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0

“过奖。”李淳风不动声色地捏开一颗花生果,“其实除此之外,在下也有些爱好与别人一样。”

  “比如说?”

  看了看一脸好奇,夹杂了些许敬畏的校尉,酒肆主人用至为诚恳的语气说道:“比如说,银子。”

  “……李兄!”尉迟满脸都是被捉弄之后的懊恼神色。

  见状,李淳风哈哈大笑起来:“好好,闲话不提。尉迟可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赴约。”望着一脸困惑的校尉,李淳风笑道:“不过不是我的约会,而是你的。”

  “对不住,柳姑娘去了孙司马府上,今日不能奉陪了。”

  说话的少女十四五岁模样,应答口齿伶俐,神态远比同龄孩子成熟得多,虽然年幼,竟已有些许妩媚风情。二人此刻正在明翠阁前,所要寻访的正是前日在集市上险些为惊马所伤、后来又被尉迟方搭救的歌姬柳五娘。与长安城中烟花教坊相比,此处可称为风雅之地,连应门的小婢也谈吐不俗。尉迟方是直性男儿,闻言便道:“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来拜访。”

  他刚想转身,岂料却被李淳风一把拖住,惊诧之下,却见李淳风眨了眨眼,转头向女童说道:“可惜可惜,我等是慕名而来,这位尉迟大人对柳姑娘渴盼已久,朝思暮想,寤寐求之,倘若不能一睹芳容,只怕就此相思成疾。”

  “什……什么?!”

  “哎呀,知好色而慕少艾,实乃人之常情,尉迟也不必隐瞒了。”李淳风对校尉的狼狈之状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可否通融,容我等到柳姑娘房中等候?”

  “这……”女婢迟疑了一下。校尉气宇轩昂,年少英武,却有一种忠厚正气,迥非风月场中浮浪子弟形象;另一人潇洒温文,笑容可亲,令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想来两人都不是歹人,便请道:“好吧,我带你们去她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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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细细,暖意融融。闺房不大,一张珠帘隔开内外,陈设算不上奢华,却雅致舒适。墙边挂着一张木色斑斓的古琴,临窗一榻,随意铺陈着银狐皮的坐褥。几案上一只白色瓷瓶,插着数枝红梅,枝干横斜散逸,如同丹青妙笔所绘。另一墙上挂有一幅字,笔力虬劲,仿佛要破纸而出,当是男子手笔。

  尉迟方正襟危坐,形貌局促。他自幼跟随叔父,后来入了勋卫府,习武当差之余,多半是与同僚饮酒,偶尔也去赌场掷两把骰子,这种风月场所却极少涉足,更不必说女子闺房中。鼻端闻到熏香之中夹杂着淡淡脂粉香气,他颇涉遐思,又有些不自在。李淳风却毫不在意,斜靠几上,随手拈起桌上糕饼放入口中,便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随意。

  “为什么要到这里?”

  “自然是聊解尉迟的相思之苦了。”

  “你……”

  “呵呵,莫恼莫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尉迟少年英俊,这等风流韵事自然是多多益善啊。”

  “可我,我何曾……”

  话未说完,门帘一动,一名歌姬已经抱琴而入。她年约十七八岁,容貌仅及中人,神态落落大方,向两人福了一福,道:“见过二位公子。”

  尉迟方连忙起身回礼,李淳风却坐着不动:“姑娘贵姓?”

  “贱妾姓宋,小名双红,是五娘弟子。”

  “幸会。这么说来,你也擅长琴技了?”

  女子掩口一笑:“明翠阁上下,自阁主起便是以琴艺著称,但双红初学,只怕贻笑方家。”

  “传闻公孙阁主琴技冠绝天下,不知我等可有缘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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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了摇头,女子脸上现出愁容:“阁主近年来重病缠身,一直静养,莫说外客,就连我们这些弟子也有数年没有见到他了。”

  “可惜。”一面说着,酒肆主人一面站起身来,踱到字画处。尉迟方心中不耐,正想开口,却听李淳风闲闲说道:“崔将军过世之后,这里想必也冷清得多吧。”

  声音依旧平淡,听在尉迟方耳中却如同惊雷,他蓦地呆住了。宋双红也怔了怔,随即低头叹道:“正是呢。楼中前日才听说他的死讯。”

  “哦?想来柳姑娘定是极其伤心了。”

  “可不是……”女子话刚出口,突然觉得不妥,又缩了回去:“不过如今人既不在,就算是恩情似海,也不过徒留惆怅。”

  “嗯。”李淳风将手伸到正在发愣的尉迟方面前,晃了晃。

  “做什么?”

  见对方手指搭成了一个圆圈,校尉这才明白过来,连忙从怀中摸出一贯铜钱,递给双红:“我们还要在此等候片刻,姑娘自便吧。”

  眼看女子背影消失在门口,尉迟方已忍不住叫了起来:“李兄怎知柳姑娘认识崔将军?!”

  “只是巧合罢了。”李淳风坐回几案之前,若有所思:“事物之间,常有因果。譬如狩猎,见草木动而知狐兔行于其下。乌夜蹄颇具灵性,为什么突然癫狂,要追逐一个女子?这其中,或许便有你我不知的渊源,何况……”他伸出修长手指点向那幅草书,“崔将军的手书在此,我若再不知二人关系,岂非愚不可及?”

  这才注意到那幅字,写的是一首古从军行,并无印章题款,只在末端写了一个“启”字。

  “崔元启以书法闻名,这幅字墨迹崭新,为近日所书;以古从军行相赠佳人,正是军旅中人本色,而笔力雄浑,又绝非文人手笔。”稍一停顿,李淳风道,“看来崔将军对这位姑娘用情很深啊。”

  “妙啊,当真神奇之极!难道你来此地之前,便已知道有这幅字画?”

  “当然不是,方才不过是灵机一动。至于我来这里的原因……”李淳风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在几案上展开,“是为了此物。”

  那是一方浅绿色手帕,锦缎织成,带着淡淡香薰气味,右下角用深绿丝线绣着一个柳字。

  “这便是那日在乱葬岗尸堆之旁找到的。”望向瞠目结舌的校尉,酒肆主人微微一笑,“如今你该知道,那夜开远门外,可不仅仅是你我二人。”

  尉迟方张大了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正在此时,门外隐隐传来一个粗豪声音:“尉迟大人!尉迟大人!”门帘一掀,迎面而来的正是尉迟属下亲兵,“大人不好了——”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1

 “什么事?”

  “是谢大人——谢大人出事了!”

  尉迟方依旧一头雾水:“哪个谢大人?”

  “就是咱们勋卫府的谢将军!刚刚于大人那边的弟兄来报信,他——他——”亲兵此刻才将一口气喘匀,“他死了!”

