,我正好可以请教你。
叶馨似乎至今还不知道谢逊其实并不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她完全在和一个幻影在交流、甚
至恋爱,我该不该向她挑明呢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5

第二十一章(中)
  6月7日10:
  病人探望室里,叶馨一看见欧阳倩,又露出欢颜:“正担心你呢,怎么样?章云昆到
底在弄什么鬼?”
  欧阳倩将夜间的见闻说了一遍,说到她裹在一身“皮”里汗流浃背,却成为章云昆“
捉鬼器材”有史以来捉住的“第一鬼”,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两天,我一直在寻找那个‘依依’的下落,可是单凭着‘依依’这个小名,真不
知该从何找起?根据你告诉我日记里的日期推算,她和小萧应该是1963级的,我问我妈是
不是知道63级里有个叫‘依依’的女生,她努力回忆了一番,说她是65级的,对63级的女
生虽说不太陌生,但并不是都了解,没听说有叫这个名字的。我逼着她继续向她认识的老
同学打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卖力
  叶馨想了想:“你还可以问一下‘铁托’这个名字,他好像很有名的。”
  “好,我回去试试,”欧阳倩又似是不经意地问起:“既然说到有名,那谢逊,今天
来过了吗?”
  “已经来过两次了,你来之前,他刚走。”叶馨的眼中温柔一片。
  欧阳倩在心里叹了一声,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照片:“小叶子,让你看一张帅哥照,想
想看,认识这个人吗?”
  叶馨仔细看了看,见照片上是个神态略有些腼腆的男孩子,摇了摇头:“好像有那么
点印象,大概在学校见过,但肯定不认识,怎么,是你的白马?”虽然有所预料,欧阳倩
还是心一沉,又取出另一张照片,是张合影,两个男生,左边的正是前一张照片上的那个
男孩,右边的男孩高大挺拔,剑眉朗目,仪表堂堂。`
  “认识他们吗?”
  叶馨看到照片上右边的男孩,本想打趣欧阳倩:“原来这才是真的白马。”但她抬眼
看欧阳倩,一贯轻佻的小倩此刻却面色凝重,便低头再看那照片,细细看两人的神态,心
头忽然现出一丝隐隐的不祥预感。
  “我不认识他们……但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感觉,似曾相识。”
  欧阳倩低下头,将想好的话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儿:“小叶
子,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了,你一定不要怪我,因为我……不得不说。” 
 她一指左边那个略带腼腆的男生:“他的名字叫谢逊。”
  又一指右边那个俊朗的男生:“他叫厉志扬
  叶馨浑身一颤,愕然地盯着欧阳倩,又垂下头看那照片,沉默良久。在这样的沉默中
,欧阳倩感觉自己成了叶馨,在叶馨的感受中挣扎,竟落下泪来。
  而叶馨出奇地冷静,没有痛哭,没有大声地质疑,只是用手指在照片上那两个男生的
轮廓上一圈一圈地描摹。欧阳倩知道,她聪明的大脑正经受着强烈的冲击,正在飞快地运
转着,希望能拨开越来越浓的云雾。
  正如欧阳倩所料,叶馨此刻的脑中,痛哭和大声地质疑已如暴风雨般掠过,或者说,
尚未来临——她先是震惊欲绝,但立刻恢复了平静,一个个的疑问盘旋在脑海中?
  为什么自己被送进精神病医院,是不是旁观者清,滕良骏对自己,一直就是个正确的
诊断?
  为什么欧阳倩一出山就调查出这么一个惊人的结果,她知不知道,这个结果有多么大
的摧毁力?
  为什么要相信欧阳倩?这是不是一个巨大阴谋的一部分?彻底将自己定性为“精神病
”,接受更多的“治疗”,直到行尸走肉?
  她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不但是因为她对欧阳倩几乎无止境地信任,更是因为做为谎
言,这一切会不攻自破,会成为有史以来最拙劣的谎言。但如果欧阳倩所言属实,自己难
道不是一直在接受着一个最大的谎言?
  但如果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是意味着坠落于一个痛苦的地狱?本以为爱情如花,绽放
在自己年轻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里,到头来却发现,这花不过是纸做的,莫说经不起
风雨,即便在阳光中也会枯萎退色。
  可是在她心中,正是这段爱情,陪她度过了这段艰难生活,她永远不会忘怀。
  莫非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自己就要永远居住在内心建筑的海市蜃楼中?
  她迷惑了。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她一开始苦苦思索,就头痛欲裂。这次也不例外。
  眼泪一滴、两滴、滴滴地落在了那张照片上。叶馨忽然抓住了欧阳倩的双手,哑声道
:“小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帮我……”
  欧阳倩从未见过叶馨如此无助,心里一酸,泪流得更快,但随即狠狠摇了摇头,仿佛
这样就能摇走悲伤,然后向叶馨讲述了前两日去见谢逊的发现,以及和文娱部长的交谈。
最后又说:“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是否接受就全在于你。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比如说,
他来探望你这么多次,是否曾给你买过哪怕一样礼品?”
  叶馨一呆,她不用很费力,就能回想起,谢逊从来没有为自己买过任何礼品。照理说
,这样的行为,决不为恋爱的习俗所接受,只不过叶馨一直认为谢逊是个粗心又洒脱的男
孩,不那么物质化,反显得不俗。但今天经欧阳倩点醒,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虽然她厌恶这样的顺理成章。
  这意味着她要开始对抗自己的生活和爱情,尤其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她宁可退
回虚幻中。
  “我还有那晚歌唱大赛的录音,如果你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可以放给你听。”
  叶馨摇了摇头:“小倩,我相信你,以后再听吧,等我静下心以后。但你告诉我,怎
么去接受现实,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有精神分裂?”
  欧阳倩一凛,心想:小叶子能问出这样的话,又怎么会是精神分裂?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懂什么精神病学,只是有幻觉,并不见得就是精神分裂吧?
我想只要你承认了幻觉,又不再沉浸在里面,应该就算健康了。”
  “我现在很怕,不光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可能还有其它幻觉,自己也辨不清真伪
,更是因为我觉得无能为力,很难摆脱那些幻觉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5

第二十一章(下)

欧阳倩再次感觉叶馨应该和她一样,快乐地生活在精神病院的大墙外:“这么说,你已经
意识到自己的确有幻觉?”
“我需要时间,将过去几个月的生活梳理一遍,也许我会走出来,也许我会越陷越深,我
不知道。”叶馨虽然仍是头痛难忍,仍在努力回忆着近来所经历的难解之事
“我会帮你。”欧阳倩看着叶馨痛苦的神情,觉得这句话很苍白。
从哪里说起呢
叶馨知道,自己虽然相信欧阳倩,但拒绝接受她说的事实。
谢逊,你出来,说个明白。
她知道,还是要靠自己,将这一切头绪理清,无论这样做的结果会带来多么大的苦痛,摧
毁多么美好的梦境。
但再美好的梦境也只是梦境
叶馨端坐在床边,仔细回忆着过去的一幕幕,那被撩乱的生活。但从哪里说起呢?谢逊,
别无选择,只好从你说起了。
在那个春日的午后,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报名参加原创歌手大赛。当时
,只有我一个人在场,昏昏欲睡。你似乎并不知道“金毛狮王”的雅号出自金庸的《倚天
屠龙记》,你说你要用到钢琴
原创歌手大赛上,你迟到了,几乎要被取消参赛资格。但你最终赶到了,唱了两首歌,《
绝情谷》和《等,等》,而这时的你,似乎对金庸并不陌生——“绝情谷”出自金庸的《
神雕侠侣》,是你在那几天参加了金庸作品的集训吗?奇怪的是,据三班那位女生说,你
在同学中早有“金毛狮王”的外号,但怎么解释,头次见面时,你仿佛从未听说过金庸这
个名字?
还是那次比赛,显然真正的谢逊并没有出现,因此比赛结果里,你榜上无名,我还替你叫
屈,但从文娱部长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震惊和不解。现在终于知道,原来除了我以外,再
没有人看见你。
然后你出现在南去的火车上,但下了火车,却执意不随我去我家。但我在返校的火车上,
又遇见了你。两天后,你又跟着我去宜兴找沈卫青,我们一同目睹了沈卫青坠楼的惨剧,
但只有我被公安局找去问话,你却不见了。我一出公安局,你又出现了,陪我回了学校,
还因为说错了话,惹我生气。在这两次旅行中,似乎都只有我一个人见到你。
再次见到你时,我已住进精神病总院,在我情绪最灰暗的时候,你来为我拭泪,没有你,
我不知道能不能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每次你来,都是穿了白大褂“混”进来的,从未正式和我在病人探望室里会面,再次证明
,除我之外,似乎并没有第二个人见到你。
除了汪阑珊。
但正是汪阑珊,看出了我心里的你,可是她迟迟不肯叫你“谢逊”,终于被我逼不过了,
她说:“比如我说出‘谢逊’这个名字,能证明什么?这只是个名字
莫非她能看见你,但不愿叫你“谢逊”?
你究竟是谁?
叶馨迷惑了,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又思忖了片刻,渐渐觉得,谢逊只是大半年来诸多跌宕起伏中的一个大浪,要想理顺一
切,还是要从头说起。
为什么入学不久,就出现了载有白衣少女、曼妙音乐、碎脸的噩梦?这个梦境似乎蒋育虹
有过,沈卫青也有过,这些人最后的结局是死亡,自己被预示着同样的命运。蒋育虹、沈
卫青们似乎也都听说过“月光”,沈卫青甚至查出了“月光”的根源,但他们最后的结局
是死亡,自己再次被预示了同样的命运
然后是在解剖实验室里看见了那近乎完美的标本,可是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本
来这又是另一个“幻觉”的例子,但后来在那萧姓男生的日记里证实,这标本确有其物。
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见?
同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父亲的出现。在脑死亡七天后,他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京校
园里?是幻觉。后来太平间里,父亲的尸体开口说话,自然也是幻觉。但怎么解释父亲的
那件夹克?
真希望沈卫青的坠楼一幕也是幻觉。可惜,这是残酷的现实。是自杀吗?如果是,莫非真
是命中注定?如果不是,谁杀了沈卫青?是人,还是“非人
按照沈卫青的指点,自己摸到了学校档案馆,是谁将最后一年的“月光社档案”摆在了桌
上,还有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得知学校要送我去精神病院后,我夺路而逃,逃出苗圃的那扇小门后,走投无路时,一辆
出租车鬼使神差地停在了身边。那出租是谁叫的?一个女人打的电话。难道天下真有“鬼
使神差”的事
然后是那惊心的一夜,广播站里,古怪的声音从何而来?解剖楼里,看见冯师傅被分尸,
这幻觉又是从何而来?为何单单是冯师傅?
住进精神病总院以后,所有无法理解的事都围绕在汪阑珊身上。她到底知道多少和“405谋
杀案”相关的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精神病人?一个巫婆?一个优秀但业余的
演员?一个高明的精神分析师?一个杀手
她为什么要杀滕良骏?
如此多的疑问,再想下去,只会换来更剧烈的头痛。叶馨正准备放弃,眼光落在邻床直直
平躺着的病友身上,不知为什么,那病友使她又想到了解剖楼里神秘的人体标本。如果那
日记不是个幻觉,人体标本确有其物,说明自己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事物。推而广之,会
不会那些所谓幻觉,都是自己能看见,而别人却看不见的东西?就像汪阑珊,她能读出人
的心理,在别人看来,不也是一种幻觉?
叶馨站起身来,环视这四周,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了么?她急欲见到汪阑珊,或许她能帮
助自己走出困惑的泥沼。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6

第二十二章 玄音

6月7日15:00

自从汪阑珊被转到重症病房后,叶馨只有在花园里能见到她。通常见到她时,总有谢逊陪
在自己身边,自己的一颗心和一双眼都在谢逊身上,并没有和她多交谈,但记得每次看见
她,她射来的眼神总是带着无奈和凄楚。此刻叶馨想起来,即便在一片阳光下,还是毛骨
悚然,因为那眼神正应了汪阑珊曾说过的一句话:“占据你的心的不是个名字,而是个悲
剧。”

很贴切,自己所谓的爱情原来是一场标准的幻觉,而自己至今深陷其中,千方百计地寻找
着借口,拒绝抛开虚幻的美丽。

这不是我叶馨正确的选择。

花园里,果然又看见了汪阑珊。她和往常一样,坐在那张藤椅上,手里拿着画板和铅笔,
但也许阳光暖暖地催人眠,她歪着头,似乎已睡去。

叶馨走到了她的椅边,蹲了下来,仰面望着汪阑珊,哽咽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汪阑珊睁开眼,怜悯的眼神又出现了,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漠:“你不愿相信,我也没
有那么好的说服力,徒劳的事做多了,折寿。”

“你说过,你看见我心里的那个‘他’?为什么我问了护士和别的病友,他们都看不见?
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他是谁?”

“你叫他‘谢逊’。”

“我现在知道了,他也许不是。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在这件事上,你是唯一能帮助
我的人。”

汪阑珊俯身看着叶馨,见这女孩子的脸颊上淌着两行清泪,老眼里也迷蒙起来。她忽然抬
起画板,匆匆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汪阑珊的原本执笔稳健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叶馨焦急地问:“你没事
吧?”

汪阑珊似乎有些呼吸艰难:“快好了。”

叶馨终于忍不住,长身去看那画板,只见纸上现出的是个带着开朗笑容的男孩,身着白大
褂,正是叶馨朝思暮念的那个“谢逊”。汪阑珊抖索着手,在做最后的修饰。最后落笔在
男孩的左手,不知为什么,她将那只手画得格外仔细。

看清了,手背上有两排浅浅的牙印!

“谢逊”首次出现在花园里,叶馨将思之切、喜之极,化作对他的轻轻一咬,但远没有咬
破,若是在寻常人手上,数秒钟后就会退去,但为何在这“谢逊”的手上却有如此深的印
迹,竟能让汪阑珊看得真切?

原以为谢逊的出现,自己思念得偿、幸福得享,谁知是镜花水月?

为什么汪阑珊颤抖的手还在坚持画?

她已经不是在画“谢逊”,而是在画纸上另起一处,描着另一个人像。叶馨吃惊地看着,
渐渐看清了,那人像有一张英俊的脸,浓眉,一双大眼英气逼人,只是眼下留着大大的眼
袋,正是那冷面小生。

难道,我的心里也有他?

忽然,汪阑珊“啊”地叫了一声,画板和铅笔应声落地,再看她整个身体瘫在藤椅上,双
臂无力地垂下,灰白发满头,向后歪倒过去,白沫从嘴角溢了出来。



回到自己所住的大病房,叶馨仍没有从汪阑珊的突发变故中回过神来。她怎么了?自己呼
救后,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都认为是突发中风,在汪阑珊这样的老年人中并非罕见。即便
真是中风,也发生在这个可疑的时机。

汪阑珊向叶馨证实了“谢逊”在叶馨心里的存在,而这个“他”和现实中的谢逊的确有完
全不同的长相。既然自己和汪阑珊都能看见“他”,甚至那个冷面小生,这说明那些所谓
“幻觉”,并非不存在,只是似乎只有她叶馨和汪阑珊这样的“病人”能看见。

这样的解释无论多离奇,却能表明自己清晰的神智,现在需要的是有人能相信自己。

如果连小倩都不相信自己,那世界上恐怕真的没有人能理解自己了。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7

6月8日9:00



“小倩,我仔细想过了,你说的没有一点错。”叶馨冷静地告诉来探望她的欧阳倩。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都还没有完全接受呢。”

叶馨轻轻叹一声,知道欧阳倩一定曾反反复复站在自己的角度想,才会至今没有完全接受
。她柔声说:“傻小倩,你不用再替我难受了,倒是可以帮我做几件事,证实我的观点。


欧阳倩生怕叶馨还陷在里面,着急地问:“你又有什么观点?”

“我觉得大家都没有错,你告诉我的句句属实;我所接触过的,无论多么荒唐,也不全是
幻觉。”

“我怎么听不大懂?”

“也就是说,我能看见、听见、感受到别人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的东西。”

“那还是幻觉啊?”

“记得我在解剖楼里看见的那个绝顶工艺的人体标本么?这并不完全是我的幻觉,我后来
在‘月光社档案’里的那本日记中读到了那个标本的存在,如果你能想办法读到那本日记
,就知道我没有在胡说。你再看这个。”叶馨取出一张素描纸,“看看这个男生,他就是
我‘幻觉’中的‘谢逊’,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汪阑珊画的,她也能看见‘他’的存在,
甚至那个冷面小生。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这汪阑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至今也不是很了解,但感觉她知道许多,或许和‘405谋杀案’直接相关。”

“如此说来,你和她一样,都会‘见鬼’?”欧阳倩隐隐觉得叶馨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见鬼’谈不上,也许都太过敏感了?还有,你能帮我到广播站取一盘磁带吗?这是我
那晚被一阵惊吓后录的音,你听一下,能不能听出那催魂夺命的怪声。”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8

第二十二章(2)  

  “小叶子这一住院,我一时半会儿连个接班人都定不下来,毕业都会不安心,”广播
站的站长师姐将那盘载有叶馨声音的录音带递给了欧阳倩,带着忧郁。“我已经听过了,
有小叶子的独白,但就是没有她说的什么怪声,可见她当时真的很需要帮助,我现在还内
疚呢,经常和她在这间小屋子里嘻嘻哈哈,竟然没有注意关心她的心理健康。”

  欧阳倩谢过了站长师姐,迫不及待地将那盘录音带放进随身听,耳机里传来了叶馨轻
柔的声音:“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接下来就只有磁带的空转声,再无其它
声响。足有数分钟后,才偶尔传来一些开关门和走动的声响,绝大多数时间只是一片死寂
。到后来,竟录上了沉重的呼吸声,显然叶馨的恐惧已到了极点。

  “砰”的一声响,似乎什么东西摔在了地板上,会不会是叶馨?她说她曾晕厥过一忽
儿。

  然后又传来了叶馨微颤的声音:“我是叶馨,现在是五月十一日晚二十二点左右。不
久前,一种奇怪的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
,而且越来越响,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耳。
我的头很痛,昏厥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想到叶馨独自一个人承受着惊怕,欧阳倩又难受起来。

  接下去是叶馨打电话给章云昆,然后章云昆赶到。

  叶馨录下那段话,是想留个记录,说明一下那晚的挣扎,有案可查,是真的遇险,而
非幻觉。显然她虽在经受着折磨,仍没忘了冷静处事。

  而她所说那电磁波类的声音并没出现,只是更证明了她头脑中幻觉的存在。

  可怜的小叶子。

  欧阳倩又仔细回味叶馨在医院说的话:“我们谁都没有错,只是我看见、听见、感受
到了你们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的事物。”

  小叶子说这话时是如此认真,眼光中对我更是充满了信任。

  因为她知道,只有我会相信她。

  欧阳倩又将磁带倒回,重新听起来,但越听越失望:小叶子,不要怪我不相信你,在
大段大段的寂静里,我确实什么都听不见啊?哪怕我已将随身听的音量开到了很大,还是
没有你说的那种怪声。

  就在欧阳倩几乎将随身听的音量开到了极限时,一道微弱的噪音出现在她耳中。

  但很有可能这只是随身听本身的机械或电磁噪音。

  欧阳倩想起叶馨向自己描述那怪声,先是很有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很像脚步
的频率,但后来却似喝醉了一般,时而轻、时而重、时而狂乱无章、时而又恢复那脚步般
的节律。如果这微弱的噪音有着叶馨描述的特点,是否说明了那怪声的存在?

  将磁带又倒了回去,欧阳倩将音量开到最大,凝神倾听。果然,那微弱噪音初时有规
律,后来则有些反复无常。

  但这声音实在太过微弱,欧阳倩没有十足的信心证明那一定是叶馨所听见的怪声。为
什么那怪声不像她描述得那样刺耳呢?或者说,是不是她的耳朵特别灵,像个放大器,很
轻微的声音,别人听不见,她却觉得轰响?可照这么说来,她听我们常人说话,岂不是要
被震聋了?而按照这样的推论,是不是那次原创歌手大赛上,也是类似的情况,她真的听
见了“谢逊”的说话和歌唱呢?

  欧阳倩立刻又从皮包里取出歌手大赛的那盘录音带,换进随身听里,但比赛现场的背
景一直很乱,即使安静下来的时候,也有人在唱歌,根本听不出任何异样。

  会不会是因为我太愿意相信小叶子的话,正如章云昆对跳楼女生的诊断,受了暗示,
才会听见那微弱的噪音呢?

6月8日11:00

  章云昆反反复复听了十几遍叶馨在广播站的录音,终于放下耳机,摆摆手说:“我的
理论对了,你的确是受了叶馨坚强信念的暗示。我可是什么都听不出来,更不用说脚步声
般的节奏,或是时快时慢的变化。”

  欧阳倩听他话说得不客气,哼了一声,抢白说:“但会不会是因为你根深蒂固地不愿
相信小叶子,受了自己顽固观念的暗示,反而听不见了呢?”

  章云昆被噎了一下,摸着齐整的黑发,一时竟无辞反驳。他凝思了片刻,点头说:“
你说的并非毫无道理。这样吧,究竟有没有声音,我们去找个真正的专家来鉴定一下。”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9

章云昆带着欧阳倩到了邻校江京科技大学的物理研究所。他在精神病学研究生学习阶
段选修了实验心理学,该课程的许多实验部分都是在这个研究所完成,听觉实验就是其中
的一节。章云昆在研究生学习期间放纵自己的研究兴趣。他曾设计了一个课题,录下了各
类精神病人说话的片段,试图从语音学上找出同类精神病人言谈的共性,探讨语音学做为
辅助诊断的潜能。帮助他进行声学分析的是江京科技大学的一名研究生严炎,两人因此成
为了好朋友。章云昆那套“捉鬼装置”的信息就是严炎提供的,原本是做为一个玩笑,没
想到章云昆当了真,花大价钱邮购了来,从此真的成了严炎的笑柄。

  严炎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但头发稀疏,已显秃势。他在办公室里听两人各执一词地
说完,笑道:“要不,先让我用原装的声学仪器先听听吧。”

  欧阳倩催着说:“好啊,走吧,你的实验室在哪里?”

  “我不说了吗,先用原装的听,不急着去实验室。”见欧阳倩一头雾水,他笑着指了
指自己的耳朵。

  章云昆和欧阳倩都笑了起来。严炎用欧阳倩的随身听仔细听了几遍,最终摇着头说:
“我这原装货看来真的不大好使,感觉有时候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丝丝声音,但似乎毫无规
律,也不知道是不是机器本身的干扰音;再听一遍却什么都听不见。越多听越糊涂。”


  “是不是说明,即使有声音,也在人耳听阈的临界点?”章云昆问道。

  “还是让机器发表意见吧。”严炎起身带着两位来客走向实验室,“正是个好机会,
向你们炫耀一下我们这儿的一台‘梦之仪’。这台仪器算是一种高性能声图仪,一器多用
,声频、声强、声谱都能做,从次声到超声,涵盖的声频和声强范围都很宽,还能进行细
致的多声源分析,全部是计算机操作,出图漂亮。如果真像我们认为的那样,这声音只不
过是在人耳听阈的临界,这仪器应该是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了。”

  磁带里叶馨的声音一出现,“梦之仪”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清晰的声波。那句“一位
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刚说完,电脑屏幕上就只剩下了纵横两道坐标线,再不见声波
的出现。

  章云昆吐了口气,悠悠说道:“好了,欧阳同学,如果你还记得你的承诺,今天午饭
我就不用刷自己的磁卡了。虽然做为老师,让同学请客有些道德上的亏欠。”这是两人临
来前打的赌。

  欧阳倩正在懊恼,严炎指着屏幕左上角的一排英文提示,沉声说:“别这么早下结论
,这个问题没那么简单。”他立刻输入了几行指令,切换了电脑屏幕的显示,出现在三人
眼前的是一上一下两个坐标,每个坐标上各有一道声波。

  严炎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

  欧阳倩急着问:“果然什么如此?你倒是给我们解释解释。”

  “是这样的,上面的坐标显示的是超声范围的声波,下面的坐标显示的是次声范围的
声波。换句话说,磁带里的确有声音,但都不在人耳可以聆听的范围之内。”

  章云昆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叶馨听到了寻常人听不见的声音?”

  严炎不置可否,指着那两个坐标图说:“你看这两道波,频率虽然有天壤之别,但声
强的改变保持着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这两种声音保持着同样的节律,假如人能够听见
,就会像心跳声,或者,恒定速度的脚步声。”

  欧阳倩惊叫道:“这正是叶馨的描述!”

  章云昆说:“严老兄,让我澄清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在这段沉默过程中,的确有一
道次声波和一道超声波同时出现,而且正如叶馨说的那样,这声音有节律,就像脚步声。


  “不错,有节奏,而且似乎越来越强……慢,慢,慢,又变了,变得毫无规律了,强
度倒是更大了……”

  “啊呀,跟小叶子说得简直一模一样!疑问解决了!”欧阳倩兴奋地叫着。

  不料严炎用鼠标圈起一段声波,放大后,冷冷地说:“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我这里
还有两个好大的疑问没有解决呢。其一,从波形判断,这两道声波并非完全在纯空气中穿
行,根据我的读谱经验,似乎是经过什么粘稠状介质或者致密的固体介质,非常难判断。
而照你们所说,当时这个什么叶子一个人坐在广播站里,如果耳朵里接收到声音信号,应
该是从空气中,即便声源来自门外,也不过隔了一层门,不会出现这样奇怪的波形。”


  “你是说这声音的来源很奇怪吗?”

  “没错,还有第二个奇怪之处。我虽然不是行家,但大致知道磁带录音的原理,是通
过音频电流改变录音机磁头上的磁场变化,进而引发磁带上一个个小磁粉的独特磁性和分
布,记录下声音。这种录音法非常粗糙,即便正常的声音也会丢失信号,怎么会录上次声
和超声?也许我孤陋寡闻,反正是头一次听说。”

  “但有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小叶子的确听到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听不见的声音,对
不对?”

  严炎一指章云昆:“这话你要对他说,又不是我和你赌的饭局。”

  章云昆连连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欧阳倩道:“有什么不可思议?我看你是墨守成规太久了。怎么样让你彻底相信呢?
”她灵机一动,又拿出那盘歌手大赛的磁带,递给严炎:“麻烦严大哥再分析一下这盘磁
带。特别要注意那两首周华健的歌。”

  放到了庞钧卡拉OK周华健时,因为台下比较安静,电脑屏幕上现出的杂波稀少,最突
出的就是庞钧歌声所带出的声波。严炎忽然叫了声:“真有这样的事!”用鼠标又截取了
一段坐标区放大,只见《不愿一个人》伴奏和演唱的主声波之下,又现出一道声波,也是
起伏有致。严炎又将“梦之仪”切换到声谱仪状态,盯着打印机里输出的图谱,连连称奇
:“这可有趣了,我初步的观察,这声谱显示出发音的抑扬顿挫,基本上可以认定也是在
唱歌,只是几乎没有任何声强。换句话说,这磁带在同时录出两首歌,一首是伪周华健的
,大家都能听见,另一首不知名的歌,没人能听见。”

  “除了小叶子!她听见了。”欧阳倩又兴奋地叫了一声。

  两首“伪周华健”的歌唱完,严炎说:“听不见的歌共有两首,真是有‘见鬼’的感
觉。”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0

6月9日第二天,游书亮来到保卫科,将新冲印好的一些保卫科干事“夜巡英姿”的照
片交给了副科长于自勇。他一进保卫科的主办公室,一双小眼就上下左右地寻找,可是那
办公室里卷宗众多,他怎么也认不出是否有那“月光社档案”。
  
  “于处长,上回给你们冲的那些档案照,什么都看不清,你们后来怎么处理了?”因
为熟络了,游书亮很随意地和于自勇聊起来。
  
  “还能怎么处理,备案呗,保留十年后,扔。”于自勇一边欣赏着“夜巡英姿”照,
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真是拿那个叶馨没办法,简直一点摄影的常识都没有了。”
  
  一听到“叶馨”这个名字,于自勇抬起了头:“你不提我倒还想不起来呢,那叶馨怎
么样了?还在精神病院住着吗?你们同学中有没有什么消息?”
  
  游书亮叹了口气:“这叶馨,说来还是我的老乡呢,很出色的一个女孩,不知道是中
了什么邪。我们最近在精神病总院见习,两天前还见过她,挺可怜的,本来就没几斤肉,
又瘦了不少。据说原来负责她的一名很有名望的大夫忽然自杀了,够邪门儿的。”
  
  于自勇惊道:“我听说那个大夫自杀的事,据说也是跳楼,他竟然是叶馨的医生,是
够邪的!”
  
  “我是真不知道叶馨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回那档案是怎么个说法?对叶馨的治疗有帮
助吗?”
  
  于自勇摇头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怎么会对她的治疗有用?我们前不久
已经把那摞档案还给档案馆了。”
  
  游书亮闻讯,即觉得失望,有感觉轻松,毕竟不需要有任何“作案”动机了。他告辞
而出,准备找个公用电话,发个传呼给欧阳倩,让她死了看档案的心。刚走到楼梯拐角,
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你慢点走,我想知道一些叶馨的情况。”
  
  回过身看时,只见一个汉子站在他身后。那人四下环视,似乎是确定再没有别人在附
近,又说:“我认识叶馨,有些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游书亮将信将疑地盯着他:“你是……”
  
  “我是本校的一个司机,姓彭,请你跟我到我办公室,我想了解一下叶馨现在的情况
。”
  
  游书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跟着司机小彭进了司机值班室。
  
  “因为是邻居,我跟保卫科非常熟,刚才就在他们值班室里和干事聊天,听见你在里
面的办公室里和于处长谈起了叶馨,就忍不住来问你,叶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精
神病院?恢复了吗?或者说,她是真有问题吗?”
  
  游书亮心想:“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具体的情况?”但他看见小彭脸
上挂着真诚的关切之色,又觉得这司机可能真的认识叶馨。
  
  “叶馨目前还在住院,我是她老乡,也是很好的朋友,个人认为她可能真的有些失常
,但还在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想帮助她。”他索性照实说了。
  
  “你是不是江浙一带的生源?”
  
  “是啊。”
  
  “我听你口音可以大致听出来。可是当时叶馨和我交谈时,因为普通话说得好,我没
能听出她是江南人,这下可糟了,她住进了精神病院,完全是悲剧的重演。”小彭不安地
踱着步。
  
  “你说什么呀?为什么说是悲剧?不要那么吓人好不好?你到底是谁啊?”
  
  “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就是个司机,但是我一直很关心‘405谋杀案’。那天,叶馨来
采访于科长,想多了解这个谜案,我就私下里和她谈了谈。而她正是因为听了我的一个线
索,去了宜兴,而就在她的那次江南之行中,‘405谋杀案’唯一的幸存者沈卫青神秘地坠
楼了。叶馨回来后不久,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这件事让我感觉非常压抑,觉得自己做了
错误的决定,葬送了沈卫青,同时,眼睁睁地看着叶馨走上绝路。”小彭又将自己为什么
如此关注“405谋杀案”的原由说了一遍。
  
  听着听着,游书亮的小眼睁到了最大,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叶馨会如此执着于查访“
405谋杀案”,显然并不是仅仅因为那些“幻觉”。他见小彭脸色悲戚,忙说:“你也不要
把事情想得那么糟,叶馨不见得是走上什么‘绝路’,听上去太宿命论了。”
  
  “不是我想提倡什么宿命论,只是不巧,这偏偏是个规律,405,江南女孩子,精神病
院,坠楼……”
  
  小彭每说到一个词,游书亮的心就颤一颤,沉吟道:“虽然我还是不完全同意你的归
纳,但就叶馨现在的情况来说,我们的确要认真地帮她。”
  
  “是啊,我刚才听到你提起‘档案’,就感觉你可能还在进行什么调查,是不是我自
作多情了?”
  