  “什么!”尉迟方大吃一惊,“你是说,谢应龙谢将军?”

  “是啊,”亲兵忙不迭地点头,“今天早间才发现的。”

  “在哪里?带我去!”

  什么也顾不得,校尉慌忙向李淳风辞别,靴声橐橐,越去越远。喀地一声轻响,一枚花生被捏了开来,露出它内里红润的表皮、饱满的果实,酒肆主人并未将花生送入口中,而是若有所思地轻轻嗅着,随即眯起眼睛,唇边显出一丝笑意。

  这景象异常凄惨:谢应龙那失去生命的冰冷躯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仰卧着。他双手紧握,姿势僵直,似乎还想抓住最后希望。谢应龙面色铁一般的青灰,死前一瞬的惊讶与恐惧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被保留了下来。

  “怎会这样?”

  前两日还曾见到,转眼便阴阳殊途,尉迟方不禁心中寒栗。正当他俯下身,想要细查那具尸体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放开!”

  “住口!”

  紧接着便是棍子击打的声音,以及嘴被堵上之后的呜呜声。尉迟方转身看去,只见一群兵丁正押着一个壮汉走了过来。那壮汉身材极其高大,肤色黝黑,异族装扮,看起来竟眼熟得很,随即想到,此人正是那日在随意楼寻衅生事的汉子。此刻他浑身上下都被绑缚着,口中也被人塞上了泥土,模样既愤怒又狼狈。

  “尉迟兄弟!”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年纪稍长,毛发浓重,一部络腮胡几乎将眉毛也连在了一起,他颧下高起两块横肉,令人望而生畏,正是自己的同僚于怀。私下里,此人在军中雅号“场外将军”,那含义便是说,战场之上无甚能耐,威风全在战场之外。好在此人为人还算仗义,又喜好结交,与尉迟方平日也常往来。

  “这是怎么回事?”尉迟问道。

  “老天有眼,活该这小子落在咱手里!”一提起此事,于怀一张毛脸立刻放出光来。他伸手一指那大汉:“喏,这便是那凶手了。”

  “凶手?”仔细端详了一下大汉,尉迟方不禁心生疑虑,“你是如何捉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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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话长,昨夜我巡城,走到这里,就看见这突厥大汉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酒气熏人,形迹可疑。我见他不像个好人,让人将他捆了,谁知一转头,正见到谢将军的尸体——”转身踢了那大汉一脚,“可不是这异邦奴才杀了谢将军吗?”

  于怀洋洋得意,大汉却一脸恚怒,苦于说不出话,憋得脸色都紫了。尉迟方疑窦丛生,道:“可曾问过他?”

  “嗨,还要问什么,这种凶顽之徒,当然是百般抵赖了。”

  见此情形,尉迟方突然想起李淳风,心中登时有了决定,拱手道:“于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此人先交予小弟?”

  “交给你?”

  “正是。这桩案子恐怕并不简单,小弟有个朋友,对查勘讯问颇有心得,因此想将他带去细问情由。”

  “这可难了。”于怀皱起眉头,“按说老弟要这功劳,哥哥我就该双手奉上;只不过哥哥年纪大了,跟你们年轻有本领的没法比,在军中这许多年,难得寻到一个立功的机会……”

  听口气,竟是疑心尉迟方要抢功,尉迟方连忙摇手,道:“于兄误会了,小弟不过是——”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放了这汉子。”

  语声不高,却有不容分辩的斩钉截铁。尉迟方回头,便见到他刚才说的朋友信步而来。依旧是布带束发,青衫木屐,看似落拓文士,然而气度从容自在,毫无酸腐之相,双眉挺秀,直入鬓角,并非利剑似的锋锐,而是远山一般淡然。这样一个人,行走在冬日肃杀诡异的长安城里,神情态度却仿佛于鲜花簇锦之中漫步陌上,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校尉心中一喜,刚想开口,于怀已经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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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拍了拍身上衣衫,男子神色自若:“一介草民。”

  于怀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淳风:来人不似贵胄子弟,但气度却又迥异常人,不禁心中狐疑:“你方才说什么?”

  “此人并非凶手。”

  “你怎么知道?”

  李淳风向地上看了一眼,淡淡道:“因为这个人并没有死。”

  “什么?!”这句话是尉迟方和于怀同声叫出来的。在场众人也都面面相觑,明明是断绝了气息的冰冷尸体,怎会没有死?

  “胡说!”

  “可要打个赌?”

  “打赌?”

  “人若未死,你便放了这汉子;若死,我抵一命。”

  “这……这可开不得玩笑!”尉迟方瞠目结舌。

  转头看了校尉一眼,李淳风忽地一笑:“有劳尉迟,寻一处安静地方,我为他还魂。”

  指挥兵士将谢应龙抬入民房,尉迟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发了疯,才会相信死者还魂这样匪夷所思之事。但那人神情言语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即使生性横蛮的于怀,一时间竟也被他气度所慑,乖乖听从调遣。

  李淳风将火盆安置在屋子四角,脱去谢应龙身上衣物,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方形匣子,打开之后是一排金针。拈针在手,他脸上那些满不在乎的神情倏地隐去,换成尉迟方从未见过的凛然专注。

  “守住门口,一个时辰之内不可进入,也不可有丝毫打扰。”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2

 众人依言退出,士兵已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已认出这位便是随意楼的李先生,加油添醋地传说他为虎贲中郎将宅第驱鬼之类奇事,但说到招魂续命,却都是摇头咂舌,半信半疑。于怀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扯住尉迟方的衣袖询问。校尉心中忐忑,但到了此刻,只得硬着头皮担保此人可信,至于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暗自祈祷这胆大妄为的家伙切莫又弄出剖查尸体这一类逆天勾当。

  眼看一个时辰将至,室内却无丝毫动静,校尉心中七上八下如在热锅上煎熬。于怀怫然,道:“什么还魂,根本就是欺人之谈!谢将军已经被这突厥杂种害死,哪里还能活得回来?我看,你我都上了那姓李的当了!”

  一边说一边就要抬脚踢门,尉迟方只得拉住。二人拉扯之间,门打开了,李淳风从中走出,神情疲惫,毫无喜悦之色。尉迟方心中一沉,情知不妙。于怀面有得色,瞥了尉迟方一眼,随后转向李淳风,道:“如何了?”

  李淳风不答反问:“方才的赌约是否算数?”

  “当然!”看了看尉迟方,于怀乜斜着双眼道:“不过你既然认得尉迟兄弟,若是他求情,我也不会为难……”

  “如此甚好。”丝毫不以为忤,李淳风泰然走到大汉身前,伸手为他解缚。

  “慢着!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我已遵诺将谢将军还魂,现在可以请于大人履行承诺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所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众人都愣住了,一片静默。尉迟方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推开房门冲入室内,只见床上那具“尸体”仍然仰卧,然而胸膛已有轻微起伏,肤色也不再是方才死白颜色。尉迟伸手探了探他的口鼻,则有温暖气息。不必怀疑,这绝对是活人,而非死尸。

  “这……这……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大惊之下,于怀竟口吃起来。

  “药方我已留在桌上,按方煎药,于每日子时体内阳气最盛时服下,三日之内不可移动,待到三日之后,便可恢复如常。”

  “可……可这……”

  转向尉迟方,青衫男子脸上突然现出一抹笑意:“还记得那夜乱葬岗外无头人吗?”说着,他伸手抓起谢应龙的右手,将衣袖卷了起来。尉迟方倒抽一口冷气,一时竟说不出话:就在谢应龙虎口之上,赫然有一道崭新的刀疤,分明正是那夜自己与无头人交手时留下的。

  “你……”

  “嗯?”

  被方才一幕弄得晕头转向,以至于毫不考虑地随着李淳风走了出来,过了半晌,尉迟方才回过神。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唇,道:“你当真能起死回生?”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3

“你不是亲眼见了吗?”

  “呃,对,对。可是……”

  “不仅如此,我还有其他本事。”

  “什么?”尉迟方对眼前之人已是满怀敬畏,连忙发问。

  双目直视前方,酒肆主人面无表情说道:“一能上天入地,二知过去未来,若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捉个妖怪消遣消遣。”

  “……真的?”

  “哈哈哈……”李淳风再也绷不住,被尉迟方满脸的虔诚逗得大笑起来。

  “笑什么!”隐约觉得自己受骗了的校尉有些愤然。

  “天行有道,人行有常。莫说起死回生,只要病势属于必亡之列,人力便救不得半分——所谓药医不死病。我能救回谢将军性命,只有一个原因:他并未死。”

  “怎么可能?我明明察看过他脉息!”

  “那是因为他的经脉已被人封住,所以呈假死之相。”李淳风手掌一翻,现出一块黑黝黝的磁石,上头吸附着两根细如毫毛的银针,针尖在阳光下发出暗蓝光芒。

  “这是什么?”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灵枢经络图吗?这两根针一根埋在谢将军的中冲穴,另一根,则是在城墙下发现的那具尸首的心脏中找到的。若我猜想不错,最早死去的崔将军体内必定也有同样的银针。用特殊手法封住经脉,令气血暂停,造成假死,再以药物与琴声控制心神,使人成为嗜杀工具——这正是失传已久的傀儡术,也是死者复活的秘密。”

  听到这里,尉迟方已恍然大悟:“你是为了寻找这根针,才去剖了那人的心?”

  “不然你以为如何?尸体并不是有趣的物事,李某也不是当真会吃人心的妖怪。”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3

 “所以你才说出为谢将军还魂的话,原来早已胸有成竹!”

  “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尽力一试。”

  “没把握?”尉迟方瞪大了眼,“那你还赌上自己性命?”

  “不如此便没机会接近谢将军,也无法验证我心中猜想。何况——”李淳风看了眼尉迟方,微微一笑,“尉迟是忠厚人,有你在场,必不会见死不救,使我不得脱身啊。”

  校尉哭笑不得,难怪此人如此笃定,原来将自己也当成了算计中的一环。他想了想,道:“这么说来,谢将军便是那日荒葬岗假冒崔元启鬼魂的人?”

  “不错。谢崔是至交好友,乌夜蹄想必也认得他,所以才会如此服帖。崔元启死后,谢应龙是最有可能接触到寒铁刃之人,他二人体形相似,彼此又熟悉,对于谢应龙而言,扮成崔将军模样自不费力。他只要故弄玄虚,装作无头厉鬼,他人惊恐之下必看不出破绽。”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要说到二人之间的渊源了。我有一位朋友名叫马周,在中郎将常何处谋事。我托他详阅前隋秩簿,调查崔元启的军功履历,果然,他和谢应龙二人当年均在虎翼将军魏纪麾下。”

  “虎翼将军?”

  “炀帝杨广登基后不久,派遣虎翼将军魏纪远赴西蜀屯兵。魏将军无意中得到一卷奇书,内中绘有人体经络,而文字却无人识得。他认为天降祥瑞,欲将此书献给皇帝。也是因缘际会,天书被……一位云游隐士看到,凭着对其上文字的了解,发现那正是当年徐福弟子的手札。”

  “徐福?就是那个携着五百童男女东渡的道士?”

  “不错。世人都将他当作求仙的始祖,其实此人对导引医术研究甚深。始皇骄奢,宁信方士不信医术,对灵枢经络图并未重视,但徐福知道它的真正价值,于是在东渡前夕,派弟子潜入阿房宫,将铜人身上的图样拓印了下来。”

  “也就是说,铜人虽然销毁,经络图和傀儡术却流传了下来?”

  “正是。弟子盗图时出了意外,暂不能脱身,等他终于赶到预定地点,大船已经出海,追之不及。他害怕被皇帝发现,便躲藏到巴蜀一带隐姓埋名,潜心研究经络图上的医术,并将成果用丹书文字记录下来。”

  “……丹书文字?”

  随手折了根树枝,李淳风在面前的雪地上流利地画出一个图形,看起来像汉字,笔画却无锋棱,只是一味圆转有如蟠龙。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3

 “这就是你名中的‘方’字。”

  他再写了一个,字尾斜挑,字形夭矫:“这是‘风’字。”

  看了半天,校尉老老实实摇头道:“不认识。不过,这第二个字有些眼熟。”

  “不奇怪。因为这个字就写在城楼下发现的那具尸体上。”

  “啊!”的确像极了那干瘪老头身上的图案。

  “丹书文字本是道家秘传,从上古符箓变化而来。到今日,即使道门耆宿,识得这种文字的也是凤毛麟角。如今道士只知依葫芦画瓢写符,却不知丹书文字的真实含义,未免谬以千里啊。”

  “呃……莫非这就是所谓鬼画符?”

  “哈哈,正是。”

  “既然如此,你又怎会识得?”

  “莫忘了我的兴趣,便是搜集世上怪异之事。”他抛去手中树枝,袖手向前走去,续道:“还是说魏纪。得书之后,他便赶回东都洛阳,想要呈进给皇帝。其时杨家天下已摇摇欲坠,行至半途,魏将军便被部下杀死,军队也投了李唐。乱军中,谁也不知那本手札落到何处。”

  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拂拭着尘封已久的瓷瓶,那些被湮没的细密花纹正一点一点显露其本来面目。尉迟方吸了口气,猛然想起一件事:“可是,如何确定此事必然与灵枢经络图的传说有关?”