  游书亮忙说:“怎么会,我是在调查,是在设法帮叶馨,只是无从下手。那档案是一
个线索,叶馨看过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想找来看看,会不会真的和‘405谋杀案’相关。

  
  小彭停止了踱步,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终于说:“我看
过了,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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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1

摄影协会的铁皮活动房里,游书亮和欧阳倩正在焦急地等着小彭的到来。原来峰回路
转,小彭告诉游书亮,保卫科“抓获”了叶馨后,他听说这名和他交谈过的女生潜入了学
校档案馆,在夜半苦读很久以前的一份档案。他进出保卫科自如,和在自己的办公室一样
随便,正好保卫科里的干事大多不是训练有素的公安人员,警惕性有待提高,竟让他得了
个机会,抱走了那摞“月光社档案”。他看着厚厚的卷宗,知道短时间里读不完,就狠了
狠心,花了好几十块钱,将所有的内容都复印了一遍,很快又将档案放回了原位,自己回
家细细阅读。
  时近黄昏,小彭终于夹着一个公文包出现在门口。
  三个人没有多费唇舌,将档案摊开,小彭因为已将全文通读,嘱咐了几句后,便到活
动房外吸烟。
  因为曾听叶馨多次提起那日记本,欧阳倩和游书亮便先找到那日记的复印件,从头读
了起来。
  当欧阳倩读到凌蘅素和骆永枫的婚礼上,其中的一件礼物就是一个即将完工的神奇人
体标本时,不禁“啊”地叫出声来:“这再次证明小叶子的确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真不该去住什么精神病院,我们得想办法尽快让她出院!”
  游书亮说:“如果她出了院,还是躲不过6月16日那一难怎么办?”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总有办法的。小叶子那晚一定要在我家住,我妈已经说了,到
那时候用大链子把她捆起来,总安全的吧?”
  游书亮皱了皱眉头:“怎么听上去这么可怕?好像跟住精神病院也差不多了。”
  欧阳倩嘟囔了一句:“你家才像精神病院呢。”又继续看了下去。日记前面的部分,
她已在医院里听叶馨讲过,虽说当时听提将信将疑,毕竟还有印象。当好看到1967年5月2
3日以后的内容,正是叶馨没来得及读完的部分,便格外专注起来。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2

1967年5月23日
  今天,终于迎来了区里的公审,本校和我一起挨批斗的还有另外两个出身有重要问题
的学生,还有附近各高校类似的学生,总共十八个人,被批斗的群众戏称为“十八罗汉”
,公审会开到一半,其中一个被批斗的学生就往台下跳,虽然没死,但头破血流,腿也摔
断了。
  回来时,我的眼镜碎了,浑身是唾沫,膝盖因为跪得太久,已肿了起来。
  人生所能遭受的羞辱,莫过于此了吧?
  这时候,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月光社”同仁会不约面同地痴求玉碎。首先,
他们大概都太过唯美,沉醉于古典音乐的人是不是有这样的通病?追求唯美的人,承受挫
折或者不公正待遇的能力是不是很差?或者,根本就没有试着去承受?再联想起以前学过
的那点心里学,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选择跳楼做为自杀的方式,会不会是一种集体暗示行为
,一种趋同性的追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有些害怕了,难道自己也产生了相同的念头?
  不会的,我还很在乎生命,在乎那些爱我的人。我从小就缺少父母的疼爱,所以对任
何爱我的人都很珍惜,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为他们活着。
  但那样的人似乎并不多,伯父生死不明,伯母已去世了,依依、劲松,还有谁呢?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2

1967年6月1日
  这大概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日记了。
  原因之一,明天起,我就是被隔离审查了。其实最近我已经被盯得很紧,即便这篇日
记,我也是在厕所里写的。这个日记本,我一直放在宿舍楼五楼的那一小间卫生用具室里
,那里有几个放杂物的破柜子,堆着许多永远没人清查的破烂旧招贴画到破损的马扎,什
么都有。
  原因之二,我感觉调查组似乎铁了心要查出我和“月光社”的渊源,我不知道还能撑
多久。有时我在想:为什么?是不是学校很久没有“大案”可抓了?似乎并非如此。找个
理由批斗我?他们不需要任何理由,一句话,我就已经被公审了六次,挨的拳脚和唾沫不
可计数。
  唯一的解释,有人想让我成为正式的罪人,入狱,甚至枪毙。如果有确凿的证据,我
就能很顺利地被从历史上抹去。
  我想,我一定是个疯子,即便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想保留这份日记。如果我是个正常
的人,应该在调查一开始,就将这日记炼为灰烬。
  但我知道我的意识,是想记录下这段日子,记录下“月光社”的清白和挣扎,或许有
朝一日得见光明,提醒后人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虽然压力很大,难得的是,劲松还常来看我,和我一起在食堂吃饭,鼓励我坚强下去
,不可否认,他的确是我至今仍保持坚强的动力之一。他对我如此,我没有必要向保留任
何秘密,于是我将“月光社”的事告诉了他。
  另一个知道我是“月光社”仅存者是是依依,但她很久没有出现了。
  我可以理解,因为她自己的出身也不佳,又在“铁托”的监视之下,任何继续接近我
的行为,都无疑飞蛾扑火。我能感觉她还惦记着我,期待着重逢的那一天。为了这个期待
,我会隐忍,即便长期隔离,甚至入狱,我也会像以前的革命烈士那样,“将牢底坐穿”

  今天是儿童节,从调查组回来的时候,看见学校附属幼儿园的孩子们在行政楼前的草
坪上愉快地玩耍歌唱,无忧无虑,心里突然酸楚。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哪里会想到身遭正
发生着巨变。同时又想起,当年和劲松两个人,也都是这样无忧无虑地玩耍着。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3

 1967年6月2日
  我食言了,又拿出了这个日记本。这个日记本在原地放着,显然没有被移动过。
  食言不是罪,但背叛呢?
  昨天,调查组突然告诉我:调查已经结束,我可以走了。
  近半个月的隔离审查,每天面对的,除了调查员,就只有墙壁。如果我说此刻我还精
神健全,那一定是种自我安慰。
  我可以走了,但并不代表自由了。调查组的人告诉我,老老实实在宿舍呆着,等着下
一步安排。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调查组的人被我逼问得烦了,终于告诉我说,有人
提供了证据,我的确是“月光社”余党。怎么处理我,调查组做不了主,他们自称还算有
人情味儿,放我回去,是让我收拾收拾,和家人朋友通个气,做好一去不返的准备。所以
回校并不是自由,自然有革命同志监视我。他们同时上报市里,等待处理决定,入狱是至
少的,也许会更糟。
  我呆呆地站在调查组的办公室里,脑中空白一片,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从表面
看,仿佛我还舍不得这审查了我几个月的地狱。
  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一路上似乎想了很多,但什么都没想明白。知道我参加过“月
光社”的只有劲松和依依,如果真有人作证,就应该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我虽然问过调
查组谁是证人,他们坚决不说,是要保护革命同志,但会在下次公审,拿证词一一和我对
质。
  会不会他们只是准备诬陷我?
  临出调查组时,听他们说起了我参加“月光社”活动的几个细节,都是实情。
  这么说,劲松和依依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供出了我。
  刚回到宿舍,劲松便闻讯赶到了。他一见我,顿时愣住了,随即竟然眼圈红了。这还
是我第一次见到一向如铁打般的劲松这么难过,或许是我近半个月来不事梳洗,邋遢得像
个流浪汉的缘故。但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的难过另有原因。
  他已经听说了我将被定罪的事。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来找我,不怕以后背个‘通敌’的罪名吗?”我被他这么快
的到来深深打动。
  “这是什么话,我怕过什么?”劲松还是那气吞山河的样子,“知道是谁供出你的吗
?听那些调查组的人说得有板有眼,说是证据确凿。”
  我叹了一声:“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
  劲松惊讶地望着我。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二者之一。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忽然说:“我这就去前卫线医院,把依依叫来,问她为什么做
这样的事。”显然,他不是揭露我的人。
  难道真是依依?我的胸口开始发闷,疼痛。
  她很久没来看我了,也许这说明了什么。
  但我还在思考,想到劲松脾气火暴,说不定会对依依做出格的举动,依依又在“铁托
”的眼皮底下,他这么怒气冲冲的跑过去,正好给“铁托”一个打击她的机会。何况,问
清楚了又怎么样?
  我严辞阻止了劲松去前卫线医院,并告诉他,我会找依依问清楚,并感谢他没有揭发
我。这时,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抱着我的肩膀说:“好兄弟,我真要是做那样的事,还
不如去死了好。”
  多么震撼人心的话,一生有此一友,不枉活一场。
  但这替代不了我心中的苦闷。
  其实,如果真是依依供出了我,我会理解。调查组不会放过她,就像他们一直没有放
过劲松。一个娇弱的女孩子,要求她承受那么大的压力,是不是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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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3

但是一想到这么一个残酷的现实: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把我的命运交到了调查组
的手里。
  等待我的是什么?公审的羞辱,难测的刑期(据说枪毙也是有可能的),永远失去依
依。
  我突然觉得活得了无乐趣。我忽然可以理解“月光社”同仁们的选择。选择绝路是因
为看不到希望,或者说,没有信心和耐心等到希望的到来。这就是现在的我。我甚至开始
相信,也许那个可怕的预言,我一直嗤之以鼻的可怕预言,竟真的会在我的生命中实现。

  更可怕的似乎是,我正在走上宿命论的道路。
  会不会依依并没有供出我,而是另有隐情?我觉得必须找依依问一问,哪怕只要听到
她的声音,我就能大致感觉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调查组不会给我太多“自由”的时间,如果我要见依依,必须要快。
  想了一宿,我没合眼,天一亮,我就下楼,准备坐公交去依依所在的前卫线医院,谁
知还没出校门,就上来两人,“请”我回去。显然,他们怕我潜逃。我拗不过,只好到电
话房,拨打前卫线医院的电话。
  费了很大周章,转接了好几个科室,电话那端才传来了依依的声音。乍听之下,我甚
至不敢相信她是依依,那么怯怯的,欲言又止,又略带哽咽的声音。我的直觉立刻告诉我
,也许,我最不愿相信的事真的已经发生。
  但一听见依依颤抖的话语,我想问的话咽回了肚里,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依依用几不
可闻的声音问:“你……好吗?”
  我知道男子汉不应该在电话里哭哭啼啼,便故作平静地说:“我还好。”
  电话里沉默了良久,依依忽然说:“我怕……”她怕什么?她此刻受的压力一定大得
惊人,说不定“铁托”就站在她身边,虎视眈眈。我更是可以理解,即便是她供出了我,
也不该受责备。人需要生存,生存下来才会有希望。除非像我这样的人,生存对我,已是
一种负累。
  “你不要怕。你做你自己的主人,我还爱着你。”我觉得自己语无伦次。
  电话里又沉默了好一阵,依依终于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你不要怪我。”

  这是真的么?为什么?我还是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现在是你最困难的时候,但你知不知道,现在也是我最困难的时候。”依依
沉重的心情我能感知,但我还是不相信她要离我去了,在揭发了我以后。我能理解,但难
以接受。
  于是我还是很平静地说:“依依,你不是难过,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但答应我一件
事,请你务必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有要紧的话和你说,说算是你见我的最后一面,这一面
见过后,我们就再无瓜葛了,好不好?”
  迟疑了很久,依依说:“不行……”
  “为什么?”
  “我怕……”
  “我的要求不算过分,我只想见你一面,你就算是来探监、慰问,甚至斗争,怎么叫
都行,就一面,或者,你让身边的革命同志陪着你来也行,就一面。”我想见她一面,看
着她的眼睛问,是否揭发了我,然后告诉她,无论怎么样,我还是爱着她,她做的一切,
我能理解,虽然难以接受。
  其实,我甚至可以一句话都不问,这已纪没有太大的意义,工其实只想在临走前见她
一面,她毕竟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
  “让我想想吧……”她踌躇的语调撕扯着我的心,这不是我熟悉的依依。
  我恳求着:“今晚你一定来,我等你到午夜。”
  电话里再次沉默,隐隐有依依的哭泣声。忽然,电话被扯断了。
  依依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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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4

  电话里她犹豫的回答几乎彻底击碎了我残存的美好梦想。威尔第《弄臣》里有《女人
善变》一歌,本以为是对女性的偏见,莫非有智箴言在其中?
  我不信。我只知道,如果依依能在午夜前出现,说明她心里有我,看着她皎洁的脸儿
,我会有坚强生存下去的勇气。但如果她不来呢?
  我也做好了安排。
  日记到此突然终止,欧阳倩再看了一下最后一段日记的日期,正是六月十五日,她闭
目想了想,忽然跳了起来,叫道:“彭师傅,游书亮,你们陪我去找个人,咱们今晚就揭
开谜底。”

 6月11日9:00
  “叶馨,你看谁来了。”护士大姐喜笑颜开地招呼叶馨。
  “妈妈!小倩!怎么这么巧,你们一起来了!”同时看到两个最亲近的人,叶馨欢欣
无限。她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风尘仆仆,显然刚抵江京不久,但满脸笑意;再看欧阳倩
,却面色沉静。
  “猜猜是谁叫我来的?”乔盈笑问。叶馨看了眼欧阳倩,欧阳倩摇摇头:“别看我,
阿姨您别卖关子了,告诉小叶子那喜讯吧。”
  “小馨,徐主任打电话告诉我,他决定让你出院了。”
  叶馨一愣,渐渐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眼中却忽然迸出了泪水,良久说不出话来。欧
阳倩静静地望着她,知道她不是喜极而泣,这泪水里不知有多少辛酸,精神上的压抑、爱
情的幻灭,个中滋味,只有叶馨自己默默承受着。
  办过了出院手续,欧阳倩对母女二人说:“我已经和我父母商量过了,从现在起,暂
时让小叶子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学院已经同意在我们自学为主的前提下,适当安排师资
为我们补课,以免留级,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学习,生活上彼此也可以有个照应。”
  乔盈本想接叶馨回江南休息一段时间,听欧阳倩这么一说,便征求女儿的意见。叶馨
久违课堂,更不愿留级,立刻同意欧阳倩的建议,留在江京补习。
  三个人一起吃过午饭,到了欧阳倩的家中。欧阳倩的父母都在上班,乔盈和女儿又说
了阵体己话,便离开欧阳倩的家,找旅馆,顺带买些酬谢欧阳家的礼物。
  乔盈一起,欧阳倩就说:“小叶子,上回听从你的建议,我又问了我爸妈是否听说过
‘铁托’这个人,你猜怎么着,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知道。那铁托名叫岑铁忠,当年的确是
江医赫赫有名的造反派,可风光了。我爸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和他一起打篮球,后来并没有
什么联系。他一直很活跃,和许多老同学都有联系,听说两年前离开了医院,到深圳开了
公司,搞医药品销售。我已经央求我妈尽快找到这家伙的电话号码,我们可以向他询问些
旧事。”
  欧阳倩顿了顿,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叶馨的面色和眼神,正色说:“小叶子,虽然你刚
从医院回来,但我还是立刻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答应我,你一定坚强。”
  叶馨微微诧异,不知欧阳倩又有什么古怪名堂,也正色说:“放心吧,这段住院的日
子,如果说有所收获的话,就是自我感觉更胆大了,只怕你都要佩服我了。”说到后来,
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欧阳倩心里微微一叹,和叶馨一起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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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5

在解剖楼高高的门槛前,叶馨怔了一怔,抬头望天,万里无云,自己的心境也很开朗
,以前总觉得这解剖实验室似乎笼罩着一层恐惧,现在阳光普照,会有什么可怕?但她想
到身边还有如此众多的难解之谜,心里还是微微一颤。只是她知道,只有勇敢地去探索,
才能换来最终身心的安宁,哪怕前面还有更多未知的恐惧。于是她还是率先跨过门槛,走
上台阶,推门而入。
  两人径直走到走廊尽头,欧阳倩叫了声:“冯师傅,我们来了!”
  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出了那间准备室。冯师傅见到叶馨,脸上显出不自然来,只说了句
:“你出院了?很好,很好。”不再多说,领着两人进了准备室对门的那间小屋。叶馨还
记得,自己正是在这个小屋子里,看见过那具巧夺天工的人体标本。
  小室里除了墙边一排壁橱,空无一物,叶馨正纳罕,冯师傅已弯下腰去。地面上有一
外环状把手,原是伏在地上,不引人注目。冯师傅奋力一拉那把手,“轰轰”响处,地面
开了,竟露出了地下近二十平方米的一个大水槽。刺鼻的药水气味迎面扑来,当冯师傅用
一个铁钩钩上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时,叶馨才明白原来这小屋竟是一间尸库。
  又是一具尸体被钩了上来,和前一具尸体并排躺在白色的橡胶膜上。冯师傅看了一眼
叶馨,用钥匙打开了一扇壁橱门,取出了一个信封式文件袋。他又看了一眼叶馨,再看一
眼欧阳倩,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欧阳倩轻轻点了点头,他才从文件袋里取出了两个红色的
小本子,又将两个本子摊开,递到了叶馨眼前:“这是两个死者生前的学生证,你看看这
两张照片。”
  叶馨看到两个人像,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其中一个,眉宇间随
性不羁,正是她多少天来朝夕相伴、又难忘难舍的“谢逊”,而另一个神情冷峻,正是时
不时出出在“谢逊”身边的冷面小生“厉志扬”。
  学生证上却署名了:萧燃、郑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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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6