  “只凭一点:记得崔元启手上字迹么?从一开始,这件事便是要我得知的。”

  尉迟方正要接着问下去,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二人转过头,便看见方才那被捉的沙陀大汉飞奔过来,将到身边,猛然直挺挺跪下,向李淳风连连拜倒。

  “神人!救我性命,多谢!”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4

“起来吧,不必如此。”

  “救我性命,就是主人。沙陀汉子为主人杀头也行!”钟馗一边用生硬的汉语说着,一边在自己脖子里比了个杀头的手势。他模样可笑,眼中神色却真诚热切。

  “哈,我不是你的主人,也无须你为我杀头,只要回答两个问题:那天是谁挑唆你上随意楼闹事的?”

  此言一出,钟馗既惊且愧:“真是神人,全都知道。是女人,说酒楼有妖人,还给我银子……”

  “什么样的女人?”

  “年轻,模样好看,”他一面回忆一面比划,“绿衣裳……”

  “明白了。再有一事:昨夜你昏倒之前,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听见什么特别的声音?”

  “特别?”大汉挠了挠头,突然眼前一亮,“……声音……是声音!”

  “声音?”

  “对,琴声!有人……弹琴。”

  仿佛一道光,尉迟方心中倏地一亮,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对了,崔将军出事那日,城上也有人说听到琴声……还有乱葬岗那夜……”

  “嗯。走吧。”

  “走?到哪里去?”

  “最初之地,也是最终之地。”转过头来,青衫男子笑容明朗如旭日初升,“从我而始者,必由我而终。”

  雪仍未融化,表面因阳光照射和行人践踏变得坚牢,蒙上一层较硬的薄冰,踩上去发出轻微咔哒声响。一路向西南走去,直到出了开远门,尉迟方才发现他们正沿着前日的路径行进。相同的路程,相同的二人,心情却迥然不同。那日是惶惑中夹杂疑虑,今天却带着些微兴奋。此刻尉迟方已对李淳风之能深信不疑,似乎只要有此人在,再大的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未及安葬的流民尸体用芦席卷着,凌乱地横在地上,有一些躯干被雪掩埋了半截,另一些则因为风吹或野兽的活动被掀开,露出青紫色的精光身体。空气中弥漫着死亡气味,一幅地狱景象。

  “看。”雪地上数条浅浅的印痕交错,看上去像是车轮印辙。

  “这是运送尸体的马车?”

  “对。可记得那一夜,马车和人都神秘消失的情景?”

  “当然记得。”视线所及,那车轮印正通往废弃城墙。尉迟方突然想到那日在城楼上听到的话:“对了,守城士兵都说,这一带闹鬼,尸体经常无故丢失,还能听到鬼砌墙的声音,难道……”

  “既然不是鬼怪作祟,那就必定另有机关。跟我来。”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4

  顺着车辙印痕,一直来到断壁颓垣之前,一棵枯树挡住了两人去路,轮印便在这树前消失了。李淳风停下脚步,四下望了望。

  “机关布局,看起来杂乱无章,却隐含九宫之理。此处地势最高,正是离火乾位,想必就在这里。尉迟刀法如何?”

  虽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校尉还是慎重答道:“得叔父指教,练过十数年,校场比试未有败绩。”

  “甚好,有劳了。”

  听他如此说,校尉已知有险,连忙抽出腰间宝刀。他是武将世家,此刻宝刀在手,心随意动,渊停岳峙,自然凛凛生威,真有万夫莫敌之概。然而四顾之下,莫说敌人,连个小小麻雀也看不到,未免可惜了架势。

  “将这棵枯树砍倒。”李淳风郑重地指着树道。

  尉迟方闻听此言,稍有意外,但仍依言举刀,沉腰侧转,凝神聚气。刀锋随着身体的转动画出半圆,耳旁只听金风飒飒,有如狂飙骤至,喀地一响,枯树断成两截,树冠轰然倒下,一股白烟随即从中蹿升起来,迅速弥漫。烟雾入鼻,尉迟突然觉得头脑微微晕眩。李淳风敏捷地拉住他向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塞给他一粒药丸。尉迟不假思索将药丸送入口中,苦中略带辛辣的味道令精神一振。二人伸袖驱散烟雾,勉强能够看见周围景象:树根之下隐隐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依稀可见其下长长的甬道和梯级。

  “大有乾坤啊……”酒肆主人冷静地说着,一面俯身察看洞口内的状况。突然回头,他向尉迟方一笑:“倘若害怕,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什么话!”尉迟方不悦道,“到了这地步,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岂有回头的道理?!”说着便要提刀便行,却被李淳风不动声色地拉住了。

  “嗳,莫挡路。”青衫一拂,李淳风抢先走入洞口之中。

  入口狭窄,天光只照亮了几级台阶,其余部分便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李淳风自怀中取出一样小玩意,迎风一晃,立刻便有火光于手中燃起。

  “这是?”

  “磷石磨碎,加硫磺、药粉薰制,涂染在木片上,可以随时取火——来,记住不要离我三步之外。”他一面说着,一面走下梯级。空气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混浊,可见此处时常有人进出。地气微暖,从下往上吹拂着,隐隐能嗅到一些令人不快的气味。越往里走,越见开阔,空间之大超出想象,而台阶上的磨痕、四壁的水渍全都说明,此处绝不是新近建成,却是年深日久。尉迟方紧紧跟随李淳风的脚步,右手宝刀随时戒备。二人大约走了四十多级阶梯,终于来到一个宽大的石屋之内。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5

 “果然大有乾坤!”向四周望了望,尉迟方大为惊叹。这石洞高约五丈,长宽均在二十丈开外,四面都由砖石砌成。正中一座土台,上面安放着一只铜鼎。鼎身绿锈斑驳,一望便知是数百年前的古物。墙上还挂有数盏油灯,灯芯剪痕犹新,显然最近有人来过。二人将油灯一一点着,室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环顾四周,只有北侧墙壁上嵌着一只黄铜门环。尉迟方伸手一拉,并不如想象中沉重,而是意外轻松地现出一扇石门。

  “啊!”尉迟方忍不住叫了起来,门后的景象十分可怖:一面墙上直立着七八具衣衫褴褛的流民尸体,面色青灰,双目紧闭。另一面墙上则张挂着一幅白绫,颜色已经变成暗黄,上面用朱砂写着许多奇怪的字样,看上去好像符箓,中间还绘着正反两个人形,身上还有线条和字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闹鬼的根源了。”李淳风返身取来一盏油灯,凑近那幅白绫:“灵枢经络图……若我判断不错,这正是徐福弟子手札上的内容。”

  “可是,它怎会在这里出现?还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油灯上下移动,在白绫上方角落现出一张地图,平原之中有个墨点,看地形绘制的正是这一带。

  “原来这里就是秦始皇要方士炼制长生不老丹的秘密洞穴。”李淳风伸手指向地图下方的奇怪丹书文字,低声读了出来:“地穴丹房,石屋以藏。”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5

 环顾四周,尉迟方恍然道:“难怪有铜鼎与火痕!”想到这洞穴竟是数百年前始皇炼丹的地方,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之意。

  “不过,如今它似乎被人用来当作研究傀儡术的地方。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故事中,手札的最后下落吗?”