  叶馨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冯师傅说的话在她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在为她解说着一
个萦绕多日的噩梦。
  “这两具尸体是1967年6月16日清晨送到病理解剖楼,公安局将验尸的差事交给了本样
法医教研室。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多检验的,两人都是附楼身亡,现场没有博斗迹象,公安
局已经做出结论是自杀。确证是附楼后,两具尸体就直接转到了我们解剖教研室,因为两
人在生前都填过遗体捐献的志愿表。我们教研室对每个捐献来的遗体都有登记。但通常,
和遗体相关的资料寥寥,顶多是姓名,有些家属甚至选择匿名。可是这两名与死者,却没
有任何亲属来处理丧事,所以我这里成了他们的最后归宿,保留了他们的证件,多是多么
凄凉!”
  “您为什么还保留着他们完整的尸体?”叶馨捂着越来越痛的头,艰难地问道。
  “开始我还存着一线希望,今后能有他们的亲属,来看他们最后一眼,何况当年教学
不正常,也不亟需这两具尸体的标本。只中后来听说,郑劲松本来就是孤儿,没有任何亲
属;萧燃也没有任何直系家长,只有伯父伯母,一个在服刑,一个两年前已亡故。后来我
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将这两具尸体处理成解剖标本,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一直习惯晚上处理标本,但过去,都是在明亮的灯下干活。那天午夜,我准备切割
萧燃的尸体,正要下刀,准备室里的五盏日光灯和一盏超亮的聚光灯同时灭了!与此同时
,一曲美妙的音乐响了起来,后来才知道,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我顺问着乐声
看去,只见那间标本处理室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台电唱机,一张唱片正在
缓缓转动,唱机旁边还有一摞唱片。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见唱机下压着一张纸,我取
来,在走廊路灯下看清,上面写着:‘华发易凋,冰肌易败,红颜易老,铁骨易折,世间
唯音乐不朽。有缘人请收下这个永恒的纪念。’
  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否则也不会从事这个职业这么久,但那晚,我惊得魂飞天外。
从此再也不敢处理这两具尸体,也从此改了习惯,处理标本只是在黑暗中进行,顶多借一
点自然的月光。我更不是个迷信的人,但那晚的事情一出,使我联想到一个‘特务组织’
成员,这些人死得冤屈,所以常闹鬼,以至于我的师傅臧老自己动手,在楼门口筑了一道
高高的水泥门槛,明说是防药液渗漏,其实是用来镇鬼。后来听说这个萧燃,正是‘月光
社’的最后一名成员。
  我也因此收下了那个唱机,唱机上刻了个‘萧’字,我猜应该属于那个叫萧燃的学生
。听过那许多唱片后,我从此也成了一名古典音乐爱好者,所以当欧阳同学告诉我‘月光
社’的众多成员其实只是一群古典音乐欣赏者后,心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7

“回想起过去这些年里,总觉得解剖室里隐隐的不寻常气氛,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
来,但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让我总提心吊胆,尤其在午夜过后,似乎总有些奇怪的
声响。我虽然有些怕,但因为生性好奇,便总是等到午夜后,想看个究竟,时间久了,也
就习惯了。而自从那天唱机出现后,再没有什么异常,那两具尸体则一直浸在这里,我也
再无意处理它们。”
  “七年前,一个叫沈卫青的女生几次于半夜出现在解剖楼里,那样子有些失魂落魄的
。我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她说问我,有没有听说过‘月光社’?还问我,是不是‘月光社
’的死者的尸体都捐献给了解剖室?他们还在不在?等等怪问题。这使我立刻想起了那台
唱机。我斟酌了两天,是不是要告诉这个女生我的经历。最大的顾虑是怕一旦告诉她了,
她神不守舍的,再把我的话说出去,我会落下个散布封建迷信的名声。就那么犹豫了一阵
,终于将这唱机的事儿告诉了她。不料,过了一阵后,听说那姑娘先是进了精神病院,后
来又跳了楼,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还活着。”
  “所以那天小叶你盯着我问‘月光社’,我心里非常不安,唯恐小叶重蹈沈卫青的覆
辙,但又觉得不刻隐瞒什么,尽管我不愿轻易散播任何与迷信相关的事。那天,我几乎下
定了决心,如果你再来问我,我就会告诉她我知道的一切。”

  欧阳倩忽然惊叫一声:“小叶子,你怎么了?”
  只见叶馨的身子委顿下来,亏得欧阳倩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摔倒。叶馨此刻头痛
加剧,晕眩难支,仿佛在一个偌大的漩涡中,身不由己地沉浮旋转,耳中又隐隐传来了低
语“月光”,如针刺着她的鼓膜。她的眼前陡然闪起一道白光,一位白衣女子从白光中浮
现而出,越走越近,直到叶馨看得真切,那一张碎脸,滴着朱红的鲜血。
  “小叶子,我带你去医务室。”欧阳倩扶着叶馨往外走。
  “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头晕……也许是太闷热了……坐坐就好。”叶馨知道,医务室
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
  欧阳倩扶着叶馨走到一间教室里,让她坐下来,轻声说:“小叶子,你稍微休息一下
,我去问问冯师傅,至少向他要点仁丹或者十滴水,解解你的痛苦。”
  等欧阳倩和冯师傅转回来的时候,叶馨已没了踪影。
  
  汪阑珊那天在花园突发中风,就被转到了二附院的心血管内科病房治疗。江京医科大
学第二附属医院离校园有五站路。叶馨乘公交车到了医院,在门口取了探望病人汪阑珊的
牌子,直上住院部八楼心内科病房,赶到她的病床前。汪阑珊此刻紧闭双目,也不知是在
养神还是在熟睡。
  叶馨坐在了椅子上,心情仍久久不能平静,种种迹象表明,自己的确看见了寻常人无
法感知的事物——两名死者生前的影子。他们想要什么?更让她无法相信的是,自己和一
个灵魂相爱了,而且爱得很深,既然已经知道了这荒唐的现实,仍无法全力自拔。
  真的很可悲。叶馨的泪水潸然而下。
  也很可笑。愚蠢而幼稚。叶馨不用多想,也能预测到今后四年的大学生活里,会有多
少人在背后嘲笑自己。
  今后四年,还有没有今后四年?
  离6月16日越来越近了,而越来越明显,自己是今年被“选中”的受害者,过去十六年
里,被“选中”的女生无一幸免,自己又有什么异能,躲过此劫?
  希望既然已渺茫,为什么还坐在这里,苟延残喘这屈指可数的几天?不好去打破这迷
信,提前告别这无奈的命运。
  天渐渐阴下来,叶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病房的那扇大窗。她突然觉得,自己能理
解萧燃最后做的决定,当自己无法成为命运的主宰时,当众多美好都失去时,为何不挥手
而去?
  她走到窗前,窗下是个供病人散步的小院,几个病人,有的拄拐,有的坐着轮椅,有
的脚步蹒跚,生命似乎都在离他们远去。
  生命也在离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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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k 发表于 2005-6-3 19:18

叶馨打开了窗,站在了窗台上。
  “你有没有感觉,越是了解得多,离死亡似乎越近?”身后忽然传来了汪阑珊的声音
。这一句话顿时唤醒了叶馨,她见自己站在八楼的窗台上,凭风而立,随时有失足的可能
,皮肤上立时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连忙跳回病房,快步走到汪阑珊床前,厉声问道:“
你刚才在搞什么鬼?”
  汪阑珊仍躺在床上,因为打着点滴,显然也没有太多移动的便利。叶馨心里一软,觉
得她如此衰老无助,让人不忍责备。汪阑珊脸上又现出半是无辜、半是怜悯的神情:“我
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提醒你,你逃不过的。”
  “你越是说这些宿命论的调调,我越是不信!”叶馨的声音又严厉起来,“我是来问
你,你有没有去过江京医科大学的解剖楼底楼?”
  “那是怪力乱神的圣地之一,怎么没有去过?不过,我真的对那个地方不感兴趣,只
去过一次,似乎是1981年秋天。”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和你能看见他们,萧燃和郑劲松?”
  汪阑珊在床上直了直身子,盯着叶馨悲伤和愤怒交集的双眼,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能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许多医生都说是幻觉,我想一定就是幻觉。你看到的也
是幻觉。所以说,并不是你和我能看见他们,而是你和我自认为能看见他们。”
  “我不懂。”
  “你很聪明,怎么会不懂?我们看到的都是幻象。你说说,幻象是从哪里来的?”汪
阑珊循循善诱。
  叶馨一愣,随即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没错,他们或许就在你的脑子里,或者说,心里,我并不能肯定,只是我逻辑的猜
想,”汪阑珊又躺在床上。“这回轮到你告诉我了,他叫什么名字?”
  “我还不敢确定,也许叫萧燃。”叶馨鼻子又有些醋酸的,他已成为她心头的一块病

  “没关系,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可是,为什么我会把他看成谢逊?为什么不是别人?”
  “你仔细想想,在萧燃出现之前,你当真对谢逊没有一点印象吗?”
  叶馨凝神想了想:如果按汪阑珊的理论,该如何解释?是啊,和三班一起上大课,经
常看见两个男生亲密得如贾宝玉和林黛玉一般,女生之间怎么会对此不评头论足?通过观
察这一对“情侣”,自己潜意识里一定已事先存了对谢逊以及厉志扬的印象,甚至听说过
别人提起,虽然早说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但这些信息仍保留在脑海中。
  “他在你脑中,知道这个印象的存在,便毫不客气地利用了谢逊和厉志扬的名字。而
谢逊和厉志扬的关系,正平行于萧燃和郑劲松之间的感情,简直天衣无缝。”汪阑珊继续
分析着。
  “因为他们在那里,你才会把他们同谢逊和厉志扬联系在一起,你才会听到萧燃的歌
声,你才会在广播站听到恐怖的声音,你才会在解剖楼里看见那技术员老头被大卸八块,
你才会天天和萧燃约会,在精神病院的花园里散步。”
  但她还要保持冷静的头脑,思考。
  “照你这么说,他们又是怎么进入我脑子里的,或者说,心里?既然你也去过我们学
校的解剖楼,他们尸体又存放在解剖楼,我是不是可以推论,他们的灵魂就在解剖楼里,
我们去了解剖楼,他们就钻进我们心里。可是,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个信徒。就和我一样,所以我们为这些灵魂作嫁。”汪阑珊冷冷地说。

  “不对,我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个的,明明是种种异常的情形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才促
使我去探究。”
  “但你一直相信,‘405谋杀案’和你有关,对不对?所以你是个信徒,你对这个系列
坠楼案的着迷使你敞开了城门,种种异常才会长驱直入。”
  叶馨沉吟着,将汪阑珊的话反复把玩:“你说的有些道理。这么说来,你也是信徒,
对不对?所以你能看见他们,他们也驻在你的心里,对不对?他们难道和你说了什么?你为
什么说我是逃不过的?刚才我上了窗台,难道也是他们在捣鬼?”
  “你问得太多,也太尖锐,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但你是逃不过的,你的每一步,
都按着他们的计划。”汪阑珊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馨一凛:“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真的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们是什么们的计划?就
是让我成为第十三名受害者么?让我想想:莫非正是他们造出那么多的幻象,让所有人认
为我是个精神分裂患者?莫非正是他们给我逃出学校的希望,又让我听见、看见更多恐怖
的声像,让我成为真正的疯子?莫非正是他们让你一次次地对我出言恐吓,进一步让我在
精神病院成为真正的病人?而当6月16日临近,莫非又是他们……天哪,莫非是他们能过你
,用催眠术除掉了阻碍我出院的绊脚石滕良骏医生?这么说来,你突发中风,也是因为你
画出了他们的形状,他们对你泄漏太多的惩罚?”
  “汪阑珊先是点头,突然又频频发摇头,呼吸急促起来:“你何必要问那么多?既然
已经知道,许多事根本无法抗拒,为什么不去享受为数不多的日子?”
  叶馨又是一凛:是啊,汪阑珊似乎是默认了那些猜测,看来,自己是在他们地“计划
”之中。
  难道这真的是命运?
  “真的,你逃不脱的。”汪阑珊轻声说。
  也许,打破这个6月16日的计划,就是自己了断在此时此刻。
  叶馨几乎是急匆匆地爬上了窗台,下面院中仍是那些生气不多的病人,再多一个又有
什么关系?
  她坚定了想法,下要往下跳,下面院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她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裙,
远远看去,正是欧阳倩!
  欧阳倩仿佛知道她站在这个窗口,仰头望去,摇了摇头。
  “叶馨,你快下来!”身后病房里忽然传来了欧阳倩的声音。
  叶馨一惊,再低头往下看去,院子里欧阳倩的身影已如自己跳楼的想法一样,蒸发得
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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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1

  回学校的路上,欧阳倩埋怨道:“小叶子,那老太婆险些害了你,按照我的意思,要
报警,你为什么要放过她?”
  叶馨沉吟道:“报警也没什么用,这个汪阑珊,行事的确非常诡异,但据我的观察,
她的那些异能,不见得是她自己的,换句话说,她并不能控制自己。”
  “你是说,有人在操纵她?或者说,有鬼附体什么的?好像有点意思。”欧阳倩有些
兴奋起来。
  “什么鬼附体,我才不信这些东西呢,要有,也是在这里。”叶馨指了指额头,“你
还没告诉我,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要不是你来得巧,我说不定已经成了仙。我从此可是欠
了你一条命。”
  “别说得这么吓人,我倒是要求你下回别乱跑了,否则,你妈再不会答应让你在我家
住了。其实我见你突然没了影子,仔细一想,就知道你会来找汪阑珊,因为你告诉过我,
她能看见你脑子里的两个人影,或者说,萧燃和郑劲松。你原来没将那两个人影和日记本
中的人物联系起来,所以一见那两具尸体,就会想到,这两个‘人’,究竟想干什么,他
们是不是和‘405谋杀案’有关?能为你解答这些问题的,似乎只有汪阑珊。”
  
  “我猜汪阑珊既然是在精神病总院突发严重的中风,不是在一附院,就是在二附院治
疗。我打了个电话给我妈,她在二附院上班,立刻就查出汪阑珊所在的病房。”欧阳倩有
些不无得意地说。
  “说来奇怪,我站在窗台上时,竟然看见你在病房大楼的楼下,还朝我摇了摇头,可
几乎同时,你的声音又响在了病房里。这样的情景似乎在我的一个梦里也出现过。嗨,可
能我又有幻觉了。小倩,你快送我回精神病院吧。”叶馨说到后来,微微笑着,显然不认
真。
  “我才不呢,就是送你去,人家也得要啊?我看啊,的确有些常理无法解释的怪事发
生在你身上,说不定就是那萧燃和郑劲松闹的名堂,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13号楼在文革
前是幢男生宿舍楼,是我妈说的。”
  叶馨顿时停住了脚步:“真的是这样?这么说,萧燃可能就是住在405。看来,如果我
们真的相信那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是否确实存在呢?那个章云昆,原本坚决不信的,自
从见识了广播室里那盘磁带的分析,现在也信了八成。还是他和徐海亭主任师徒两人长谈
了一次,才决定正式让你出院。你刚才的假设,我看再合理不过,否则,哪有那么凑巧?
章云昆做过研究,过去所有附楼的女生都于午夜时去过解剖楼,而萧燃的日记里表明,过
去至少有‘月光社’的冤魂闹过鬼。合理的推论,他做为‘月光社’的关门弟子,死后胡
闹也不奇怪。”
  “这么说明,再结合汪阑珊颠三倒四的理论,他胡闹的方式,就是进入人心,操纵人
心,让人产生幻觉,做出有悖常理的行为。最直接最高效的方法,就是让女生面对种种幻
觉,感觉自己将是‘选中’的受害者,事实上是受到了一种暗示或催眠,就像我刚才在汪
阑珊的病房,不由自主地走向毁灭。”叶馨觉得寒意阵阵。
  “咦,你的论调和章云昆颇有几分相像,我看有些道理。”
  “要找根源,看来还得回到1967年6月16日凌晨,那天发生了什么?”
  “根据那最后一篇日记推断,萧燃想见依依一面,如果她来了,坦诚相对,他就会顽
强活下去,既然我们知道他选择了自杀,显然依依没有来。”
  叶馨轻叹一声,双眼有些模糊:“其实我也是这么猜的。那首叫《等,等》的歌,分
明就是记叙了这个故事。我为什么能听到那首歌?而如果真是他这样暗示杀人,究竟想得
到什么?要说是报复杀人,这些女生、还有我,都和他无怨无仇,他这样做也太不合情理
。”叶馨不愿将心目中的“谢逊”和一个蓄意杀人的灵魂划上等号。
  “也许他下是心胸狭窄,认为是那个‘依依’出卖了他,这才屡屡造出更多的冤魂,
传一个愤怒的讯息。”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行为堪称丑陋。我现在想得更多的是,怎么化解这难”逃的一
劫?”
  欧阳倩想了想说:“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找到那个‘依依’,或许会有些帮助。
刚才给我妈打电话时,她刚打听来了‘铁托’的电话号码,我们这就给他拨个长途。”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2

第二十五章依依
“岑伯伯,冒昧打扰您,我名叫欧阳倩,我是欧阳延庆和梁芷君的女人,现在也在江医读
书。”欧阳倩一回到家,就给“铁脱”岑铁忠拨去了电话。叶馨拿着另一个电话,听着两
人交谈。
岑铁忠听上去微微吃惊:“你好,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称铁忠爽朗第声音传来:“不要客气,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你。”他声音中气十足,
根据父母的描述,欧阳倩可以想象出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形象。
“依依在哪里?”
岑铁忠“哦”了一声,随即说:“小倩,只怕你找错人了吧,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依依
的。”他果然经过生意场的滚打。
“您真是归人多忘事,您当年在前卫线医院实习的时候,组里是不是有一位让您着迷的
女孩子,芳名似乎就是依依。”
电话那端是长时间的沉没,终于,岑铁忠哑着声音问:“依依这个名字,怎么是你们叫
的?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欧阳倩冷冷第说:“是萧燃告诉我的。”
又沉没了良久,岑铁忠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不……不可能,他已经去了很久。”

欧阳倩保持着冰冷的预期:“您听上去似乎颇受触动。是不是以前做过对不起萧燃的事
?”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月光?听说过月光吗?”
“莫非……你真的知道了?萧燃到底有没有死?”
“果然是你!当年,是你在前卫线医院对依依施加压力,着依依同调查组合作,供出了
萧燃”月光社“成员的身份,又让她和萧燃保持距离,并在1967年6月15日晚阻止依依的迟
迟不出现,万年俱灰,于6月16日凌晨跳楼自杀。你追求依依的最大绊脚石就是就此消失了
,你是不是从此春风得意?”欧阳倩觉得自己的分析尽在情理之中,心中升起对电话那端
“铁托”的怒火。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岑铁忠也发怒了,但随即想起电话那端是个半大的孩子,便
又换上平淡的语气。“小倩,你说的这些,离事实差之千里。当年,我年少无知,的确做
过江医造反派一个派系的头目,也对依依垂涎三尺,但我还是很尊重她。她和我保持距离
,我虽无赖,并没有做过分的事。我也丝毫没有参与调查组的活动,你想想,依依根本就
厌恶我,怎么会听我的话,供出萧燃参加过“月光社”?我又有什么魅力,能阻止依依和
萧燃见面?我知道,调查组的确给依依施加了强大的压力,但我自信了解依依,她是个善
良的女孩子,也深爱着萧燃,即便有压力不和萧燃继续来往,却绝不会出卖他。当然……
她当时似乎很矛盾,总是精神恍惚,被调查组钻空子也是有可能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我
没有发言权。”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欧阳倩觉得岑铁忠说的不无道理。
“你可以去问依依自己。”岑铁忠不假思索地说,说完也想起这似乎正是欧阳倩打电话
来的用意,于是他又沉默了很久。
欧阳倩等了片刻,忍不住问:“你一定知道依依的下落,对不对?”
岑铁忠终于回答道:“这回你说对了,但这属于个人隐私,只怕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什
么要告诉你?”
“因为405谋杀案。你和老同学仍有广泛联系,一定听说过吧?405正是萧燃生前的宿舍
,他也正是从那里坠楼的,你不会不知道吧?难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些许怀疑这其中潜
在的蹊跷?那依依又是怎么想,不会人为这仅仅是个巧合吧?”
岑铁忠“哦”了一声:“我听说过405谋杀案,但一直愿意相信那是个巧合。而且据我所
知,依依不知道这一切。”
“依依”的真名是孔蘩怡,虽然也是63年入学,和萧燃并不在一个班,倒是和岑铁忠同
班。欧阳倩几乎原原本本的讲述了她对“405谋杀案”和“月光社”相关猜测,以及对叶馨
处境的分析,这才打动了守口如瓶的岑铁忠。
据岑铁忠说,孔蘩怡在1967年经受了长期的高压调查,甚至早在萧燃自杀前,就已经有
了精神崩溃的迹象,在调查组和造反派的“帮助”下,被迫声明和萧燃划清界限。萧燃的
死讯传来后,她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一度中止了实习。后来,她和许多大学生一起到部队
农场劳动,之后去了皖南的一个小镇上做医生,七十年代初,渐渐凭得精湛的艺术调到蚌
埠的一家市级医院。1980年,她考取了北京协和医院的研究生,毕业后在北京工作了两年
,就前往美国一家医学中心做博士后,以脑肿瘤的临床实验为主要课题。自此后,她周游
列国,在欧美各地做科研,于脑肿瘤学方面已颇有建树。
“其实,我知道,她背井离乡,辗转各国,几乎不和任何老同学来往,甚至长期和丈夫
牛郎织女般分居两地,一方面是为了蒸蒸日上的事业,其实更是一种逃避,我的揣测,她
还是不能面对不堪回首的往事。”岑铁忠在警告欧阳倩一定不要莽撞行事之前,将多年来
积压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孔蘩怡并没有和岑铁忠握手言和,成为知交好友。事实上她几乎断绝了和所有老同学的
来往。只不过因为她是岑铁忠有生以来唯一暗恋过的女孩,岑铁忠谷子里恰好也有份痴心
,一直努力打听着她的下落,知道她后来和一名一同分配到皖南的江医毕业生结了婚,她
虽然各地漂泊,但家仍在江京,可岑铁忠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到她。
但他最后提供了一个信息:前不久他进行过医学检索,发现孔蘩怡最近一次发表的论文
出自瑞典的一家研究院。
放下电话,欧阳倩和叶馨立刻去学校图书馆进行文献检索,按照岑铁忠提供的线索,根
据作者名检索孔蘩怡的英文名字Faye R Kong,岑铁忠说得不错,她果然在瑞典。
6月16日就在眼前,和依依见面说清楚的机会显然是非常渺茫,更何况,即便见了面,她
又能帮得上什么?说的是解铃还需系玲人,但这铃如何解法?
但两人还是按照论文上注明的作者联系电话,拨通了国际长途。
接电话的是孔蘩怡所在实验室的秘书,她告诉她们,孔博士近期回了中国!
怎么联系她?
“她留给我们家里的电话号码,紧急情况下可以用,但这是私人信息,我不方便给你,
如果你怎有事,可以传真给我,我再传真给她。”瑞典那边孔蘩怡的助理回答说。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3

叶馨和欧阳倩一同拟定了一封用英语写的信,说自己(叶馨)是一名医学生,对孔博士的
科研项目很有兴趣,想有机会请孔博士辅导一下,以助于立志今后献身医学研究。信上说
自己是江京第一医科大学的学生,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在江京某处会面。两人特意隐瞒了
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学生的身份,怕的是引起孔蘩怡的敏感。传真发出,两人仍觉得见到孔
蘩怡的可能性小到趋近于零。
没想到,孔蘩怡很快发来了传真回复,她说很高兴有年轻的医学生愿意投身医学研究事
业,并惊讶于叶馨对她的研究如此熟悉。她说自己在江京没有办公室,会面点只怕要设在
一个公共场所。
               6月13日14:00
江京市新华书店的装饰一新后重新开张,不但里里外外窗明几净,个人色书记和文化用
品琳琅满目,更在顶楼设了茶座,嗜书者品茗览书两不误
说好下午三点钟的约会,欧阳倩和叶馨午后不久就进了茶座,围着小桌,焦急地等待着

这神秘的“依依”不会爽约吧?
“猜猜看,她英文名字(Faye R.Kong)里的R代表了什么?“欧阳倩见没有人走过来,轻
声问叶馨。
”我知道你又在动脑筋了,你一定想说,是燃字的拼音字首,对不对?我后来仔细查过
,在她的另一篇论文里的署名里,R代表的全名都写出来了,是Rem,很奇怪,根本不是个
名字,念上去是有点像燃字,但显然又不是,否则,用Ran不是更精确吗?我估计,Rem是
取了remember(记住)这个词的前三个字母,属于是双关,既有怀念的意思,又暗指怀念的
是燃。
欧阳倩是一阵赞叹:“好你个小叶子,看来我借你的阿加莎你没有白看。说得有道理。

叶馨凝神想着,自言自语说:“可是这样看来,她又怎么会出卖萧燃呢?她似乎对萧燃
的感情很深,至今念念不忘。还有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国,会不会也有悼亡萧燃的意思呢
?”
欧阳倩忽然挺了挺身,双眼望向叶馨脑后:“大概就是她了。”
茶座里没有太多客人,叶馨转身看去,只见一名戴着墨镜,身着米色吊带便裙的中年女
子正向这边走来。
“有没有一位叫叶馨的朋友?”这女子手臂的皮肤竟仍然如凝脂,头发盘起,用一个宽
背的发夹拢着,衬着几乎完美的鹅蛋脸型,哪里像是年近半百?叶馨和欧阳倩竟有点看得
呆了。
“是我,我是叶馨,这是我的同学欧阳倩,您就是孔博士吧?我们都对您很仰慕,所以
一起来见你,多谢你抽空来和我们见面。”叶馨起身招呼。
那女子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是孔蘩怡,也真难为你们了,居然把度假的我给挖出来
了,说实话,和你们聊聊我的工作,我也很高兴,难得有人愿意听我讲那些枯燥的东西呢
,这些天离开了实验室和医院,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但每年都会有这么个适应过程。”

欧阳倩忽然冷冷地问:“孔博士,这么说来,你虽然四处游学,但每年都会回国一次,
是不是都在这个时候,六月份左右?”
叶馨心头一惊,轻轻叫了一声“小倩”,再看孔蘩怡的脸上微微一变。
“孔老师,你请坐,我们要向你多请教请教。”叶馨生怕欧阳倩惊了孔蘩怡,连忙笑着
缓解气愤。
服务员过来倒上了茶,孔蘩怡忧郁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正色问:“你们找我来,想
谈些什么?”
叶馨看了眼欧阳倩,见她目光仍是冰冷无情,暗暗诧异,随即又想到,她是那种疾恶如
仇的性子,一定还是人为孔蘩怡出卖了萧燃,因此怀恨在心。可是自己怎么一点也恨不起
来?还是不要绕弯子了,趁早问清怎相再说。叶馨正要开口,欧阳倩却抢先说道:“孔博
士,实话告诉你,我们不是江京第一医科大学的,而是简称江医的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学
生,换句话说,和你是校友。”
“哦……”孔蘩怡摘下墨镜,两道细细的长眉蹩起,脸色更凝重了。
“你毕业了足有二十五年,却从没有和任何老同学联络,能告诉我们是为什么吗?”欧
阳倩咄咄逼人地问,叶馨在桌下轻轻踢则欧阳倩,她却浑然不觉。
孔蘩怡深吸两口气,显然是尽力压制住了不悦,将叶馨和欧阳倩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彬
彬有礼但又冷淡地回答道:“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对不对?”
“但在享受这种自由的同时,我们也不能伤害别人,尤其是自己深爱的人,对不对?”
欧阳倩仍是不依不绕,叶馨又叫了声“小倩”。
孔蘩怡身躯蔚微震,眼光中闪过一丝凄楚:“你在说什么?你是谁?为什么这样对我说
话?”
“我问出了他想问的话,对不对?我问出了他想问,却再也没有机会问的话,对不对?
这么多年,你也一直这样问自己,对不对?你远离江京,多年来郁郁寡欢,其实是被一种
负疚感折磨着,对不对?当年,你大概并没想到,一时的脆弱,一时的错误会带来这么多
年的痛苦。”欧泱倩侃侃而谈,似乎是背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
孔蘩怡先是用不解和疑惑盯着欧阳倩,渐渐的,眼眶红了,嘴唇一张一合的,但不发一
语。叶馨含着不满看了欧阳倩一眼,抱怨她太过犀利,以至场面尴尬,柔声说:“孔老师
,小倩指的是文革初的一段往事,希望你能帮我们澄清一下。”
孔蘩怡猛然抬起头,双手伸出,握住了叶馨和欧阳倩的手臂,问道:“你们到底知道些
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只见她此时目光散乱,泪水已爬了出来,冲走了淡妆,眼角
的皱纹清晰可见,和刚才气定神闲的中年美妇形象已大相径庭。叶馨心头一软,想起岑铁
忠说过,孔蘩怡患得患过抑郁症。过去那段精神病院的经历使叶馨对各类心理疾病和精神
病患者有了更多的了解和同情,心里更怨欧阳倩太莽撞,继续柔声说:“是这样的,小倩
和我住在江医13号楼405室。”
叶馨有意顿了一下,果然,孔蘩怡脸上现出惊讶的申请。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4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13号楼405室自从1977年以来,几乎每年都会有一名女生坠楼神
往,从很多年起,就被称为405谋杀案。”
孔蘩怡“啊”地叫出声来,随后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我居然不知道?”

叶馨忙说:“这怪不了你呀?这你些年不和老同学联络,许多事当然不知道的。”
孔蘩怡摇着头说:“这不是借口,我应该知道的。”随即又似走出了杂念,问道:“对
不起,打段你了,请你说下去。”
“这十几名坠楼的女生中,绝大多数在生前就有程度不等的精神症状,有些人会听见月
光这个词,看到一个破碎面孔的女子,听到美妙的音乐,种种看上去应视为幻觉的景象。

“而这同样的幻觉,在我脑海里也出现了。”叶馨又顿了顿,直视着孔蘩怡。
“月光,什么是月光?”孔蘩怡反复念着这两个字。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阅读一份名为月光社档案的旧档案时,看见了萧燃写的几篇日
记,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和月光社的渊源。其中,也提到了你,他是如何深爱着你……但他
后来选择了死亡,他的遗体和其他月光社成员一样,捐献了本校的解剖教研室。”
“因为历来坠楼的女生中,许多人有月光和古典音乐的幻觉,坠楼又发生在405,每年的
6月16日凌晨,不由不让我们将那些坠楼时间和萧燃联系在一起,当然,不能排除巧合的因
素,但仅仅是巧合很难解释这一切。所以请原谅我们过于大胆的怀疑,萧燃因为死不冥目
,因此想通过责些坠楼事件,让世让感受到他的冤屈。”
“什么!”孔蘩怡惊得站了起来,险些将面前的茶盅茶盏掀翻,“你们这些小姑娘,思想真
是自由!怎么连鬼呀魂呀的都出来了?你们难道会相信这些荒唐的东西?”
欧阳倩也站了起来:“那么请孔博士给我们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为什么是月光?为什
么是405?为什么又是6月16日?萧燃曾告诉过你他和月光社的渊源吧,那里是不是也有鬼
啊魂呀的?这又怎么解释?”
叶馨忙说:“孔老师,小倩,你们坐下来好好说。孔老师,其实很多往事既然已经成为
历史,就不应该干涉到现在的生活,我们重提旧事,不是想刺痛您,而是因为需要您的帮
助。我所经历过的,除了那些奇怪的现象,更可怕的是,我认为我……你更说荒诞不经了
……我认为我见到了萧燃,甚至见到了郑劲松。”
孔蘩怡刚稳了稳心神坐下,又立刻站了起来:“真的是更荒唐了,你怎么会见到他们?