  一边回想,尉迟方一边道:“你说到魏纪在征蜀途中得到手札,却被部下所杀,手札也不知下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本手札以丹书文字记录了传说中的灵枢经络图中缺失的部分,其中的不传之秘便是傀儡术。若我猜测不错,谢、崔二人正是当年杀死魏纪,夺走手札之人。”

  空气从不知所在的罅隙中吹了进来,发出嘶嘶微响,火光摇曳不定。寂静中李淳风的语声显得格外清晰,如闪电横空划过,照亮了那些过往岁月中潜伏的暗影。尉迟方猛然抬头,“这二人……”

  “这二人均在此事中先后登场。”打断了尉迟方的话,李淳风不动声色续道:“崔元启喋血城楼,谢应龙也险些成为傀儡,绝非巧合。可以断定,这些必然和十年前魏纪之死以及手札下落有所牵涉。”

  李淳风望向墙壁上的白绫,似有所悟。他将近前一具尸体面朝下放下,撩起尸体衣襟,便在后背尾椎处看到一块紫黑颜色。他又自怀中取出一柄小刀,沿志堂穴挑破肌肤,一枚细小银针便显露出来,看起来正和从谢应龙身上找到的细针一模一样。

  “埋针体内,以逆脉顺制之法,沿人体奇经而动。针极细小,初入体时难以觉察,游走至心包络之后便会导致假死。而后施以特定刺激,就令受害者成为傀儡,可由施术者控制行动。”

  想起开远门前那一场惨案,尉迟方不寒而栗:“崔将军所中的就是这傀儡术吗?”

  “不错。”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5

 真相渐出,尉迟方却说不清什么滋味。他对自己的上司甚为尊敬,而今得知他与这阴谋有关,一时心中茫然。尉迟方突然想到一件事,精神一振:“可是,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魏纪得书被杀,手札应是落在这二人手中,为何他们自己反而受害?”

  “魏纪确实是二人所杀,但二人并没有得到手札。”

  “什么意思?”

  “谢、崔是武将,就算知道手札重要,也不懂如何使用。因此,必定还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而那个人……便是此事的幕后真凶。”

  校尉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猛然想起一件事,正色道:“那人是谁?还有,李兄为何知道有关这部手札之事,又如何得知上面的内容?”

  李淳风刚要回答,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笑声。这声音突如其来,带着回音,震得四壁嗡嗡作响。

  “谁?!”

  尉迟方反射性地抽刀护住自己和同伴,仓皇四顾,却什么也看不见。与此同时,油灯骤然熄灭,只听到石门关闭的轧轧声大作。尉迟方眼前一片黑,他大惊之下反手一拉,却拉了个空:李淳风不知所终。

  没等尉迟方细思源头,一阵烈风毫无预兆地向他席卷而来。习武之人躲避危险乃是本能,尚未动念身体已经一侧,听风声断位,用刀斩去。似乎砍到了什么,却没有听见任何惨叫,只听琴声隐隐,听起来相当古怪,含着一丝凶险意味,他顿时想起遇到无头尸那夜,自己听到的就是这个曲调。

  “住手!”

  黑暗中看不见,也不知敌人来路,本来并不指望对方有所反应,却意料之外地听到低笑:“和尸首说话吗……”

  声音幽渺飘忽,以尉迟方的耳力,竟无法分辨出到底来自什么方位。他大惊之下猛然想到,这密室内除了自己和李淳风,就只剩下流民尸体。仿佛为了验证这个可怕的想法,一道冰冷气息突如其来吹拂在脸上,长刀已来不及收回,他只得用左掌一推,触手之处冷硬如铁,没有丝毫温度,不似活人。尉迟方脑中一炸,浑身寒毛倒立,如同中了魔咒。他只想放声大叫,却什么也出不了声,原本紧握长刀的手竟忘了挥舞。

  就在此时,暗中一丝火星腾空,紧接着在半空中爆裂,散落成无数烟火,顿时室内大放光明。尉迟方猛地从方才受制的恍然中回过神来,一瞬间,看见李淳风正站在对面石壁之前,火光便是由他手中发出。来不及出声招呼,先前围攻的尸首已不约而同纵身向青衫男子扑去,而火光恰在此刻熄灭,一瞬,又重回不可见的黑暗。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6

  “李兄!”听不到回应,情知那人已凶多吉少,尉迟方心惊之下,奇迹般地恢复了力气,脑中也清明起来。长刀虎虎生风,他不再理会周围环境,一心一意专注于刀上,化守为攻。尉迟家传刀法本来凌厉刚猛,此刻急难,潜能更是发挥到十分,满室刀气纵横,开阖洒落。刀锋碰上石壁,擦出串串火花,偶尔劈中人体,便发出钝闷声响。点点潮湿溅上了他的面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尉迟方只觉得精疲力竭,再也支撑不住,终于缓了下来。他这才发觉琴声已不知何时停止,而周围一片寂静。将刀拄着支撑身体,他大口喘起气来,就在这时,诡异的声音再度响起,夹杂着轻笑:“好刀法。”

  尉迟方在听到这声音时倏地一僵,随后便发现,这熟悉的口吻只能出自一个人。没等他细想,眼前忽地一亮,密室的门已缓缓打开,一人从门口施施然走入,手中托着一盏油灯,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此刻看来却分外让人雀跃。

  “李、李兄?”校尉脱口叫了出来,昏沉的头脑无法理解,明明在密室中的人,何以突然到了密室之外。

  “没错。”拍了拍身上衣裳,酒肆主人表情愉悦:“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可你明明和我一起……”

  “三清祖师传下来的奇门遁术,听说过吗?”

  “没有。”尉迟方望着眼前这神秘莫测的男子,既惊且佩:“原来世上真有穿墙之术!”