“孔老师,你一定记忆犹新,萧燃虽然出身富裕,但是不是比较不修边幅?他是不是有
一头不经常梳理的浓密黑发?他是不是脸上经常会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好象什么都不在乎
似的,但其实内心敏感多愁?他是不是会死缠烂打,粘扯不断,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尤其
在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叶馨动情地说着,和“谢逊”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从心底
泛起,心眼前掠过。
她失去了一份难以描摹的感情。
她泪眼婆娑。
孔蘩怡站着颤抖了一阵,又颓然坐了下来,也回想起当年和萧燃在一起缠绵的日子,脸
更被泪水布满,苦痛难支地埋下了头。沉没了片刻,又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
但你说的一点不错,你说的的确是萧燃。”
“郑劲松是个冷面小生,很冷,但很英俊,几乎苍白的脸,目光也很冷,双眼下有两个
眼代,他总是在萧燃身边,萧燃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会远远地,冷冷地注视着我们。”叶
馨看着孔蘩怡,见她脸色更显得惊诧莫名。
“你说的没错,真的很对,他是脸色苍白,大大的眼袋,那时候我和萧燃在一起的时候
,他也会远远第,冷冷地盯则我们,有时候看得我发毛。”孔蘩怡开始认真的看叶馨,她
已经相信,这两个女孩子不是来找她无理取闹,事态看来真的很严重。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我……事实上,经过仔细思考,我并不人为他们真的存在于
客观世界,我所见到的一切其实可以算是精神分裂症的幻觉症状,因为他们并没有实体的
存在,而只是存在我的脑子里,一个人的脑子里如果有了不该存在的东西,不就是有精神
问题吗?所以我被劝说到精神病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惊诧的发现,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他们的存在。”
孔老师,你仔细想想,知道汪阑珊这个人吗?"叶馨觉得汪阑珊是这种种迷团中的一个环节,就
顺便问了出来,并不指望有什么答案.
谁知孔蘩怡只是稍稍一怔,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她是精神病总院的一个老病号.对不对?"

叶馨和欧阳倩不约而同地惊问:"你怎么会知道?"
孔蘩怡想了想,轻轻叫了声天哪,说道:"好像是我们读大学三年级,文革前一点点的时候,当
时教学还很正常,萧燃他们班去精神总院见习,我正好没课,也跟着去看热闹.那天,示教用的
病例是一个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在我们众目睽睽下,准备接
受教师的提问.不料她忽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了萧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看得帝边的同
学都毛骨悚然,萧燃更是觉得难受.众人将她拉开,她忽然放声大哭,嘴里叫着:"难道这都是
真的?难道这都是真的!"突然又变了腔调,温柔无比地说:"你留下来,就在我身边,哪里都不
要去,好不好?这样才安全."
"我当时觉得好奇怪,难免有些不高兴,紧盯着萧燃问是不是认识这个女人.萧燃一脸无辜,说
从来不认识这个人.我们后来打听了一下,知道她就是汪阑珊,严重的人格分裂患者,进出这
精神病院足有二十年了.正因为有那么一场大闹,我才会记住这个名字.我以前从来没有将她
的话和后来发生的事联系起来,现在看来,她似乎预言着什么."
叶馨说:"就是那个汪阑珊,说是在我脑子里有两个人,我问她,那两个人是谁,她竟然将萧燃
和郑劲松以素描的形式画了出来!"
孔蘩怡仍是觉得匪夷所思,又问道:"如果说他们真的在你脑子里,又是怎么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但据说所有坠楼的女生,都曾在午夜进入过解剖楼.而萧燃和郑劲松的尸体一
直何存在解剖楼."
孔蘩怡"啊"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江医的方向,心口剧烈地起伏着,片刻后才说:"你
是在暗示,萧燃进入女生的脑子里,支使她们在6月16日坠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像
你们刚才说的那样,是为了引起世人的注意吗?"
欧阳倩冷哼了一声:"更有可能是单纯的报复,报复从江南来的女孩子."
"报复?报复什么?"
欧阳倩恨恨地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非要我点破,我也乐得做这个恶人"他当然有理由报
复,他深爱的那个江南女孩,非但抛弃了他,更出卖了他,连他想见最后一面的要求也置之不
理.他是因为你的背叛,你的绝情,从而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才走上了自杀的绝路......"
"你错了!"孔蘩怡厉声打断道."我的确是顶不过压力,和他划清了界限胸也是惶惶惑惑,没能
去见他最后一面,因为当时我已经有了严重的抑郁郁症,生活已是一团糟.但我差没有出卖他
,没有揭发他是月光社成员的身份,我还有做人的准则."
"不是你?那会是谁?根据萧燃日记所说,知道他月光社身份的,只有你和郑劲松,如果不是你
?难道是郑劲松?可是,郑劲松在萧燃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安慰他,鼓励他,后来又分明陪着萧燃
自杀,这样重情谊的人,怎么会出卖自己最好的朋友?"欧阳倩仍是疾言厉色.
"你们说的这个日记......"
欧阳倩从书包中取出一摞文件,推到了孔蘩怡面前:"就猜你不肯认帐,我还特意为你复印了
一份,只怕你未必有勇气看,"
"小倩!"叶馨觉得欧阳倩又过激了.
孔蘩怡怔住了,她呆坐了片刻,身子微微前倾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在纸面上摩挲,她在
感触什么?
终于,孔蘩怡抬起了眼,:"你说得不错,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去看.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
但是请想一想,如果真是我出卖了萧燃,他人已逝去,我又何必抵赖?我还可以坦白地说,小叶
同学感觉到那些奇怪的现象,我相信,但你们的那些猜测,我不同意,我很了解萧燃,他的心很
软很善良,他即便含恨离去,也不会在死后那样作祟,这其中一定别有蹊跷,"听到"别有蹊跷
".叶馨又问道:"孔老师是否听过庄霭雯这个人吗?"
孔蘩怡茫然地摇了摇头.
叶馨猛然站了起来,匆匆说了声,:"谢谢您,孔老师,我也相信你,保持联系吧."说话间,她已
跑出了茶室.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5

第二十六章   隐私大揭秘
6月13日16:00
欧阳倩一路小跑,总算追上了叶馨,在六月的似火娇阳下跑得大汗淋漓.
"我猜猜看,你又要去二附院,找汪阑珊,对不对?"两人站在公共汽车站,焦急地等着公车的出
现,欧阳倩认为这次一定不会猜错.
叶馨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这个小叶子,怎么不问我是怎么猜出来的?"
叶馨叹了一声,责怪道:"我正生你气呢,你这个鬼精灵的小倩,却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孔蘩怡回国是来休假的,却热心地来见我们,再想想她一生坎坷,得过严重的抑郁症,你怎么
对她那么凶?'
欧阳倩嘟起了嘴:"就知道你要训我.我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悔,可奇怪了,当时就没忍住,也许
是我先入为主,认定了是她揭发了萧燃,又看她那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而可怜的萧燃已在九泉
之下,所以一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可是我们也不能冤枉人啊?她说得有道理,如果真是她做了错事,时隔这么多年,她没有道理
再抵赖.我听说那个年代犯过这样错误的人很多,如果她那么做了,也只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
水,抵赖能有什么意义?"
欧阳倩"嗯"了一声:"我已经很难过了,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再说我临走时和她很友好的,给
了她我的呼机号码,她问哪里能看到萧燃的日记和月光社档案的内容,我就自作主张,把书包
里的月光社档案复印件给了她.我们去找汪阑珊,具体问些什么?"
"和孔蘩怡谈话时我想了很多,也同意她说的,这件事其中另有蹊跷.于是我又想到了汪阑珊
.她既然能从我脑中看见萧燃和郑劲松,说不定会知道更多离奇的东西,还有她那个庄霭雯的
人格,歌声,碎脸,显然也和这件事有关,可惜这个老太太实在是不爽气,问她什么她都绕着弯
子说,故弄玄虚的,今天我想好了,一定要和她纠缠到底,问清楚她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欧阳倩说:"这次我一定要为你护驾了,上次多吓人哪,我昨天找章云昆说了,让他好好分析一
下这汪阑珊的病历,说不定会对我们有帮助."
叶馨一怔,随即笑道:"我看出苗头来了,我们自持才高的小章老师已经听命于你了,可喜可贺
."

赶到汪阑珊所住的病房时,病床空着,护士说老太太到楼下散步去了.两人倚窗向下望去,果
然看见汪阑珊正坐在一条石凳上,自己提着打滴用的盐水瓶.两人正准备下楼,欧阳倩眼尖,
叫道:"这老太太还爱读书!"
原来汪阑珊的庆头柜上堆着一摞书,叶馨笑道:"我知道都是些什么书,无外乎表演艺术,假戏
真做之类的,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好学的,早就炉火纯青了."
欧阳倩过去看了看,说道:"果然,都是表演理工科论的著作,这本比较特殊一点,<新金陵十二
钗---四十年代的中国女影星>,应该算是休闲读物了.奇怪,这本书里还夹了几张纸,难道读
这种书也要记笔记吗?"欧阳倩说着,就动手翻开那本书,取出那几张纸,边翻边低头看支,突
然"啊呀"叫了起来,抬起眼,怔怔地看着叶馨.
叶馨忙走了过去,只见欧阳倩手中是几张发了黄的旧纸,上面有着纵列的繁体字,像是剪自一
份旧杂志,其中最左端的一列标题让叶馨微微一颤:"独家号外,:当然沪上影后,今日深院惊
魂,"副标题是:"内情揭秘,庄蝶(霭雯)严重精神病障,豪门鬼影憧憧."
"你再看这个,"欧阳倩将最上面那张纸移开,这第二张纸和上一张显然是一个出处,一幅黑白
照片占去了大半张页面,照片上,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面窗俏立,她轻柔的长发垂过削肩
,典雅气质竟能跃出纸面,叶馨不由暗暗叫了声好,但随即想起,那晚精神病院的病房中,汪阑
珊模仿的正是这个形象!
6月13日16:00
欧阳倩一路小跑着,总算追上了叶馨,在六月的似火骄阳下跑得大汗淋漓。
“我猜猜看,你又要去二附院,找旺阑珊,对不对?”两人站在公共汽车站,焦急地等
着公车的出现,欧阳倩人为这次一定不会猜错。
叶馨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这个小叶子,怎么不问我是怎么猜出来的?”
叶馨叹了口气,责怪道:“我正生你气呢,你这个鬼精灵的小倩,却怎么一点人情世故
都不懂?孔蘩怡回国是来休假的,却热心地跑来见我们,再想想她一生坎坷,得过严重的
抑郁症,你怎么对她那么凶?”
欧阳倩嘟起了嘴:“就知道你要训我。我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悔,可奇怪了,当时就没忍
住,也许四我先入为住,人为是她揭发了萧燃,又看她那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而可怜萧燃
已在九泉之下,所以一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可是我们也不能冤枉人呀?她说得有道理,如果真是她做了错事,时隔那么多年,她
没有道理再抵赖。我听说那个年代犯过这样错误的人很多,如果她那么做了,也只是汪洋
大海中的一滴水,抵赖能有什么意义呢?”
欧阳倩“哦”了一声:“我已经很难过了,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再说我临走时和她很
友好的,给了她我的呼机号码,她问哪里能看到萧燃的日记和月光社档案的内容,我就自
作主张,把书包里的月光社档案复印件给了她,我们去找汪阑珊,具体问些什么?”
“和孔蘩怡谈话时我想了很多,也同意她说的,这件事其中另有蹊跷。于是我又想到了
汪阑珊。她既然能从我脑中看见萧燃和郑劲松,说不定会知道更多离奇的东西,还有她那
个庄霭雯的人格、歌声、碎脸,显然也和这件事有关。可惜这个老太太实在是不爽气,问
她什么她都绕着弯子说,故弄玄虚的,今天我想好了,一定要和她纠缠到底,问清楚她到
底还知道些什么。”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5

欧阳倩说:“这次我一定要为你护驾了,上次多吓人哪。我昨天找章云昆说了,让他好
好分析一下这汪阑单的病历,说不定会对我们有帮助。”
叶馨一楞,随即笑道:“我看出苗头来了,我们自恃才高的小章老师已经听命于你了,
可喜可贺。”
赶到汪阑珊所住的病房时,病床空着,护士说老太太到楼下散步去了。两人倚床而下望
去,果然看见汪阑珊正坐在一条石凳上,自己提着打点滴用的盐水瓶。两人正准备下楼,
欧阳倩眼尖,叫道:“这老太天还挺爱读书!”
原来汪阑珊的床头柜上堆着一摞书,叶馨笑道:“我知道都是些什么书。无外乎表演艺术
,假戏真做之类的,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好学的,早就炉火纯青了。”
欧阳倩过去看了看,说道:“果然,都是表演理论的著作。这本比较特殊一点,《新金陵
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女影星》,应该算是休闲读物了,奇怪,这本书里还夹着几张
纸,难道读这种书也要记笔记吗?”欧阳倩说道,就动手翻开那本书,取出那几张纸,边
翻边低头看去,突然“啊呀”叫了起来,抬起眼,怔怔地看着叶馨。
叶馨忙走了过去,只见欧阳倩手中是几张发了黄的旧纸,上面印着纵列的繁体字,只是
剪自一份旧杂志,其中最左端的一列标题让叶馨微微一颤:“独家号外;当年沪上影后,
今日深院惊魂。”副标题是:“内情揭秘。庄蝶严重精神障碍,豪门鬼影憧憧。”
“你再看这个。欧阳倩将最上面那张纸移开,这第二张纸和上一张显然是一个出处,一
副黑白照片占去了大半张页面,照片上,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面窗俏立,她轻柔的长
发垂过削肩,典雅气质竟能跃然纸面。叶馨不由暗暗叫了声好,但随即想起,那晚精神病
院的病房中,汪阑珊模仿的正是这个形象。
第三张纸仍像是出自那旧杂志,其中一半是花旗银行的广告,剩下的正文中夹着两张小
照片,其中一张是位美艳女子的特写,下面注明“昔日庄蝶“;另一张则赫然是那张破碎
的面孔,裂痕累累,鲜血淋漓!
“碎脸!“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叫起来。欧阳倩又翻开那本《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
的中国女影星》只见书签之处,正是一篇题为〈依今葬花人笑痴——病魔缠身的”萧湘妃
子“庄蝶〉的传记。
欧泱倩问道:“快拿主意,先看哪一篇?“
叶馨说:“小报杂志。“
欧阳倩说了声“正合吾意“,两人从”独家号外“的开始看起。
独家号外:当年沪上影后,今日深院惊魂
                   内情揭秘,庄蝶严重精神病障,豪门鬼影憧憧
                                                   申江周刊   邹文景
国难平复后一度以〈月光寒〉、〈蝴蝶梦〉享誉沪上的影后庄蝶两年前突然息影,“下嫁
“金融巨子萧氏,归隐江京,曾引起一片唏嘘。而近日来本刊获内情人士消息,庄蝶的神
智健康每况愈下,每每有出人意表的神异举止。
记者与上月末接连收到三封匿名电报,称内情人替萧府安危顾虑,欲揭示女主任庄霭雯
为萧府所添的恐怖氛围。庄霭雯即昔日有“影后歌仙”之称的庄蝶,三年前与金融买办大
族萧氏的二公结同心之好。其时庄蝶之演艺事业如日中天,天资结合常年雷击,戏路宽广
,非属昙花一现累的姿容明星,因此,艺界公认她仍能领风骚多年。而庄蝶婚后仅半年就
骤然宣布息影,虽是以身怀六甲,今后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为由,仍是引起众说纷纭,终成
迷题一道。记着在动手前往江京时,也存了奢望,在如实报道萧府内情时,也试图揭开庄
蝶息影的真相。
萧府坐落于江京西难,独立院落,高墙威楼,近似城堡。西临昭阳湖,被接领事馆区,
东难为别墅区,四围幽静青葱。府中内情人引领入府,反复告诫记者不可照相。
至夜,有如仙乐般的歌声忽然响起院中,
清清月光
段段愁肠
为斯人
鬓成霜

冷冷月光
难洗忧伤
心荒芜
夜未央

我行XX(不好意思,那字实在不会读)
忧思如狼
念兹在兹
画楼西窗
愿逐月影
伴卿终长
正是庄蝶于成名作《月光寒》中的独唱《月光》。循歌声,记着登上萧府后院的一幢小楼
,拍下了一张庄蝶的背面照。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6

镁光灯惊动了面床而立的庄蝶,她猛然回过身,记着险些掉落了手中的相机,庄蝶原本
国色天香的姿容被一张破碎的面皮取代,甚至可见有鲜血顺着裂缝渗流。
据内情人透露,她婚后夫妇曲协,也并没有息影的打算。但自怀了孩子后,庄蝶情绪大
变,举止乖张,常于夜半游走歌唱,戴着精制的一张“碎脸”面具,并常言“碎脸”是个
归宿。若被问起是谁的归宿,庄蝶会纵声痛哭。正是这等神志异状,在医生建议下,庄蝶
和哮家宣布了她息影的消息。之后庄蝶的并请时好时坏,萧家求遍海内外名医,仍无根治
之相。去年四月间,庄蝶入住“福安堂”医院,受精神科名医罗仰乐治疗。罗仰乐早年曾
于美利坚攻读弗氏精神分析学,乃国之名医,对记者此次的问讯不予置评。庄蝶病情好转
后出院,近日来,又复发作,旧态复萌外,更添狂躁,对家人和下人非打即骂,以至于府
中佣人纷纷各寻出路,管家说服萧承摹,挥重金,方将欲散之众留住。
只是庄蝶的可怖形象仍在府中屡现,萧承摹新入行轮船业,万绪待理,仍不得不抽身陪
伴庄蝶,四处寻医。但让萧承摹心寒的是,庄蝶口口声声,竟说那“碎脸”的归宿是萧家
小公子。
内情人言,罗仰乐医生上门问诊数次后,自觉无能为力,建议萧承摹去美利坚过一试运
气,并推荐其同窗学友,在美国声名赫赫的比尔.霍花德医生为主治。萧承摹已着手安排,
不日将携妻跨海求医。
叶馨和欧阳倩只读了个开头,就异口同声地说:“莫非是他?”两人都是一个想法,庄
蝶庄霭雯是否和萧燃有关,等后来看到“小公子”时,再难不将两人联系起来。
“现在明辨是非了,萧燃一定是庄蝶的儿子,当年庄霭雯碎脸的印象印在了萧燃幼小的
脑海中,以至于后来他将这些印象施加给那些女大学生们。一切似乎很容易解释了:萧燃
经受了孔蘩怡的打击,从日记里可见对母亲抛开他离家也有诸多怨言,孔蘩怡是江南人,
庄霭雯也是江南人,所以萧燃自杀后觉得一生都是被美丽的江南女子毁了,对江南女子格
外愤恨,才会造起一桩桩的惨案,”欧阳倩觉得这个分析天衣无缝。
叶馨还是不愿相信萧燃竟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死后这样作孽,问道:“可是,他如果
真那么生气,为什么不去直接缠上孔蘩怡,却等这么多年,等到文革后,开始害那些素不
相识的女孩子呢?说不通。”
“因为他根本不存在。”门口传来了汪阑珊老迈的声音,她看到两个女大学生因被发面在
翻看自己的收藏而略显尴尬,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惊怒,只是缓缓地将盐水瓶挂回了架子
上,坐在床沿,冷冷地看着她们。
  “为什么说他不存在,难道那天你不是画出了他?”叶馨问道。
  “要我说多少遍,他只在你的脑子里。”汪阑珊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是说,他不在孔繁怡的脑子里,所以无法纠缠她?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他
又是怎么进入我脑子里的?你上回默认了是解剖楼对不对?”叶馨一定想让汪阑珊明白地
说出来。
  “无论我说是或不是,都只是我的感觉。”
  欧阳倩从提包里拿出一张纸,接口说:“不要卖关子了好不好?听听以前你自己说的
话:‘我能看见和听见他们,因为他们以一种微弱的能量存在,你叫它电波也可以。别以
为我在谈迷信,我是坚决不相信有妖魔鬼怪在祖国美好的大地上横行,一个筋斗翻十万八
千里什么的,完全是胡闹。但我认为,人死时如果有强烈的意志,那么死后这种意志还会
以一种微弱的能量存留下来,这种能量因为不是任何实体,所以不会到处招摇,而是以人
脑为宿主。各个人脑的结构各不相同,记得有个外国医生指出了我的脑结构的异样,所以
我想是因为我脑结构的特殊性,决定了我比别人更容易感受那些微弱的能量,因而看到奇
怪的景象。也许可以归因于我对表演艺术的执着,因为表演的要旨,不是表也不是演,而
是感受,我认为我有很强很敏感的感受力。’这是八十年代初你和罗仰乐医生在治疗过程
中的谈话,你当时好像是很认真的。”
  叶馨和汪阑珊都惊讶地望着欧阳倩,叶馨心想:“这治疗记录往往是要保密的,章去
昆怎能随意就给了欧阳倩?莫非爱情真使人错了头?”
  欧阳倩看出两人的迷惑,说:“你们不要奇怪啊,这是发表在杂志上的一个病例分析
,要怪也只能怪罗仰乐医生把它写成了论文。”
  汪阑珊冷笑道:“也亏得你会去信一个疯婆子的话,不觉得很荒谬吗?”
  叶馨心头一动,说道:“荒唐是有些荒唐,不见得荒谬。按照你的理论,你既然承认
去过本校的解剖楼,也默认是在解剖楼里‘感受’了所谓的‘能量’,能告诉我有几道这
样的能量吗?”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是两道,其中一道有股子煞气,而另一道相当温和,长期以来
,这两道能量离得很近,几乎像是绑在一起,但今年似乎分开了,离得很远。”
  “那天你……滕医生受害那天,你是不是受了什么能量的指引,才会对滕医生进行催
眠?”
  “我不知道,我又怎么会记得?我在发病。”
  “一定是这样,那天我头痛难当,却感觉有种力量在牵引我,我顺着这牵引找去,就
发现你和滕医生。这样说来,似乎有些可以理解了,因为你我的脑中都有邪恶的能量,它
在你脑子里肆意胡为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才会有那样的头痛。更可怕的是,我能感觉
滕医生冤死的缘由,是那邪恶的能量想让我出院,迎接6月16日坠楼的命运,而滕医生恰恰
是不主张我出院的,那能量借助你除掉了他计划里的一个绊脚石。”
  汪阑珊浑身一震,老眼瞪大:“你比我还疯狂,你比我还荒唐。”
  “我在寻求答案,哪怕是荒唐,我只是不愿轻易接受被强加的命运。”
  “可是你逃不脱的,真的,没有人能够救你,包括我,”汪阑珊忽然一指欧阳倩手中
的那几张旧纸。“你们到了没有,庄蔼雯怎么预言她儿子的命运?结果又是怎样了?”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7

“原来你知道的,萧燃是庄霭雯的儿子,所以当年你会当着他面说出他的命运?”叶馨心
里一紧,觉得这一切似乎是一环套着一环的悲剧,莫非自己真的难逃宿命,成为下一幕悲
剧的主角?她的头又隐隐作痛。
  “我想帮他,想救他,但他嗤之以鼻;我也想帮你,想救你,但你更有自己的主见;
何况,我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似乎只能帮倒忙,会让你的心情大起大落,最后还是难逃
一死……我的头有点痛。”汪阑珊躺倒在病床上,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欧阳倩忙跑出去叫护士,返回时,却发现汪阑珊和叶馨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倚在墙
边,都失去闻知觉。

  “她醒了!”
  叶馨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的临时病床上,两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中,正是欧
阳倩和章云昆。
  “叶馨,你这样忽然晕厥好像不是第一次了,我对你的健康很担忧,希望你明天去彻
底检查一下,因为小倩极力反对,这次我们没有通知你的母亲,但你一定要重视。”章云
昆皱紧了眉头。
  叶馨微微笑了笑:“没关系的,我现在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都是他……在捣乱。

  “你说谁?”欧阳倩看了一眼章去昆,问道。
  “还有谁?那个萧家小公子啊!”叶馨轻叹一声,心里有些酸楚。
  欧阳倩诡秘地笑了笑:“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又转向章云昆问道:“章老师,
分享一下你的调查结果吧。”
  章云昆道:“这几天我先是一丰在看汪阑珊的病历,好家伙,她从解放前就开始接受
治疗,进进出出精神病院近半个世纪,病历积攒的可真不少。不过,看看她的病历真的很
有价值,比如我就发现了她和已经去世的一位老医生的谈话录音,你听听。”
  他揿响了手里的录音机,里面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你年轻的时候常常说你能感
觉到过世的人,最近还有吗?”
  “我知道我和您合作需要诚实,所以我的回答是‘还有’。”汪阑珊没有任何迟疑。

  “既然持续了这么多年,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老医生又问。

  “我能看见和听见他们,因为他们以一种微弱的能量存在……”
  欧阳倩立刻打断道:“这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刚才念给小叶子和汪阑珊听过。告诉
我们你的新发现。”
  章云昆尚未开口,叶馨先说:“我倒是有个新发现,这个老医生的声音我听见过。”

  “这怎么可能?罗仰乐医生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你怎么会听过?”
  “汪阑珊就是模仿了罗仰乐医生的声音和语气,用催眠和暗示将滕良骏医生引上了绝
路。这说明她脑中的那个影子有着很强的能量,他千方百计就是为了让我出院,顺着他设
计的路线走下去。”
  章云昆“嗯”了一声,大概觉得叶馨的话有些耸人听闻,说道:“我的这第一个新发
现和你的这个……推想……假设有关。我查了汪阑珊近期的病史,发现一个有趣的小插曲
:她在5月11日下午,到病房护士办公室请求给亲戚拨打一个电话。护士欣然同意了,开始
并没有在意,但后来发现,她原来是在向一家出租车公司订车,而接车的地点正是江医侧
面罕有人至的医苑路,她不说了候车人的名字,可惜护士没有留神听前面的部分,因此没
能记下来。”
  “她是叫车来接我的,”叶馨叹了口气。“你说的决错,的确和我的推论有关,她脑
中的声音不想让我住院,因为那有可能破坏他为我安排的死亡之路,所以让汪阑珊打电话
帮助我逃出学校,他因为同时也在我脑中,所以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选择苗圃那个偏门
出逃……难怪我当时接到游书亮提醒的字条时,有一阵头痛。”
  章云昆说:“你说的这个‘他’,如果真的存在,究竟是谁,还很难定论。我让你看
一下这个,是我刚才接到小倩的电话后,立刻去市图书馆旧报检索里找到的。”
  叶馨接过章云昆递过来的两张旧报纸的复印件,微微一惊。每张报纸出自1948年8月1
2日的《江京新报》,标题为:“庄蝶疯像揭秘人,原是含怨旧仆。”新闻内容是:

  近日在上海《申晚报周刊》披露的昔日影后庄蝶遇疯魔一事,非但震惊淞沪,更在本
市掀起波澜。庄蝶(霭雯)三年来一直在江京城的富庶区的萧府深居简出,消息究竟如何
会传到千里之外的上海,立时成为本市新闻界追逐之重点。
  本报记者孜孜追访,终获真相:密报庄蝶疯像的“内情人”,正是萧府里经营二十载
的管家郑知恩。据悉郑知恩已被萧府解雇,其原由更令人瞠目:萧府恚怒于郑知恩收受《
申晚报周刊》记者邹文景重金,泄露府内私情。
  另据报导,萧府正与江京知名律师频繁接洽,拟控诉郑知恩以及《申晚报周刊》,其
目的无外乎置“背信弃义”的郑知恩倾家荡产,向《申报》索取巨额赔偿。
  萧府的指控是否属实?水深火热处境中的郑知恩有说法?记者昨日走访了穷困潦倒的
郑知恩。郑家目前在江京旧城东二门内的一个大杂院中,记者观察,院中四领均为贩夫走
卒之众。郑知恩所居的一间平房上均是碎瓦,据郑言,下雨天必漏水,覆上油毡方缓解一
二。
  当郑知恩被问及是否如萧府所言,收受《申刊》巨款,郑怒道:“惹真是如此,我怎
么住在这么个地方,每日以拉人力车和打零工为生?”难回避和抵赖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做
“内情人”?郑知恩称,他是为了萧府的未来着想,尤其是为了萧府小公子的康健着想,
小公子即萧承搴和庄蝶之子。
  “试想,若是小公子在长大成人的经历中,总是看到其母戴着一张碎脸面具的恐怖景
象,会受何等创伤?更令人心悸的是,他若总是听其母说着落在他运命中的归宿,竟是一
张碎脸,他今后一生又会在何等心境下度过?”
  据郑知恩称,曾亲眼目睹庄蝶疯态的府中仆众均觉心悸难平,实对健康不利。萧府也
深恐庄蝶之疯状对小公子幼小身心有弊,故庄蝶发作周期中,累月将其寄养于萧承搴之兄
长萧承柬在南京的府弟。郑又称,年中家小自乡下入江京与郑小聚,寄居萧府,郑的两岁
幼子无意中遇见庄蝶凭窗歌《月光曲》,又与那血腥碎脸面面相对,当场人事不省,虽急
救得当,但至今懵懵懂懂,每每有梦魇缠身。记者看见郑子正在院中玩耍,确是苍白憔悴
,本应天真无邪的面容上却冰冷一片。
  对于萧府诉讼的威胁,郑知恩称无可奈何,他自言二十年里对萧府忠心耿耿,虽经手
钱财无数,却从无贪得,因此至今家徒四壁。
  记者又走访了萧府旧年里出走的数名下人,众口一词,都称郑知恩的确对萧府尽心尽
力,举事公正。众人更啧啧称怪,郑家世代在萧府为仆,郑知恩自小在萧府长大,与萧承
搴情同手足,应无散播内情而让萧府难堪的道理,因而萧府怀疑《申刊》“买”得新闻,
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张报纸也是出自《江京新报》,日期是1948年10月25日,有章云昆用红笔圈起来
的一小块新闻“庄蝶‘内情人’案明晰,管家失节受贿:”

  江京警探近日查明,庄蝶(霭雯)疯癫一事的“内情人”,萧府原管家郑知恩更姓易
名,于江南某地置豪宅良田,受《申晚报周刊》重贿之猜测当属实。据萧府仆众议论,郑
自料萧氏夫妇不日去国,管家身份难以持久方行此下路。
  萧承搴庄蝶夫妇已启程赴美,萧家长兄萧承柬日前已称病辞去国府官职,自南京返回
江京,料理萧氏生意,近日接受记者承访,称他将不再追究郑失节一事,毕竟不是十恶不
赦之大罪,世间自有伦理公议,而且非己之钱物,守之不易。
  叶馨读罢,发了会儿愣怔,喃喃自语说:“郑知恩……萧承搴,郑劲松……萧燃!莫
非……真的是这样?”
  章云昆道:“我去查了沉重处里的学生档案,郑劲松的家庭状况表里填的父亲正是郑
知恩,1949年去世;萧燃的家庭状况表里,住址和家长是伯父萧承柬,父亲萧承搴,母亲
那栏只填了‘庄氏’二字。备注里有当时学生科的说明,该生父母1948年赴后下落不详。
想不到,阴差阳错,庄蝶的恐怖预言真的发生在了她新生骨肉的身上。”
  欧阳倩说:“根据这篇新闻,似乎萧府很注意不让萧燃母亲得了精神病,不让他幼小
的心灵经受冲击,那样的豪门大家里应该不难做到。如果真是这样,两个好朋友,郑劲松
反而是亲眼看见庄霭雯精神病发作的人。”
  “也就是主产,在我的梦里、我的脑海里,以及过去那些坠楼女生感觉到的月光曲、
碎脸、白衣女子,其实也就是一直深深印在郑劲松脑海里的景象。因这郑劲松死后残余的
阴影侵入在我们脑海里,我们也因此感觉到那样的景象,困扰着我们。”叶馨接着欧阳倩
的思路,觉得一切越来越明朗。
  “换句话说,萧燃这个被孔繁怡称为极为善良的死者并不见得是作崇的一个,倒是郑
劲松更有恶意。”欧阳倩不顾章云昆在摇头,继续说。
  叶馨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中,想了一阵,叹口气说:“这又说不通了,郑劲松为什么
要这么做?萧燃是真正受苦的人。这又回到我们以前那个问题,郑劲松为什么会自杀?难
道就是这了好朋友?‘殉情’吗?那也太说不过去了。而如果真是心甘情愿地自杀,为什
么又要继续害人?真是不明白。”
  “除非他有怨气,”欧阳倩说。“比如说他不是自杀。”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8