  “嗯。回头看。”

  依言转头环顾四周,地上横躺着几具尸首,已经全然不动了,石壁上赫然现出一个暗道,直通外室。

  “你!”这才明白对方是如何脱身的,方才言辞全是玩笑,尉迟方上当之余不免悻悻然。

  “洞府中空,潮气甚重,三面墙上均有水滴渗出,只有南墙不见水痕,故知另有暗道。”李淳风伸手一转石壁上一盏油灯,刚刚开启的通道缓缓闭合起来。“机关消息之学,有趣之外,总算也还有些用处。”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6

 叹息声忽起:“不愧为黄冠先生之子。”这声音已不像方才诡谲,但仍然能听出,正是暗藏那人。二人连忙走出密室,却见一白衣人正立在铜鼎之侧,背对两人。

  “你是……”“谁”字尚未出口,身边的李淳风却拱了拱手:“公孙先生。”

  那人转过头,是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中年人,面貌清癯,泛着一种常年未见阳光似的苍白,双眼之下却泛出鲜红的阴影,看上去略觉怪异。

  “你已知道我是谁?”

  “明翠阁主号公孙,瑶琴一曲动乾坤——论及琴艺,当今之世谁又能及得上公孙先生?”

  “原来你就是明翠阁那位阁主?”尉迟方吃惊道。公孙赦曾是隋宫乐正,明翠阁得名,便是因他一曲引得百鸟和鸣。此事长安人尽皆知,但这人一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也是近日在长安城中,以傀儡术操纵‘尸首’杀人的真凶。”

  这句话自李淳风口中说出,听起来便像是谈论天气一般自然随意,却让校尉立刻呆住。中年男子瞥了二人一眼,眼下红痕更加深浓:“不错,的确是我。”

  尉迟方不自觉地吐了一口长气。此人既已认罪,事情就该了结,但围绕此事的重重谜团却仍然未散。他疑惑地看向李淳风,后者却低垂着头,若有所思,倒是中年男子代他问出了心中所想。

  “你是怎样知道此事的?我自问并未泄露形迹。”

  “两个字:因果。”

  “因果?”

  “譬如马行于道,鸢飞于天,鱼游于水,世间事物皆有常规。善钓者不必见鱼,只要见到水面动静,即可推知水下情形。这件事中,虽你一直未曾出面,但痕迹却在。正是这些痕迹,令我猜疑到你。何况,你在崔元启掌中写下我的名字,岂不正是为了诱我前来找你?”

  “哦,你倒说一说,是什么痕迹?”

  “首先便是琴声。开远门事发之时、遭遇无头厉鬼那夜以及谢应龙出事之时,都曾有人听到琴声。我因此猜想,音律是用来操纵傀儡人的。能够做到这一点,此人必定对乐韵有极高造诣,这个条件,公孙阁主自然是符合的。”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7

 “确实。但天下琴艺高超者何止千万,岂必是我?”

  “精通音律者千万,不过既通音律,又与此事有关者,非你莫属。”

  尉迟方一头雾水,看看中年男子,又看看李淳风,忍不住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可一点也不明白。”

  “其实这便是你刚才的问题:谢、崔背后的第三个人。我曾请马周寻找前朝秩簿,发现当年跟随出征的还有一名医官,名叫公孙敕,是教坊乐正公孙赦之弟,两人琴艺在当时有不相伯仲的名声。这位医官除了医术精湛、琴技高超外,对杂学方术也甚为精通。他曾游历名山,访求道术,时人谓之智慧高绝,是为长安第一智者。如此算来,当初众人中只有他才可能知道手札的真正用途,也只有他才会对傀儡术起觊觎之心。”

  谜底越来越接近,尉迟方听得入神,李淳风却住了口,目光投向中年男子。后者脸上忽然现出狂狷之色,道:“谢应龙、崔元启,这两人不过是利欲熏心的凡夫俗子,怎配得到上古秘术?”

  “所以,阁下便诈死脱身,趁乱盗取手札回到长安,是吗?”

  此言一出,尉迟方才明白此人真实身份。虽然是明翠阁的主人,却并非那位教坊乐正公孙赦,而是他的兄弟公孙敕。公孙敕看来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坦然点头,道:“兄长暴疾不治,我回到长安时,正赶上为他送终。那时城中已是一片战火,极其混乱,人人岌岌自危,谁还有闲暇在意他人生死?我与兄长面貌原本相似,索性顶替了他的身份,躲藏在明翠阁中潜心钻研手札。”

  “嗯,阁主既有心隐瞒,自然是深居简出。十数年光阴匆匆而过,朝代更迭,物是人非,旧交零落将尽,过往种种眼看便将成为陈迹。只可惜造化弄人,最终还是被谢崔二人认出了你,揭破你当年窃得手札之事,并要你为他们制造傀儡人,于是才有后来种种。”

  出乎意料,公孙敕纵声大笑起来。尉迟方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戒备地按住刀柄,却听他用冷峭的声音说道:“你以为就凭谢崔二人可以威胁到我?”

  “见到你之前,我是如此推断的,但现在……”迟疑片刻,李淳风缓缓道:“我已知道这想法错了。”

  尉迟方大松了口气,却见中年男子忽然伸手,在青铜鼎上按了一下。嚓的一声,刹那间大放光明,却是墙壁上所有灯火都被点亮。尉迟方吃了一惊,本能地挺刀卫护身前,只见偌大铜鼎竟缓缓下沉,一直到鼎口与地面齐平,公孙敕跨入其中,盘膝坐了下来,双目紧盯着李淳风:“之前的事情你已尽知。那么之后的事情,你可有兴趣知晓?”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7

 一丝微笑出现在青衫男子唇间:“固所愿耳。”

  这一回,公孙敕脸上表情欣然:“甚好,甚好,我果然没有白费心力。你我虽不相识,却可以称得上是知己。”

  尉迟方一怔,却见李淳风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这才醒悟到公孙敕原来是要李淳风也入鼎中,不由得大惊,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小心!这人诡计甚多,不要上当!待我将他捉拿送官就是了!”

  哈哈一笑,也没见公孙敕如何动作,尉迟方只觉得提刀的右手手腕一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宝刀应声落地。公孙敕淡淡说道:“方才阵势你已经领教过了,洞中的机关何止十倍于此。倘若我当真发动,纵有千百人也有来无回,何况你一个小小的蛮勇匹夫。”不再理会尉迟方,又转向李淳风:“如何?”

  眼中光芒闪动,酒肆主人伸手拍了拍校尉的肩头:“放心,公孙阁主不会对我不利,何况……尉迟可知,我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什么?”

  “人之病在好色,我之病在好奇。”

  一愣神间,李淳风已松开了他的手:“尉迟先出去等候,我与公孙先生还有些事。”

  “可他……”

  “不必担心,此事我来解决。”他目光湛然,言语中自有不可抗拒的果决,尉迟方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眼见那铜鼎逐渐下沉,一刻工夫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红日西坠,将茫茫雪原照得分外明亮。霞光与雪光交融,渐渐融合成一片缠绵悱恻的嫣红。这是数月大雪后第一个晴朗的傍晚,雪一直绵延到地平线之外,越显得天地辽阔。这景象如此壮观,校尉却无心观赏,只是走来走去,心中满是焦躁和疑虑。忽然,地下传来一阵沉闷的轰响,与此同时只觉得脚下地面也在震动,他大吃一惊,转头却看见一人施施然从地下走了出来,眼中含着笑意。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7

“李兄!”尉迟方连忙奔了过去。经过方才奇诡经历,此刻再见,真有说不出的欢喜。

  “嗯,走吧。”

  “……走?”

  “若尉迟想在此赏雪也无不可,李某却恕不奉陪了。”

  “呃,不是这个意思。是说那公孙敕……”

  “世上已无此人。”沉吟片刻,又补充道,“也不再有傀儡术。”

  呼哨一声,远处奔来一匹黑色骏马,正是乌夜蹄。此马见了李淳风摇头摆尾,仿佛甚是高兴。之前坚称不通骑术的酒肆主人翩然上马,身姿潇洒娴熟,向尉迟方拱手道:“先行一步。”

  未等校尉反应过来,一人一马已绝尘而去。

  数日后,正午时分,随意楼内。

  李淳风坐在尉迟方对面,依然是初次见面时的位置。他将毡毯裹在身上,毫无形象地靠在坐榻上,微微眯着眼,模样悠闲自得,仿佛下一刻便会在冬阳中安然睡去。可见此处之所以得主人青睐,完全是因为那是整座楼中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哎,哎,这酒……”

  正要将坛中酒倒入碗内的尉迟方停住手,有些迷惑地望向主人。后者睁开眼,一脸痛惜之色。

  “这可是二十年的清风露……”

  “的确,当真是好酒。”闻了闻四溢的酒香,校尉欣然道。

  “店中所余也不过十来坛而已……”

  “李兄盛情,多谢多谢。”

  李淳风叹了口气:“只是你这一刻工夫,就喝了半坛。如此牛饮,可惜啊可惜。”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8

 尉迟方这才明白对方原是心疼自家美酒,不由得张口结舌:“不是李兄你说,要请我喝酒吗?”

  “却没说过要用这酒啊。”他毫不客气地伸手夺下了尉迟方手中剩余的半坛酒,转头向少年道,“换柜上稠酒,要最便宜的。”

  “喂!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对待牛饮之人,好酒劣酒本无分别。”李淳风笑吟吟地接过摇光手中酒坛,为对方斟满。“何况在随意楼,掏钱的才是客,你我么,算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怎可如此斤斤计较?”

  “若不计较,哪来的银子?”酒肆主人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白做事、不白收钱,这是我随意楼的规矩。朋友归朋友,生意上的规矩坏不得。”

  尉迟方不禁哭笑不得,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大银,啪地拍在桌上,赌气道:“这些够了吗?”

  双眼发亮,李淳风笑逐颜开,毫不迟疑将那银子纳入袖中:“摇光,换酒,拿最好的来!”

  尉迟方平日结交都是直性汉子、豪爽朋友,那曾见过这等鄙吝势利的市井之徒。然而李淳风却仿佛理所当然,以君子风度行小人之事,却令人发作不得,他只好摇头苦笑。

  “人人都说随意楼的李先生有仙术,能知过去未来,想不到李兄你……”

  李淳风懒洋洋地靠在案上,啪地一声,捏碎了一颗花生:“别人怎样说干我何事?”

  “咳,我倒是差点便信了。现在才知道,传言当真不可靠。”

  “哈哈。”

  “少要蒙混!”尉迟方不满地说,“现在李兄总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

  “咦?不是说过,不会再有傀儡术杀人之事了吗?如今谢将军命也保住了,此事便算了结。尉迟大人还有何吩咐?”

  “这也叫了结?”校尉满心委屈地叫了起来,“至少也该告诉我,那天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呃,这个么,公孙阁主拉我饮酒相陪,便像今日你我一样啊。”

  尉迟方虽然觉得此言不实,却还是将信将疑道:“真的?”

  “假的。”

  “你……”

  “呵呵,玩笑而已,莫生气。如今你已知道,公孙敕一面故布疑阵令人以为废城闹鬼,一面在流民中秘密试验傀儡术。谢崔二人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术成之日,便是他们大祸临头之时。”

  “你的意思是说公孙敕为了独占那本手札,将同谋者杀死灭口?但那手札本来就在他手中,又何须费这许多周折?”

  “那是因为以他一人之力,要想完成此事甚是困难,这才故意让崔元启发现他的踪迹,并谎称可以此术致长生不老,使得二人甘心为他所用。等到试验成功,他又将二人除去。”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8

 一拍大腿,尉迟方恍然道:“原来如此。”

  “这只是之前的推论。”静静抬起头来,双目明锐如星:“但在见到公孙敕之后才发现,他已病入膏肓,活不过十日。”

  回想起石室中人苍白可怕的面色,果然也与那些傀儡尸体相差无几。

  “须知手札是以极为罕见的丹书文字写成,当年那位隐士只译出了其中一节,剩余部分若无说明,根本无法看懂。公孙敕天资聪明,又精通杂学,竟想出了将自身作为寄主,以征蜀途中学来的邪术和琴声作为辅助,强行催动傀儡的法子。然而这种邪术并非正途,被当成傀儡的人维持不了多久,便会失控而死。更重要的是:每催动一次,寄主自己的身体也会受到严重损害。”

  “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他不知后果?”

  “有句话尉迟听说过吗?朝闻道,夕死可矣。自从拿到手札,公孙敕便将一生心血全都倾注于对手札中所载秘术的研究。对他而言,自身性命远不及这手札重要。”

  一时默默无声。尉迟方回想整件事,只觉脉络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突然想到一个关键之处,猛地抬头:“不对,还有一处无法解释!”

  “嗯?”

  “这件事跟李兄有何关系?崔元启手中你的名字,又是谁所写?”

  “尉迟对我还心存疑虑吗?”