第二十七章 梦游惊魂
  6月13日 18:00
  “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我打电话回来,你不在家。”
  孔蘩怡翻着手中新一期的《美国医学学会杂志》,却神游书外,心情仍在剧烈地起伏
,以至没听清丈夫的问话:“什么?”
  丈夫又问了一遍,孔蘩怡说:“去了重装装修后刚开张的江京市新华书店,很气派。

  “买了什么好书吗?”
  孔蘩怡想了想,仰起头直视丈夫的双眼:“我在医学专业书的书架边,恰巧碰见几个
江医的学生在买辅导书,无意中听他们谈起了什么‘405谋杀案’。十几年里,几乎每年都
有一名女学生从13号楼405室坠楼。秉城,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陆秉城的目光中并没有露出惊讶,只是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蘩怡,你应该明白
,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是啊,我明白,你不想让我知道后胡思乱想,你是在保护我,你一直是这样保护着
我,让我有一颗平静的心,有一个平静的生活,”孔蘩怡点了点头,感谢地望着陆秉城。
“打电话找我有事儿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你能趁着这几天,好好休养一下,顺便想告诉你,今晚我在
‘常必鲜’订了座位,咱们晚饭到外面吃。你难得回来,总不能每天都让你吃西红柿炒鸡
蛋。”陆秉城笑着说。
  孔蘩怡心头一阵温暖,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结婚这么多年来,自己常年游学在外,
早就过了生育的年龄。陆秉城虽然早些时常存着要孩子的念,见孔蘩怡无意,也从未勉强
她过,对她百依百顺,尤其对她的事业格对支持。但她知道,陆秉城也需要体贴,也需要
帮助。
  “你最近的睡眠还好吗?昨晚你好像有些辗转反侧。”
  “还好,总吃安眠药,都快失效了。最近工作比较忙,快到期末就是这样,千头万绪
的,忙过这阵到了暑假就好多了。我打算着,如果你不太忙,暑假里我可以跟着你去一趟
欧洲。”陆秉城在孔蘩怡的身边坐了下来。
  “当然好,就像以前一样,你一放假,就跟着我跑。”孔蘩怡笑了。陆秉城端详着孔
蘩怡洁净舒雅的脸庞,又爱又怜。
  孔蘩怡忽然一转话题:“不过,你还得先应付过今年的6月16日,对吗?这事到底有多
严重?”
  陆秉城站起身来:“学生学业的压力比较大,每年都会有人抵不住压力寻短见,这在
各大高校,尤其医学院中很常见,学校里是很重视,但对那些流言蜚语,我们也不能太当
回事。”
  “可是,每年都发生在13号楼405,不是也太巧合了?你们搞学生工作的,当然不会去
相信那些传言,但也不能因为找不出原因,疲于应付。”
  “蘩怡,你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市公安局里最有能力的探对此都有过分析,不错
,他知道这间宿舍里有些历史,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将两者挂上钩,因为这本身就是荒唐的
想法。”陆秉城在屋中来回踱着步。
  “可那些女生幻觉中的东西呢?月光,是不是和以前那个‘月光社’有关吗?”
  陆秉城忽然停住了脚步:“那几个在议论这件事的学生,是男是女?是什么人?”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39

孔蘩怡抬眼看见丈夫的脸孔变得僵硬无比,暗暗吃惊,说道:“是几个男生,因为在
找诊断学和内科学的辅导书,应该是二三年级的学生。”
  陆秉城舒了口气,说道:“蘩怡,时代变了,你也不应该再对过去的那些事这么敏感
。405室这些年来出现的这些坠楼事情和过去那个年代相隔遥远,怎么也扯不边啊?学校里
的确有极个别沉重对件事研究得走火入魔,影响了学习和生活,挺可悲的,你就相信学校
会处理好这件事吧。今年保卫科会重点设防,首先疏散该宿舍的女生,然后安排六号干事
看守405室,三个一组,每十五分钟换一次岗。这样致密的安排,我是想象不出还会有任何
难测的事件发生在405。”
  孔蘩怡点了点头说:“也许是我太敏感了,请你也理解我,萧燃的事一直是我心头的
一块疤。”
  陆秉城的一双温厚的大手抚着孔蘩怡的双肩:“我当然理解,这是为什么我小心翼翼
,不去触及那块疤,也希望你理解我。”
  因为满腹心事,“常必鲜”的玲珑珍馐在孔蘩怡的口中不地如嚼蜡。此刻夜深人静,
她躺在床上,对往事的回忆不邀而至,加重了她的失眠。
  她回到那一年,她生命中一段灰暗的日子。她先是被“铁托”仗势调开了萧燃身边,
在东郊的前卫线医院实习。春天到来后不久,就听说萧燃被隔离审查,原因是他被怀疑为
一个名叫“月光社”的特务组织成员。对她自己的调查也接踵而至。调查组对她进行了多
次谈话,发出了许多令她惊骇的警告。开始时,她不屑一顾,坚信萧燃的清白和操守,但
当萧燃承认了和“月光社”的关系,她陷入了恐慌之中。
  调查组再向她问话时,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了鬼,虽然她反复告诫自己,坚决不能辜负
萧燃对自己的信任,但调查组仿佛也嗅出了什么,对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开始惶惑无
主,陷入了无尽的抑郁中。
  就在这时,一名高年级的实习生陆秉城出现了她的生活中。
  陆秉城已经是在实习的最后一年,和她同在内科病房。孔蘩怡发现她其实是江京第一
医学院的学生时,很是惊讶:因为前卫线医院历来是江京第二医学院的实习医院。陆秉城
解释说,前卫线医院的主要服务范围是江京东郊几家大型工厂的工人,这些普通的工人吃
苦多,享受少,最需要优质的医疗服务,所以他放弃了在江京市人民医院的实习机会,通
过学校方面的努力,“过继”给了江京第二医学院,“下放”到了条件相对比较艰苦的前
卫线医院来实习。这些话深深打动了孔蘩怡。后来调查组和学校造反派对她越盯越紧,她
无法和萧燃交流,陆秉城就成了她的避风的港湾。
  调查组对孔蘩怡纠缠不休的同时,造反派一直逼着她“摆明立场”,终于有一天,身
心疲惫的孔蘩怡想终止这无何的精神折磨,告诉调查组她不再是萧燃的女友。萧燃得知后
,痛不欲生,打电话来要求再见一面。孔蘩怡没有勇气去见萧燃,当晚偎依在陆秉城身边
直到深夜。
  萧燃坠楼自杀的消息传来,孔蘩怡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
里无法到医院工作,整日整日对着窗子发呆,甚至想过告别人世,追随萧燃而去——她仍
是深爱着萧燃,殉情的念头时不时地闪现。是啊,连郑劲松都有那份勇气呢。但她仍对生
活抱着希望,她仍盼望着阳光的出现。
  幸亏她身边有陆秉城,鼓励着她熬过了那段日子。学校见她失魂落魄,便让她回家休
养一段时间,等她再次返校时,就被告知她这届以上的学生都要终止学业,到边疆的部队
农场去接受再教育,她和另外几个同学被安排到皖南一个连队。不久,又一批大学生被派
了下来,其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陆秉城。
  她回想着往事,不知不觉已是泪影婆娑。
  躺在身边的陆秉城翻了个身,忽然在睡梦中长叹了一声。
  孔蘩怡心里一深,只有她知道,外表健康精干的陆秉城患有慢性的失眠综合症,更令
人担忧的是,他有过梦游的历史,虽然罕发,但已足够让孔蘩怡特地陪他求教于专家。专
家的药治疗大有疗效,陆秉城的失眠症状在很长时间内得到了控制。
  但今晚,孔蘩怡有种不祥之感。
  果然,她这个念头产生不久,陆秉城已经缓缓坐起身来。
  孔蘩怡轻声叫道:“秉城。”
  陆秉城浑身不觉,孔蘩怡知道他确实又开始梦游了!
  陆秉城下了床,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卧室的窗前,望着黑色的夜空,嘴半开半合,
似乎想说什么。孔蘩怡想起医生嘱咐过,要设法录下陆秉城在梦游时说的话,以便分析,
便匆忙摸过一个随身录音机,揿了录音键。
  果然,陆秉城说了短短的一然话,可惜这些话以一种怪异的语调说出来,和许多梦话
一样,听不真切。他又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窗边。
孔蘩怡刚舒了一口气,却见丈夫赤脚走出了卧室。她紧跟其后,考虑着什么时机唤醒丈夫
。这是为陆秉城诊治过的专家告诉孔蘩怡的一种治疗方法,和切莫唤醒梦游者的民间传言
背道而驰。唤醒梦游病人其实是“厌恶疗法”,让病人明白梦游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从
而产生对这种病态行为的反思,抑制今后的发生。
孔蘩怡跟到客厅,见陆秉城径直出门上了阳台。
这是陆秉城以前梦游中从未做过的事!
孔蘩怡记得医生嘱咐过,因为梦游者不知道自己梦游中的行为,伤害自身的可能性虽小
,但决非没有。走上这个十二层楼的阳台,应属十足危险的情况。
她正要叫出声,却见陆秉城呆呆地俯视着楼下,又哑着声音说了两个字,双臂猛然向上
一举,随即回身,虽是和她打了个照面,却恍若不见,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脚步如飞,转
眼已到了家门口,打开了大门。
“秉城!”孔蘩怡大叫一声。陆秉城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看见孔蘩怡,转
身出了大门。孔蘩怡跟着冲出门,但陆秉城健步如飞,向楼梯下跑去。孔蘩怡不敢再多叫
,怕打扰了四邻,只好紧跟着他往楼下跑。
仿佛不过转眼的功夫,两人已跑下了十二层楼梯。好了陆秉城冲出楼洞后不久,就突然
放慢了脚步,悠闲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目光投向地面,再抬头望望,孔蘩怡随着他
目光看去,那正是自家阳台的方向。
她紧紧抱住了陆秉城,在他耳边呼唤着:“秉城,你醒醒,这梦结束了,咱们该回去休
息了!”
陆秉城终于睡熟了,孔蘩怡却再也无法入睡。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40

她起身出了卧室,坐在书房里,戴上耳机,开始反复听刚才录下来的梦话。前面在窗前
说的那句梦话似乎是八个字,但语音极为别扭。来回倒带放带了几遍后,孔蘩怡忽然觉得
这音调很熟。努力回忆了一阵,她才想起,这调子正是陆秉城老家晋南的方言。陆秉城平
日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父母说话也从不用方言。孔蘩怡还是有一年陪丈夫回山西看望
病重的婆婆时,才第一次听到陆秉城用家乡话和亲友聊家常。
但她对山西话并不陌生。她还在国内工作的时候,就接待过不少从陆秉城老家出来寻医
求药的乡亲。她努力地寻找山西方言的感觉,又听了几遍录音机,终于依稀听出来,陆秉
城似乎说的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如果她听的正确,这句话有什么含义?
她又继续听陆秉城在阳台上说的那两个字,同样用的是晋南方言,奇怪的是这两个字陆
秉城似乎特意逼了嗓子,沙哑地说出来。
这两个字说得并不快,她听了几遍,就几乎可以肯定,是“月光”。
根据今天见到的那两位女生的说法,“月光”曾出现在那些坠楼女生的脑海中,按照她们
的猜测,“405谋杀案”又和“月光社”密切相关。
这两个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丈夫的梦中?是不是6月16日临近,他的压力太大?
还是他有什么隐瞒着自己?
为什么江医这么多年来频频发生坠楼案,他一直都不告诉我?真的是怕触痛我吗?
如果我早知道,大概会立刻和萧燃之死联系上。这些坠楼案为什么会发生呢?难道真如
那两个女大学生说的那般怪诞?
孔蘩怡觉得思路有些乱,起身泡了一杯茶,又坐下来静静地想,为什么一听说“405谋杀
案”就心神不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405原是萧燃的宿舍。还因为什么呢?也许是对过去的
历历回顾让早已淡化的一些疑点重新浮出水面。
先是陆秉城转学的事例,这在当时的高校里可谓闻所未闻,是什么促使了转学顺利发生
?难道仅仅是为工人阶级服务的热情吗?陆秉城自称在江京第一医学院读完了基础课程,
为什么偌大的一个江京,数十家大小不等的医院里,他竟找不出一个老同学?为什么自己
前脚到了皖南,他后脚就跟来了,这么巧就和自己在一起?对部队农场的选择有发言权的
往往正是把持学校的造反派,陆秉城并没有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自己和他在农场确定了恋
爱关系后不久,两人就一起因“医务短缺”的一道紧急命令被调到镇上医院,不久又到了
县里,然后是蚌阜市?一切都像踩着一条精心铺好的路在走,直到七十年代,陆秉城被调
到江医,而自己因为那段心碎往事未能断尽,执意留在安徽?
问题足够多了。孔蘩怡烦闷地起身,踱了几步,知道今晚注定要失眠。从下午起,她就
一直犹豫不决,是否要浏览欧阳倩给她的那份“月光社档案”复印件。她本不相信自己在
短期内有勇气翻看——她的严重抑郁症状虽然早已得到控制,但医生建议,还是尽量不要
让自己的情绪泛滥。翻看萧燃的日记注定会让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应该避免。但她在回
家的路桑就几次想停下翻看,还是被理智克制了。而此时,长夜难尽,陷在对往事的苦忆
中,她不愿再费尽心神权衡,决定打开萧燃 的日记,权当宣泄。
她从旅行箱里取出了那叠档案的复印件,一眼看见萧燃的字迹,那熟悉却已遥远了的字
迹,心头又是一酸,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自己只怕没有勇气读下去。
于是她没有再去看那日记的内容,只是一张张地飞快浏览档案内容。
日记的复印件后是一些记录,各种不同的笔迹,似乎是调查组每次对萧燃审问的内容。

忽然,她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熟悉的字迹。
在一张印着“江京第二医学院革命委员会”字样的信纸上,赫然写着“关于‘月光社’
近期活动的内部汇报”,往后翻去,洋洋五张信纸,最末的落款为“星火”二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正是陆秉城的字迹!
孔蘩怡觉得有些晕眩,撑着头,仔细阅读这份汇报,越看越是心惊。
汇报的前半部分,讲述的是1966年末以来,江医革委会如何在市高校革委会的帮助下,
揪出了一批仍活动在地下的“月光社”成员。从汇报中看出,正是“星火”同志本人化名
“柳星”,打入这个“特务”组织内部,掌握了“月光社”活动的规律,从而将这些反革
命分子一网打尽。
后半部分则是专注于调查组如何展开耐心细致的调查审讯工作,终于揭示了“月光社”
最后一名成员萧燃的身份,为破获这历经十年的“月光社大案”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而调查组一直在末后活动的组长,正是汇报人“星火”同志,“星火”虽然没有直接参加
对萧燃的审讯,但他成功地分化瓦解了萧燃的“同情势力”,通过高压使萧燃的女友和萧
燃划清了界限,同时获得了萧燃参加“月光社”活动的第一手证据。
可惜,汇报中没有说明具体的“第一手证据”为何物,也许就是这本日记。汇报中也没
有明确说出是谁提供了这证据,但似乎按时着,是她孔蘩怡“弃暗投明”供出了萧燃。

难怪那个叫欧阳倩的女孩对自己如此敌视。
让她一阵阵发寒的是这个惊人的发现:陆秉城竟是这样的人!
孔蘩怡的手有些发抖,但他随即安慰自己:在那个年代,陆秉城这样的作为是一种革命
甚至高尚的表现,是一种光荣。犯过这样错误的人,比比皆是。在新时期里,改过自新,
不再害人就好。她甚至可以看出陆秉城在这个汇报中,有意将自己描述成“革命觉悟”提
高,暗示她供出了萧燃,正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其他大学生还在接受“锻炼”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

可怕的是陆秉城一直瞒着自己。
他能将这件事瞒这么久,这么妥帖,还有别的什么事,也被深锁在他的心里?
她失去了去看萧燃日记的心情,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一切都源自一个大错,而且比她想
象得更无法收拾。她甚至感觉到了隐隐的恐惧,于是迅速将这些文件收回到旅行箱中,生
怕被陆秉城发现:今天才发现,这个和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原来是如此的陌生。

“你在干什么?”
孔蘩怡险些叫出声,回过头,惊魂未定地望着站在身后的陆秉城。
“秉城,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睡不着觉,收拾收拾东西。”
陆秉城的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憔悴而呆板:“不要急,以后再收拾吧,没有什么收拾不了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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