  “当然不是,”校尉连忙辩解,“只不过……”

  “无妨。其实也很简单,此事与我确有关联:当年为魏纪翻译手札的那位隐士正是先父。”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9

 尉迟方一惊抬头,酒肆主人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世间懂得丹书文字的人寥寥无几,若不是机缘凑巧,根本无法寻觅。公孙敕辗转打听到了我的来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生死对他而言,已无顾忌,但未能钻研出手札上的秘术,却令他遗憾之极。十数年来,他便是为这本手札而活,临死之前只余两个心愿,一是寻找懂得丹书文字的人,一窥灵枢断章的全豹,二是将毕生研习成果托付给一个有能力之人,好将它传之后世。”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绢,正是密室墙上写有奇怪字样的那张。尉迟方倒吸一口气,望着那块普通的白绢,心中突然有了异样之感。李淳风续道:“于是我便成了命定之人。他在崔元启手中写下名字,设局诱我卷入此事。唆使钟馗闹店、故意放出惊马,也是为了将我一步步引向深入。认真说来,李某也只是算计中的一环啊。”

  “那么,你留在石室中,是将书中残卷翻译给他?”

  “这是求证真相的交换条件。此后,他将这手札记录交给了我,要我做它的主人。”

  “他……”

  “我离开的时候,他已毁去了石屋丹房的通道。你听到的那声巨响,正是放下断龙石的声音。”

  尉迟方不禁长叹一声,对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不知该如何评说。“为研究秘术,将那些无辜流民当做牺牲。这手札当真有那么重要?”

  “取舍不同而已。”青衫男子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你心中,人命自是贵重无比,对公孙敕来说则不然。一个人倘若连自身性命都不珍惜,自然不会去珍惜他人性命。”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片刻,李淳风神色冷峻,眼底似有千年玄冰。尉迟方心中陡然一惊,脑中忽地升起一种错觉:仿佛这冷冽表情才是此人真实面目。

  “天地浩渺无极,人生其间,不过是微茫一瞬。以有生之年求无限之知,在他人来看,或许毫无意义;但若懵然无知度过一生,和山石土木又有何分别?”

  想也不想,校尉冲口说道:“李兄也是这样想吗?”

  酒肆主人明显怔了一怔:“我?”

  尉迟方这才觉得自己唐突,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的意思是……公孙敕之所以将手札托付给你,是因为李兄也是与他一样的人吗?”

  毫无预兆地,李淳风哈哈大笑起来:“尉迟,你真是出人意料啊。”

  “这……我……”自觉出言无状,青年将官脸上不由得讪了一讪,“我只是觉得,你跟他都是匪夷所思之人。这般奇诡的案情,竟然也能被你勘破。”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9

 “其实我与他,仍有一处不同。”

  “什么?”

  望向尉迟方迫切疑问的神情,李淳风嘴角露出笑意。

  “相信。”

  “……相信?”

  “对。相信这世间还有些东西远比真相更加重要。”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他将那珍贵至极的白绢随手丢入墙角火盆中。尉迟方还来不及阻止,火焰已迅速蹿升而起,吞噬了白绢。

  “你!你这是干什么?”虽然心中有不解,眼见手札毁去,尉迟方仍觉惋惜不已。对面之人笑容可掬,仅仅片刻光景,又恢复成原先那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男子。

  “如尉迟所愿。今日起,手札也好、傀儡术也好,都将是永久的秘密。世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公孙敕。”将手中花生壳也扔进火中,他拍拍双手,一脸惆怅地望着旺盛的火焰:“只可惜官府大约不会悬红了。辛苦一趟,却无银两到手,未免泄气呀……”

  时间转瞬已到新年,长安城中太平无事,唯一变故便是明翠阁不知何故悄然关闭,遣散了楼中众多女子。朝廷也平静无波,只有折冲都尉谢应龙因病致仕,算是一个小小新闻。人心渐渐松懈下来,先前恐慌仿佛一阵狂风,来得迅速,去得快捷。

  这一天是正月初五,天色将晚,耳边不时传来爆竹声声,雪地中夹杂着一片一片的红纸屑,望去没来由地觉得温暖快活。尉迟方穿着簇新的绯红锦袍,漫步长街之上,几个孩子从他身旁奔过,将地上雪揉成一团互掷,嘻嘻哈哈地打闹。这是平日常见的景象,不免会心一笑。他一时兴起,伸手在地上抓了把散雪,奋力掷向空中,却被一阵风倒吹了回来,扑了自己满脸,甩了甩头,眼前突然现出一个熟悉的绿衣身影。

  “柳姑娘?”

  那人转过头,尉迟方不禁吃了一惊:那确是明翠阁中的柳五娘,但仅仅一月之隔,风采却完全不同。上次见到她,无可遏制的青春之美几乎要从这女子身上漫溢开来,但如今,那种活力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柔软空壳,仿佛烈火燃烧后的灰烬,眉梢眼角,都是惨淡冰冷之色。柳五娘看着他,忽地嫣然一笑:“你是个好人。”

und 发表于 2010-12-7 01:49

 “……什么?”

  毋庸置疑,尽管面带笑容,女子眼中神情却茫然:“自始至终,他只想着那些奇怪法术,从未把我放在心上。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也是这样傻吗……碧落黄泉,天上人间,那么多人,我却偏偏只想着他一个……”

  尉迟方突然之间意识到女子口中的“他”是谁,不禁呆了。刻骨相思的话语,听在耳中无限凄凉。

  “尉迟大人,请替我向李先生道歉,那大汉是我挑唆他去随意楼,试探李先生的。”

  “……是你?!”他这才恍然大悟,钟馗那天见到的绿衣女子正是柳五娘。

  “嗯,阁主……他只让我为他做事,却从不肯告诉我原因。在他心中,我不过是召之即来的蠢笨女子。可是我不甘心……我想知道事情的始末,想成为懂得他的女人,想帮助他完成夙愿。为此我不惜引诱崔将军,从他口中探出真相,又跟踪到乱葬岗……我做这些事,他并不知情,那只是我自己……我自己的痴心妄念。”低眉一笑,柳五娘缓缓转过身。“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不在,这世间对我已无意义……不知来生来世,是否还有重逢之机……”

  语声越来越缥缈,摇曳低回如同叹息,仿佛下一刻便会在风中化去。校尉心中忐忑不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的衣袖。就在这一刹那,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眼前人影中穿了过去。

  “啊!”触电般缩回手,那女子已如同一缕雾气,冉冉消融在暮色之中。尉迟方惊愕四顾,周遭一切毫无变化,雪地上也看不到足迹,仿佛方才种种只是幻觉。长街仍旧空旷,有飒然微风,将满地残雪轻轻卷起,瞬间不见。

  便在此时,远处阁楼中的青衫男子也收回了散漫目光,低叹一声,缓缓展开案头一方发黄绢帛。人像和线条清晰可见,还有奇怪的朱砂字迹,看起来如同符箓,赫然便是本应成为灰烬的手札。就在白绢下方,有一个“柳”字,笔力苍劲突兀,每一划似乎都要透过绢帛跳跃出来,正是那石洞中人留在世上的最后墨迹。

  ——或许也是另一个永远无法说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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